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下密室裡的生活顯然十分無趣,雷蒙很快就為自己訂了許多鍛鍊身體的計畫,使用
鈍劍與木盾,假人的耗損率高得驚人,然後他向伊賽斯要求一隻貓,「要好動的,活潑愛
玩的,不要貴族小姐養的嬌生慣養的長毛貓。」
伊賽斯最初以為對方待在密室裡太無聊了,需要寵物,於是他一邊尋思如何找到叫聲
安靜的狗,一邊為雷蒙弄來了他想要的東西。但雷蒙需要的不是毛皮柔順的寵物,而是一
個練習追逐的對象。在那之後,伊賽斯經常單獨躺在床上休息,看著他的小男孩氣喘吁吁
地追著貓咪跑,跑過燈芯草鋪的地板、跑進大理石浴缸、跑上出口封起的階梯,在蠟燭架
、衣櫃、長桌與椅子間上下奔馳來回,男孩跳躍的身影輕盈而靈巧,伊賽斯總是帶著輕柔
的微笑注視他,但還是忍不住叮嚀:「別跌倒,我不想看見你的鼻子歪掉。」
雷蒙一邊笑得喘不過氣來一邊繼續追逐更加輕盈的貓咪,洗完澡並躺上床之後才說:
「別擔心,這身體雖然瘦弱,但平衡感比我以前還好。」然後他摸摸鼻子,笑著睡著。這
時伊賽斯方才思考到這個問題:雷蒙想要鍛鍊到什麼地步呢?
貓咪很快就累癱了,最後趴在書櫃高處拒絕再繼續瘋狂的追逐遊戲,伊賽斯只好親自
將牠哄騙下來,並且為他的男孩物色新的貓。伊賽斯可以讀出這些動物的情緒,貓兒們大
多都滿足於地下的溫暖與豐富的食物,但對無止盡的逃亡感到難以忍受,這對牠們而言幾
近可怕。於是那段時間裡,王宮眾人經常看見他們的國王抱著不同的貓走來走去,神殿的
灰僕也得時常背負抓野貓的任務。
依附在少年身體裡的雷蒙很快就長高了三吋,身體也逐漸健壯起來,伊賽斯幾乎無法
想像自己的生活是否還能更加美妙。屬於國王與瓦達爾的一天結束後,他回到愛人和自己
共享的床上,帶著微笑看著他心愛的男孩追著貓,等到男孩玩夠之後,他們會洗澡、用餐
、讀一段書、矯正雷蒙帶著北方腔調的口音與慣用的字,並且為此取笑對方,然後接吻,
並且上床。在這方面,雷蒙的表現也越來越好,雖然伊賽斯實際從中得到的娛樂及不上從
前的三分之一,但他寧願盡可能的給予讚美,這樣才有越變越好的可能。
他們偶爾也會正經地談論政事,伊賽斯並不願意雷蒙為他煩惱,但他有時確實需要藉
助對方的經驗與才智,而且他發現這能給雷蒙少許的驕傲與優越感,伊賽斯樂於給予對方
這些東西,儘管他們之間已不再需要多餘的驕傲與衿持。
但談論政事的時候,伊賽斯總將蠟燭全都點起。那些現實的煩惱應該在清醒時處理,
而夜晚的國度則留給愛與夢。每當伊賽斯感到愛人的肌膚就在自己的手掌裡,如夏天的果
實那樣生機蓬勃而且甜美豐碩時,他感謝諸神,但又馬上想起,諸神原本要將他們分開,
於是他又立刻心存警戒,並將陷在昏睡中的少年緊緊抱住,直到自己手臂酸麻為止。許多
個夜晚都是如此。
春天來臨時,瓦達爾的健康已經恢復許多,所以他也經常帶著扮成灰僕的雷蒙出外透
氣,在新年、春神節與初火節,當伊賽斯完成身為國王與祭司的責任後,兩人便會在剛結
束狂歡而疲累休眠的城市裡散步,有幾次甚至騎馬到廣場漫遊。雷蒙懷念騎馬,更想念自
由的空氣,但伊賽斯不敢承諾他什麼。我不能放他走,只要他不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就會
讓我焦躁不安、無法自制。儘管過了好幾個月,伊賽斯還是對於分離這件事有著難以治癒
的恐懼。
春分時,伊賽斯帶來光明節的祭典食物,用去年光明節時封藏的祭過神的麝香葡萄酒
做的蛋糕,中間填塞用神殿的乳牛所產的乳酪混合砂糖與奶油的甜餡,為了獻給即將使白
晝逐漸增長的日神,蛋糕捲成樹幹狀,並且插上冬青葉,用新鮮漿果裝飾,在神殿的聖火
前繞過三圈,然後搭配用肉桂、丁香、豆蔻與粗紅糖製作的各種香料硬祭餅一起食用。雷
蒙從不喜歡香料祭餅的味道,但伊賽斯每年都會強迫他吃上幾片,彷彿那能帶來某種諸神
給予的保護力量。
「祭祀順利嗎?」
伊賽斯坐在桌子的對角邊,專心地注視雷蒙桌上的餅乾屑,據說那能看出今年的運勢
好壞。「很好。」
雷蒙一邊吃著口感濕潤而且過甜的蛋糕一邊說:「我想該搬出去了。」
「你想離開嗎?」伊賽斯抬起頭來,綠眸中鎔金般的光芒似乎前所未有的強烈。
「我想離開這裡,不是離開你,」國王聽得出來,他的小男孩預備這番說詞很久了。
「接下來白天越來越長,你說過的,這裡可能會越來越熱,而我也想要一些新鮮空氣。」
他們早就討論過這個了。伊賽斯必須把他藏在這裡,一個只有灰僕能夠進出的地方,
因為雷蒙本人的口音、用字遣詞與許多生活習慣都有著屬於他的個人風格,在這服侍過他
八年的宮廷裡,甚至首都之中,有太多人熟悉這一切了。伊賽斯已經盡可能地修正這些錯
誤,如今少年的口音就像道地的卡西雅斯人(雷蒙只要有心去做,他幾乎什麼都能做得很
好,伊賽斯知道他需要的只是動力,而最好的動力就是國王本人),只是還有許多細節未
曾完成。「你現在還不能出現在人群裡。」
「你可以為我找一個隱密的房子,我會很小心的。」
他沒有讓步。他以往總是對我讓步。「這裡讓你氣悶。」
伊賽斯鎮定的樣子讓雷蒙臉上閃過一絲愧疚的神情,「我需要陽光,親愛的,我答應
你不會讓人發現。」
「所以問題是,你不喜歡這裡。」
「這裡很舒適,但我……你把我像一隻被扛著的火腿一樣送進卡西雅斯,不是為了讓
我在神殿的地洞裡腐爛吧?」
「你現在的價值還比不上一隻火腿,頂多是一袋燕麥。」
「所以你真打算讓這袋燕麥爛掉?」
「那不會發生,因為祭司不吃火腿,只能吃燕麥。」
少年為這面無表情的幽默笑了笑,「我懇求你至少為我想一想。」
瓦達爾重新看了一次餅乾屑,不好不壞的預兆,但他們的關係太過親密,任何占卜都
不會準確。我們的命運已經成為一體。他起身,低頭吻吻少年的額頭,用最溫柔的聲音說
:「讓我考慮一下。」儘管他知道,在雷蒙說出口的瞬間,這件事就已經決定了。
他不論想要什麼我都樂於滿足,或許他比他以為的更善於利用這件事。伊賽斯回到地
面上的房間時,望著爐火獨自思索。而我,其實我早就知道不可能永遠讓他留在那個牢籠
裡。為了愛,我能辦到,但他不能。不……這與愛無關,這是天性的抉擇。而我愛他……
我必須讓他快樂。這是我得對他負起的責任。
隔天國王便開始安排新的身份與住處,但他很快便遇到一個難題。「你想叫什麼名字
呢?」
雷蒙對這問題一時反應不過來。「我的名字?」
「這個身體的名字最好不要再用,」伊賽斯摸摸他越留越長的棕髮,「來日難保沒有
麻煩。我為你製作了新的戶籍,但名字……我無法決定。」
「叫卡托斯?」
「不,這是一個北方人的名字,而你在為藍布頓家服務的時候登記過你養父的名字與
出生地,總會有人發現的。」
「這可難倒我了,」雷蒙笑著爬上床,他的國王已經換上睡衣,洗浴過的身體充滿香
氣,「現在我是你的了,給我個名字吧,你想紀念誰呢?」
「我祖母叫伊莎妮菈,她是個很好的女王。」
「那太好了,我們什麼時候在大神殿結婚?我的后冠要和你的成對,至於結婚禮服普
通一點就好,我能指定婚宴的菜餚嗎?我想吃的東西太多了。」
伊賽斯發出短暫的笑聲。個子抽長了的少年將頭枕在他肚子上。他摸著那棕色的眉毛
,還有精緻的頰骨與纖細筆直的鼻梁,伊賽斯無法否認,他逐漸喜歡上對方如今的長相,
儘管他有時還是會夢見那個近乎狂野的紅髮男人,強壯得像是象徵勝利的公牛。有時伊賽
斯仍舊能在少年俊俏的臉上看見他昔日的剛硬神情。因為他有強壯的靈魂,而我正是愛他
這點。我愛一切他有的和他沒有的。
「雷亞特。」他低聲說,少年隨即應了一聲,瞬間就明白了。
「那是什麼意思?」
「最初的古語裡,比我教你的古奧塞語還要更加久遠的古語,這個字意味著祝福和給
予。」
「就這樣?」得到新名字的少年有些疑惑,「祝福我能理解,但這意味著給予我什麼
呢?」
一切。國王想著。這個字就意味著給予一切。為了祝福,伴隨著犧牲,或是奉獻。將
所有奉獻給神,將所有得到的祝福給予某人,這就是這個字的意義。他捧起那瘦削精巧的
下巴,輕輕將嘴唇疊上對方的。
經過整整兩天兩夜的漫長祈禱之後,瓦達爾終於得到了肯定的神諭,於是他為他的男
孩舉行了私人的洗禮,只有施洗與受洗人,而他們的見證者是神情肅穆的神像,用寶石鑲
成的眼睛在深夜中發出不尋常的奇特光芒。「諸神承認了你的新生,」為男孩擦乾頭髮與
身體的時候,他低聲說:「這樣就萬無一失了。接下來只需要習慣這個新的名字就行了,
從今以後,我也會這樣叫你,讓你完全習慣。」
接著伊賽斯將戶籍資料交給雷亞特。那是用神殿的戶口捏造的假身份,祭司生出私生
子之類的事情時有耳聞,修士與祭司更改靜修的神殿、灰僕的調動,還有其他種種文書資
料龐大而且複雜,伊賽斯很容易就能在其中找出些許漏洞,並且把自己製造的資料趁隙填
入,弄假成真。
至於住處也很快就找到解決之道。大神殿後方有一帶昔日是商人住宅區,伊賽斯的祖
母在位時曾經舉行過盛大的白桌會議,並且推行許多改革,那時全國約有三分之一的祭司
居住在都城裡,所以神殿重金收購了後殿一帶的土地房屋,數年後又逐漸開始租售,至今
一半住著普通商人,一半仍是大神殿的產權,供拜訪大神殿的外地客人居住。
找到房子之後,雷亞特先搬出去在客店裡小住幾日,等他們將密室裡大部分可以搬動
的家具送進新屋,然後便正式住進那個有一個專用水井與小花園的兩樓房屋。屋子乾淨整
潔,外觀漆成樸實的茶色,屋裡有水管暢通的浴室和特別空置的大起居室,裡面沒有桌椅
擺設,只有少年喜愛的各種武器與練習用具。
他的鄰居都是閒置的空屋,偶爾才有客人進住,伊賽斯解釋過,因為這樣的緣故,灰
僕與神殿護衛經常出入絲毫不引人注目,他可以每天都來。而雷亞特其實還沒有擺脫那個
國王情婦的念頭,他每次想到這件事都會笑出來。
搬進新家的當天晚上,國王沒有食言,他帶著一籃子慶祝的食物與酒,在高大沉默的
神殿護衛的保護下獨自前來。「我會為你挑幾隻健康的小狗,你喜歡什麼顏色?」他們靠
著彼此,一邊說話一邊喝酒的時候,伊賽斯問他:「還是想要別的東西?不管缺了什麼都
不要吝嗇金錢,我在你的臥室裡放了一箱金幣和寶石。」
「我知道,」少年帶著一種微醺的笑容回答,「只要你來我就什麼都不需要了。」
「你醉了。」
「是的,因為你。」
伊賽斯不自覺地摸了摸發燙的臉頰,因為酒的緣故,他渾身火熱,「既然搬了出來就
不要浪費自由,每天去散步吧,但要注意安全。你想要馬嗎?馴馬可以嗎?」
「我以為你不希望我出去……」
「那是之前,」他輕輕按著少年因親吻而紅腫的嘴唇,「但要是我來的時候你不在,
你就得接受懲罰。」
「你想對我做什麼事都可以,你知道的,任何事。」那個挑逗的笑容隨即被吻淹沒。
然後他們度過一段安靜的時間。天氣回暖,夏季來臨,雷亞特的手臂已經鍛鍊到能拿
真劍,而且揮舞的動作堪稱流暢,他們的屋子裡沒有任何僕人,一切都是居住在其中的兩
人親自動手,小小的花園裡長出甘菊、矢車菊、酢漿草之類容易生長的野花,雷亞特漆了
一面白牆,讓伊賽斯在那裡種紫藤,他們總在黃昏時觀察它的生長情形。每天晚上,他們
用同一個酒杯,分享同一張床,彷彿除此之外再也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漫長的夏至祭典把瓦達爾累壞了。有時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逐漸調養健康,但又很
快就會因為一個漫長的儀式、祭祀或是棘手的公務而被摧毀殆盡。大祭司們已經很清楚他
容易疲累的情形,於是將祭典後的祝福儀式分配給數人完成,讓瓦達爾能夠安心休息。準
備離開神殿回家的時候,亞菈妮絲(註一)派人來問叔叔是否進宮與她一起過節。伊賽斯
考慮了一會,進宮對姪女沒有什麼實際上的益處,但他不躺在那張鋪亞麻布的床上就沒辦
法睡得安穩,於是回絕了,然後藉口到後殿歇息,從神殿後門悄悄回家。
夏至節的慶祝食物是新麥製成的脆皮麵包,神殿製造的品質最好,至於山羊乳酪的沾
醬與果醬都隨雷亞特的喜好由他自己張羅。除此之外,為了讓伊賽斯高興,雷亞特準備了
清淡的扁豆泥、加香菜葉的烤鮭魚和各種新鮮水果,他還煮了奶油鹿肉濃湯,現在他們兩
人都不得不經常吃肉以補充體力。至於甜點則是麵包店販售的節慶蛋糕,用盛夏的各種瓜
果各切幾片堆在軟蛋糕上,因為天氣炎熱,瓜果是雷亞特自己切的,堆起來不如店裡擺放
的好看,但至少達到了顏色鮮豔的效果。
伊賽斯一進門便受到熱烈的歡迎,少年抱著他,親吻他的頸子時低聲說:「你今天特
別香,親愛的。」
「你今天好嗎?」
「很好,很好。不過如果你到我這裡來再洗澡會更好,我可以順便為你按摩。」雷亞
特將伊賽斯的兜風掛在門口,然後將他推到鋪滿軟墊的躺椅上休息。
「你什麼時候想為我按摩都可以。」
「也是,但你不在洗澡的時候脫下衣服總是叫我興奮難耐,」他停頓了幾個字的時間
,「好吧,我承認,就算你是為了洗澡才脫衣服也叫我興奮。」
伊賽斯微微一笑,「你沒有不興奮的時候。」
「我比貓安靜多了。」近來他們很為發情的貓叫聲所苦。
「這我可不確定。」國王將他心愛的男孩拉近自己,用嘴唇帶來一陣短暫的安靜。
然後伊賽斯容許自己懶惰,窩在舒適的躺椅裡讓雷亞特為他帶來食物和酒,他們瑣碎
的交談、用餐,聊一些雷亞特今天在城裡聽見的消息故事,餐後持續聊天,直到就寢時間
。
他們在床上躺得很近,而且用的是一個長型枕頭,這時雷亞特才問他的國王:「夏至
了,潘佛拉的使節還沒到?」
「大約再過幾天。」
「道堤公爵會來嗎?」
伊賽斯打了個淺淺的呵欠,「他們說不會。海莉雅(註二)又懷孕了,這次身體情況
並不好,他暫時不想離開潘佛拉。」
「嗯……這樣也好。」
「你還是不喜歡他?」伊賽斯微微睜開疲憊的眼睛。
「那是兩回事。我只是想到,如果他來了,你就不能每天來見我了。道堤太煩人,會
起疑的。」
國王笑了起來,彷彿清醒了幾分。「如果是這樣,那麼我把你接進宮裡好嗎?你很會
照顧馬,晚上我們便可找個地方幽會。」
「如果你接受在馬房親熱的話。以前我在藍布頓家的時候抓過一對在穀倉做的情侶…
…那叫聲真是熱情如火。」
伊賽斯笑著將耳朵上的舌尖推開,然後閉上眼睛。不久後他身上寬鬆的睡衣被脫下,
然後溫熱的手掌在他背上推開香膏,柔和地按摩著,直到美夢降臨。
隔天早上是個清爽的夏日清晨。伊賽斯醒得很早,早得足以感覺到涼意與霧氣。他套
上涼鞋走到陽台,雷亞特正在摘取幾朵淡白色的雛菊。然後他走下樓到餐廳去,他們安靜
地用餐,直到少年忽然打破了沉默。
「昨晚你說,所有的家族都已經宣誓效忠。」
「所有我們預期會來的都來了。」
雷亞特低頭沉默了一會,「親愛的,夏至了。」
「是的。」
「等秋穫之後,我想去長弓嶺的訓練營。」
伊賽斯放下杯子,不發一語地凝視他。
「我不能。」國王給出最簡短的回答。
「親愛的,聽我說……」
「你沒有打算回去大神殿,你也不打算回來這裡了嗎?」碧綠的眼睛微微睜大,他可
以在其中看出極力壓抑的某種東西,那令人心痛。「不,我不能──你答應過我──這是
──」
「親愛的,聽我說。」
「你做了承諾,對我,你答應過我。」
他站了起來。伊賽斯用僵硬的眼神回看著他,帶著些許抗拒與恐懼,僵硬地沉默著。
他將他可愛的小國王摟進懷裡。伊賽斯懷疑對方是否知道,儘管手臂不再是從前的那雙手
,但那弧度、溫暖與其他的一切,感覺起來竟然全都和從前一模一樣。伊賽斯在他懷裡閉
上眼睛。
「我不能。」簡短的字眼裡醞釀著顫抖。
「先聽我說。」
「如果我不願意聽呢?」
「會的,因為你比我以為的更愛我。現在,聽我說。」雷亞特低頭吻了吻伊賽斯的額
頭,國王以一種疲憊頹然的方式留在椅子裡不動。「昨晚你告訴我,道堤公爵今年不會來
奧塞……那讓我感到警戒。你知道今年不會太平靜,或者明年,或者在那之後,你知道我
們很可能會再有一場戰爭,或者很多場,那是最糟的情況,而且很有可能難以避免,你我
心知肚明。道堤沒辦法永遠留在這裡,像他先前所做的那樣扶持你,那麼還有誰會那樣不
顧一切保護你呢?只有我而已。你很清楚,世上絕沒有任何人對你的愛與忠誠及得上我的
一半。但如果我沒有能力像從前一樣保護你,那麼我還有什麼用處呢?」他收緊雙臂。「
我必須去,成為戰士是我唯一可走的路。」
「別把這一切推給道堤,你恐怕早就有這個念頭了。」而我也早就知道我不可能將他
拴在同一個地方太久,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我只是一直期待也許他能為我忍耐得更久。
「他當然與你我之間無關。你,我的愛,才是我所有決定的唯一的原因。你知道我是
怎樣的人。你也知道,保護你才是我人生唯一的意義。」
是的,即使我已經把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伊賽斯想著。即便如此,他的靈魂始終
還是那個被命名為雷蒙的男人,其實他根本就沒有改變。
伊賽斯一直緊緊閉著眼睛。他想抗拒,但那每一個字都像水晶一樣透明,毫無虛偽與
謊言。可怕的或許不是那些話,而是他知道那些話根本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能拒絕。最後
,伊賽斯簡短地吻了吻少年的嘴唇,以虛弱的聲音說:「讓我仔細考慮。」
瓦達爾回到神殿後立刻處理了一個早上的祭祀與接見祭司,中午後又檢查國庫報告、
會見宰相、仔細閱讀然後簽署文件、最後參加一場討論灌溉情形與河堤設備的會議,直到
黃昏時他才終於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時間。
因為午餐吃得匆忙而簡便,僕人們準備了暫時果腹用的精緻蛋糕、蜂蜜餅乾、拇指麵
包、甜奶油、乳酪與薄荷茶。
伊賽斯知道自己該吃點東西,晚上他還要接見……接見誰呢?國王一邊想著,一邊啜
了口熱茶,放下茶杯時,他終於壓抑不住強忍了一天的淚水。然後他站了起來,卻發現巨
大華麗的房間裡竟然沒有一個角落可以讓他安心哭泣。於是伊賽斯用手輕輕按住額頭,將
手肘撐在膝蓋上,感覺自己遮住了那些眼淚。
他記得自己上一次這樣泣不成聲的時候,在碧砂堡,在談判的那天傍晚,他獨自留在
房間裡,哭得克制不住。伊賽斯已經忘了那時自己到底哪一種感覺更強烈,恐懼、悲哀,
還是憤怒?我和他同床了整整八年,他竟然敢說我從沒有愛過他一天!他把我當成了什麼
,他又把我們之間當成了什麼──那時他憤怒得幾乎想砸壞什麼東西,但隨即又恐懼得動
彈不得:失去他,我也無法活下去。那一刻,伊賽斯忽然明白了這個事實,就像某種神啟
,如此瘋狂而強烈,令人心臟抽痛。
他不得不哭。他實在太害怕會失去他了。就像此刻。伊賽斯想著,他總有辦法讓我哭
,雖然他自己不知道。不,除了我,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母親說過,把弱點留給自己,只
讓自己掌握。
現在讓他離開,他就永遠不會再安分地回到我身邊。伊賽斯想著。他想要將從前在花
園塔那種生活延續下來,但那一切幻想如今都宣告破滅,他們的關係已經改變,而雷蒙…
…不,雷亞特,他永遠不會是那種每天只等待黃昏的人。我可以為他做到這點,但他不能
,而我沒有資格用我能做到這件事作為要求他的理由。
現在讓他離開,我們就永遠無法回到那種每天見面的平靜生活。或許對於一個國王而
言,平靜只是虛幻的迷夢,但……
但這是我想要的。而同時,伊賽斯也知道,他所愛的人也有自己想要的東西。現在讓
他走,我就永遠無法實現我的渴望,我能夠接受這點嗎?國王自問。
不,這無所謂,我愛他,我必須尊重他的自尊和他的願望,儘管那違背了我自己的渴
望。我要他快樂,我只要他快樂,勝於我自己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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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前篇的亞拉妮絲改成亞菈妮絲。
註二:前篇的蘿莉雅改成海莉雅。道堤公爵不是蘿控……
親切的音標時間:
雷蒙:Raemon [remən] 重音在前
雷亞特:Reyatt [rɪjɛt] 重音在中間
(圖片)http://tinyurl.com/asbk5wj
不過這兩個名字都可以暱稱R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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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42.175.131
※ 編輯: lotusilent29 來自: 111.242.175.131 (12/11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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