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s851959:拜蘭的機運來了? 01/12 03:37
◇◇◇
伊賽斯一世的議會非常安靜與和平,沒有爭辯、沒有吵鬧,連稍微高聲說話都被禁止
,人人都有發言的機會,但不能打斷旁人,而且得到國王的允許才能出聲。這與先前的議
會不同,雷蒙毫不在乎爭吵,因為他的嗓門洪亮得好比號角,能輕易鎮住場面,他有時甚
至很喜歡看大臣們吵得不可開交的樣子,彷彿是場精采又好笑的滑稽劇。但新的國王具有
無與倫比的神血風範,他本人說話也向來溫和,輕聲細語,說出口的命令卻不容質疑。
國王最初頒佈新的議會模式時,大約只有一半的與會成員聽了進去。當奧爾瓦爵士彷
彿沒有腦袋能記住才剛聽的話似的高聲辯駁時,國王衛士將他押出門外。
第二個人是治安官法利‧托克利爵士,他大聲咒罵,甚至反抗,但侍衛們忠誠地執行
命令,將他拖出議會廳,國王連一眼都沒多看。
第三個人則是宰相自己,那其實只是個意外,戴斯蒙再次用那些可恥的骯髒行徑惹惱
了他,於是在那天的議會上針對財政大臣說了些重話,國王低頭看著羊皮紙,以近乎溫和
的輕語說:「現在出去吧,利肯大人。」貝爾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但在那天之後,所有人
都按照國王的意願在議會上規矩發言。
貝爾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伊莎妮菈的議會。那個女王也慣常沉默,彷彿隨時隨地都
在沉思著神殿的奧祕,聆聽完所有意見之後便獨自做出裁決,沒人能夠掌握她的心意。就
如同他的祖母一樣,伊賽斯會聽取每個人完整的發言,做出指示時便不接受抗議與反駁,
他的眼神和他父親相似,冰冷剛硬,從不閃躲,有時只要一眼就能令人臣服。
伊賽斯長得像母親,但內在完完全全是他父親的兒子。貝爾思考著加拉勒斯對他的觀
察會有什麼想法,但唯一能夠憶起的只有先王嚴苛的眼睛。加拉勒斯對兩個兒子都從未滿
意,彌利勒斯見證了諸神的殘忍與人類的懦弱本性,這一點,他的父親其實早在他破誓之
前就有所察覺,國王的長子並不如外表表現出來的那麼堅強睿智、謙卑虔誠,最終他逼瘋
了自己,出於愛情,也出於他自己的懦弱。但是國王的幼子卻近乎完美,在所有危難的考
驗中存活下來,而且得回了王位,用滴水不漏的勤勉方式治理著國家,他是一個奧塞子民
期待得到的最好的王與瓦達爾,即便是他嚴厲無情的父親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然而,貝爾卻想像不到加拉勒斯滿意的微笑,那位國王從未對任何事滿意過,甚至包
括他自己。人人都有缺點,即便是加拉勒斯。即便是他的兒子。
他們開了很久的會議,中途停下來用餐,國王吃的節儉而樸素,但他似乎毫不介意臣
下們放肆的大快朵頤。出於禮節,國王在餐盤中留下一湯匙的餡餅,然後與他手邊的財政
大臣低聲交談。貝爾在長桌的另一端注意到姪子臉上虛偽的微笑,他也是用這副微笑接近
雷蒙一世的。
當伊賽斯再次任命他為宰相的時候,貝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名新的財務大臣,堵死
姪子的道路,但國王禮貌地回絕這個提議,將位置留下,直到戴斯蒙回國。在那之後,他
再次勸諫,而國王的回答是:『他不是你兒子。』我的兒子比他好得多,如果是泰瑞克在
國王身邊,貝爾根本不會有任何擔憂。但泰瑞克為了保護王儲威勒斯而死,就和其他優秀
忠誠的王室護衛一樣,利肯家失去了許多傑出的男兒,最後留給他這個遲暮老人的繼承人
只有戴斯蒙與拜蘭這一類軟弱無能的幼苗。但拜蘭拋棄家主為他精心安排的婚姻,對家族
的忠誠也走到了盡頭,於是貝爾讓他遠離都城,而戴斯蒙這個分家幼子的繼承序更遠在本
家的女兒之後,貝爾還可以選擇更好的孩子培養成繼承人,就像他曾經教育過彌利勒斯與
威勒斯一樣。儘管他們都被命運摒棄成為失敗者。
貝爾並不清楚諸神打算如何安排他最後的命運,但他現在還未被擊倒。至少,加拉勒
斯會讚賞這一點。
當眾人的進餐告一段落之後,國王將湯匙清空,宣告午餐結束,他們繼續投身於國事
中。
下午的議會與上午的一樣枯燥,這個冬天各大糧倉的儲存量、幾個貴族的繼承糾紛、
國庫的債務、都城守衛的遴選、大神殿與宮殿的開支節流、等待修正的法律條文以及致贈
外國的禮物,國王就像祭司專心在冗長深奧的祭文中一樣耐心地聆聽意見並一一解決。他
本可以像上一任國王一樣將這些瑣碎雜事交給宰相與大臣,但伊賽斯卻決定將全體議會全
部拉來共事,連他父親與祖母都未曾如此勤勉。
國王在政事上辛勤不倦對王國是件幸事,但對宰相而言並非全然的好預兆。不過,貝
爾早就預見了類似這樣的難題,他也早有準備。
「最後一件事,」哈曼蒙‧瓦納在國王詢問時開口:「陛下,在秋穫期間,我們家族
治下的羊毛商人在無名指河與小指河間見到賽文德森的軍隊,紅火旗幟,但並非訓練營,
而是有著長槍兵、弓手與輕騎兵的先鋒兵種。」
貝爾聽見他們十五人的議會中響起了各種驚訝的吸氣聲,然後四五個聲音同時請求發
言,但國王沉默著。
「你審查過他嗎?爵士?」
「我堂弟與他詳談過,現在那名商人北上搜購羊毛,這是他繳稅時順道提供的資訊,
如果陛下下令,可以讓他進宮陛見。」
「陛下,這沒有證據!」約瑞‧岡利忍不住低呼,然後隨即漲紅了臉。國王轉而凝視
他,碧綠色的眼睛充滿嚴厲,但沒有命令國王衛士將他帶走。
「說吧,岡利大人,你是代替賽文德森與岡利家族發言,說。」
在貝登‧賽文德森病癒之前,約瑞‧岡利暫代他在議會中的位置,貝爾評斷後者遠比
前者懦弱無能,但至少他在該說話的時候還有使用舌頭的勇氣。「陛下,眾所週知,雷光
島北方的防禦工事還沒有從夏季風暴中修復完畢,近幾個月來海盜經常出現在沿海騷擾漁
船,賽文德森聚集少數的軍隊,」岡利瞪了瓦納一眼,「僅僅只是為了預防海盜溯河而上
攻擊糧倉劫掠而已。」
「聽起來很合理。」但國王沒說他相不相信。
「陛下,請容許我發言。」桑德哈特家的黛妮絲溫柔有禮地開口:「我承認目前東南
海防比起往年稍嫌空虛,哎,像我這樣的年輕女孩一聽到海盜便忍不住渾身發抖。若是家
父知道因為雷光島的工程延誤而使得梅爾登公爵不得不辛勤地在秋穫時間召集軍隊,白白
耗費這麼多糧食,他肯定會慷慨地送出軍艦協防,噢,若是梅爾登公爵早點向王室求助就
好了,好公爵保護人民的美意怎麼能被人誤會呢?陛下,我懇求您,准許桑德哈特協助甜
水港沿岸的海防吧,我的父親大人肯定能為您出色地效勞。」
甜水港是賽文德森家領地內最重要的商港,讓桑德哈特的軍艦靠近便猶如在梅爾登公
爵的睡床上裡擱置蜈蚣。布路斯伯爵把女兒送來卡西雅斯參加議會比他本人來要有用得多
了。桑雅‧馬爾凡斯輕笑起來,戴斯蒙則看著欲言又止的奧爾瓦爵士微笑。
「正是如此,」在約瑞爵士來不及回應一連串攻勢的時候,亞莉安夫人輕聲應和:「
陛下,碎星列島防禦著卡西雅斯的門戶,若是海盜出沒的情形已令賽文德森認為有必要調
軍防衛,首都不可不做出反應。」
此起彼落的『陛下』響起,他們全都想要發言,著急迫切像一群在主人腳邊爭食的小
雞,故作姿態像是想在大祭司面前留下好印象的見習修士。貝爾想起當加拉勒斯王子第一
次踏進修士教室的時候,他是如此光彩奪目,所有人都為了爭取王子的注意而繃緊神經。
王室的恩寵、王子的注視,他們全都配不上他。
國王舉起一隻手制止小雞們的叫聲。「宰相怎麼看?」
「我同意西杜恩夫人,海盜完全有可能延拇指河而上,由陸路逼近卡西雅斯。首都本
身的軍艦足以自保,但紅火旗下的防禦需求顯然也十分急迫。」他將最後一句話收住,留
給國王發揮。
「那麼,我的秘書官會修書給梅爾登公爵,確認他的兵力好讓首都協防。」國王漫不
經心地看著他面前捲起來的羊皮紙,「黛妮絲小姐請告知妳父親,我想看一份今年海防的
報告計畫,當我需要他的軍艦時便知道該如何使用。」這無疑是給桑德哈特伯爵面前掛根
蘿蔔……他們現在該多麼渴望狠狠打擊賽文德森啊。
「最後……」國王輕語著:「我會從王家侍衛中選擇前往西嶺地關注海防的人選。」
宰相注意到,國王說的不是五指河,而是西嶺地,那可以泛指任何一段西境之地,他指的
想必不會是卡西雅斯以北的西邊沿海,王室有整個北方做後盾。賽文德森也沒有任何理由
能拒絕王室的干預,五指河流域的統治權固然屬於他們,但卻是約瑞‧岡利自己說出海盜
這兩個字。
在那之後,議會又忍受了一小段的辯解與勸阻,但情勢已經塵埃落定,國王盯上了賽
文德森。誰會驚訝呢?他們玷污過守護者王座,用現任國王的兄長的血,為此,賽文德森
在雷蒙手上失去大部分的領地、權益與財富。但貝爾總覺得伊賽斯還想要更多,他是他父
親的兒子。
「我想今天就到此為止了。大人們,夫人們,六天後再會了。」六天舉行一次例會是
彌利勒斯的習慣,他父親的會議則是五天一次,請願會則是按照大神殿的行事曆舉行,伊
賽斯雖然覺得議會時隔太久,但沒人規定國王不能在其他時間內召見臣民。
哈曼蒙爵士很好的履行了他上次會見國王時做的承諾,事情也進行得很順利。伊賽斯
原本預期約瑞‧岡利會以更激烈的態度反對王室監控,但顯然雷蒙對這人的觀感沒錯。
會議結束後,伊賽斯回到國王在宮廷內的起居室,為自己找到一張鋪著許多枕頭與軟
墊的長椅躺下。大概還要一兩個鐘時才會黃昏。
『議會令你疲憊,不是嗎?』希琳王后站在椅旁,骨白色的手輕輕搭住椅頭的雕花裝
飾。伊賽斯回想著母親撫摸自己頭髮時的觸感,卻發現自己想不起來。『顯露疲憊便是顯
露脆弱,你父親會這麼說。』在雷亞特離開之後,床鋪只剩下睡覺這個用途,而他睡得非
常少,太忙了,身為瓦達爾他甚至沒有多少時間祈禱與沉思。
如果她是真的,便能在我睡著時叫醒我。伊賽斯想著。他的母親隨即輕聲說:『你非
常清楚我是什麼。而你不該在此時休息。』她說得對,我需要她。
昏昏欲睡的國王強迫自己從柔軟的椅子中起身,開始拆閱給國王的信件與報告。秘書
官可以處理大部分的公文,但某些文件伊賽斯認為自己經手更加保險,他母親教導最多的
就是謹慎與懷疑,而那位王后是世上最多疑的女人,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連侍女倒滿
的酒杯都可以引來漫長的懷疑的目光。
將近黃昏的時候,長弓嶺的報告送到了他的房間。
長弓嶺的報告每隔三天送來一次,從秋穫後開始,伊賽斯已經收到二十份簡報,內容
總是寫得非常詳細,訓練營的大小事務、新生們的訓練情形、要求的補給、競賽結果,還
有每日的天氣。國王連他心愛的男孩每餐吃什麼都知道。又舊又硬的黑面包、發臭的石頭
乳酪,還有淡得像水一樣的湯,修士們在祈禱會後發放雜糧餅乾,每天黃昏時的小型競賽
的獲勝者則會得到一塊魚乾或一根香腸,但就報告上來看,那也是用些相當糟糕的肉做成
的。訓練營的情況太糟糕了,這些之前都沒人知道,也沒人在乎,或許對窮困的平民而言
,這種伙食已經算是饗宴。
想到這些便令伊賽斯胃部抽痛,心臟則湧起難以言喻的飢渴。他從沒吃過那麼糟糕的
東西,但形容那一切的文字就足以讓王室的美食嚐起來和灰燼一樣苦澀。伊賽斯強迫自己
忍受直到再也無法忍受,於是派遣古石伯爵以國王之名探訪預備兵的訓練,代替王室了解
情況,並且帶去大量的麥子、醃肉、新鮮水果、雞蛋與剛烤好的麵包作為禮物。聽說訓練
營為此開了宴會,吃了冷的鹿肉餡餅、洋蔥濃湯和一些劣酒,還有古石堡的廚房做的大量
糕餅。國王特別吩咐要讓這些平民男孩們吃些新鮮水果,古石堡便拉去了五車的蘋果、梨
子、檸檬與甜橙,伊賽斯確信他的男孩會做些他喜歡的烤蘋果來吃。當訓練營的長官抱怨
他們的廚子除了難喝的雜菜湯以外什麼都不會做的時候,古石伯爵忠實地遵照國王的旨意
將自己的廚師留給他們使用。報告上說,這確保了營地每天都有熱呼呼的麥粥、烤洋蔥與
新鮮麵包一類的東西,處境比之前好多了。儘管有時伊賽斯還是會在用餐時對自己生悶氣
。
除了吃飯的問題以外,似乎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擔心的事情。雷亞特一到訓練營便交到
了朋友,他始終是個很有魅力的人,要令一些年輕的盲目的平民男孩崇拜他簡直易如反掌
。伊賽斯了解他的愛人,雷亞特知道在什麼人面前該做出什麼樣子,軍官、廚子、馬伕或
是年紀更小的男孩,就算是最初厭惡他的人最終也會成為他的朋友。
除了一個人以外。艾貢‧桑德格雷爵士,他幾乎出現在每一份報告中。這名軍官負責
長矛訓練,他對所有新生一視同仁的嚴厲,但對於長相漂亮的少年卻給予近乎酷刑般的苛
刻,責罵中永遠伴隨著譏嘲與刺人的羞辱。伊賽斯知道他的男孩自有應付之道,想要像傷
害一個稚嫩的孩子一樣傷害雷亞特是不可能的,艾貢爵士可不知道他面對的人從前是個三
十幾歲的壯漢,悍如公牛,養大了一堆兒子,殺過的人比他訓練過的新生還要翻上幾倍。
而且他從前還統御著一個王國。伊賽斯有時想到這件事便會忍不住微笑,他猜想雷亞
特想必也會用此事嘲弄自己兼取笑旁人。
當寫信吩咐忠誠的僕人們盡量提防桑德格雷,不要讓他的訓練演變成具體的傷害時,
希琳王后附在他耳邊低聲說:『如果計畫可行,其實你曾經想過讓他永遠坐在那個王座上
,是不是?』
是的,我想過。「那並不重要,我想過太多的事情了。」太多的計畫,全是為了留住
他心愛的人,有些近乎空談、有些只能是夢想,而有些瘋狂得或許連他的兄長都做不出來
。
『但最終你做了,做了最瘋狂的那一件。』希琳王后沐浴在黃昏的金色光線中,伊賽
斯記得她的銀髮在黃昏中看起來多麼美麗。『為了這個,你知道你失去了神血漫長的壽命
。』
是的,現在他知道了。諸神沒有降下疾病,也沒有任何明顯的懲罰,然而他確實失去
了比常人優異的健康,餘生或許只剩十年、或者二十年,現在他和常人一樣脆弱。
『你總是在做些糟糕的決定。』
「至少我沒讓他繼續坐在王位上。」若是如此,雷蒙一定會死,他別無選擇。
他母親輕蔑地笑了起來。只有伊賽斯自己知道,有好幾年的時間裡,他以為花園塔就
是他的餘生,而且對此感到無比滿足。直到諸神降下神諭之前,直到他確認預言的偽王是
誰之前,直到他知道亞菈妮絲還活著之前。如果可以,他寧願將餘生耗費在閱讀與沉思,
並且每夜都在愛人的懷中入睡。但諸神不容拒絕地將王冠放到了他頭上,就和從前許許多
多的穆拉泰爾一樣,他必須忍受這個令人厭惡的責任。父親也是如此……
『別把你和你父親相提並論,奧塞王國是他永恆的愛人與妻子,而你,孩子……』她
的聲音輕到彷彿在訴說一個秘密:『你比你哥哥更瘋狂,不是嗎?一千年之後,人們將不
會說你是加拉勒斯四世之子,他們會說你是瘋狂的彌利勒斯的繼承人,或說你是瘋狂的伊
……』
「夠了!」他揮開他的幽靈。守在遙遠的門外的神殿護衛警敏地開門側進半個身子,
瓦達爾給予他們這樣的特權,伊賽斯本想再次揮手讓他離開,但卻改變了主意。
他必須去見亞菈妮絲,與神血為伴能盡量撫平焦慮,從他只剩空床能睡時就沒有停止
過的焦慮。也唯有如此才能暫時擺脫他的幽靈。
國王沒帶任何隨侍,在私人時間裡活動的時候他不喜歡多餘的排場。王家書室的管理
員告訴他小公主在下課後便被她的音樂老師接走了。伊賽斯獨自朝豎琴廳走去,在走廊末
端便聽到斷續的琴聲與近乎吵鬧的歡笑聲,與公主為伴的還有她的女侍們。伊賽斯知道他
的小公主不會是那些發笑的女孩的其中之一。
國王在五大家族與各大領主家中挑選了適當的女孩,年紀或者稍長或稍輕,但都有著
良好的教養與禮儀,全都適合作公主的女伴。女孩們很好,但被她們環繞服侍這件事對於
亞菈妮絲卻相當辛苦,伊賽斯無法責怪她,神血孤傲的天性在她身上太過明顯了,甚至比
伊賽斯還要明顯。至少伊賽斯還愛著他母親的血脈,他真心愛著道堤與他的孩子們,但是
小亞菈卻連對海羅家的親人都抱以些許的漠視。她無數次用撒嬌的語氣說在這世上只喜歡
叔叔,但伊賽斯知道那不是玩笑。他祈禱女孩很快就會遇見諸神為她選定的伴侶,越早越
好,時機來臨時,她就會知道的,她會把玫瑰送給那個人。他祈禱那一天趕快來臨,就像
他自己一樣,他在八歲那年就遇到了那個能讓他微笑的人,儘管花了很多年才明白過來那
是愛。
當伊賽斯猶豫著要不要打斷她們的時候,女孩們出來了,她們簇擁著公主,朝國王的
反方向前進,晚餐時間到了。伊賽斯歎了口氣,他該想辦法為姪女找到更好的老師,神血
公主的青春年華不該浪費在聒噪的小鳥身上。他在潘佛拉時,主要教導他的是提曼祭司、
彌拉艾雅祭司與泰帝斯蒙爵士,其他課程與道堤和貴族男孩們一起學習,母親則在睡前時
間灌輸某種對人世的陰暗幽微的認知,然而他最好的老師還是靜語島上的米拉斯祭司,也
只有他真正給過伊賽斯近乎於慈愛的溫柔。
如果米拉斯還活著,由他教導未來的女王再好不過。但是諸神帶走了他,正如祂們所
承諾過的,死亡是給予疲憊的靈魂最大的恩賜,而米拉斯祭司已經活過了太多叫人疲憊的
歲月。他曾繼承過稀少的神血,卻活得像穆拉泰爾那麼長久,老人認為那是因為諸神賦予
他教育先知的任務,『我想我做得很好了,王子殿下。』就在死前幾天,老人曾用乾枯得
只剩層層皺紋的皮膚與老人斑的手輕輕撫摸他最鍾愛的孩子的臉,而那時他的眼睛已經完
全失明。『我曾和你的舅公一起成為祭司、教導過你的祖母還有你父親,就連你哥哥在破
誓之前都聽從過我的諫言……但你不同,你有某些地方比他們更加……更加……』伊賽斯
記得很清楚,米拉斯祭司沒有說完後面的句子,他太疲累以至於喘不過氣,而在那之後伊
賽斯也忘了深究那沒說完的到底是什麼。
或許他的意思是我比他們更加瘋狂。伊賽斯苦澀地想著。就算那時候他不知道,現在
他也絕不會喜歡我這個樣子,關於我做過的事,而我即將要做的事更有可能讓我走上父親
走過的路。他還記得老人如何評價他的父親,『你的祖母是個很好的女王,但她不可避免
地犯了一些錯誤,一些情理之中,卻十分致命的錯誤。』關於那些錯誤,米拉斯語帶保留
,『你父親就在這些錯誤中登基,他必須防範他舅舅的私生子,布里勒斯的私生子,面對
戰爭、面對半個分裂的國家,而那時他還很年輕,就我看來太年輕了。他從未享受過王座
本身與它帶來的榮耀,因為從坐上守護者王座的那一天起,他的生命就再也沒有歡笑,他
比他母親明智,然而這卻……這卻太殘忍了。』
在臨終前的一個月,他們每天交談,因為老人害怕他心愛的孩子對這世界所知太少。
『加拉勒斯做了許多事維護王國的和平,卻犧牲了他自己的人生以及……他的善良。』
看著女孩們消失在走廊盡頭,伊賽斯決定讓姪女和她的女伴們好好相處,她總得學會
忍受這個,就像他今天忍受了一整天的鴨子亂啼。
此時,一個人影持著玻璃燭台離開豎琴廳,一眼就看見了國王。「陛下,」桑雅‧馬
爾凡斯屈膝行禮,「公主殿下剛剛離開不久。」
「我知道,我想還是不必去打擾她們,」國王點點頭,「晚安了,桑雅小姐。」
公主的豎琴老師帶著微笑直起身子,她的身材高挑,雙肩與乳房同樣圓潤迷人,儘管
在卡西雅斯的初冬裡仍穿著露出白皙肩膀的蘭紫色華裙,袖口與露肩處鑲上半白半金的毛
皮,那是馬爾凡斯的顏色。
「陛下將獨自用餐嗎?」
伊賽斯用一個偏頭的視線看向她。桑雅‧馬爾凡斯是公認的北方美女,她不需要華服
或是珠寶,甚至連一個微笑都不用就能令任何男人陷入愛河。任何男人,不包括國王,現
任的與前任的。伊賽斯毫不懷疑當初馬爾凡斯夫人把姪女送進卡西亞斯擔任所謂的「議會
大臣」服務於國王是為了提供另一種服務,儘管前後兩位國王都對其視若無睹,但她確實
具有母儀天下的美貌。她的微笑能令所有人神魂顛倒,然而伊賽斯絕不會信任她的笑容。
「是的,在議會之後總是如此,獨自一人令我放鬆。」
「希望陛下能好好休息。」
伊賽斯連多說一句感謝都覺得多餘,在他的男孩離開之後,他對所有人的耐心都在日
漸減少。空床令他焦慮,孤單則讓他厭煩每一個人的接近。
『你該娶她,她可以讓你成為真正的男人。』他的幽靈靜靜尾隨著他回到房間。
「我就是個男人。」
『嗯,你愛的人也是。』
伊賽斯沒回嘴,這點他無法反駁。
『你需要一個兒子,即便是你父親也會同意。』
然後像他對待妳一樣對待我自己的王后?他還記得幼時的父親與母親是如何相處的,
他們互相欣賞,但絕不相愛,只在正式的場合會面,而且懷著冰冷的禮貌,即使並肩而坐
也不會多看對方一眼,而當意見相歧時,彼此憎恨得彷彿血仇。母親總是宣稱父親從未愛
過任何人,他只愛國家,而奧塞並非她的家國,所以她厭惡這一切。
米拉斯祭司談過這件事,他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談。『你父親當然愛過人……這在
當時不算是個祕密,而我在大神殿服務的時候幾乎每天見到瓦達爾。是的,你父親作為國
王的時間比作為丈夫、父親,甚至作為一個男人的時間更多,但他也曾愛過一個人。』
而那不是我的母親,甚至不是彌利勒斯的母親。
伊賽斯看向他的幽靈、他的幻影。一時之間,她緘默無聲。她說得對,我需要她,因
為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那不是她的靈魂或與之相似的東西,什麼都不是,只是他的孤單、無助與警覺所投射
出的影子。糟糕的是,他無法狠下心消滅這個影子,而有時,它強大得無法消滅。
他已有許多年未曾感到如此孤獨。
晚餐時分,他把事務官留了下來以免自己失去控制。只有兩個祭司相對的晚餐非常安
靜而自制,吃的也相當樸素,雷亞特不在的時候他總是食不知味,所以一餐比一餐單調節
省。在那之後國王再度投身於文件,努力工作可以阻止他繼續設想母親會說些什麼。
然後,灰僕將另一封來自神殿的信件呈給國王。還沒拆封之前伊賽斯便感覺到了來自
南方的氣味,南方的神殿。有些信鳥只需聲音便能知道應抵達的目的地,但有些信鳥需要
氣味的指引,隔著信封,伊賽斯感覺到這封信來自寒冬尚未佔據的南方。
白浪鎮的神殿祭司通知瓦達爾,一個來自宰相家族的年輕人被關了起來,治理該鎮的
拉普頓的分支家族指控他是間諜與奸細。拜蘭迪亞,伊賽斯想起這個名字,雷蒙很欣賞的
年輕人,他是怎麼到南方去的?寫信來的祭司正致力於阻止毫無犯罪事實的不公審判,但
伊賽斯知道他犯的是什麼罪,他知道了某些事情。
伊賽斯感覺到自己歎了口氣。他還沒對付完賽文德森呢。
『若是我的話,便會指控他強姦,閹了他之後讓他在高燒中永遠閉嘴。』
「是該這麼做。」伊賽斯思考著,「所以有什麼阻止了他們,或是他們無法確認拜蘭
迪亞知道了什麼,而僅僅出於懷疑還不足以作為殺死利肯家的人的理由。」
『這種猶豫就是軟弱。』
伊賽斯又反覆讀了幾次信件。他有同伴,同樣也被收押了。
『如果是貝爾指示他前往南方尋求盟友……』
「很有可能,他們現在失去了林布倫的支持。」國王用筆沾了沾墨水,預備回信。
『你該把這件事交給他的家族處理。』
「現在宰相不能與南方起衝突。」那得等他先清理掉賽文德森再說。
『得先讓果實成熟……』他母親微笑了。
伊賽斯卻沒辦法對自己那麼滿意。登基之後的一年來,他已經做盡一切可以做的事情
預防南方爆發叛亂,然而這並無法阻止那些投機者的觀望與野心。只要王室顯露出一絲軟
弱,那些尚未厭戰的南方人便會像嗜血的野獸一樣撲來。事情或許會比他設想的還要棘手
。現在能做的,就是先確保這個年輕人活下來,如果他真像雷蒙曾經說過的那樣聰明,那
麼有了這封信他便知道該怎麼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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