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潘佛拉的公爵卻十分謙卑地與國王相隔著三個馬身的距離,並且從未與他並肩騎
行,似乎毫無刺殺國王的意圖──若有,雷蒙也會在他決定動手前就察覺的-─一路上從
森林的美景談到這兩天的收穫成果,然後讚美了一番如今卡西雅斯城的和平與繁華,最後
公爵說:「我敬佩您,陛下。」
「沒有什麼好敬佩的,我有一幫子巴不得王國快點恢復繁華的大臣為此辛勤努力,公
爵大人該去感謝貝爾利肯才對。」
「我希望陛下能原諒我初到卡西雅斯時對您的無禮。」
國王努力在臉上調整出微笑。「我從未感覺大人有任何不敬之處。」
「您不僅是戰場上的英雄,還擁有超乎常人的胸襟,」
雷蒙真佩服道堤說這些話都不會先吐出來。
「所以我想冒昧想陛下要求一個恩典。」
來了。
「大人請說,為了兩國間的友誼我必將竭力滿足。」
「我想知道我的表弟伊賽斯在臨死前的遺言,雖然他身為前朝餘孽,但我依舊深愛著
他。」
國王這時勒住馬,轉頭凝視著公爵,面無表情,他知道這樣容易讓人心生疑慮與害怕
,但道堤卻絲毫沒有受到動搖,眼神堅定得彷彿從未被攻破的卡西雅斯的城牆。那一瞬間
,雷蒙忽然覺得道堤其實是個令人欣賞的男人,他和伊賽斯很像,正直、頑固、堅持信念
、冷漠如冰、從不動搖。
「我知道你深愛著他,公爵大人,所以我不會回答這個問題,這對你而言太殘忍了,
出於對你的愛護與尊重,我不會讓你知道。」
「他死得痛苦嗎?」
「我是個出色的傭兵。」
「敢問他葬在何方?」這就很咄咄逼人了,但雷蒙因此微笑,他想起他可愛又霸道的
小王子。
「我按照穆拉泰爾的傳統讓他肉身的灰燼進入天穹之國。」伊賽斯堅持他對外要使用
這樣的說法,假造一具屍體或弄來一顆血肉模糊的首級或許更逼真,但保皇黨絕不可能原
諒這種污辱穆拉泰爾的惡行,那時候的王國迫切需要的是和平。
道堤似乎無話可說,沉默良久方道:「我感謝您,陛下。」
這話絕不是真心,但雷蒙對他忽然有些憐憫。「真正的罪人是彌利勒斯四世。」
彌利勒斯是伊賽斯的兄長,穆拉泰爾的滅亡是他一手造成,無人能夠否認。彌利勒斯
是加拉勒斯四世之子,原本是獨子,但加拉勒斯國王年邁之際遵照神諭續絃,娶了來自潘
佛拉的希琳郡主,隨後生了伊賽斯王子,這時的彌利勒斯已經超過三十歲,實際上他才是
王國的執政者。
彌利勒斯王子年輕時英俊出眾,信仰堅定無比,道德純潔無瑕,是輔佐其父王的瓦達
爾先知,做出的預言與對神諭的解讀令王國豐饒不已,被稱為諸神的愛子,王國上下都認
為當彌利勒斯接掌王位時將成為奧塞史上最傑出的王者之一。
史上所有的穆拉泰爾都分成兩類,一種極度虔誠,將所有一切奉獻給諸神,終生守身
,最偉大的瓦達爾都屬於此類;另一種穆拉泰爾心中也燃燒著一樣的狂熱,但那樣的狂熱
大多是愛情,有時是對智慧、技藝的極度熱衷,奧塞王國史上最虔誠的祭司、最美麗的愛
情故事、最傑出的學者、最偉大的工匠、最瘋狂的毀滅都出於穆拉泰爾。彌利勒斯本該屬
於前者,直到他在宣誓守身後與海羅家族的里雅小姐邂逅的那一天。
彌利勒斯瘋狂愛上了里雅,於是不顧破誓的後果與她祕密結婚,加拉勒斯因此震怒,
剝奪了彌利勒斯的瓦達爾身份,改由自己擔任先知,就在這時接受了續絃的神諭,迎娶了
希琳郡主為后。彌利勒斯根本不在乎這一切,與他心愛的妻子度過了一段短暫但甜蜜的日
子,並生下嫡子取名威勒斯。
但里雅王妃在短短幾年內逝世,死於無可醫治的瘧疾,眾人普遍相信,這是因為他們
的婚姻觸怒了諸神。彌利勒斯本人也如此相信,於是他逐漸步入瘋狂,與神殿漸行漸遠。
加拉勒斯因為長子的變異和自己的逐漸衰弱而選擇將幼子與王后送回潘佛拉,但在老國王
駕崩之前,彌利勒斯王子還沒有徹底崩潰,他似乎意識到繼承並守護王國是一個無可避免
的責任,於是在登基後重新為自己冠上瓦達爾先知之名。但他做的預言卻不再準確,神諭
也越加艱澀難懂。王國開始歉收,人民陷於飢餓,老人與孩童首先死去,失去可耕之地的
農民湧入城市乞討,穆拉泰爾的家族分支與各地行省教長力挽狂瀾,聯合請求國王放棄先
知身份,並另外遴選了繼承神血的祭司擔任瓦達爾。
彌利勒斯最初妥協,卻在王國稍微回復生機之後又與神殿爭權,重新將先知之名奪回
,卻使人民再度陷入飢餓,隨後開啟的一連串政治角力讓王國逐漸虛弱。彌利勒斯意識到
自己的失敗,憤怒、憂慮、高傲與挫敗使他一步一步確實地走入癲狂,他詛咒殘酷的諸神
奪走他心愛的妻子,又使他陷入如此悲慘的境地。國王開始四處捕殺抗議的貴族與祭司,
並且假借各種名義殘害神血,以及與他共享穆拉泰爾之名的皇族。只有伊賽斯王子因為宰
相貝爾利肯與全國祭司的全力保護而得以倖免,安然居住在靜語島上。
在彌利勒斯登基後的十年內,歉收與荒蕪佔了大多數的時間,流寇四起,保皇黨為了
四處鎮壓民變而精疲力竭。伽那曆一三二四年秋季,終於爆發了三家叛亂。三個叛亂的家
族是五大家族中的賽文德森與拉普頓,及九大領主中勢力最大的的奈爾蘭家。這三個家族
被指控試圖下毒謀害彌利勒斯四世與他續絃的妻子,海羅家的蕊娜妮雅,彌利勒斯隨後公
開處死了這三家送入卡西雅斯的十九名人質,為叛亂戰爭揭開了序幕。
戰爭持續了半年,全國烽火連天,直到一三二五年的夏天,保皇黨中只剩極少數的貴
族與領主尚未倒戈。這時叛黨勢力以賽文德森與馬爾凡斯為主,該年冬天叛黨中又爆發了
內亂,藍布頓家家主吸收九大家族以外的小領主們迅速崛起,平定奈爾蘭家,成為戰爭英
雄;在賽文德森殺死穆拉泰爾最後一個國王與他的王儲之後,雷蒙‧藍布頓從後方攻擊賽
文德森的家族堡壘,收押了大批珍貴人質,並且得到已經死傷慘重的馬爾凡斯家的投誠支
持,搭配許多花言巧語、陰謀詭計,拉攏到了九大家族中的大部分,最終以帶來和平者的
身份入主卡西雅斯。
伊賽斯在戰爭一開始就死於傭兵之手,藍布頓家與凱弗家幾乎同時趕到靜語島要爭奪
這位神血的繼承人,在混亂之中,雷蒙一世誤殺了伊賽斯王子──至少他對外如此宣稱,
並在事後為了報復凱弗家而對其進行屠殺,世上再也沒有人知道伊賽斯之死的真相,但道
堤一直堅信著傭兵是為了殺他而趕到靜語島。
若是道堤自己必然會選擇用截然不同的方式處理穆拉泰爾的繼承人,伊賽斯王子活著
會更有價值,但這樣做確實非常符合傭兵的利益。
道堤公爵在那之後便默然無語,隨著國王回到營地,歐貝拉女公爵騎著她的紅棕色駿
馬迎了上來:「陛下?公爵大人。」
公爵頷首為禮,「夫人。」他看見她馬鞍旁掛著的幾隻野兔,「看來您成果豐碩。」
「正準備獻給陛下呢,」國王的情婦露齒一笑,「您到哪裡去了,陛下,該不會和什
麼村婦私會了吧?」
「我正好需要妳的服務,我的小姐。」國王說:「公爵大人,請盡情享受森林與鄉村
帶給人的喜悅吧。」說著他策馬而去,直騎入營地,女公爵尾隨著他。
「雷蒙,你臉色很糟,他做了什麼?」她在馬上低聲說,沒有旁人能聽到。
「我似乎搞砸了一些事……貝拉,我要妳搞來一些女孩子,妓女也行,去和道堤的僕
人們上床,看他最近打算去哪裡、和誰見面。」
「我還以為你已經讓戴斯蒙那小子做這件事了。」
「他太沒用了,而且我可不是叫妳和道堤上床。」
歐貝拉抓了抓她澎鬆柔軟的栗紅色長捲髮,滿不在乎的說:「難道你認為我沒辦法騎
上他嗎?」她最愛誇耀自己能像騎馬一樣操縱男人……在床上。「你認為我穿這件衣服不
夠美的話,換一件就是了,裁縫給我弄來了很多蕾絲裙。」她這時一身玫瑰紅緊身獵裝,
非常搭配帶著光澤的橄欖色肌膚,騎在紅馬上幾乎像一團火。她自幼就這樣近乎狂野,卡
托斯不管怎麼揍她她都能天天闖禍。雷蒙從不揍小貝拉,他會給她一些甜頭,然後拉她幫
忙自己打架,長大後她不想當妓女,於是跟著雷蒙學做傭兵做的事,殺人像宰雞殺豬一樣
簡單。雷蒙一直相信當自己死了,世上只有她會為他流淚,埋葬他之後在墳前擺一些鮮花
,為了這點,他一直對她非常寬容。
「我毫不懷疑妳不穿衣服的時候最美,但這件事要快。」
歐貝拉笑著舔舔唇,「你太蠢啦,公爵的侍衛們早就自己搞上卡西雅斯的一些高級妓
女了,現在才塞人給他們未免太遲。你要名單的話我可以弄來。」
「我不要名單,我要情報。」
「好吧,好吧,但你要給我什麼獎賞呢?」
「我可以晉升妳的小寵物,或是選擇不揭發他受賄的事情、不砍他的頭?」
歐貝拉氣得抓住野兔耳朵往他身上揮打,然後勒馬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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