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tusilent29 (杏仁米布丁)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誓言之劍(十七)
時間Sun Mar 3 20:40:17 2013
◇◇◇
在童年時代,拜蘭不止一次見習僕人們如何為牛羊豬馬接生,年紀稍長之後他也學著
這麼做,那是米鐸家的家風,崇尚儉樸與自然,而且他們世代信仰春神,祂象徵繁盛、生
育與醫療。他知道如何撕開胎膜、清理血塊、縫合受傷的產道,於是他一次又一次安慰自
己,這就跟接生一頭小羊沒什麼兩樣。
但那不一樣。當拜蘭在男人傷口上倒淋沸酒時,他從昏迷中驚醒,厲聲長嚎,嚇醒了
睡在隔壁的嬰兒,拜蘭不得不在他嘴裡塞上大團破布。獵戶準備了煮沸的絲線和沸酒,並
且幫忙將傷患牢牢捆在床上,那是個好主意,儘管傷重,但男人因劇痛而抽搐掙扎起來的
力氣依舊大得驚人。
拜蘭將所有能找到的傷口都仔細清理、縫合與敷上傷藥,使用牛至油和蕁麻膏,但他
完全沒有把握這男人能不能活下來。兩天後,傷患的高燒減退,拜蘭便將那些金髮全部剃
光,臉上包滿繃帶,手腳抹著泥苔,用一輛板車把人推回赤火城下的市鎮。
他不敢在獵戶家停留太久,那些人帶著獵犬像尋鹿似的一路追捕,倘若不是諸神保佑
,當天隨後下了一天一夜的冰雹雨,他們很快就會被發現的。這是諸神的旨意,拜蘭告訴
自己。風暴季節已經過去,這種時候不該出現冰雹,這個人必須活下去,這是諸神的安排
。
當購置好一切需要的東西之後,拜蘭又拖著板車到離城堡最遠的小祭堂去,他不能留
在市鎮裡,更不能在貧民窟附近徘徊,傷勢這麼嚴重的傷患太容易被人猜疑了。進出市鎮
時,城牆下多出了士兵盤查往來之人的身份與行李,拜蘭進城時宣稱要帶乞丐去神殿求醫
,出來時則直接把他當成要丟在郊外的屍體,而士兵從來不會太過為難處理貧民事務的最
低等的灰修士。
那座小祭堂其實已是廢墟,多年前曾被雷電擊中,木頭全被燒光,如今只剩兩面頹圮
的石牆,當地人視為詛咒之地從來不敢靠近,但拜蘭先前去過一次,判斷那是躲避追捕的
上佳之處。石牆看來搖搖欲墜,但多年來生長的藤蔓將其纏繞得十分穩固,足以遮風避雨
,祭堂旁的小池塘中有著魚和青蛙,岸邊則長著各種香草,拜蘭還能從其中找到幾樣堪用
的藥物。
男人花了幾天時間在睡醒之間徘徊,拜蘭用蘆葦灌水和藥草醋到他嘴裡,並且日夜為
之祈禱唸經,直到傷患睜開了眼睛,於是他餵他吃麥糊。那是雙漂亮的眼睛,深藍色,奧
塞的藍。
吃了好幾頓麥糊之後,男人終於有力氣問他的救命恩人,「你是誰?」
「一個修士,僅此而已。你又是誰?」
男人微張著他乾裂的嘴唇,沙啞地吐出自己的名字:「歐洛爾。」
拜蘭原本猜想他的名字以蒙結尾,那是日神之子的意思。歐洛爾卻是個更好的名字,
東境貴族的名字,或許他去過卡西雅斯。
當天晚上,為拉斐斯祈禱完之後,拜蘭才猛然間想起一個名字:歐洛爾‧普萊瑟爵士
。普萊瑟家族的家主,這個歐洛爾爵士和他的叔公拜德雷爵士同在藻鹽鎮之戰上陣亡,兩
人站在對立兩方,在那場混戰中沒有交鋒,但幾乎同時戰死──這是拜蘭記得這個名字唯
一的理由。
普萊瑟家族與古石家族、利肯家族、羅托家族、陶頓家族一樣都是王領之內直接向王
室效忠的貴族,這些家族的領地或許不大,但對王室卻有直接建言的影響力。利肯家族在
布里勒斯統治時期開始受到重用,然而當布里勒斯的私生子興起叛亂之後,他們堅決地追
隨加拉勒斯,就像普萊瑟家族與桑德哈特家族堅決地支持私生子一樣。戰爭結束後,普萊
瑟失去了主人與一半的領土,但後人從中得到了寬恕。
拜蘭在換藥的時候仔細凝視那片日神刺青,逐字閱讀那模糊的古奧塞語,確認了他的
身份。
隔天早上他做完晨禱的時候,歐洛爾出聲問:「拉斐斯是誰?」
「某人。我的債主,我欠他很多東西。」
「我從沒聽說過有人會祈禱他的債主身體健康。」
「你很虛弱,不要多說話。」
那天他們的早餐是橡糊和加新鮮蒔蘿煮的魚湯,吃完後拜蘭說:「我會照顧到你可以
行走為止。這是諸神的旨意,但在那之後,你我分道揚鑣。」接著他便出發去市鎮補充糧
食,買了一袋大麥、豆子、幾顆洋蔥與蕪菁,最後考慮到傷患的痊癒程度,有些心疼地買
了兩片醃牛肉,現在鹿皮靴子換來的錢只剩三枚銀幣了。
來回他走了十多里路,回到祭堂時正值日落,火已經昇好,歐洛爾躺著削著一根比手
臂還要粗長的木棍,拜蘭把那一大叢朽木拖回來當備用木柴,而男人正試圖將它的一邊弄
尖。
「你在做什麼?」
「我需要一把劍,但有木棍總比沒有好。」
拜蘭沒答話,將醃牛肉丟進水裡慢慢煮透,然後加上洋蔥與豆子。吃晚餐時他們也沒
有交談,沉默是最好的良伴。飯後,歐洛爾倚靠在石牆邊繼續對付那根木棍,他胸口上最
大的傷還沒有癒合,但雙手已經恢復些許力氣,而每一記削刮聲中都充滿仇恨,每削一刀
便讓他的恨意更加鋒利。
「起風了。」變冷的時候,拜蘭低語,翻出他今天在市集買的未染色的羊毛斗篷,那
在胸口處有個可疑的破洞與深色污漬,但更重要的是能夠保暖。歐洛爾在他靠近時放下了
刀子。
「你該穿暖和點。」他們有獵戶送的粗製毛衣,但冬末春初的時候更容易著涼。
「我不冷。」
當然,他有仇恨的火焰可以取暖。拜蘭想著。「等你冷的時候就會發燒,你一發燒就
會死。」
「我猜想等你走的時候你也會帶走這個?」他披上了斗篷。
「你可以留著它。」
男人的表情陰沉,是某種在他這種年紀不容易出現的陰沉。苦難讓人成長,成長得過
頭的話便會提早衰老。拜蘭知道自己的鬍子已經開始出現灰白,當頭髮長出來之後恐怕也
是如此。
突然間,歐洛爾用盡全力翻身爬了起來,手中緊抓著木棍。他不可能想靠這個傷害我
。風一吹就能把他掀翻在地。拜蘭坐在原地觀察情形。
當歐洛爾掙扎著在他面前單膝跪下時,拜蘭走神了。他想到了拉斐斯。那是很多年前
的事了,他向他求婚,一半出於玩笑,另一半卻是認真的誓言。那時拉斐斯並非騎士,但
下跪的時候卻很有模有樣。他願意付出一切回到那天。拉斐斯現在肯定在做晚禱,但願諸
神賜給他平靜。他只祈禱這個。
腿上的傷勢讓歐洛爾很難跪得優雅好看,但他盡力了,穩定住姿勢之後已經滿頭大汗
,只能靠著那支尖木棍支撐身體,他立著它的方式就像它是柄金光閃閃的長劍。
「你想做什麼?」懇求我為他復仇嗎?
「當我在黑暗與劇痛中昏迷的時候,日神照亮了我的眼睛和道路,」歐洛爾的聲音裡
有種咳嗽的前兆,拜蘭決定明天在附近找找有沒有藍錦葵。「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但我向
祂發誓,如果有人能夠救我,我願意付出生命作為報答。我的生命與我的忠誠,這就是我
向日神祈求時付出的獻祭。祂接受了我的犧牲,將你送到我面前,拯救了我。」
「那麼,去向神殿效忠吧,是日神救了你,去成為戰神之子以榮耀祂。又或者,你是
個騎士,誓言維持正義、保護弱小、虔誠敬神,而這些正可以取悅諸神。」
「不,我向主神發誓將生命交給拯救我的人,你就是我的誓言。」歐洛爾堅持,「從
今天開始,我的劍是你的了,請讓我知道我的主人的姓名。」
拜蘭站了起來,「我只是個修士,如此而已。」
「你的口音是卡西雅斯人。」
「我出身於比尼港的貧民窟。」
「不,你的口吻是貴族,這點絕不會錯。」年輕男人頑固起來就像頭倔騾,「我被人
騙過──偽裝成灰僕的男孩,我在他手上吃了大虧。在那之後我學會了觀察口音與辨認出
身,而且絕沒有任何一個修士會特地為一個人祈禱,也只為一個人祈禱。大人,我用生命
向主神發誓,若不允許我實現諾言,即便死後我也永遠無法獲得安寧。」
「……你打算如何對我效忠?」
「用我的生命與我的勇氣,這就是我僅剩的一切。我會對您效忠,成為您的戰士,或
任何您想讓我成為的人,馬夫、廚子或是灰僕,任何事我都會做,我會聽從您的一切命令
,為您的願望與榮譽而死。以上種種,便是我對日神祈禱時獻上的犧牲,而祂欣然應允了
,這是讓我活著的代價。」
他說得沒錯。拜蘭有些為難,甚至為歐洛爾感到難過。身為一個騎士,他必須對什麼
也不是的人獻上生命與忠誠,因為他對神做出了承諾,這是他的獻祭,而取回自己的祭品
或者玷污它都是罪孽最深的褻神之舉。若我不答應,他會在死後永墜幽冥,在虛無的陰苦
之地遊蕩。
「現在發誓的人是誰?」
「普萊瑟家族的歐洛爾。」
「……最後的繼承人。」拜蘭低語。「你的家族……」
「我已經失去一切,我的家人、我的部屬、我所有的財富……普萊瑟只剩一座充作城
堡的瞭望塔。我唯一剩下的只有我的生命。」他抓著木棍的手指顫抖起來。
而他的生命取決於這場獻祭,否則諸神隨時會施下懲戒。拜蘭看著這個固執的年輕人
,忽然感到自己的衰老。這個男孩會站起來的,他的眼中充滿堅決與勇氣,他失去了一切
,但還沒有失去自己,因為他還這麼的年輕。
除非我拒絕他。拜蘭想,如果我拒絕,那麼我就成了最致力於摧毀他的人。
「我曾是個修士,但並未真正在神殿獻身。」他承認。
「我知道。」歐洛爾眼中燃起了希望。當然,如果效忠對象真是個貴族而不是修士,
那麼他至少能挽回一點榮譽。
「你還可以考慮轉而向神殿效忠,因為你不會喜歡我的出身……我來自利肯家族。」
「請大人告訴我您的名字。」
「……拜蘭迪亞。」
男孩臉上出現了猶疑與震驚,「你是……」拜蘭意識到,他當然知道這個名字,我曾
經是國王的事務官。但他總覺得那些往事都離他很遠了,除了拉斐斯以外的一切全都因為
他的不在意而逐漸遠去。
「我明白了。」歐洛爾將木棍平放,擱在自己面前與拜蘭的足尖處,「我家族的寶劍
已經失落,但我的誓言將比鋼鐵更堅定。從今天開始,我以生命對您宣誓效忠,大人,我
將為了您的命令而活,為了您的榮譽而死,以諸神之名,我的生命與這道誓言緊緊相繫,
永為一體。」
當男孩略顯失望的抬頭看向他時,拜蘭才有些歉意的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
接受了,你起身吧,不,回去躺下。」他想到了拉斐斯,這件事太荒謬了,現在他擁有了
一個騎士。從前他確實想要一個騎士,但不是別人,不是任何人,只能是拉斐斯,只能是
他……諸神多殘酷啊。
「大人?」
「別這樣叫我,」拜蘭苦笑了一下,「告訴我是誰在追殺你,告訴我一切。」
歐洛爾從歐蘭妮開始說起,那幾乎是最能讓拜蘭感到驚訝的開頭,但當故事延續下去
之後,這又是最合理的解釋。
「她在卡西雅斯,她結婚了。」前國王的事務官喃喃說道。這是雷蒙的安排,他在離
開卡西雅斯之前把她的情人調了回來,他知道自己敗亡在即,所以讓他們團聚。在戰後,
他們很快就準備結婚,但婚期訂在拜蘭南下之後,所以他不清楚之後的細節。
「她結婚了,」歐洛爾同意,「但人不在卡西雅斯。事情可以說一開始就是從她身上
開始的……她的愛人,塔德‧柏克利洩漏了她的秘密。」
「柏克利是賽文德森的屬臣。」
「不錯,他回到甜水港準備迎娶新娘,但在酒館裡被朋友們灌醉時說出了他深藏已久
的秘密:他早就開了處女祭司的苞,而且上過她數百次。」
「他喝醉了……」但拜蘭隨即想到另一件事,「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要尋找神血。他們
需要新的祭司……你知道的參與者有誰?」
歐洛爾看起來比他還要驚訝,「您知道什麼?」
或許比我想像得多,「接著說,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所知道的是,南方人開始準備謀反,那時我在夏季港。我父親是幼子,迎娶我母
親之後便南下居住,她是康威爾家族的女兒。我們一直住在南方,直到去年我伯父絕嗣的
消息傳來,同時間,拉普頓委託我北上回家的同時尋找神血的秘密。」
「布雷爾公爵?」
「不,是他的兒子威廉爵士接觸我們。後來我帶著自己的部下北上,按照指示在王領
地內尋找各種線索。我知道拉普頓想幹什麼,調查歐蘭妮擔任瓦達爾時的真相,以便找到
新的神血作為傀儡,他們想要戰爭,而我想要讓普萊瑟家族從中獲利,拉普頓用我們失去
的領土與更多的財富作為誘餌,我也咬了它。有一段時間內我們沒有任何進展,所以我開
始著急。沒有用處就沒有籌碼,就在這時,我們得到瓦納家族的幫助,於是找到了足以替
代的神血。」
拜蘭幾乎驚呆了,「瓦納?他們和拉普頓聯盟?」
「不,他們和賽文德森聯盟,而後者與拉普頓早就達成了秘密協定:放下血仇,先對
付穆拉泰爾。他們需要的只有混亂,所以必須先扳倒王室。我猜想拉普頓自以為能挾帶南
方的兵力起事,所以賽文德森不得不找上瓦納,佔著地利之便,他們可以更直接的威脅卡
西雅斯。」
「所以,培岡侯爵背叛了瓦達爾?這簡直讓人難以置信……他做過祭司啊。」
「培岡老了,他的幾個兒子都各懷異心,」歐洛爾冷酷地回答,「家主越衰弱,家族
成員越容易分裂,現在的瓦納家就是這樣。就我所知,他們的繼承人與一小部分人還算忠
誠,而其他的……全都在躍躍欲試,期待大展身手。我想,在培岡侯爵嚥氣之前,他們就
會對彼此兵刃相向。」
「你們找到的神血是怎麼回事?」
「布里勒斯私生子的私生子,瓦納家想到了這個人,而我們找到他。」
「萊爾頓。」這個名字脫口而出。拜蘭還記得他最初出現在克萊根堡,帶著一頭用醋
染到褪色的頭髮,伊根塔斯把他捆起來送給國王,然後國王決定饒他一命。拜蘭甚至還記
得伊利如何懇求國王殺了他,『我可以去,養父大人,讓我去吧,我會做得非常乾淨俐落
。』但是雷蒙出於某種勉強的原因拒絕了,他讓那個私生子把剃光頭髮,留著腦袋。「現
在他在哪裡?」
「現在?現在我不知道。我們帶著他穿越王領地南下,一路上我察覺了一些徵兆,於
是加倍小心,但最終,賽文德森還是對我們出手了。我早該料到……他們不會信任拉普頓
,當然更不會信任我們,賽文德森想要獨吞神血這塊肥肉,這是無庸置疑的,如果消息沒
錯的話,拉普頓也找到了私生子作為籌碼,他們不可能不動手,我早該料到這件事。」
在歐洛爾咬牙切齒的同時,拜蘭想到了拉普頓找到的私生子,火蛇和梅尼司應該已經
抵達卡西雅斯了,但願他們能馬上見到國王,馬上告訴他南方的陰謀……
「……我所有的人馬,那些追隨我父親的忠心騎士,教導我用劍騎馬的老人,還有和
我一起長大的我父親的養子、我的親弟弟,我唯一的弟弟……」當他哭起來的時候,拜蘭
覺得他真像個男孩。「我會復仇,我一定會復仇,那些人、那些臉,我全都記著。我祈禱
冥神不要在我之前先找到他們,我會……」歐洛爾忽然發現拜蘭坐近自己,專注地凝視他
,於是男孩有些羞愧地脹紅了臉,「如果您允許我復仇的話。」
「你失去了很多,你有權復仇。」拜蘭靜靜地回答:「但在那之前,我要把你作為證
人先帶回卡西雅斯,而且要快。」
「作為證人?」
「瓦納家族離國王太近了,他隨時有危險。明天早上我會去找一頭騾子和拉車,我們
必須立刻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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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36.239.67.98
推 Auxo:這告訴我們許願要明確?不可以只說一個騎士?XDrz 03/04 08:41
→ lotusilent29:平常也是這樣嘛,求神問卜的時候沒講好,神明給筊的 03/10 22:17
→ lotusilent29:時候恐怕也是很困擾的吧(?) 03/10 2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