作者lotusilent29 (挽香)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Bitter Snow(十二)
時間Sun Apr 5 22:57:05 2009
在亞瑟的葬禮結束後,休伊特消沈了好一陣子。
他的姑母王太后被新王送入修道院,那在耶路雅簡直是不可想像之事,但事實上,就
政治角度而言那是非常準確而完美的防範措施。
王太后不可能不想召流放國外的米瑞亞歸國,他仍舊擁有王室的血統,雖然法律已經
剝奪了繼承權,但那完全是可以克服的一件事,而在這兩位王子的繼承權之間,關係到的
就是諾鐸家族的地位與權力。
休伊特的家族已經沒落,他完全可以體諒這麼做的艾鐸爾,倘若是米瑞亞得勝,艾鐸
爾便命垂一線,前四王子一直都是所有王室子女中性格最暴躁激烈的,休伊特非常清楚。
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艾鐸爾先後送了幾封短箋給他,甚至吝嗇到不願給一封
更長的信,但休伊特無法令自己抱怨,如今唯一令他忍受這一切的只剩對那個人的愛,他
不願用任何惡劣的念頭磨損它們。
但是他懷疑他們的愛已經不能維持很久。倘若他的王子還是那個距離王位如此遙遠的
五殿下,他們可以平靜而不被干擾地繼續生活下去,甚至攜手出現在眾人眼前而不必遭到
譴責。休伊特真懷念那雙特別溫暖的手。
但是現在他的王子已經是國王了。他得繁衍子息,盡一切國王應盡的責任,包括擁有
一位美麗高尚的王后,並且避免自己成為他國的笑談。
那多麼困難啊。
如果是從前的他,會將這一切付之一笑,跳上馬遠離這令人煩惱的宮廷,四處遊玩,
最多耗上幾年的時間,然後回到這裡,娶上一位美嬌娘,繼續做他的第八代諾鐸伯爵。
但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那份灑脫與為自己尋來快樂的能力。
他知道艾鐸爾不會做得太狠,只要他還在這裡。但是他們之間的聯繫將會比那些信箋
上的隻字片語更加單薄與脆弱,這也是他了然於心的事實。
他們也不再需要私底下的會面,一切就這樣發生,他寧願他們不會再見面。
上過戰場的經歷竟在此時發揮了絕佳妙用,他可以託言自己舊疾難癒,盡量避免外出
。而在那些幽禁自己的日子裡,唯一的遺憾就是連哈麗絲都不再能來探望他,荷倫家族是
新興起的勢力,荷倫侯爵禁止他的女兒與諾鐸接觸並不在意料之外。但休伊特發現自己的
確對這些政治之事感到倦怠。
他在寬敞明亮的房間裡獨自坐著,什麼事都不做,茶几上插著一束顏色如火的新鮮玫
瑰,還含著些許未乾的露水,他凝視著那些花朵的神色如此溫柔。
休伊特突然想道:讓它從從明天開始。從明天再開始那種監獄般的生活,現在,他想
進入宮廷一趟。不去謁見國王,但是去亞瑟從前的書房,他聽聞艾鐸爾還沒有去更動那裡
,一直維持著從前的模樣,然後私下遞一封信給那個艾鐸爾從前經常使喚的小男僕。
他最後一封給那個人的信件,他的最後一封情書。
午後時分諾鐸伯爵抵達亞瑟國王在世時經常使用的書房,那些秘書使用的桌子也還排
在下首,只是顯然許多機要文件已經被搬移了,現在的國王使用的議事間亦在西廂,但是
距離這裡比較遙遠,更靠近議會廳。
休伊特仍舊有些思念亞瑟,他稍微花了一點時間在這上面,正打算離去並將信留下的
時候,突然在他站著的書架上發現一個令人感到些許意外的東西。
一個尼鐸雅製造的別緻鼻煙壺。
吸聞鼻煙在耶路雅並不特別風行,但因其工具的精巧與美麗,在貴族之間倒曾經流行
過以互相餽贈為禮,而尼鐸雅的手工藝品之精細聞名諸國,他原本並不應感到意外,但那
東西卻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因為就他所知亞瑟從不吸用鼻煙,就算是收到的禮物也不會放
在如此觸手可及的地方。
休伊特將它拿起,仔細端詳,他驚訝地發現那是黑瑪瑙,在尼鐸雅只有宮廷能使用這
種等級的材質與做工,而在光線的照耀下,那墨色瑪瑙竟透出深沈美麗的淡紅光線,凹凸
處的紅光更為清透明顯,雕刻的圖形是數朵玫瑰,細緻到不可思議的手工。
打開後首先湧出的是冰片與薄荷的香味,但休伊特無法克制自己倒出些許放在鼻下敏
銳地嗅著,然後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那裡頭不是碾碎的煙草,那味道他熟悉得很,是一種出產在班納司的提神藥物,叫做
紅顛藤。休伊特將那味道記得非常清楚,當他在戰場上不能得到鴉片止痛的時候,軍醫曾
經開過這樣的處方,些許用量就能讓人鎮定,軍醫們原本有意推廣這項在班納司時常被使
用的藥品輔助療傷,但另外用在其他士兵身上的時候卻發生了過敏症狀。他們得出一個結
論,班納司人的體質普遍可以接受紅顛藤,但耶路雅人的身體則容易產生排斥,機率大約
七成左右,休伊特反而是個特異,但軍醫仍很快就全面停止了這個藥方的使用,所以紅顛
藤從未穿越國境流到耶路雅中。
而過敏的症狀是什麼?休伊特一邊回想一邊感覺胸膛慢慢地冷了下去,他同時想到慢
性疫病的症狀:發冷、午後盜汗、食慾不振、全身無力、嗜睡、神智不清、顫抖以致於抽
搐、咳嗽出血、排泄出血、最後皮膚滲血,在死去時消瘦得不成人形,皮膚附著在骨上。
亞瑟是這樣死去的。
他是這樣緩慢但確實地死去的。
因為這個如此美麗的瑪瑙壺。在尼鐸雅宮廷出使的前一個人是格雷西爾。而格雷西爾
的家是他和他的王子初次相擁的地點。格雷西爾與荷倫侯爵,對了,還有弗羅拉公爵,這
一切在已成定局之後看來竟是如此清晰,然而發生的時候,沒有人察覺到任何破綻,那些
流言,那些罪證,那些被新王賦予的勢力,他的王子,他的艾鐸爾,他全心愛著的人。
在陽光明媚的秋日午後,休伊特站在光中,手裡握著那只玫瑰瑪瑙壺,卻只覺得全身
冷得彷彿已經墜入嚴冬的湖水中。
下午時分王接見了請求謁見的諾鐸伯爵,他有點驚訝,於是就在謁見廳中召喚,休伊
特走進房間的時候低著頭,身著正式的軍禮服,腰間掛著裝飾用的鍍金長劍。
王坐在階梯上的王座中,手指隨意地扶著下巴。
「伯爵,你是來向我要求軍職的嗎?」
艾鐸爾原先以為休伊特會閉鎖自己,他從前並不是這樣理智的性格,但艾鐸爾知道自
己已經改變了他,而那樣十分完美,不需要再額外費心。但如果休伊特要求再度從軍而離
開國都,他也不會拒絕,那亦不失為一個選擇,當然,艾鐸爾知道自己會先顯露出一些遲
疑,出於這位伯爵從前在戰場上得到的舊傷,然後才萬分勉強地同意,並且額外給予許多
不顯得違和的眷顧,然後讓他長期離開這裡,或者永遠離開,以一種比較不使人難堪的方
式。
休伊特的頭髮比他們上一次會面時要長了一些,淡褐色的髮絲落在明顯消瘦的臉頰上
,看起來竟有些蒼老的憂鬱,那雙深綠色的眼睛抬了起來,顯得沉靜與疲憊,而他的話語
雖然聲音溫和,內容卻令旁人吃驚。
「陛下,我原先並不打算來見您,以免徒增你我之間的煩擾,但今日卻有些言語不得
不稟告。過了今天,我想此生我們再也沒有機會再見了,基於過往的情誼,可以請您無視
我的無禮,讓這場談話沒有第三人在場嗎?」
艾鐸爾深深地看著他,直到此刻,休伊特依然覺得那雙眼睛如最深邃的海洋般令人沈
醉,他依然覺得自己會愛上這個人並不是一種錯誤。
王在短暫而專注的靜默後掃了旁邊的僕人一眼,於是他們安靜地退出房間,並且關上
了厚重的木門。
休伊特在用眼角餘光確定門關上後才再度開口:「我的確不願意再來見你,我試著盡
我最大的努力體貼你,因為不論你是我的愛人或國王,我對你的愛都沒有任何改變。」
「我明白。」
「是的,你明白,我相信這一切都在你的思路之中,你……你掌控了一切,」休伊特
突然看向別處,像是不敢凝視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艾鐸爾,我原本不願意……但我還
是愛你,所以必須問你、不,我必須告訴你最後一件事,」
伯爵的語無倫次令艾鐸爾稍稍感覺到異樣,然後他看見對方伸出的手心裡那個精緻華
麗的瑪瑙壺。
而艾鐸爾那絲毫沒有改變,卻彷彿宣示出他已經明白一切了的冷靜神色,讓那隻手開
始顫抖。
「這不是真的。」
「休伊特,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休伊特開始劇烈喘息,他壓抑著聲量,卻令自己聽來格外痛苦,他彷彿想擠出一些單
純的字句,最後說出的卻是截然不同的結論:「你殺了──你毒害──亞瑟!你殺了他,
為什麼!你早在,最初的時候就開始準備了,在我們還在打仗的時候,這一切都是,格蘭
、羅耶爾、格雷西爾──甚至我!都是你的──棋子!你贏了!艾鐸爾!你確實贏了,但
是他愛你!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伯爵在最後突然大喊起來,抽出了腰間的劍。
但是劍才剛離鞘,那高位上的男人突然撲了下來,手裡銳利的短刃精準地滑入那他再
熟悉不過的身體裡。
休伊特依然看見那雙如海水般透藍的眼睛,如寶石般閃爍著澄淨光澤,他想自己一生
中最幸福的時光是被這樣一雙美麗的眼睛深深地注視著的時候,那雙眼睛總是能輕易溫暖
人,所以他覺得幸福,即使是此刻,不,特別是此刻,那個男人手裡的冰冷刀刃刺進他身
體深處,但是他竟然覺得滿足。
艾鐸爾驚訝地發現休伊特臉上閃逝一絲蒼涼的笑意,然後又凝聚成深深的悲傷,在痛
苦的喘息之間,他說:他比任何人都愛你。
休伊特倒了下去,艾鐸爾不動聲色地跟著半跪在旁,仔細而專注地看著那張臉,彷彿
從未看得如此仔細。
他比任何人都愛你,艾鐸……為什麼……
那一劍刺進要害裡,休伊特並沒有掙扎很久便斷了氣息,而艾鐸爾靜靜地注視著他,
像是要確認他真的已經死去,所以仍將刀子留在那裡以防會再度使用到。
他靜默無聲地看著這個曾經是自己愛人的青年。他花費在休伊特身上所有的時間與心
力都是為了蠶食諾鐸家族的勢力,以及討好那時候他必須討好的王太后和亞瑟,但那並不
代表他對休伊特毫無感情。一直到伯爵拔劍之前,艾鐸爾都認為自己還是容許這個人活下
去的,但在那一瞬間,當殺了他的念頭出現的時候,它竟然在成形的當下便堅定得毫無猶
豫的餘地。
就和他決定殺了亞瑟時一模一樣。
而他知道休伊特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亞瑟的愛早已超越了兄長身份應有的極限,
他早在一開始就發現了,所以亞瑟更加要死,因為那份愛日益加深,伴隨著所有偏愛與賞
賜,彷彿沒有盡頭,而他必須剷除任何有可能存在的脅迫與失控。所以他必須在亞瑟失去
控制之前先結束這一切。
艾鐸爾覺得自己並不是殘酷的人,只是他們必須要死。而這一切都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更何況,他早已做出承諾。還有一個人在等他踐約。
只是依然覺得可惜。他知道如果自己沒有利用過休伊特,直到今天他都會是個無憂無
慮的年輕貴族,是的,無憂無慮,不會像這樣用如此拙劣的手段讓所愛的人殺了自己。他
覺得很可惜,從前的那一個休伊特是多麼開朗、快樂,會隨時隨地放聲大笑的青年。
艾鐸爾凝視著那張毫無動靜的臉,那已經是一具普通的屍體了,然後他開始設想接下
去的舉止,王殺了一個來自古老家族的貴族,那並不是一件好事。然後他看到休伊特手中
那半出鞘的劍。於是他將它全部拔了出來。
溫哲菲親王接獲命令後在冬季初期回到了國都米薩,他與新王並沒有任何親情上的
聯繫,但仍受到極熱烈的歡迎,艾鐸爾甚至舉辦了宴會與馬術比賽迎接親王的歸國。而在
數日後的夜裡,國王才召喚了他一直熱切等待要見面的人。當然不是在他主要坐臥之處,
但那房間卻緊鄰在他的議事間後方。
希穆萊踏入房間的時候,屋裡十分溫暖,壁爐裡燃燒著松木,香味濃厚,國王懶洋洋
地半躺在椅中,小几上擺著兩杯色澤豔麗的酒。
「噢,你來了,」艾鐸爾的語氣彷彿他們昨日才剛見過面似的:「來,坐在這裡。」
「陛下,」希穆萊按照指示坐在王的對面。
「在這多餘的兩年內,你的生活好嗎?」艾鐸爾以這句為開場白,他們開始了平淡無
奇的談話,他們分享著生活裡可以對人言說的那一部分,姿態輕鬆而隨意,談話進行到中
段的時候,希穆萊倚在椅側,艾鐸爾則執著酒杯站到窗前,窗外盡是無聲的靜雪墜落。
「你覺得我做得怎麼樣?」
他們剛才還在談論尼鐸雅的夏季習俗,但希穆萊並不感到驚訝,他表露出了一段合宜
的沈默,彷彿用於思考,然後才說:「沒有人能比您做得更好了。雖然我曾經為您煩惱過
軍隊的叛亂。」
「耶路雅人已經厭倦戰爭了,即使是米瑞亞也沒有那種煽動群眾的能力,事實上,我
建議父親派遣他出征的時候,父親還質疑過我。」
「誰不曾被這位多疑的國王質疑過呢?」
艾鐸爾笑了。
「告訴我更多。」
「我認為您不應該哭的,雖然那是一種深情的表現,但為了自衛殺死謀刺的愛人,然
後又在血泊中抱著他為他哭泣,聽來其實有些許軟弱。如果我的言詞冒犯了您,請原諒我
。」
「希穆萊,你不明白,人們喜歡眼前看得到的淚水與鮮血,那會令他們興奮,不論是
為我悲傷垂淚或是為他搖頭嘆息,只要他們不去細想其中的因果就夠了。人群是看不見事
實的,他們喜歡誇張的戲劇,就算沒有那麼值得同情,只要看起來可憐,他們就不會吝惜
眼淚。」
「那麼我不得不說您表演得非常精彩,他們說您那時跪倒在地瘋狂問著侍衛們為什麼
,彷彿您不願意接受被諾鐸伯爵行刺的事實,聽說那悲傷的情景令人想起不願離開菲利普
屍身的胡安娜,許多侍女都為您暗自抹淚呢。」
艾鐸爾為這誇張的敘述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然後又笑了起來。
「但至少那讓諾鐸家族與他們的朋友們不敢對我心存怨恨了,你不得不稱讚我。」
「您還在那個需要我稱讚的年紀嗎,陛下。」
「噢,你根本不明白。」艾鐸爾凝視著窗外的雪,輕輕搖晃著杯裡的殘酒,片刻後唇
邊浮起一抹滿足適意的微笑:「在我一生中,從未渴望任何東西勝過此刻,從我還是個孩
子,而你是個少年的時候,我時常想,總有一天,你和我,會在一日的辛苦後像這樣輕鬆
的聊天,兩個朋友,在溫暖的壁爐旁,還有甘醇的葡萄酒,」他舉起杯來,凝視著火光映
在對方金髮上的美麗色澤,笑容彷彿更深:「敬等待。」
「敬您,我的國王。」
他們舉杯一飲而盡,艾鐸爾又回到椅中為自己倒酒,繼續他們愜意的閒聊。
他們大約聊了兩個鐘頭,最後艾鐸爾說:「夜深了,和你談天總是令我愉快。」
「陛下應該休息了。」
「告訴我,你的妻子會等你回去嗎?我的意思是,她總是在等你嗎?」
希穆萊低著頭卻忽然微笑了一下,輕輕放下酒杯。
「不,陛下,我們有各自的生活。現在,您真的應該休息了。」
艾鐸爾半個身體都躺在鋪著軟墊的長椅中,那雙湛藍雙眼深沈得像是變成黑色,他很
緩慢地閉上眼睛,彷彿思索著什麼。
「那麼你回去吧,今夜好好休息,別讓任何人打擾你,這是我的命令,如果你不遵守
,我是一定會知道的。」
那股醉後的嘮叨竟顯得有些傻氣,希穆萊恭敬地應聲後悄悄往門口走去。但在碰到門
把時,那似乎已經閉目睡去的國王又忽然叫住他。
「希穆萊。」
「是,陛下。」
「我還是認為那個胡安娜與菲利普的比喻太誇張了,你知道,我想著的是,也許阿奇
里斯與帕特羅克洛斯,或是亞歷山大與赫菲斯辛。但是,胡安娜?我看起來如此瘋狂嗎?
」
希穆萊並沒有回答這句酒後的牢騷,他僅僅只是寵溺地微笑。
「我親愛的王上,晚安。」
「晚安,希,祝你有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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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非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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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lotusilent29 來自: 114.137.181.205 (04/05 22:57)
推 white47:休伊特...願你安息 04/05 23:07
推 Auxo:胡安娜(嘆氣) 04/05 23:13
推 mohlue:休伊特....。・゚・(′Д‵)・゚・。 04/05 23: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