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kcrux:) 01/18 08:47
◇◇◇
「是瓦達爾救了你,孩子,」某人說:「睡吧,你安全了。」
拜蘭努力想看清楚他是誰,但浮腫的眼睛一動就痛,而且大片乾掉的血污黏住了睫毛
。
好痛啊。他閉上眼睛,再次陷入了黑暗。疼痛在夢裡用力搥打著他──他們打他、揍
他,用上刑具還有──他渾身顫抖了一下,感覺身上某個地方濕了。我尿了嗎?他聽見自
己發出微弱的呻吟,卻怎樣都動不了。
某雙手對他做了些什麼,讓那些疼痛猛然加劇,彷彿火燒一樣熱燙,腐臭、某種金屬
正刮挖著身上腐爛的肉。是蛆,他們應該用蛆的,陛下說他都是這麼做……但拜蘭一個字
都吐不出來,喉嚨中只有乾啞與血腥味。他的舌頭。口中的劇痛令人腦袋發麻,他的手和
腳……他聞到糞便還有尖叫,細針刺進肌膚,痛入骨髓。不,不,不,我安全了,修士們
把我拖出那裡……
他感覺到自己再度尿了出來。然後忍不住嗚咽出聲。是水,我不該浪費這些水……父
親大人會失望透頂,『別像個小女孩哭泣』、『你做什麼都像個女孩』……不,艾絲緹才
是女孩,而我拯救了她……
再次醒來時,眼睛已經能夠睜開,最初眼前一片模糊,但燭光逐漸把一切照亮,熟悉
的天花板,他在神殿裡,四周似乎很暖和。但拜蘭立刻打了個寒顫,身上很濕……而且毫
無知覺。我的手、我的腳、我的舌頭,好痛……他不知道眼睛裡是汗還是淚。
他聽不見任何聲音,耳中嗡嗡作響,彷彿腦中有個低沉的巨鐘不停顫抖,鼻子也塞得
厲害,而且又痛又累,還在發抖和發燒,但他不敢閉上眼睛,害怕惡夢再度來臨。但眼睛
睜得太久,不知不覺間他便感覺到淚水,然後逐漸抽泣起來,最後哭得太過厲害而開始乾
嘔,涕淚齊流。
修士發現時,立刻餵了他某種藥水,於是拜蘭再度陷入沉睡,這次他沒有夢見任何東
西。
然而疼痛並未隨著睡眠而消失,它們隨著神智的清醒而越發劇烈。他的傷口感染了,
拜蘭知道,所以他發了燒,然後他們刮掉腐肉,敷上火藥膏……腳踝也腫脹不堪,腿上的
其他鞭傷反倒顯得可以忍受。失去的手指大部分的時候沒有知覺,但奇異的幻肢痛仍在半
睡半醒之間撕裂他的神經。
醫員用針刺他每一根腳趾直到出血,然後輕柔地按摩扭傷旁邊的部位,最後在他額頭
上貼了清涼的藥膏。這是疼痛中唯一的安慰。隔著牆壁,拜蘭能聽見修士們的低聲吟唱,
空氣裡飄滿藥味與香料味。
他已有許多年沒有在神殿中過夜了。熟悉的聲音與氣味令他滿眼淚水。他永遠不可能
成為祭司,那只是一個小男孩的夢想,因為他愛某人超出了對諸神的愛。拉斐斯。
這次的夢很美,在一片滿是白色細沙的海灘上,雲朵在藍天中浮移,他愛的人躺在他
身側,一次只吻一個地方。你這懶惰的小鴿子。他會這麼說。拉斐斯。
拜蘭拒絕花太多時間沉浸在恐懼與痛楚中,當舌頭癒合到能用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
不是索取食物,而是尋找能為他解釋一切的管事祭司。
事情的起因是艾絲緹。儘管頭曾經被重擊,而在那之後頭痛從沒停止,但拜蘭仍可回
憶起前事。他們奉弗雷德大人的命令變裝潛行越過了羽毛山脈,他、艾絲緹還有兩名騎士
,帶上一批染過的精細羊毛,假裝成往夏季港前進的商人,一路調查拉普頓的駐兵情形。
但在白浪鎮,某個向米鐸家的艾絲緹求婚過的拉普頓少爺──拜蘭怎麼想都想不起他的名
字了──認出了她,拜蘭搶在他行動之前找到一艘商船,用全部的錢將她送走,送到雷光
島,然後他與剩下的另一名騎士被捕。
然後他們搜出了利肯家的徽章。接下來的一切就像被火焰炙燙過的惡夢,他們不知道
他是誰,拜蘭有種荒謬的預感,他們一旦知道他就完了,但這也沒有隱瞞到最後,或者是
他的同伴出賣了他,又或者是別的,最終,那些拉普頓的人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們醞釀著某種陰謀。而他們以為我知道了。拜蘭逐一思考著他得到的線索。在那之
後,祭司們強行介入了審判,他記得最清楚的就是灰僕和修士把他放上擔架的那一刻。
「如果我們沒這麼做,擊浪塔的人會先把你們的頭砍下來再宣布審判。」黑衣祭司說
:「我們知道後便向瓦達爾求援,這種不公不義的審判絕不能為諸神的律法所容許,所幸
神血的看法相同,所以他准許我們介入,帶走你,直到有真正公平的審判。」
很好,這正好和瓦達爾有關係。但拜蘭不確定他能不能相信這裡的祭司。「宰相大人
……」
「我恐怕他還不知道,孩子,」黑衣祭司歎氣,「我得承認,是我們的教授解釋你的
身份重要,方才勸動我們向國王陛下求援。這樣做肯定會引發糾紛,無論如何,看看他們
對你做了什麼……無須害怕,孩子,你現在在諸神的保護之下,瓦達爾很快就會派遣使者
前來裁決。」
那樣就太遲了。「大人,我必須離開。」他無視祭司的反對,繼續說道:「而且還要
帶走一個人。大人,如果您可以向我發誓對瓦達爾完全的、永遠的忠誠,那麼我便可以向
您解釋為什麼。」
儘管如此,拜蘭仍舊被迫焦慮地等待,藥物令他時而清醒、時而昏沉,他又無法離開
房間,甚至不清楚過了幾天,當拜蘭終於可以撐著拐杖勉強行走時,一個客人在神殿陷入
沉睡時前來拜訪他的房間。
女祭司穿著灰撲撲的祭司袍,罩在同樣深灰的破舊斗篷下,腳步輕盈無聲如同落雪。
她將油燈擱在簡陋的木櫃上,白皙修長的手臂拉開了羊頭肩釦,輕輕一扯,便露出赤裸的
女性身體。但她身上穿戴著火神刺青,神祇昂揚瞠目,手持盾甲與鋒利寶劍,手足纏繞著
火焰,火焰纏繞著長蛇,顏色艷如彩繪。「只有戰士信仰火神。」拜蘭低聲說。
「我是戰士。」她身上沒有一絲多餘贅肉,拜蘭發現,就連微凸的乳房看起來也有著
堅韌的線條,而刺青中包含著許多傷疤。「這代表我出身靜語島,」面容沉靜如處女的戰
士之女指著乳側一句古奧塞文,「這代表我用生命宣誓效忠瓦達爾,」她指向心臟上的兩
支交叉黑劍,金日與銀月在雙劍兩側相望。「我想這符合你的要求了,拜蘭迪亞‧利肯。
」
「是的。我該如何稱呼您,大人?」
「忽依達。」女祭司坐了下來,動作輕盈地挽起灰色的捲髮,「『火蛇』。瓦達爾派
遣我來南方,但我認為或許你要做的事情比我的任務更加重要,請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還有你要帶走誰。」
拜蘭要帶走的人在擊浪塔的地下牢房,他的牢友。忽依達聽完後陷入漫長的沉思。
「只有一個辦法,在塔房的武器庫放火。」
「圖書室更好。」
「我有辦法兩個地方都放火,但那個人值得這麼做嗎?」
「必須這麼做。他是最好的證據,他們的陰謀,關於神血……」
「我明白了。一救出那個人我們立刻離開白浪鎮,請您隨時做好準備,船隻會由神殿
安排。但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她的眼睛是灰色的,灰色的北方人。雷蒙一世也有這樣
的眼睛,或許他的母親也是這樣淡白如灰、堅毅如石的北方女人。
灰色的眼睛直視著他。「你為何如此在乎神血?我聽聞你是偽王的心腹,而你對現今
的陛下從未有過任何必須為他犧牲效忠的理由;你已離開家族,而且並非虔誠之人。你想
要什麼?王室的榮寵?你個人的榮耀?一個足以流傳子孫萬代的頭銜與城堡?為了財富、
無法得到的人或一顆復仇的心?」
拜蘭知道只有真相能夠滿足她。
「我愛著一個人,」他聽見自己說:「他曾是我的生命,不,現在仍是。一旦戰爭如
潮水般襲來,所有人都會被淹沒……我不在乎任何人,神血、國王或是瓦達爾,甚至我自
己,但我無法容許他受到任何傷害。他應該得到的是一個漫長、幸福、平靜的一生。」
女祭司站了起來。
「明天晚上,午夜,請先準備好。」
隔天,拜蘭在黃昏時分醒來,灰僕帶來灰色的袍子,將他送上神殿使用的小船等待。
月亮升起,整座市鎮陷入寧靜的安眠之中,直到某個烏雲籠罩天空的時刻,猛然間,拜蘭
嗅到了恐懼的氣味。擊浪塔冒起驚天火光,人們開始尖叫、咒罵,馬匹的嘶啼與滅火的高
呼此起彼落,即使遠在渡口都能聽見。然後鎮上四處冒起零星火點,全鎮驚醒,他連忙把
兜帽壓得更低,全身縮在陰影裡等待。
小船停泊在離渡口有些許距離的岩洞邊,前來取水救火的鎮民沒人發現,當人群的驚
呼越來越吵鬧的時候,女祭司背著一團黑影涉水上船。「走,快走。」她的聲音十分鎮定
,卻讓拜蘭驚恐得手腳顫抖,趕忙划槳入海。
木槳似乎經過什麼處理,拍打在潮水上激起陣陣浮沫時沒有半點聲響,女祭司將老人
從肩上卸下之後,取過雙槳,用更沉穩強勁的臂力讓小船在黑色的海水上平滑地飛移。商
船在海上等待,白浪鎮的港口太小,它無法駛入,忽依達便是由此船從甜水港南下的。神
殿已在船上購買了兩間艙房,拜蘭本人還需要持杖行走,女祭司便親自背負老人。
拜蘭站在船弦上觀看火光漸漸消失的白浪鎮,直到它變成一團黑暗的小點。忽依達正
在擦拭老人身上的髒污,糞尿與其他種種污垢,還有煙灰。
「請讓我代勞,大人。」
「恐怕你更需要休息,睡吧,利肯大人。」女祭司靈巧地為她的病患擦上氣味濃厚的
藥膏。「他受的傷沒有你重。」
「是的,他們不敢過度傷害他。」拜蘭在另一張床上坐下,把拐杖卡在床頭上。「忽
依達大人,如果我能冒昧的詢問……瓦達爾派遣您來南方為的是什麼?」
女祭司用深濃如灰的眼睛安靜地瞥了他一眼,拜蘭很難判定她的年齡,十八歲?二十
八歲?他對女人的年齡樣貌向來感覺遲鈍,但他覺得她的外貌似乎是受到侍神的影響,許
多瓦達爾與祭司看起來都比實際上年輕一點。
「有人醞釀著關於神血的陰謀,正如你所預期的那樣,利肯大人。」床上蒼白枯瘦的
老人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他的頭髮、眉毛與鬍鬚已經全部掉光,剩下的渣滓看起來也是
灰白,整顆頭顱看起來便像是充滿皺紋的雞蛋,女祭司將他的衣服脫掉以便處理傷口,他
的四肢軀幹看起來也歷經了滄桑與摧殘。「或許,諸神是為了引領我找到這個人。」
「您會與我們一同回卡西雅斯嗎?」
「我恐怕不能這樣做,我還得去雷光島一趟,但您和他會十分安全的,這艘船將直接
駛回比尼港。」
拜蘭還沒說話,光禿乾瘦的老人便再度呻吟了一聲,「拜蘭迪亞?」
「我在這裡,先生。」拜蘭拖著腳握住老人的手,「您安全了。」
「好孩子,噢……」他睜開了眼睛。令人驚訝的是,如此衰老虛弱的人卻有雙明亮閃
耀如青年的眼睛,深而偏金的琥珀色……彷彿封存在琥珀中的碎金。「你怎麼辦到的?我
只記得我昏迷了。」
「是忽依達祭司把您帶出來的。」
老人轉頭看向女祭司,「忽依達,『火蛇』?那麼,妳是神殿護衛?」
「曾經是,」不知何時,她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形在陰暗的廂房中照出深深的影子,
「現在我是戰神之子。」
老人臉上閃過一絲悲哀。「嗯,那麼,很好,妳知道我是誰嗎?」
「神血。」除此之外,沒人能有這樣的泛金眼眸。
「我正好聽見你們在討論這個,是誰說到了陰謀?」
拜蘭握緊老人的手,「您現在安全了。」
「這我不確定,」他看了看忽依達,「但陰謀卻是可以確定的。我有一個女兒,但我
再也感覺不到她和她的孩子們的祈禱聲了……她們也許已經死了。我還有一個弟弟,唯一
殘存的弟弟,但我不知道他在哪裡……這些人需要神血,拜蘭,你得告訴國王,當他們發
現我們沒有用處之後……我想我的弟弟也死了。孩子們,噢……」老人看起來泫然欲泣。
「私生子。」女祭司不知為何退後了一步,「你是布里勒斯的私生子。」
老人露出哀戚的微笑,「我有三個兄弟死於戰士之子的劍下,兩個則亡於亂箭,孩子
,妳要成為斬殺最後一個布里勒斯之子的英雄嗎?」
「不,那是加拉勒斯的王命,不是伊賽斯一世的,」拜蘭吃力地移著跛腳擋在老人身
前,「燃燒平原之戰已經過去四十年了。要殺就先衝著我來。」
戰神之女彷彿雕像一樣僵硬地站著,「我服侍的不是加拉勒斯四世。等瓦達爾下達命
令之後,我便會殺你,但在那之前,你與我無關。」她將藥膏輕輕放下,轉身離開了艙房
。
拜蘭渾身發抖,不是因為憤怒,而是恐懼,剛才艙房中有一瞬間瀰漫著冰冷的殺意。
「原諒她吧,孩子,」老人閉上眼睛,將自己蜷縮在毛毯中,聲音裡滿是蒼老的哀思
,「我那些覬覦王位的兄弟死於戰士之子手中,卻也殺了他們的不少人。血仇藉由世代傳
承,野心卻是人的天性……等你活到我這年紀之後便會知道,仇恨與戰爭是人永遠學不會
的教訓。王國曾經因我的父親與兄弟而悲鳴流血,更悲哀的是,如今我又要再親眼見證一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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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應該沒有必要畫但總之還是畫了之王室關係圖:
布里勒斯(兄)--繼承王位--伊莎妮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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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生子們---(王位爭奪)---加拉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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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利勒斯(兄)--繼承王位--伊賽斯(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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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勒斯(兄)+亞菈妮絲(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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