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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利醒來時,中午才剛過去一段很短暫的時間。他的房間有扇陶製的窗,窗格交界處 鑲著用彩色琺瑯與玻璃製成的玫瑰,在明亮的午後陽光下發出絢麗光彩。   昨晚他被故事吸引,讀書直到深夜,吃完早餐後便睡著了。多維爾納人習以為常的午 睡並非他的習慣,伊利這才想起來,黎加瑪塔應該已經等候許久。   他一邊為自己套上衣服,一邊走向窗戶,窗外便是花園,他的語言老師坐在柳橙樹下 低頭看書。多維爾納的春天潮濕而短暫,夏天則異常漫長,初夏時分枝頭已經冒出指節大 的小顆柳橙,同時整棵樹散發出驚人的清爽香氣,這是伊利選擇在這座花園旁起居的原因 。另一個原因是,他的老師喜歡檸檬和柳橙,所以他們經常在流水潺潺的花園裡一邊乘涼 一邊上課。   伊利將手搭上窗格,凝視著充滿鳥鳴水聲與各色花草的橙樹花園。他還有另一個花園 裡種著珍貴的乳香樹,氣味芬芳,宛若天堂,但他更喜歡這裡。黎加瑪塔穿著海綠色的素 面緞袍,專注於膝上的書本。伊利從不喜歡海綠色,他的養父大人說過,一切在森林裡看 不見的顏色都是不自然的,不夠美麗。但是當它穿在人的身上就不同了。當它穿在黎加的 身上就不同了,帶著一種沉靜的美。伊利不由得思索起原因。   然後他發現他的巨型黑色狼狗躺在語言老師的身邊,享受著斷續的溫柔撫摸。這讓伊 利有些驚訝。那是瓦希里親王餽贈的禮物,多維爾納的上流社會以贈送動物為禮節,但伊 利對打獵興趣缺缺,於是養在身邊看門,並在牠咬碎小偷的頸子之後命名為『守衛』。守 衛向來只會趴在伊利或馴獸師身邊,這景象讓伊利感興趣地看了很久。   黎加瑪塔既然能讓我感到平靜舒適,自然也能讓牠安穩地躺下。父親說過,狗的忠心 是無法用錢賄賂或用食物買走的,但是平靜……沒有人不渴望平靜。伊利無法否認,黎加 瑪塔身上有些地方和他的父親有少許的相似,但其餘的部分又是如此不同,截然不同。   或許在他的語言老師所通曉的廣博的學問裡,還包含著一門馴獸學吧。當文書官剛來 到伊利這裡報到時,便慣例性地坦白了自己所能提供的學問:數學、天文學、讀寫八種語 言並能聽說其中的六種,還有藥物學。『這代表我能成為您的會計、星象師、文書員還有 通譯,另外,三塊大陸上的神話與歷史我皆略知一二,同時也能自行調配藥水與處理簡單 的疾病傷口。』文書官用溫和而謙卑的態度款款說著,『除此以外,我曾向花匠學習過一 段時間,知道如何分辨與照顧植物,也有幾道拿手的菜餚,如果您願意,我還會彈五弦琴 與吹奏排笛,至少能夠入耳。』   這一切讓伊利覺得說那句話的自己像個傻子。『我只想學習流利的使用多維爾納語。 』   於是黎加瑪塔的工作地點從辦公區變成了親王貴客的宅邸。伊利很快就發現他的老師 所會的遠比他自己描述的更多,當他知道詩歌與外交辭令也被包含在其中時,忍不住詢問 :『你的語言才能應該從事外交,為什麼只做文書官呢?』   對方溫和但節制地微笑,『外交官在多維爾納是貴族的工作,身為奴隸無法考取資格 。』   伊利便不再就這問題討論下去,奴隸這身份令他感到心煩意亂。當文書官受召來此時 ,也將自己身為奴隸的身份木牌交給了管家,從此便從親王的文書官正式成為伊利的語言 老師,但兩個不同的工作都屬於同一種身份地位。在奧塞,奴隸大多過著貧窮而困苦的生 活,並且操持低賤的行業,因為奴隸絕大多數都是犯罪者。然而在多維爾納,奴隸更像是 一種社會地位,照樣能夠從事正當的工作,只是人身自由並不屬於自己,在法律上受到的 保障低於公民與自由人。按照黎加瑪塔的才能,他隨時可以為自己買到自由,但卻不這麼 做。伊利不用問就能了解原因,好的主人比自由的身份更珍貴,瓦西里親王以仁慈聞名, 作他的奴隸反而受其保護,只要認真工作、安分守己,得到的生活保障甚至不下於小貴族 。   然而他卻成了我的奴隸。伊利猶豫著是否該給他自由的身份,卻又覺得還不到談論這 種事情的時候。如果他願意,我便無條件給他自由。就像養父大人為我做的一樣。   這時,一隻沙黃色的巨大陸龜從紫藍鳶尾花叢中現身,平穩地爬了過來,黎加瑪塔從 果盆裡摘下半串綠葡萄放在地上,陸龜便埋頭大嚼。   他沿著波光粼粼的睡蓮池走向黎加瑪塔。   「午安,老師,你在讀什麼呢?」   「《迦那英雄紀事》,加拉勒斯三世時修訂的版本。」語言教師微笑,挪開水果盆, 請伊利在樹蔭的另一邊坐下,然後改用多維爾納語說:「您是否能試著說一個奧塞英雄的 故事?」   他們這樣練習過多次,講述自己熟悉的故事時,自然就知道該使用什麼樣的字句,既 然無須組織話語的內容,那麼需要思考的只剩字彙與文法。伊利想了想,他最喜歡的英雄 故事是龍翼的多弗伊用閃電長矛殺死巨人,以及聰明絕頂的桑德嘉如何用一枚金幣和無數 的狡詐計謀從國王手中贏得雷光島,但盧卡斯與他的巨鷹的冒險顯然更簡單。   「盧卡斯來自藍寶石湖畔,他是一個流浪的騎士,擁有一隻巨大的、褐色的……鳥。 」   「我相信您要說的是『巨鷹』。」   「不錯,巨鷹……」他品味著這個這個字的特殊音節,然後繼續說:「他曾在伊根塔 斯的親王手下服務,那時伊根塔斯還能自稱為親王……現在他們是公爵。」   「現在他們的頭銜是公爵。」但這只是一個小小的語病,伊利又繼續說下去。   「盧卡斯曾經是親王的侍衛,某一年,親王管轄的領土上出現了蛇怪。」然後他花了 一點時間思索需要用到的生字,以為這些單字足夠說完一個簡短但刺激的冒險故事,但講 到一半伊利便放棄了渲染氣氛,而到最後簡直是匆匆結束故事以停止結巴的狀態。   僕人在途中送上了涼的甜瓜汁,自覺精疲力竭的伊利拿起來喝了兩大口。   「請別喝得太急促,這樣容易胃疼。」   只是果汁而已,我可以把酒當水喝。但伊利還是放下了杯子。   「您說得很精彩,比起昨天又有了許多進步。」   「我可不這麼認為。」他對自己感到些許惱怒與氣餒,儘管黎加瑪塔的稱讚既溫和又 真誠。但他很高興老師換成以奧塞語交談。   「不過,我覺得真是可惜,如果巨鷹迅翼沒有與蛇怪同歸於盡的話,或許盧卡斯和伊 根塔斯的白玫瑰就能有個好結局。」   「我父親說,其實迅翼沒有故事和歌謠裡說得那麼巨大,盧卡斯用牠來拯救谷底的白 玫瑰只是一種誇大的說法,」他想了想,「不過我承認白玫瑰的故事很悲傷,如果它是想 像出來的,那麼他們就應該用巨鷹逃走,過著幸福的生活。您知道盧卡斯與他真正的妻子 相遇的故事嗎?」   「很抱歉,我對這個愛情故事不是很熟悉,英雄的冒險總是比較引人注意,您可以說 說這個故事嗎?」   「明天吧,一天一個故事就夠了,現在該你為我講一個故事,全用多維爾納語,我一 定聽得懂。」他自覺聽比說容易多了。   黎加瑪塔微微一笑。「上次我們是不是說到了亞努比特偷走天斧,將馬諾威山的支柱 砍斷,天空流下了洪水?在一片洪水蔓延大地之後……」   他的聲音很適合說故事。伊利想著。黎加瑪塔說故事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某種像是 孩童般純真的微笑,那種淺淺抹上的笑容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更加悅耳。   伊利只記得自己聽到蘆葦船這個單字,剩下的所有內容都變成了陌生的字句,他維持 著認真聆聽的凝視表情,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他喜歡和黎加瑪塔相處。文書官稱不上俊美,沒有詩人喜歡讚揚的昂揚氣宇,也沒有 令少女們傾心的優雅風采,但他的臉部線條和他的為人一樣柔和端正,引人傾慕,而且伊 利很容易就在他身上發現到自己沒有的許多東西,耐心、自制、平靜與溫和。他很後悔初 次見面時自己輕挑的舉止,伊利知道自己在肉體上的放縱,但從來不是那種仗著優勢騷擾 或侵犯他人的性格,他實在不該那樣做的。然後事後回想起來,那件事的起因卻令人感到 陌生與模糊,我為什麼要吻他呢?在那時看來這是個好主意……我確實想要那樣做,但… …   是某種直覺驅使著他。伊利對此惶然不解。那是一種彷彿在故鄉才能得到的略帶熟悉 的直覺。他記得養父的事務官曾經用過這樣的比喻:彷彿黑暗中有一隻銀白色的鷹隼飛來 ,明亮而銳利……似乎出於某位瓦達爾的格言集,他細細品味著這句話,但那無法阻止他 的後悔。   為了消除愧疚感,他鄭重地向文書官致歉,對此,後者回以一個節制但溫和的微笑, 『若您需要的是原諒,那麼我原諒您。』那就是話題的終結。伊利不禁尋思,如果是父親 的話會怎麼做呢?他不覺得雷蒙陛下是那種會為了一個吻後悔的人,他不會被這種小事困 擾。而且他也不像他的養子這麼冒失,伊利確信他的父親對任何事都有掌握好的分寸,儘 管他看起來不像是那樣的人。   想到父親,他忍住自己的歎息。如果是養父大人就會知道他該怎麼做,失去他,我變 得孤單又迷惘。伊利有時在黎加瑪塔面前有種近乎手足無措的感覺,儘管他總是掩飾得很 好,但他知道自己很想和對方上床。有時簡直是想得不得了,但也並非總是如此,大多數 時候,他只是享受和對方相處與閒談,偶爾才會不自覺的想入非非。   我不會那樣做。伊利想著。雲雨之樂只是一時的歡愉,過後就會讓那種珍貴的寧靜舒 適變質,現在的我只需要後者。   至少他是這樣告訴自己的,儘管每次和別墅裡最漂亮的床奴完事之後,他在翻身入睡 前想的都是那雙湛藍如海的眼睛。   「……您在聽嗎,大人?」   奧塞語讓伊利回過神來,「抱歉,我走神了,想到了別的事情。」   語言老師沒有追問,他微笑著將一枚熟軟的李子剝開,輕輕扔到陸龜的背殼上,那隻 大傢伙立刻撐起四足轉身尋找剛剛得到的食物。   幸運的是,伊利的管家皮斯這時走過來報告事情。「主人,晚上您必須參加索魯瑪巴 ‧達索家的婚禮,現在開始準備才能準時抵達。」   「婚禮?我必須去嗎?」   「索魯瑪巴大人是您擊劍會堂的資深成員,而且他先前送的馬您十分喜歡,按照禮節 ,我們必須在他女兒的婚禮上回送更好的禮物。」   「如果對方預期您去,一定會預備上好的奧塞紅酒。」語言老師用鼓勵的語氣說。   「那麼你和我一起來,這樣當話題變得無趣的時候,你可以為我『翻譯』一番。」   於是黎加瑪塔與他各自去沐浴,證婚儀式在神廟舉行,適當的淨身是必須的。當美容 師仔細地為主人刮除掉柔軟濃密的胸毛與腿毛時,伊利不由得想著另一個人的裸體。黎加 瑪塔一定會像個最循規蹈矩的多維爾納人一樣每天剃毛,維持身體潔淨,而且他每天用的 青草香膏都是同一種氣味。這些想像讓他心煩意亂,於是在奴隸們完成工作之後便一頭鑽 進冷水池裡。   多維爾納的狂歡宴會與奧塞的拘謹作風完全不同。在奧塞,宴飲告一段落後才由主人 開舞,賓客隨之享受音樂與談笑,若是更長的宴會則以各種表演佐餐,客人們醉得差不多 後便自行起身加入歌舞,同時菜餚仍繼續端上,但大多都是自然而然的浪費掉。   至於多維爾納人則用一種更加狂亂縱情的方式享受宴會。端莊嚴肅的宣誓與證婚結束 之後,宴會在男方家舉行,大廳用大量的水晶、金箔和花飾裝飾成金與紅,主人短暫地敬 酒致詞並切開以鮮花妝點的婚禮蛋糕,接著歌者與舞者將節奏激烈的音樂帶入人群裡,彷 彿在火中倒油。   多維爾納人幾乎全是紅髮,只是各種深淺色調不同的紅,看起來的確很像一群群狂舞 的火焰。伊利從中離開,在牆邊的餐桌上為自己拿了點吃的,默默跟隨他的黎加瑪塔則遞 來一杯濃紅酒。   養父大人會喜歡這樣的宴會,這很適合他,他總是討厭安安靜靜地坐著吃飯。「多維 爾納人似乎覺得跳舞比晚餐重要得多,」坐在餐桌邊的人非常少,而且沒有年輕人。「你 不去跳舞嗎,黎加瑪塔?不必顧慮我。」   「您該知道,我其實沒有多維爾納的血統,紅髮之血都比火還要熱烈,比紫胡椒還要 辛辣。」   伊利難得地笑了笑,「既然我們都不愛跳舞,或許今晚可以早點回家。」   在激烈的鼓聲與急促的弦聲之間,黎加瑪塔忽然定定地凝視他的臉。「您很少露出笑 容,大人,」他還沒說完,新娘的父親已經急切地迎了過來寒暄,在他之後則是無數貴族 隨之而來。   然後伊利無法拒絕來自親王家族的女士熱情的邀舞,於是不得不進入人群,但那實在 是個錯誤,在連續和五六位小姐跳舞之後,總算有人來將他從舞動的火焰中解救出來。   布莉絲小姐年輕嬌媚而且活力十足,纖細苗條得宛若銀色長槍,但在床上的彎折身體 時比柳木弓還要柔韌,伊利和她睡過兩三次,她迷戀他那因為冷漠而更加迷人的外貌,但 太喜歡他的某些風格與處理細節的方式,所以在下床之後並未有多餘的往來。但無論如何 ,布莉絲還是個適合共度夜晚的對象,風趣詼諧又幾乎沒有底線,而且她父親是知名的外 交官,教養出的女兒也能流利使用各種語言,伊利與她對談毫不費力。她將他從舞群中拉 出,走到一席垂落的淡金色幕帘後,伊利看得出她已經半醉。「來嗎,大人?」   「去哪裡?這是別人家。」   她嘻笑著將他帶出大廳,穿過開闊的長廊,經過的幾扇門後傳出激情的尖叫聲,伊利 再次對於多維爾納人的婚禮宴會刮目相看。布莉絲彷彿看出他的驚訝,閃身進入某個早已 點起薰香的房間時說:「盛大的婚禮是好運的徵兆,在這天製造的孩子會健康又幸運呢, 大人,」她在肩帶滑下肩膀時吻著他的耳朵,「我父親說我該想個辦法和你結婚。」   「為什麼呢?」他將半裸的女孩推到鋪得毫無瑕疵的白色被單上。   她像貓一樣彎起身體,「傳聞說,親王大人將他最好的文書官送給了你,要培養你進 入王室的某個機構裡……嗯,諸如此類的猜測。」   「那麼我的小姐是怎麼想的?」   除了手臂上的蛇形臂環以外,她很快便全身赤裸,棗紅色的秀髮彎成澎鬆迷人的大捲 覆蓋在乳房與肚臍上,他將它們撥開,吻向她線條美麗的頸部。   「我會說……大人是個美妙的男人,」布莉絲戲謔地用指尖輕輕劃過他光滑的胸膛, 「冷淡、迷人、高超的劍術足以讓所有少女春心蕩漾……大人不知道,好多人問我和您一 夜春宵的樂趣如何呢,我總是回答他們,您的長槍用得比劍還要好。」她放浪地大笑,「 但和您結婚實在太無趣了,太無趣了,大人,多維爾納的女人不和悲傷的男人結婚,我們 適合熱情與狂歡。」   然後他們不再交談。伊利曾經溫柔地對待她,怕弄壞那纖細的身體,但多維爾納的女 人顯然並不喜歡那種方式,於是這次他用比較粗暴的方式,完事後布莉絲便彷彿酒醉般入 睡。   伊利離開時讓她的侍女進房照顧她,然後回到大廳,但黎加瑪塔並不在餐桌邊,於是 他找到先前負責服侍他們的侍者。   「黎加瑪塔大人被幾位外交部的官員圍住說了很久的話,那時您在跳舞,」侍者回想 著,「剛才有人告訴他您和布莉絲小姐到樓上的房間去,然後黎加瑪塔大人喝了杯白酒就 走了。」   「他單獨離開的嗎?」但侍者還沒回答,伊利便忽然直覺不對。他離開大廳,他們來 時駕車的車夫與護衛都說看見黎加瑪塔一人離開,原本有人想護送他回去,但被拒絕了。   有哪裡不大對勁。   伊利覺得自己像箭一樣飛奔出去。兩個侍衛見狀緊跟著他,但那對他而言已經無關緊 要。多維爾納享受著富庶與和平,但這城市太過巨大,又有太多的貿易與商船,小偷、扒 手、盜賊與刺客從未少過,夜晚的時間是犯罪的國度。   他不該單獨離開的,黎加瑪塔怎麼會做這麼愚蠢的事?他們沿著來時的路線回頭奔跑 ,運河上瀰漫著乳白薄霧,這是個涼爽又潮濕的夏夜。一瞬之間,伊利還以為自己回到了 卡西雅斯,明明一切都如此不同,但也許是某種氣味,或是月光的顏色讓他感到彷彿回家 一般熟悉而充滿自信。   他的直覺沒錯,黎加瑪塔遇上了盜賊。他們並沒發現被陰影遮蔽的伊利與侍衛,而黎 加瑪塔已經將錢袋交了出去。   就是這樣,很好,讓他安靜的遠離你,我再去殺了他。但事情並不像他祈禱的那麼順 利,強盜顯然想要更值錢的某樣東西,而伊利的老師拒絕給他,在衝突發生的瞬間便決定 了會發生什麼事,但令人驚訝的是,文書官亮出了匕首。   那是一次生澀而危險的進攻,唯一的優點只有出人意表,被割傷的強盜罵出一連串髒 話,伊利就在此時衝上去將他頸子扭斷。   黎加瑪塔按住自己的手,一臉痛楚,鮮血從指縫間滲出,於是伊利立刻帶他回家。他 們沒時間等醫生穿過整個別墅來治傷,伊利便用自己的酒為老師清洗傷口。   伊利原本以為傷口來自盜賊,但他觀察血污被洗淨的傷口後發現並非如此。「我父親 說,第一次用刀就殺人的人很容易傷到自己的手。」抹上氣味強烈的藥膏時,他說:「如 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教你用刀,這並不難,只是一種熟能生巧的技術。」   「謝謝您,大人。」   「你已經把錢袋給他了,他還要什麼?戒指嗎?為什麼不給他?」   黎加瑪塔顯然猶豫了一會,但還是說出實話:「那是您賜予的禮物,按照規定,奴隸 不能將它私自取下。」   伊利想起來了,黎加瑪塔來到別墅的當天,自己在管家的授意下給了他一個樣式特殊 的銀戒,所有具有專業才能的奴隸都有著類似的戒指。這令他感到莫名惱怒。「我不介意 你一天弄丟一個。」   「我知道,大人,我真的很抱歉,」語言老師低聲說:「我沒料到……幸好您來救我 。」   這態度柔順的致歉讓伊利有些無言以對。「我小的時候,有個貴族的兒子想要我父親 為我雕的小木馬。我不肯給他,於是打了一場小孩子的架,事後,我父親把我按在他大腿 上痛打了一頓,不是因為打架,而是因為我的愚蠢,『任何東西都沒有性命重要,』他說 ,『失去的東西可以偷回來、搶回來,或是再做一個,但你的小命只有一條。』我想你明 白了。」   「是的,」他的頭似乎更低了一點,「請原諒我,大人。」   伊利還想說些什麼,但他很快發現自己有股衝動想把黎加瑪塔按在大腿上,一把剝開 他的褲子,打完一頓之後再做點什麼別的事情。   這衝動太過強烈,他甚至相信如果是父親的話就會這麼做。   為此,他一語不發地轉身離開,將黎加瑪塔留在他的房間裡,然後隨便找了間客房睡 覺。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真正夢見養父,從前的夢都像是白天回憶的殘渣,但那晚的夢卻如 此清晰,如此真實,就像回憶的倒影。除此以外,伊利還夢見藍布頓堡、那座碧藍的靜湖 ,以及義兄弟們的臉,加瑞爾的大笑、沉默的亞卓,書看得太多以至於總是瞇著眼的賽提 斯、無時無刻都想著祈禱的奧利安……還有尤列爾和法斯丹,他們是他最愛的義兄弟,但 父親死的時候他們在哪裡?對了,還有卡托斯……但他已經死了那麼多年。   其中最清晰的還是父親的臉。他痛打過伊利那麼多次,但事後的撫慰總是十分溫柔。 『咱們這種人的人生裡一堆破爛事,』他一邊在養子被打腫的屁股上擦藥一邊說,『最初 總是這樣的,人人都能欺負你,比你好的人你都恨得要命,但這可不能維持太久,伊利亞 。等你長大了就會學會用杯酒或是一個女人把那些事沖掉,像放個很臭的屁一樣。最重要 的是活下去,比所有人都活得久、活得好,那麼你就贏了。』他沒給養子一杯酒或一個女 人,但給了他一塊從廚房裡摸來的蜂蜜圓餅,裡面有藍莓餡。而那時的我是用何等單純的 理由愛著他啊。   伊利醒來時覺得眼睛濕潤。世上只有他和法斯丹會叫我伊利亞,但我永遠失去他的聲 音了,永遠的。如果我在離開他的那天時也能這樣流淚就好了,那樣或許多少能夠打動他 一點。伊利將眼角抹乾,發現這個清晨的顏色帶著一點淺藍的潮濕與憂鬱,淺藍得像是奧 塞才有的顏色。   客房外的花園裡有個別緻的小浮萍池,他走了過去。很久以前,當他還不是伊利‧勒 溫的時候,母親說他的主神是水神。他早就忘了自己多久沒有認真祈禱了,但忽然之間, 他知道自己有理由感謝諸神。   他在水池邊跪下祈禱,像個一無所有但虔誠的窮人。他感謝諸神給予他那個直覺,那 不止救了黎加瑪塔,也救了伊利自己。   天色大亮之後,伊利穿著昨晚的衣服到橙樹花園去。黎加瑪塔半跪在一大叢淡白鈴蘭 旁邊,輕輕摸著那隻陸龜背殼上的茶色花紋,彷彿傾訴煩惱似的對它低聲說話。從幾個斷 續的單字來分辨,他說的是昨晚的事情,還有伊利難得一見的惱怒,這似乎令黎加瑪塔相 當不知所措。   那苦惱的神態與聲音讓伊利最後一絲怒氣也煙消雲散。他的擔心太多餘了,我怎麼可 能討厭他這樣的人呢?特別是在看見黎加瑪塔認真地和一隻陸龜交談之後。或許這對多維 爾納人而言很普通,但在奧塞沒人會這樣做。不過瓦達爾與祭司除外,據說能力最強的祭 司可以和自然萬物交談……   「大人,您起得真早。」   伊利看了看他手上的繃帶。「來和我一起吃早餐。」他預期今天會很漫長,並且希望 黎加瑪塔能待在自己身邊。無論如何,他不會讓任何人怪罪這個連用刀子保護自己都會把 手弄傷的文書官,也不會讓任何人帶走他。   早餐結束後不久,治安廳的人就來了,他們要調查昨晚的命案。伊利的運氣不太好, 那個強盜白天有份正當的職業,治安官認為他是為了剛出生的第六個兒子出來行搶,但他 的家人堅決否認,而殺一個清白的自由人與一個強盜的罪大不相同。   兩個侍衛與黎加瑪塔都可以作證,儘管如此,在法律嚴謹的多維爾納這仍不足夠,他 們還要完成宣誓、作證記錄與會見法官等一連串的必要程序,而治安廳的案件繁雜、請願 人太多,他們直到黃昏都沒見到法官。照理來說,伊利今晚必須住在治安廳的收監所,但 在那之前親王的使者已經來了,保證這個外國人在親王的監護下,所以他得以明天再來洗 刷自己的嫌疑。   黃昏緩緩消失在西方,天空變成絢麗的濃紫色,只有一個角落帶著金光。他們沿著母 乳河走路回家,小巷中隱隱傳出鼓聲與清脆的舞踏聲,三四個妓女擠成一團笑著經過,有 小販推著裝滿扇貝和生蠔的推車向他們推銷,賣烤紅鰻的攤子則傳出陣陣迷人的香料味, 遠處是成群的乞丐在神廟前排隊,等待夏月女神這旬的施捨。今晚比昨晚熱鬧,因為有好 幾條大船在晚潮時分入港,幾千名水手進入城市,尋找酒館、戲場和妓女,工匠出動整理 船隻,商人則開始批貨買賣。今晚他們回家的路線上正好有夜市,充滿各種小販和表演, 燈油與蠟燭多得彷彿天上繁星。   「我想讓皮斯用匿名的方式送那家人一些錢,」伊利在漫長的沉默後突然說道:「他 們有太多孩子了,你覺得這樣可行嗎?」   「您太善良了。」   「我不能忍受小孩挨餓。」他小時候挨過太多餓……如果是父親的話也不會接受這種 事。   「很抱歉讓您捲入這種官司中。」   「不,那對我而言沒什麼。倒是你……你昨晚似乎想對我說些什麼。」在他和布莉絲 上床之前,今天早上他才想起這件事。   黎加瑪塔回憶了一下。「您很少笑,我以為那是您的習慣,但從您偶爾的微笑看來又 並非如此。您看起來總是很悲傷,特別是今天……但似乎不是因為我們今天所遭遇到的一 切。如果我可以幫助您的話,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如果不能,請您原諒我的冒犯。這就 是我想說的一切。」   他的眼睛真的好藍,好像養父大人。伊利想著,回視他的語言教師。但雷蒙的眼睛從 來不是藍色的,而是灰,像奧塞的北方一樣,猶如冬天的霧與結冰的石頭。伊利有時候覺 得他父親應該有雙藍色的眼睛……藍如天空,他的笑聲總是像海般遼闊。像瓦希里親王的 藍眼。他們的眼睛簡直一模一樣,除了顏色以外。   這些想法讓伊利覺得脆弱。在他發現之前,那句話已經流出他的嘴唇。「我失去了一 個人。」   「她是怎麼死的?」   「不……他是我的父親。他從未獲得公正的審判,如果他在多維爾納,像我今天這樣 ,他便不會……」伊利看了看天空,彷彿注視著某個陰影,「他做了什麼呢?他拯救了一 個王國、一座城市,還有數不盡的人民,他結束了戰爭……然後他們選擇殺了他。我的父 親。他沒做錯任何事。」他再也說不下去了。在伊利快步疾走的時候,黎加瑪塔沉默地跟 隨著,什麼都沒問。伊利從未如此感謝過他,也從未如此喜歡過他。他知道自己只要再多 說一個字就會哭出來,而父親絕不會喜歡他如此懦弱的。他要他堅強起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42.200.92
ribosome:頭推~ 12/18 01:07
orangeumi:每天都在期待看到這系列 等待是值得的 謝謝您 12/18 06:57
saxonwing:每天都在等待+1 12/18 18: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