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gogodebby:這顆檸檬真的好心酸唉... 09/17 20:59
雷蒙很清楚自己不該這麼做，他應該拿著那袋金幣回到乾草鎮，忘了那本該不屬於他
的夢想。追尋超越自己的地位所能擁有的夢想是不明智的，雷蒙聽過太多故事了：豬戶的
女兒懷上祭司的孩子、廚師的兒子希望成為騎士、一個職責是撿拾牛羊糞便的小男孩夢想
著自己真正的血親前來相認，他們會住在城堡裡，而現在他夢想著得到一個王子的青睞，
王子的頭髮是諸神喜悅的純銀，眼睛則和盛夏陽光下的葉子一樣碧綠。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我是個傻子，雷蒙想。
但他還是答應了。
在修士的指導下，雷蒙將得到的金子存入神殿的金庫戶頭，伊賽斯王子為他做保證人
，破例得到了一個使用金庫的名額，這樣歐貝拉就可以每個月提領固定的金錢出來使用，
而不會因為擁有太多金子遭人覬覦。王子甚至指派了一個忠心耿耿的神殿護衛代替他回到
乾草鎮向家人說明，雷蒙將離家前小貝拉縫給他的手帕交出來當作信物。
雷蒙知道祭司與修士們不能理解王子對他的偏好，說實話，他自己也不能理解，但他
知道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都是任性多變的。或許他只是沒遇過像我這樣的人，一時覺得新
奇而有趣。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喜歡把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全部帶在身邊，雷蒙還記得小貝
拉在王子這個年紀時有個用羊胃做的袋子，裡面裝滿她撿來的破爛寶物，去哪裡都帶著，
連睡著都要放在枕頭旁邊。
等到王子對他的喜愛終止時──儘管連稍微設想一下就讓雷蒙的胃像被鞭打一樣抽痛
──他大可以再從這場荒謬的夢中抽身。他這麼說服著自己，努力不去看這愚蠢的計畫中
的漏洞與諸多缺點，幾乎閉著眼睛走上了甲板，航向白河灣。
在船上，祭司們將伊賽斯王子的頭髮改染成褐色，那顏色像被雨淋濕的橡木，非常搭
配他的眼睛。但雷蒙一開始並沒見到，他上船後立刻因為暈船而無法下床，吐了兩天，昏
迷三天，幾乎消瘦得不成人形。修士們為雷蒙調製了加蜂蜜的藥草茶，但是成效不彰，直
到王子半夜悄悄來到他的艙房。
小小的王子刻意戴著兜帽，雷蒙還以為自己在作夢：「我的王子，」他震驚地低語：
「你一個人來的？為什麼？」
「為了這個，」小王子神秘地微笑，伸手輕輕握住雷蒙消瘦的手：「你好虛弱──千
萬別告訴任何人，這是我們的祕密。」
伊賽斯為他祈禱，唸了一段雷蒙根本聽不懂內容的經文，隔天早上他就幾乎痊癒了。
後來王子經常召喚恢復健康的雷蒙去服侍他──他們做的唯有談話，雷蒙不懂信仰，
王子又無法從事武術──在某次身邊終於沒有任何祭司與修士時，雷蒙低聲問他那晚的事
情。
「那是我們的祕密，你不能告訴任何人。」
「我知道，王子，我知道。」
「那麼你想問什麼呢？」
「我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王子知道他的病情、為什麼而來、為什麼不能告訴別人
，而他做的又是什麼。但每一次被那有如小鹿般可愛的眼睛凝視時，他總覺得喉嚨乾得像
被火燒過。
「你又讓我迷惑了，雷蒙，難道那不正是你需要的嗎？」
雷蒙覺得自己才是被迷惑的那個，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他不該做很多事情，卻總
是用伊賽斯作為理由搪塞自己的理智。
在海上航行了半個月後，他們駛進白河灣，然後又走陸路到達金橡城，潘佛拉國王的
表弟，某個雷蒙已經忘了名號的公爵在那裡迎接王子一行。在那裡，伊賽斯終於停止染髮
，並且慢慢用藥水洗去染劑，露出原本的銀色。在此同時，伊賽斯命令雷蒙學習正統的劍
術、長槍與禮儀，「你應該成為一個騎士，即使你不願意，」王子說：「就當作是為了我
。」成為一個騎士才能長久的服侍他，這孩子多麼自私，雷蒙覺得嘴裡發苦，但他仍舊無
法拒絕。
他們要留在那裡等待伊賽斯的母親希琳皇后到來，然後才向首都前進。伊賽斯很愛他
的母親，經常向雷蒙提起，彷彿希望他也一樣愛戴她，但皇后駕到金橡城後的第一件事就
是把王子身邊既非祭司也非騎士的可疑之人送走。除了自己丈夫指定的護衛，她不信任任
何奧塞人，雷蒙就是皇后第一個厭惡的對象。
雷蒙記得皇后的車駕抵達金橡城之後，城堡氣氛的改變如此明顯，就像她是初冬的第
一場風雪。在那之後的三天內，他的王子沒有再召喚他，第四天的清晨，皇后才命他單獨
覲見。
希琳皇后確實像冰一樣，伊賽斯的銀髮想必遺傳自她，但她的皮膚卻更近於雪的顏色
，眼睛則像化不開的灰霧。皇后的穿著很樸素，灰紗袍服，長而濃密的銀髮綁成辮子垂在
右肩上，只配戴一個藍寶石項鍊，眼神冰冷而傲慢，卻美得叫人不敢直視，任何一個隨意
的舉動都優雅異常，而且非常年輕。
「你就是我兒子的新玩具，噢，很好。」皇后的聲音卻非常溫和，並不甜美，但帶著
一種讓人平靜的力量。
雷蒙沒有說話，他擁有的武器不多，沉默是其中一項。
「我要你離開。這裡並沒有屬於你的位置。」皇后說這話的時候站在一束如火焰般怒
放的鮮紅玫瑰旁邊賞玩花朵，那讓她看起來更加蒼白。「我兒子堅持你是諸神給他的禮物
……他才幾歲，怎麼能自稱已經領受神諭呢？」她呢喃：「不過，我終究說服了他，你明
白為什麼嗎？」
「殿下認為不應該信任我。」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但見到你之後，是你讓我更加確信了這裡沒有你的位置──
你在渴求你自己也知道無法得到的東西，如果你也看見自己的眼神，就會明白的。」
「我會離開的，殿下。」
「我知道，你也應該知道，我原本打算殺了你──一個母親永遠不會覺得自己為孩子
做的已經夠多了，如果你像伊賽斯所說的那麼聰明就會明白，我不能冒險。」皇后頓了一
頓，彷彿吐出一口輕盈的歎息，「但是那孩子堅持──他竟敢堅持，甚至以諸神之名發誓
，他竟敢對他的母親做出這樣的事──和他父親一樣無情……他說你挽救過他的性命，危
害你必將招致諸神對他的詛咒，他竟敢對自己的母親說出這種話。」
雷蒙覺得胸口在燃燒。伊賽斯很愛他的母親，但他們之間想必有過爭執，而這爭執竟
然是為了自己。
「所以……你走吧，卡托斯之子雷蒙，」皇后纖長的手指夾住一朵玫瑰，將它扯出花
瓶，「基於禮儀，這是我給你的送別之禮，另有一言相贈──最狂熱的火焰最快燃燒殆盡
。你最好牢牢記住。」
基於禮儀，他們都給了雷蒙一些禮物送別，城主的管家以主人的名義送了一匹上好的
公馬，雷蒙熟識的士兵、工匠、馬房與學徒各送他一些銅幣與旅行用品，祭司與修士以祝
禱送別，但直到他當天收拾完行李之前，王子都沒有出現。
他必須聽他母親的話，雷蒙安慰自己，這正是我希望的，乖巧聽話的孩子才不會受傷
。他希望伊賽斯永遠不會受傷。
雷蒙趕在黃昏之前離開城堡，城門為他推出吊橋，他騎著馬穿過護城河，然後才戀戀
不捨地回頭看了金橡城最後一眼。
在某個副堡的尖塔上，開了一個小小的窗戶，正好朝向此處，雷蒙震驚地發現王子就
站在那裡。
太危險了──難道他一直站在那裡──雷蒙希望他的小王子離開高處，卻又捨不得不
多看他一眼。雷蒙不知道自己凝視了多久，直到黃昏漸漸逝去，直到他的王子離開那個窗
戶，他才策馬離開。這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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