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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加瑪塔始終住在大使宅邸中,他很快便聽說了國王回城的事情。他們說國王一直在 生病,朝政一團混亂,宰相用盡一切努力才壓制住充滿騷動的重臣議會。這些黎加瑪塔都 能從大使的隨從那裡得知,但他都不在意。   因為他們終於有了伊利的消息。賽提斯請人去打聽了很久,戰爭期間,一切訊息都很 難確認真偽,但伊利‧勒溫以自由騎士的身份參加了甜水港之戰,然後穿越松香平原與五 指河流域隨著王軍南下,這是從王宮的戰報中得知的,而那主要是因為他俘虜了不少貴族 與騎士。那天下午,黎加在離開大圖書館後去大神殿祈禱了一個鐘時才回家。   文書官的生活變得非常單純,他每天去大圖書館幫忙賽提斯點書、打掃書櫃與清除書 本上的灰塵,當圖書館員發現他寫的奧塞文非常工整美觀之後便樂得把一半的抄書工作交 給他。加瑞爾除了進宮打聽各種情報以外似乎便沒有別的事情好做,所以他們經常一起吃 飯,有時候騎士也會被分派些掃地打水的工作。   唯一讓黎加瑪塔無法忍受的是那些惡夢。那些他以為自己已經遺忘多年的事情,但原 來他只是沒有想起來罷了,那是黑藥水的功勞。他最常夢見的是血錢列島和那裡陰鬱的天 空、滾燙得能把眼淚蒸乾在臉上的沙漠、堆滿屍體與殘骸的海灘,還有納普瑪塔離開他的 那個夜晚。他們距離多維爾納與自由只剩幾天的路程……黎加記得自己把納普埋在一棵石 榴樹下,承諾自己總有一天會帶他回家。那晚的星光很美,只是他的心在那時就被撕裂了 。多維爾納外的石榴樹林遍布百里,他再也找不到納普瑪塔,只好把他的名字永遠留在自 己身上。   有時黎加也會夢見那些男人幹他的那些事情。在船上的時候最多,但到了陸地上也沒 怎麼少過。那些是最糟糕的夢,醒來後幾乎每每讓人嘔吐不止。有一次他的臉色實在太過 糟糕,於是被加瑞爾抓著手臂拉去大神殿求醫,綠衣祭司給了他一罐睡前喝的藥水與助眠 的薰香。那稍微改善了一點情況,但遠不及黑藥水那麼有用。   正當黎加瑪塔思考著有什麼方法再服用一次黑藥水的時候,他們說亞菈妮絲公主回到 卡西雅斯,並且被任命為攝政公主,代替國王出席議會。黎加在早餐時聽多維爾納人閒聊 時這麼說,那是昨天的事,而當天的午後時分,另一名客人到大圖書館造訪賽提斯管理的 書庫。   文書官正抄書抄得手酸,他聽見敲門聲。有人又要借書了,他是這麼想的。但站在遙 遠的另一端門邊的人卻不是圖書館的侍童,來人很高,比伊利還要高一個頭,而且右腳在 走動時明顯地跛著。   黎加瑪塔站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幾乎哭了,雖然眼睛依舊因為抄書而乾澀不已,幾乎 無法眨眼。   「亞卓?」他離開書桌,在磨石地板上大步走著。   亞卓看起來就和平常一樣平靜,好像他們幾天前才剛見過面。「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 。芙莉葉告訴我你到卡西雅斯來了,」這時黎加瑪塔已經走到他面前,給他一個非常笨拙 又單純的擁抱。亞卓意外得僵住了一會,隨即低頭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我沒有死。這對 你來說是件好事。」   「是的,是件好事。」黎加瑪塔茫然地重複著同意。他再也無法忍受有人為他而死。   他們的擁抱很短暫,亞卓隨即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我想你到卡西雅斯來的話就會 到這裡……賽提斯在哪裡?伊利呢?你和他住在一起嗎?」   「等等……」黎加瑪塔盯著地板看,「你的拐杖呢?」   他們有太多事情要談,但黎加瑪塔堅持要先知道那晚港西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亞卓 省略了殺人與打鬥的過程,他知道黎加不會喜歡聽那些事情,於是簡短地告訴他們:他受 了傷,在小舟裡順著綠玉河漂流下去,閃電一直趴在船裡守護著他;隔天早上他們在一塊 低淺又佈滿蘆葦的河岸邊停下,那時他還在昏迷,而閃電的叫聲引來了旅人。「是公主殿 下,她們正要回海羅家,那天早上她和侍女們去河邊洗腳,」   「正好和阿娜依絲公主一樣不是嗎?」賽提斯為此大笑。亞卓的神色似乎同樣平靜, 又似乎多了點冷酷的責備,「我不喜歡這種玩笑。你可以在心裡想,但不要說出口,這很 失禮,而且愚蠢。」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他們似乎都有些害怕亞卓。為了緩解賽提斯的尷尬,黎加瑪塔追問 :「然後呢?」   「公主殿下為了她的主神的緣故救了我,把我帶到白貝城,然後治了我的傷跟我的腿 。」   「所以你可以……」   「我現在不需要拐杖就能走路,還不能跑,但走快點倒沒問題。」   黎加瑪塔忍不住隔著桌子握住他的手。「我很為你高興。」   亞卓安靜地打量著這個動作,「你似乎……有點變了。」   「似乎不是往好的方向改變。」他苦笑。亞卓還沒有表達意見,加瑞爾的叫聲從書庫 中傳來。「諸神保佑!」騎士跑到庭園中,將坐在椅子裡的兄弟抱住,然後用臂膀夾了起 來,「我就知道你不會死!」他大叫著成串的北方方言,亞卓像溺水的人一樣無助地伸著 雙臂掙扎,但仍舊被大塊頭的兄長抱了起來,雙腿懸空了片刻。   黃昏時分,亞卓帶他回自己在宮裡的住所,「我現在服侍公主殿下,」他看起來似乎 不是很高興,「因為她這麼要求,我無法拒絕恩人的要求。」   「你不喜歡這件事?」   「我不喜歡王族。」黎加瑪塔知道為什麼,國王殺了他的養父。這對他來說想必很兩 難。「不過公主並沒有特別指示我做什麼事,」亞卓補充,「因為沒有必要。她有自己的 武裝衛隊、家教老師、祭司、修女、裁縫和一堆僕人與女伴,她的女伴又有自己的女僕。 回海羅家的路上有兩百名騎士保護她,還有兩倍的隨從、馬夫、步兵和長弓手,而所有女 性與僕人加起來的數目比這些男人還多。」   「你也是弓手的一員?」   亞卓的沉默似乎多出了一絲煩躁,「……不。」   「有什麼不對嗎?亞卓?」   他們穿梭在宮廷某個角落的石牆小巷間,女僕、侍從與少數貴族行色匆匆地穿越此處 走向別處。   「你在卡西雅斯總是這樣穿嗎?像個抄書員……」   黎加瑪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服裝。賽提斯建議他這麼穿的,到奧塞之後他一直穿得像 個平民,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但圖書館員帶他去找了自己的裁縫,做了兩套棉和亞麻 的翻領襯衫,還有剪裁樸素的深色細長直褲,就像所有在大圖書館與樞機學會進出的秘書 、學徒與文書員一樣。身份的區別在於袖扣,貴族樂於使用自己的家徽,平民出身的人只 配戴圖書館或學會發的別針。黎加瑪塔兩樣都沒有,大使便慷慨地贈送了多維爾納使節的 銅金袖扣。   「這有什麼不對嗎?」多維爾納人總是習慣穿自己的衣服,在卡西雅斯,幾乎所有外 國人都只穿自己本國與本族的服裝,但黎加瑪塔從不認為自己是多維爾納人……他覺得自 己從不屬於任何地方。「我穿這樣不適合嗎?」   「不,很適合,你看起來簡直就像土生土長的奧塞人……我認為你父母之一一定是奧 塞人。」他看起來太像奧塞人與潘佛拉人的混血了。聽說國王就長得非常像他母親,銀色 直髮與像雪一樣蒼白的肌膚,五官也和潘佛拉人一樣細緻美麗。而黎加瑪塔則有著潘佛拉 人淡藍色的眼睛,膚色也比一般奧塞人白,輪廓介於兩者之間,髮色則是奧塞最常見的褐 髮。   黎加瑪塔不知道自己該對此有什麼想法。然後他注意到亞卓並未回答剛才的問題。   「伊利會喜歡這樣的打扮,這很適合你。不過,記得隨時多準備一件襯衫。」   「為什麼?」   「我們到了。」   他們走進一座地勢頗高的堡樓,亞卓的房間在一樓,正對著東方,他還沒開門便叫著 :「喬特?你回來了嗎?」頭髮還濕漉漉的吉格羅從裡面衝了出來,「爸爸--噢,黎加 大人!」男孩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爸爸呢?養父大人在哪裡?」   黎加瑪塔親了親他的耳朵,連耳朵裡面都洗得很乾淨,真是乖孩子。「他還沒回卡西 雅斯。你長大了好多。」   男孩確實長大了不少,他還被養胖了,身上的衣服也是新的,緊緊摟住黎加瑪塔的樣 子像隻熱情的小狗,這一切都讓人感到欣慰。吉格羅幾乎哀求著想和黎加瑪塔住在一起, 但文書官考慮後拒絕了。「你和亞卓大人在一起,每天去城堡的校場繼續練武,學習照顧 馬匹,還有其他侍從該做的事,」他囑咐,「這樣你父親會更高興的。我保證會經常來看 你。」   亞卓似乎偶爾會在城堡裡指導新手練弓,黎加瑪塔不知道他其餘時間都在做什麼,也 不知道攝政公主是否有給予他什麼任務,因為亞卓正是那種不會隨意和人分享私事的人, 即便對象是自己的養兄弟。但他仍舊一有空就會去大圖書館或賽提斯家,偶爾帶來一些王 宮的消息。國王以緩慢的速度逐漸康復,南方的戰火也被一一撲滅,當林布倫麾下最後一 個反叛的領主投降之後消息很快便傳到卡西雅斯來。   而黎加瑪塔已經等得幾乎焦灼起來了。卡西雅斯的夏天沒有多維爾納那麼濕熱,他卻 覺得前所未有的焦慮難耐。伊利不可能知道有人在卡西雅斯等待,但他為什麼要在南方待 那麼久呢?他受傷了?還是被俘虜……黎加瑪塔無法像雷蒙的養子一樣對自己的兄弟懷抱 著強烈的自信與信任。事實上,即使加瑞爾宣稱亞卓會照顧自己,但在亞卓出現的時候他 表現出的欣喜若狂便意味著那種信任帶著某種盲目的偏執,奠基於愛而不是真正的事實。   他什麼都沒說,但亞卓卻在坐下之後用抄寫七行詩句的時間內看穿文書官的想法。「 他會沒事的。」亞卓在桌子的另一邊用小刷子仔細地擦拭掉舊書上的灰塵,這是賽提斯分 配給他的工作。「我想他是去找法斯丹和尤列爾才會拖上這麼久,他們三個以前很親密… …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他記得法斯丹在南方……娶了一個領主的次女,在那裡做為騎士效忠。那個女孩曾在 靜語島養病,回家的途中經過卡西雅斯,法斯丹愛上了她,於是和她一同回到南方。伊利 告訴過他,法斯丹妻子的姊姊似乎很難懷孕,他們夫妻繼承城堡的可能性很大。如果伊利 也……不,他不會為了成為領主而隨便和人結婚。但如果擁有繼承權的女孩是他喜歡的那 種美麗姑娘的話或許便另當別論。   「那種事你也不用擔心。」   他連頭都沒抬呢。「你在說什麼?」   「你擔心的事情很無謂,伊利如果想那麼做的話早就向我們的養父大人開口了,不要 對多餘的事情疑神疑鬼。」   不認識亞卓的人一定會懷疑他是個會讀心的巫師。   「不過,如果他真的隨便結婚了,那大概是中了什麼巫術。我會打到他清醒為止。」 亞卓仍舊低頭仔細地剔著書頁上的灰塵。   「……謝謝?」   亞卓嗯了一聲。那天直到他們各自回家時他們都沒有再說話。伊利的養兄弟都是很好 的人……雖然有時亞卓精明得讓人不太舒服,但如果再也見不到他,黎加知道自己會有些 難過。說到底,他們之間的友情(若真有這種東西)只是因為伊利而存在,而他和伊利的 關係……那是另一個叫人難過的問題。   想和伊利見面的心情越是急切便越是害怕見到他。黎加瑪塔可以忍受自己--忍受自 己的種種問題和缺陷,但他無法接受讓那變成伊利的問題。   如果他對別人有了好感,那麼我就走。那會是個好理由。而且嫉妒會讓人醜惡。黎加 瑪塔花了一點時間回想他們在多維爾納的生活,回想自己剛被送到伊利身邊時,那些在深 夜時分陪伴他的人。那就是他需要的全部。他知道自己會嫉妒得忍受不了。那晚黎加瑪塔 想著黑藥水入睡。   但他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快就改變心意。   事實上,黎加瑪塔只用叫喚一個名字的時間就忘了自己堅持過什麼。   「黎加。」伊利這麼叫著他,在午後時分,靜謐的書庫中。黎加瑪塔除了這個以外再 也聽不見別的聲音。   他轉頭看著伊利從大門走進來,馬靴在磨石地板上發出規律的聲響。   文書官將書放下,往伊利的方向走去,他們走得很慢,最終在書架的間隔中間停步, 彼此相距僅僅幾尺的距離。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他們腳邊。   伊利的臉給他一種奇特的陌生感。那是他夢想已久的臉,但當夢想成真之後,他卻無 法斟酌要用什麼方式直視對方。然而黎加瑪塔沒有移開視線,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亞 卓說得很對,他所有的煩惱與顧慮都是如此多餘。不管伊利會怎麼做,只要自己能夠這樣 看著他,這就足以讓黎加忍受那一切。   「我夢見了你。」伊利簡短地說著。   而我夢想著你。奇怪的是,他必須在再次見到伊利的時候才知道這夢想是多麼渴切、 灼熱得幾乎讓人感到燙傷的疼痛。黎加瑪塔看著他,看著他短短的黑髮、他好看的頸子、 他的衣服,他的腰帶和他的手,看著他沾著塵土的褲管和鞋子,看著他們之間的距離,最 後閉上眼睛。「……我有什麼不對嗎?」   「不,你很好,」即使閉著眼睛,黎加瑪塔也能感覺到伊利的視線,那讓他身上發熱 。伊利輕聲說:「我只是……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我們分開了很久,我以為我很想你 ,不,我以為我知道我有多麼想你,但原來我並不那麼清楚。現在看著你……看著你在我 面前,而且知道這不是另一個夢,然後我才知道我有多麼思念你,我才知道我的思念是多 麼……多麼可怕。」他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於是用近乎囈語的渴求的語氣說:「我夢 見了你,黎加。我總是夢見你。」   「我也想念你。」黎加瑪塔聽見自己這麼說。但他沒有力氣大聲說出來,所以不知道 伊利有沒有聽見。   「我想抱抱你。如果你允許的話,我還想親你。」   他點點頭。   伊利的手臂蘊含著強勁的力道,但卻用最溫柔的方式將他牢牢環住,緊貼的身體間幾 乎沒有一絲空隙。終於有某些事情變好了,黎加瑪塔已經不知道有多久、多少年,那麼漫 長得好像好幾輩子般的時間沒有這種感覺。終於有某些事情變好了。那一瞬間他幾乎忘了 自己是多麼千瘡百孔的人。黎加將臉靠在伊利的頸邊,專心地感覺那個擁抱、那種溫暖, 感覺在自己背部和腰間的手臂,還有他想念已久的氣息。直到伊利因為他的顫抖而抱得更 緊。   「我回來了。」他從沒聽過伊利的聲音那麼低沉、那麼壓抑。為此,黎加將手順著對 方的背輕輕攀住。我也回來了,他想。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42.176.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