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BB-Love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梅菈莉亞之眼』位於獨角山脈下,在岡利家族的領地內,根據拜蘭的記憶,她是奧 塞的第四或第五大湖泊,但並未湧出聖泉。每天早上,他都會漫步至湖邊,眺望湛藍如海 的湖水,疑惑兩岸間的距離。記載上說,湖水的形狀是瞳孔般的完美的圓,但他不知道到 底有多大,因為站在岸邊看不到另外一端。   從湖邊回來之後,他便會到祭堂參加晨禱,結束後為學徒們上課。這是他寄住在祭堂 的代價,幫忙教導即將成為灰僕的孩子與其他孤兒讀寫,祭司們很喜歡這安排,因為他們 平常全都要靜默沉思,或者祈禱,或者懺悔,或者哀悼,而無須維持靜默的僕人們又不具 備任何教育孩子們的學識,他們只能傳授如何清掃擦洗、種植植物、照顧牲畜與各式各樣 的雜務。   事實上,拜蘭挺喜歡這個工作,聖堂將孩子們教養得十分謙恭乖巧,上起課來毫不費 力,儘管他們之間的程度差距很大,因為祭司與修士們只有誦經日可以開口說話,而短短 一天的時間教導不了太多學問,年長的孩子們勉強能夠帶領幼童們練習認字與背誦經文, 但他們還是需要老師按照不同的程度一一指導。   在課程結束之後,拜蘭便會自己去找工作做。他有時幫忙灰僕打掃聖堂與處理食物, 有時學習照顧牛馬和剪羊毛,他也樂於和孩子們一起彎腰除草、摘取莓果,幫忙釀酒與打 麥,播種、攪拌奶油、清洗衣物等一切工作他都做過,這些事情喚醒那些在神殿作見習修 士時的美好記憶,世上有一千種榮耀諸神的祭祀方法,但使用諸神賜予人的手腳與力氣去 勞作是任何人都能辦到的。   梅蒙每天都跟在他身邊幫忙,身為小貴族丟給妓女養的私生子,男孩算是非常機伶勤 快,而且善良,儘管有時倔得像驢子一樣。當拜蘭決定獨自離開的時候,他一屁股坐在他 房門前,『我除了跟隨大人沒別的去處,』男孩像隻不滿地哼著氣的扁臉狗,鼻子皺作一 團,『您不能不要我。』當初的確是他把梅蒙從貧娼寮裡挖出來的,某種程度上,他必須 為男孩的前途負責。   所以他們兩個趁著貝爾大人忙於各種朝政的時候悄悄離開都城,梅蒙覺得他們十分幸 運,但拜蘭自己明白叔公其實早已放棄他了,新王入主卡西雅斯,利肯家族的聲勢又更上 一層樓,而拜蘭已經是個對家族無用的棋子,特別是在離婚之後,偽王的事務官與家族分 道揚鑣也算是件好事。他太了解老貝爾了。   在日光大道上,他們遇見許多南方貴族的隊伍,他們全是要去首都向新王宣誓效忠的 ,拜蘭與小梅蒙扮成小商人,但他還是覺得太冒險,於是半路上便離開日光大道,沿小路 往獨角山脈前進。戰火並未波及到南方,所以一路旅程十分平安,除了路上唯一一次的耽 擱──雷蒙一世死亡的消息傳來的那天,拜蘭決定到最近的神殿作一個月的哀悼齋戒── 以外,他們順利抵達了目的地,湖邊祭堂。   事實上,祭堂位於離湖約半里的兩座小丘中央,靠牧羊、釣魚、耕種與村莊的獻祭餵 養。此處既無聖泉也非神殿,類似這樣的小祭堂是為了平民們的日常懺悔、洗禮、婚葬與 撫育孤兒所建立,全奧塞有成千上百的祭堂,靜默修行則是此處的傳統。   他離開卡西雅斯時,都城尚未飄雪,而今已至仲夏,南方的夏天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 ,這一切正是他曾夢想的生活。唯一的差別只在於那個人從未與他交談,甚至未曾四目相 接。   修士們總是閉目祈禱或低頭工作,有幾次拜蘭幾乎都無法壓抑渴望,但他渴望的對象 卻對他置若罔聞。如果這是他所樂意的,那麼我也能夠承受。至少拜蘭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直到夏末時的某次誦經日。   誦經日當天,祭堂所有人都必須輪流誦讀經文與獻祭,其餘時間則各自休息,這也是 修士們少數可以說話的日子,拜蘭總在誦經日去丘陵與湖邊自在地漫步,梅蒙則會和孩子 們遊戲,自行取樂。他很想趁這天再聽一次那個人的聲音,但又對此懷著奇異的恐懼。   湖水藍得像海,而且平靜無波,當他從丘陵散步下來,抵達湖邊時,天色已經逐漸黯 淡。夕陽已接近山尖,即將滑下山的另一邊。幾隻白色的鸛鳥在淺岸處徘徊,拜蘭覺得它 們白得像雪,像是某種啟示。   在他感到受啟之後,那腳步聲隨之而來。   湖水一端染上柔美的金色與深淺不一的紫,拜蘭喜歡這樣的天氣,讓日落時分的湖景 如夢似幻。那腳步聲一步一步走向他,彷彿走進他的靈魂深處。   我害怕。他意識到,自己生平第一次如此歡喜又如此恐懼,彷彿它們本是一體,彷彿 在嚴寒的夜裡凍僵的旅人,如此熱愛著火焰卻又不敢擁抱它,然而只在一旁凝視所感受到 的熱氣卻又遠不足夠,太冷了,太想要這份溫暖,卻又太害怕受傷。   「午安,兄弟,」修士說,「我今天祈禱了很久,得到了某種神啟。」   拜蘭低著頭,看向停在身邊的黑袍。他在哀悼,但為什麼呢?   「諸神驅使我前來述說一個故事。一個久遠之前,發生在寶石之城的故事。」修士平 靜的聲音令他顫抖不已。他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發生在大神殿,我猜想。」   「故事的一部分,是的,但它的開頭卻是在珍珠群島,實習修士被派往觀星的夜晚。 」   他記得這個。拜蘭幾乎一閉眼就可以想起卡西雅斯外的大小群島,大島足以供商船卸 貨轉運,而小島或沙洲邊則插滿養牡蠣的長桿,只有幾座地勢上佳的島嶼豎立神殿旗幟, 讓修士們練習觀星、測量潮水與實行祈禱。   「那天晚上負責記錄星象的是兩個實習修士,非常年輕、非常傲慢,就像所有年輕貴 族一樣自以為是,他們篤定今晚的天氣與昨晚沒有任何變化,所以草草結束記錄,便開始 大喝自己帶來的酒。」   「甜蘋果酒,我記得。」   「是年輕的男孩買的,而高個男孩毫不客氣地接受了他的餽贈。」   「他樂於將一切餽贈給他。」拜蘭聽見自己虛弱地說。   但修士卻像是沒聽見,「在他們醉得差不多之後,高個男孩說了句他許多年後後悔不 已的話:『我賭你從沒親吻過女人。』」   「『我當然有,』年輕的男孩立刻反駁,」拜蘭接口說:「『難道你有嗎,拉斐斯? 』」   「『我和我表妹接過吻,』」修士繼續說:「『至於你呢,我不相信你知道怎麼接吻 。』年輕的男孩說:『那我們就來試試看。』於是他們滾倒在沙地上,嘴唇貼合。事實上 ,兩個男孩都說了謊,那是他們兩人的初吻,但是他們熱情地探索著嘴唇、牙齒與舌頭的 滋味,在細沙間翻來滾去,摸索對方的身體,就像在那之前已經做過千百次一樣。」   回憶令拜蘭露出微笑,「有件事那個高個男孩一定不知道,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那個被他嘲笑的,臉上長著雀斑的男孩就看上了他的嘴唇。」   「在那之後,他們也接吻了千百次,每個夜晚、每個清晨。」修士安靜地繼續講述故 事,「他們兩人中的其中一個以為這會延續到永久。但事實上……事實上,那個長著雀斑 的小男孩變成了一個美麗的人,非常美麗,他決定投身到婚姻之中。」   「他並不願意。」   「他們曾有過夢想,大的男孩想成為舉世無雙的偉大騎士,而小男孩則夢想成為大祭 司,婚姻並非他們的初衷。」   他們都曾有過夢想……而這夢想都已告毀滅。悲哀的是,他的夢想毀於我手。拜蘭凝 視著佈滿金光的紫色湖水,感覺心中某樣東西的表面被層層剝落,內核不斷湧出鮮血。   「然而夢想毀滅了。為了阻止那場婚姻,夢想成為騎士的男孩發出挑戰,但他落下馬 來,從此再也不能騎上馬戰鬥。他的愛人從未去探望他,一次也沒有,於是他明白了,這 就是他得到的回答。」   「如果他去看你,」拜蘭低聲說,「他們就會毀了你,他們會的。」   「從此之後,銘心之愛成了刻骨之恨,他再也沒有愛,也不愛自己了。他用酒麻痺自 己,但活著本身卻令人無法忍受,他所知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諸神為何對他的祈禱置之 不理?他願意付出一切終結痛苦,但唯一能做到這件事的只有死亡,他渴望死亡,就像重 傷的士兵渴望仁慈的一刀。在返鄉的路上,他遭遇土匪,渾渾噩噩,不知抵抗,他們搶去 了剩下的一切,於是他真正的一無所有了……就像剛出生到世上一樣一無所有,但那卻是 諸神給予他的新生。他體悟到這點,於是將這新生獻給諸神,從此只知侍奉與虔敬。」   拜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國王的話還言猶在耳,告訴他你一直愛著他,從沒有停止過 愛他,你每天都被後悔、孤獨和悲哀折磨……懇求他,懇求他的原諒,若這不夠,就說得 更多。   但這懇求仍是他想要的嗎?拜蘭懷疑著,或許來自我的任何東西他都不想要了,我的 悲哀、我的懺悔、我的愛情,如果他還願意……   「他是否知道,我願意做任何事來彌補那個錯誤,還有他所受到的傷害,我願意做任 何事贖罪,只要他說一句話。」   修士的袍子稍微動了一下,那一瞬間,拜蘭幾乎狂喜地以為他動搖了。   「他不知道,我猜想,現在他也不在乎了。」   沉靜的湖水變成更深的紫色,因為表面的光芒更加耀眼,所以深色的地方幾乎變成了 黑。拜蘭忽然意識到,湖水太深了,陽光永遠不能照到深處。重要的從來不是你怎麼想, 而是你做了什麼。戴斯蒙曾經對他這麼說,永遠別以為愛和善意能改變任何事,小拜蘭, 人們不在乎你的初衷,只在乎你做了什麼和沒做什麼。而我,我傷害了他,傷害得如此之 深。儘管我為此辯解那是為了愛、為了保護他……但這一切終究出自於我的愚蠢和自以為 是。   「我猜想他曾經很愛你,儘管當痛苦消逝之後,他也忘了當初如此深愛的原因。但他 學會了一件事。他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學會這件事。」修士的聲音輕緩溫和,彷彿他與他 所說的話語毫不相干,「沒有什麼人是不能放棄,也沒有什麼東西是非得擁有不可的。現 在他明白了,拜蘭迪亞。並非你失去他,而是你們之間已經互相失去。」   拜蘭安靜地閉著眼,卻流不出任何淚水,所感覺到的只有悲痛,諸神允許他擁有的只 剩悲痛。   「你要我怎麼做?離開嗎?你允許我留下嗎?」   「若你問我,我會認為你不適宜留在這裡,因為這並非出於任何人的期望。但這屬於 你的抉擇與諸神的安排,我無從置喙。」   修士頓了頓,輕聲說:「我想,就到此為止了。」   拜蘭不知道他指的是這場對話,還是他們之間。忽然,他雙眼模糊。   「我仍愛著你,拉斐斯,我從未停止過愛你。」   當修士離開十步遠之後,他回頭看向他,隱沒在黑色斗篷下的身影還是那麼高,挽住 兜帽的手卻遠比記憶中消瘦。   「我很抱歉,對這一切……我傷害了你,更可怕的是我無法彌補。」他閉上眼睛,希 望眼淚能夠多到流出來,卻事與願違。更糟的是,他覺得自己痛苦至極,聲音中卻聽不出 來。「我還是愛著你,所以這一切直到現在仍舊傷害著我,如果這能彌補你,如果這能令 你釋懷……對我而言,唯有死亡能終結這一切。」   「不,拜蘭,這不會令我釋懷,不會。回家吧,你迷失了。」   我無家可歸。拉斐斯,早在你離開我之後……   日落時分,獨角山脈的山頭罩著一片紫金色的織花錦緞,他獨自站著,直到天黑,湖 面映滿星光。   留在一個能看見他的地方是我唯一的渴望,但我不能對他這麼做,剝奪他的寧靜,讓 他被往事困擾。   他恨我。或者,曾經恨過我。這念頭像柄匕首在拜蘭的胸口反覆戳刺,將內臟搗毀得 血肉模糊。他恨我,我知道必然如此,還有什麼好驚訝?   但你也一直以為他會原諒你。一個隱密的聲音回答:他曾經那麼愛你,怎麼會不原諒 你呢?   如果這事叫陛下知道,他會用那雙厚掌痛擊我的背,叫我去跪在他的腳下,懇求他、 哀求他,做盡一切可以做的事情讓他回心轉意。陛下,可惜你已死了,而我無法承受再次 的拒絕。   我犯下的錯已經讓我在他面前毫無尊嚴,這並非因為驕傲,而是因為我無法承受。拜 蘭這才明白過來。為他而離開太偽善了,我是為我自己而離開的。   但他盡可以傷害我,我還有什麼好失去的?我只是無法忍受從他而來的憎恨與厭惡。 我令他厭煩。想到這裡,他發起抖來。這比憎恨更可怕,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我。若他 要我做任何事來彌補過錯,只需要說一句話,但他不在乎,他只要我走。   天色轉黑不久,梅蒙便提著燈尋來,「大人,您怎麼了?」   「我們必須離開。」   「去哪裡呢,大人?」   我不知道。「不管去哪裡,」他聽見自己說:「明天就走。」   就現實條件而言,他們很難再回到都城,因為旅費已經花了七八成,而且,即使回家 拜蘭也想不到任何出路。他憑藉著一股渴望與雷蒙給他的動力離家出走,早已不再期望貝 爾大人與家族的諒解,他順從他們太久了,也盡了太多的責任。他自幼便學習如何為家族 盡責,完成自己分內該當完成的事情,最終這毀了一切,所以即使處在如今這種進退兩難 的境地裡,他也絲毫不後悔離家的決定。   拜蘭知道自己只有一個地方可去。   米鐸家族的領地就在獨角山脈的尾端,與岡利家族的土地相鄰,他們坐擁高山與深谷 ,瀑布以及聖泉,和緩的清澈小河在盆地間養育了整個家族與效忠他們的小領主和騎士, 那裡就和所有有聖泉湧出的地方一樣,美麗得彷彿天堂。   拜蘭的母親來自這個家族,最初它是為了守護新的聖泉而分封的騎士領地,擁有獨角 山脈與尾毛山脈的古老的格里菲家族原本也想要這裡,但是布里勒斯將新的聖泉送給了他 心愛的私生子。或許是因為曾經繼承神血,又或許是因為受到聖泉的滋養,總之,米鐸家 代代都有許多成員投身於神職,拜蘭的母親被安排嫁到利肯家族之前,畢生的願望便是成 為供奉神殿的豎琴師。   他把家族歷史告訴梅蒙的時候,男孩回問:「大人也會彈豎琴嗎?」   「不會,豎琴是世上需要最多時間練習的樂器,但我本來想成為祭司。」修士們說他 很聰明,而且充滿靈性,只要經過磨練一定能夠成為祭司……甚至當上大祭司,他有那個 腦袋,也有可追溯的血統。所以父親把么兒送進大神殿,而在那裡我度過了一生中最快樂 的歲月,得到了諸神能賜予一個人的最美好的東西,但我又親自將那份美好毀滅,甚至為 它立了墓碑,碑文上寫著:在此長眠者,我唯一的愛情、我的純真、驕傲與一切希望和夢 想。   祭堂送了他們兩袋燕麥和麵粉、兩串魚乾和一瓶鹽做為回家的旅費,孩子們則貢獻自 己做的乳酪,主僕兩人在安靜的清晨離開,繼續沿著獨角山脈南下,走到米鐸家領地時, 秋天來了。   遇上第一座木堡之後,拜蘭表明了自己的身分,終於能夠吃上燕麥粥與魚乾以外的熱 飯。梅蒙雖然沒有抱怨過,但顯然非常高興能夠再度睡到床上,哪怕只是鋪草的硬木床, 「沒有咬人的螞蟻和露水就好了,大人。」男孩開心地表示,然後心滿意足地喝完主人招 待的山羊奶。拜蘭從沒和侍從解釋過四處奔波的原因,但這孩子總是忠實順從地做好自己 分內的工作,從不抱怨,也沒有多餘的問題。有時候,拜蘭覺得男孩就像以前的自己。   等他們走到盆地中的銀水城之後,拜蘭的舅舅弗雷德爵士似乎已經等候已久。   「你妹妹夏天時寫信來,他說你一定會回米鐸家,」米鐸家主說:「她還要我轉告你 ,蕊彌妮亞很好,已經可以下地亂爬,她很健康,雖然你從沒問過。」   拜蘭苦笑,「這是她的語氣。」   「當然。現在,和我談一談首都的情形。」   小侍從進城後就被白色圓形城堡中央的銀色聖泉吸住目光,祭司們正在聖池邊進行今 日的頌禱,吟唱著古老的聖歌,拜蘭便囑咐男孩觀禮完後到房間整理行李,然後隨著舅舅 走進會客廳。   「我以為你有派士兵們去支援王軍。」他指的是雷蒙北上的軍隊。   「那當然,那時的瓦達爾支持雷蒙,而米鐸家族效忠於瓦達爾。」弗雷德爵士哼了一 聲,他對歐蘭妮出身的瓦納家族十分不以為然,但卻受到誓言的拘束,拜蘭能夠理解這種 無奈。   「至少他們都健康地回家了。」雷蒙的部隊在他本人被俘之後很快就被收編然後解甲 遣散,他衷心地感到高興,因為不到十年前的三家叛亂中已經死去了太多人,米鐸家族還 比其他貴族幸運一點,因為侍奉聖泉的緣故,神職者不允許拿起武器,所以他們至少還有 一半的壯丁活著。   「是的,感謝諸神,這不是一場慘烈的戰爭。有人說這是因為新王的仁慈,你見到他 了?他是怎樣的人?」   「我們在白石大廳對他下跪,但是,舅舅,你們沒有去宣誓嗎?」   「格里蒙還沒有回來,他寫了信,但沒辦法離開大神殿,他被委託參與一項抄書的計 畫,負責繪圖。」弗雷德大人剛硬的臉上出現些許陰沉,「你妹妹說你很早就離開了,所 以你大概不知道,很多南方家族派去首都的人都還沒有回來。」   「國王留下了他們?」   「國王,還有瓦達爾,有時甚至是用公主的名義,她需要女伴,還有教師、樂師與保 護的騎士,你懂嗎,幾乎全部的家族都有人質被鎖在卡西雅斯,而我還以為真正的神血會 比瓦納家的丫頭來得好!」   拜蘭無言以對。他在這其中能清楚嗅到貝爾大人的氣息,這肯定是宰相的手筆。儘管 這不像一個真正的神血之王該作的舉止,但卻是戰後不得不做的事情……   「那不是真的,舅舅,我是指你的疑惑。」他還記得雷蒙是怎麼評論穆拉泰爾的,當 失蹤已久的王子在靜語島上為自己加冕的時候,但弗雷德大人同樣不喜歡竊據了守護者王 座的藍布頓伯爵。「這恐怕只是暫時性的措施,等戰後動亂的情形結束之後,王室毫無理 由繼續這麼做。」   「在彌利勒斯的時代,索要人質是家常便飯。」最初那些貴族以客人的身份住在卡西 雅斯,但隨著國王一樁樁倒行逆施的瘋行不斷出現,他們成了實際意義上的人質,儘管如 此,仍舊沒人能料得到國王的瘋狂竟當真驅使他殺死其中的十九人……然後便是長達數年 的戰亂與各種悲劇,整個王國都在哭嚎與流血。   「彌利勒斯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這句話帶來的漫長的沉默。弗雷德凝視著外甥,他有著鐵匠般的肩膀與手臂,目光則 如戰士般堅定剛硬。   「你妹妹說你去見了你以前的情人。既然你獨身來此,那麼,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需要休息。」   這確實是他的計畫,他需要休息,好好思考一番,然後收拾好這些無謂的懦弱再去見 拉斐斯一面。當然,承受下一次的拒絕時我就不會有這一次的堅強了。但往好的方面想, 淚水能夠給我勇氣去開口懇求。淚水也能讓我脆弱得再也經不起打擊而徹底死心。拜蘭想 到這裡時不禁懷疑徹底死心的那一天究竟會不會來臨。   「那好,」米鐸家主沉吟了一會,「晚上和我們一起吃飯,然後參加晚禱,早點睡, 明天早上帶你去看樣東西。」   隔天早上,他們在第一縷晨光灑進聖泉時開始晨禱,結束後吃了簡便樸素的早餐,隨 即出門。   銀水城位在兩條小河交匯處,接著河流合而為一,貫穿盆地,他們騎馬過河,向東而 去。同行的還有弗雷德大人的女兒艾絲緹,幾年不見,拜蘭覺得她又長高不少,但纖細敏 捷的身體已可看出女人的窈窕曲線。她可以結婚了,拜蘭為舅舅感到高興,因為當初那個 號稱全米鐸盆地最野的小傢伙被惱怒的祖父預言絕對不可能嫁得出去。   只是稍微聊過天之後,拜蘭又覺得外祖父的預言應該是真的。艾絲緹還是和小時候一 樣野性十足,而且個性強硬直率,因為覺得洗頭麻煩而用匕首將褐髮修得又短又亂,穿著 無袖束腰上衣、皮背心和馬褲,她和拜蘭的母親有些相像(這是拜蘭為什麼這麼高興見到 她的原因),特別是眼睛,淺天藍色,又大又明亮,但那就是她全身上下最迷人的地方了 。如果正式穿上男裝,她可以迷倒一票傻氣又懷春的小丫頭們,但對於貴族女孩而言,她 長得太英俊又太粗魯了。這在找對象上可不容易。拜蘭想著,但是我當年也被人認為難以 找到新娘……幸運的是,米鐸家主從不像利肯家主一樣野心勃勃。   他們用稍快的速度趕路,但目的地顯然比拜蘭想像得遠,中午時分,他們在一個拜蘭 並不熟悉的小領主的城堡裡午餐,過後又繼續騎馬出發。當他意識到正在逐漸接近領地邊 緣時,羽毛群山已近在眼前,那是米鐸家與拉普頓家的領地地界。   彷彿看穿他在想些什麼,艾絲緹說:「這座山仍是我們的,表哥,你沒來過這裡。我 們擁有羽毛群山的一半,要走到真正的邊界至少還要一天呢。」   「那麼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找個視野好的地方。」   「我們走得太慢了,」弗雷德大人說:「拜蘭迪亞,你不適合在山上過夜,我們今晚 在這裡紮營。」   當晚,拜蘭在疑惑中睡著,隔天早上被表妹搖醒後便騎馬登山,直到山路再也無法讓 馬兒行走,他們便將馬繫在山腰。弗雷德大人先走一步往山頂爬去,艾絲緹解釋:「最近 必須格外小心,爸爸他去探看情勢了。」   「我以為妳說過這座山仍舊是我們的。」   「是啊,但是老鼠可不管領地這碼子事。」   然後他們花了許多時間才跟上弗雷德,或者說,拜蘭花了許多時間才跟上艾絲緹,同 時還必須承受表妹的戲謔嘲笑,最終他們來到山路的盡頭,一面直對著天空的懸崖峭壁, 立足處很寬大,可供六七人並肩站立,但除此以外便是空氣,底下是大片的谷地樹林,視 野遼闊。   「那裡仍是我們的哨站,」弗雷德大人指著綠海中的一處灰色城堡,它有一半被離它 很近的山頭遮住了。「但我們要看的是另外一邊。」他將外甥領到面向東南的方向,面向 拉普頓領地的方向。   底下只有空氣。拜蘭閉著眼睛,強自維持鎮定,兩手扶著山壁,直到他的舅舅塞來一 管紅銅望遠鏡。「拿好,多維爾納進口的上等貨,比曼茵望遠鏡看得更遠、更清楚。」他 歷盡風霜的手指向遠處,「看那裡,孩子。」   「……諸神在上。」拜蘭倒抽了一口氣,聽見自己聲音裡滿是驚慄。   「我們新王的星辰墜落了,諸神不再眷顧於他。」米鐸家主說:「前天你說,只等戰 後的動亂結束。告訴我,孩子,你現在覺得戰爭結束了嗎?」   不,還沒有。他想著。戰爭根本還沒有開始。   在玻璃鏡的另一邊,在羽毛群山的另一邊,在拉普頓的領地邊界,緊密排列如蜂窩的 軍營正升起成千上百道炊煙。 --- 墜落星辰系列印量調查 http://tinyurl.com/bsclkof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42.192.148
ribosome:頭推 ':) 12/29 22:21
Glaciertrue:拜蘭...挽回所需要的勇氣是用一生來衡量的... 12/30 0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