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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卓在深夜時分接走黎加瑪塔與孩子,一切都很順利。前一晚文書官對吉格羅說了奧 塞巨人的故事。與多維爾納支撐天地的巨人不同,在奧塞,那些巨大勇猛的生物往往是惡 魔的奴僕,而他們要像那些機智勇敢的神血逃出巨人城堡時一樣安靜敏捷,什麼聲音都不 能發出來。小吉格羅完美地做到了這一點,雖然因冒險而興奮,但卻比沒有舌頭的貓還要 安靜輕巧,緊緊跟在大人身邊。   他們回頭往碧砂堡前進。「如果發生了什麼事,伊利要我把你們送上任何一艘多維爾 納的船,他說你們有某樣東西可以支付回家的旅費。」   親王的禮物。伊利離開之後文書官才發現它放在自己的包袱裡,他應該帶走的,那在 某種程度上可以保護他……因為任何一個多維爾納人都無法拒絕那個東西。他應該帶走的 。現在他已經到卡西雅斯了嗎?   離開向日葵堡不久後他們改走松林裡的小路,大道太危險了,所幸一路上沒有看到追 兵。他們的隊伍有點怪異,亞卓騎一匹訓練過的棕黑母馬(牠會自動跪下前肢讓主人輕鬆 地上下馬鞍,不用勞動到受傷的膝蓋),黎加瑪塔的坐騎則是灰白的壞脾氣老馬,吉格羅 坐在騾子的背上,另外一頭騾子載著大包的鹽、各種魚乾與幾袋酒,還有布料、針線、蠟 燭和祭司調製的藥水。   亞卓對碧影森林非常熟悉,也清楚知道地圖上沒有的荒路和小溪通往何方,哪裡有可 以遮風避雨的山洞、隱藏著泥沼的草叢,還有那些偏遠而貧窮的小村莊。有時候那幾乎不 能稱為村莊,只是幾戶人家圍在一起,守著一片作物而已。亞卓向黎加瑪塔解釋,這些農 民終其一生只知耕作、祈禱與生養小孩,從未踏出離自己田地一天腳程的距離。碧影森林 雖是皇領地,旁邊則是貴族的領地,但戰爭很少徵召到這附近的人民,而當戰火波及時, 此處也沒有什麼能夠掠奪的財產,他們的財產就是諸神賜予的天空、和緩的風雨、泥土、 能夠溫飽的燕麥、蕪菁與豆苗,許多人一年只能吃一次羊肉,而更多人從未見識過城堡或 市鎮。這裡的農事簡單卑微到甚至不需要預言就能貧瘠地收成、貧瘠地餵飽一家人。   他們一路上經過了幾個村莊,以騾背上的東西換取食物補給,遇到獵人或巡行領地的 騎士時則解釋他們在去碧砂堡批貨的路上,不走大路好接濟貧村,以作為祈禱的還願。這 樣的情況只有幾次,雖然準備得很齊全,但亞卓寧願不遇到人,以免自己被認出。閃電總 在隊伍前後跑來跑去,作為他們的斥候,遇到人的時候便會回來叫他們改道避開。   「既然這些村子裡沒有鐵匠、醫員與修士,他們怎麼解決生病與祈禱的問題?」   「用祈禱與這些藥水來應付疾病,而且他們通曉的藥草知識或許比大教授還要精深。 他們不太用特殊的鐵器,不外乎是犁頭或鏟子,個人商隊便可以解決這問題。」亞卓回答 ,「附近的神殿與聖堂每年會派遣修士與修女做一次鄉間巡行,通常在春夏之間,他們主 持婚禮、為嬰兒授洗、在墓地安魂、收養孤兒、聆聽告解。但我想這些人不會有比一塊乳 酪更豐富的罪惡。」   「但是,他們為什麼不去打獵?或者找更豐饒的土地耕作,我記得伊利說過你們的養 父大人便曾經有過一個小農場,一年裡可以捕抓數量固定的獵物。」   這問題讓亞卓想了想,「平凡地耕種以得到食物,養幾隻雞與羊,生一屋子吵鬧的孩 兒,看著他們平安長大,這就是這些人所知的最大的幸福。為什麼要冒險失去這些去尋求 並不比這更讓人快樂的東西呢?」   聽起來像是他也懷抱著類似的願望。但黎加瑪塔沒有說出口,他覺得這也許會冒犯對 方。   他們騎行過一片茂密而廣闊的松木林,文書官沒有告訴亞卓他在赤鱗病病癒後容易疲 憊,他善於忍耐,但對方還是看了出來,於是每天盡量拉長紮營與休息的時間。有時候他 們會閒聊一些風土民情之類的無關緊要的小事,大多數時候都在教吉格羅各式各樣的東西 。   黎加瑪塔仍舊給孩子上數學課,而且他學起閱讀非常快,亞卓則教他關於馬的知識、 幾場著名的戰爭,還有如何在森林裡找出有趣的東西。吉格羅乖乖聽話,在大人們和他說 話時乖巧地應對,但最喜歡的事情還是和閃電出去探險,走到遠處撿回一堆柴薪或蘑菇, 有一次甚至敏捷地抓到隻野兔。直到某晚他們聽見數里外傳來的狼鳴,吉格羅馬上警覺地 抓住腰間的長匕首,亞卓一邊撥火一邊淡淡的說:「讓牠們去吧,孩子,在北方殺狼會受 到詛咒。而且狼只在戰爭期間攻擊人類,牠們聞得到閃電和我們的氣味,不會過來的。」 儘管如此,亞卓後來還是堅持孩子走遠的時候一定要帶上他們的獵犬。   某天黃昏,吉格羅帶著閃電和水袋去不遠的小溪裡裝水,亞卓在準備晚餐,黎加瑪塔 則餵馬吃麥子,然後弓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抓住了一隻蜜蜂的翅膀。他仔細端詳它一會才 丟開,蜜蜂歪歪斜斜地飛走了。   「伊利說過,」黎加瑪塔忽然想到,「他說你最喜歡的格言是:有蜜必有蜂。」   「是這樣沒錯。」   「他認為你可以一眼看穿人的恐懼與渴望,是真的嗎?」   亞卓撥著火,「觀察是我的興趣與習慣,就像伊利總是喜歡做個有禮貌的孩子一樣。 但他那樣做是因為養父大人喜歡他那樣,伊利害怕被他厭惡。」   「那麼你害怕什麼呢?」黎加瑪塔說出口時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很抱歉。」   弓手轉過頭,安靜地看了他一眼。「別擔心,我不會告訴伊利你是怎樣的人。」   「我不……明白。」   「你很蒼白,比你想像得更蒼白。你昏倒在冥神的神殿裡,而且每晚祈禱,但不是為 了自己或者伊利……不是為了活著的人。但你永遠不會說他的名字,因為那太沉重了。你 有過去,誰沒有呢?但是你身上的灰燼來自戰火與焦煙,而且你每一天走的每一個步伐, 都像是你想逃往什麼地方,但你想逃離的東西一直在你身上。你知道逃亡沒有用處,因為 你心中的戰爭還未結束。而這一切,你都沒有讓伊利知道,如果他知道了會怎麼想呢?連 你自己都會害怕自己的過去。」   母馬安靜地吃著蘋果,發出嘎喀嘎喀的聲音。   亞卓安靜地攪著鍋子,湯料在氣泡中滾動。   黎加瑪塔覺得自己應該要驚慌失措,但奇怪的是很久以前他就對這件事失去了敏銳的 感覺。麻木會比較好。「讓他知道那些事情有什麼益處?我出生在血錢列島,那本身就說 明了某些事。」他想試探我。他想知道些什麼?   「啊,是的,」亞卓承認,「確實沒必要讓伊利知道。某種程度上,他還只是個孩子 。」   這句話讓黎加瑪塔奇異地感到了某種認同感。他也有過去,但誰沒有呢?   當吉格羅回來之後,亞卓分了晚餐,然後對黎加瑪塔致歉,「剛才如果我冒犯了你, 我很抱歉。為了致歉,我說一個故事吧。」   他沒等回答就說了下去,「某個雪夜,在碧砂堡附近的某間酒館裡,有個旅行的雜耍 團做了大半夜的表演,但收入微薄,因為他們表現得很差。老闆因為初潮後的女兒與歌手 私奔,於是失去了他的表演工具,作為替代,他在南方買了個幾乎不值錢的奴隸,但小奴 隸沒經過多少訓練,於是不斷出錯。在幾次噓聲之後,老闆用馬鞭懲罰男孩。有喝醉的客 人提議賣了他,於是胖老闆當場起價,卻引來哄堂大笑。奴隸本身是不值錢的東西,因為 他們身上背負著罪行,只有漂亮的男孩女孩才能得到好價錢。」   「那是間普通的酒館,擠滿了馬夫、賭徒、水手一類的平凡人物,但在人群裡,有個 紅髮的巨漢佔據了桌子的一邊,身邊帶著一個小男孩。巨漢只吃魚乾、喝黑啤酒,卻給他 的男孩點了半隻烤鵪鶉。嗯,那一直是他最喜歡的男孩。」   黎加瑪塔露出了微笑。伊利喜歡吃鵪鶉,其他鳥類也喜歡,但討厭鵝。他小時候被鵝 啄過。   「當胖老闆抓起奴隸男孩的頭髮要把他往酒館門外丟,丟進深深的積雪裡時,那個巨 漢坐的桌子發出了大笑。他們在賭那男人能不能用尿澆熄火盆。『澆熄火盆有什麼意思啊 ,』他大笑,笑聲像晨鐘一樣嘹亮,嗓門大得出奇,他用巨掌敲著桌子大叫,『這樣吧, 你們下好注,老子就把壁爐用尿澆熄!』所有人都在大笑,笑啊笑的,那男人叫了胖老闆 的名字,『你今晚什麼也沒賺到啊,』他說,『來下筆注吧!願諸神眷顧你!』」   「『這個男孩你要嗎?』胖老闆聳了聳肩,『我只有這個賠錢貨。』結果酒館裡一半 以上的人都下了注,他們賭了各式各樣的東西,幾個零星的銅幣、一袋劣酒、一塊粗糙的 皮料、一瓶可疑的春藥、免費上一次某人的妓女妹妹的權力、免費做一次馬蹄鐵、一罐水 蛭、還有一個男孩。胖老闆賭這男人澆不熄壁爐,因為那也是大多數人的選擇,他可不想 輸。」   「那男人把杯子裡的啤酒喝光,然後走到壁爐邊抖出老二,男孩看見他下面的毛也是 紅色的。他從沒看過那麼大的老二,不過那或許是因為在奴隸男孩的眼裡,這個男人的一 切都很大。他站在壁爐前,那背影就像個巨人,像個國王。他尿了起來,尿得很慢,但尿 了很久、很久、很久。男孩從來沒有那麼迫切地祈禱過,祈禱這個男人還有更多尿。他祈 禱著,如果諸神能夠聽見,他願意為這個男人做任何事作為代價,他好害怕啊……」   吉格羅遮著嘴喘息起來,緊張得都在發抖了。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一屋子的男人同時盯著壁爐看,當最後一絲火光消失的時候他 們的笑聲、叫聲幾乎把屋頂掀翻了。但男孩不敢呼吸,直到最後一滴尿掉在濕答答的灰燼 上時,他才雙腳一軟癱坐到地上。」   吉格羅發出長長的噢的一聲,然後舉手歡呼,「太棒啦!」   亞卓看著孩子,露出淡淡的微笑。「那是我第一次遇見伊利,」他對黎加瑪塔說,「 還有我們的父親。」   在那天之後,他們再也沒有提及關於過去的話題。黎加瑪塔推測,亞卓並不希望自己 排斥他,為了伊利的緣故。這個男人拖著瘸腿不辭辛勞地完成義兄弟的託付,伊利對他而 言想必非常重要。   更何況,他早已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又有什麼必要再去試探呢?   「我們先找個地方住下來,隱密一點的地方,」即將抵達碧砂堡之前,亞卓對他們說 ,「伊利到時候會知道怎麼找我們。但我們得離劍尖港近一點。」   所以他們改而往海邊前進,在碧砂堡與劍尖港之間還有一個小鎮,同樣在綠玉河畔, 商旅來往兩地間必定會在此休息或過夜,亞卓決定就在那裡安定下來。這個小鎮離劍尖港 是如此之近,黎加瑪塔認為再過十年時間它們就會融合在一起。   鎮上因即將到來的仲春祭典而聚集了為數眾多的行商與表演藝人,但亞卓找到以前認 識的朋友,靠關係在旅舍訂了兩個房間。雖然有點跳蚤,但他們住得還算滿意。這個小鎮 沒有城堡也沒有名字,一般通稱為港西鎮,由最初的兩間旅館變成如今的樣子。亞卓告訴 黎加瑪塔,這種名字的小鎮在奧塞至少有一兩百個。   「當然不會每個港西鎮都有這樣的規模,」在外面吃飯時,亞卓看了看酒館裡那些不 同膚色的外國人,「劍尖港是港口城市,碧砂堡則……你在聽嗎?黎加?」   文書官盯著酒館通往廁所的門,那裡出去就是後門了,經常有人進出。他覺得自己看 見有點熟悉的背影。   那只是相似的潘佛拉人。他安慰自己。血錢列島與奧塞的劍尖港幾乎相距半個世界那 麼遠。而且奧塞人從不雇用潘佛拉的傭兵團,這些諸神的子民自己投入自己的戰爭,傭兵 團只活躍於赤日大陸,在太陽、沙漠與炎熱下戰鬥。   那不會是他們。他安慰自己。   等到那聲潘佛拉語的男孩在身後響起時,黎加瑪塔知道自己所有的自我安慰只是自我 欺騙。他早就知道會這樣了。   深夜的小巷裡有著某種嘔吐物的味道,還有馬糞乾掉後的氣味,遠處傳來徹夜狂歡的 各種聲音,祭典在小鎮的另一邊舉行。閃電跟在黎加身邊,原本垂涎著蛇肉香腸的母狗警 覺地望向陌生人。他在旅館聽說有商船帶來多維爾納的醃蛇肉,於是在吉格羅的懇求下出 來購買,閃電跟著同行,一路撒尿。   這真是個錯誤。   文書官回頭,「西昂。」他說的潘佛拉語近乎溫柔,但不同於以往刻意表現的國王灣 腔調,現在他說得就像任何一個血錢列島出身的傭兵一樣,咬字模糊而粗野。   閃電感覺到了什麼,在潘佛拉的傭兵靠近時微微退後了一步,目露兇光。黎加瑪塔用 手制止了狗。「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強迫自己露出微笑。   「你不知道?貿易角出現瘟疫了,我們趕在港口全部封鎖之前逃上一艘船,沒想到倒 楣得被送到蠻地來。」傭兵往地上吐了口口水,月光讓黎加瑪塔看清楚他臉上的疤痕,就 像記憶中一樣猙獰。   「你們全部的人?」   「不,只有第二隊,其他人大概已經……」男人露出醜陋的微笑,他長得像潘佛拉人 ,但皮膚曬得像曼茵人一樣褐黑,血錢列島上的小孩大多都是混血的雜種,「你好嗎,男 孩?」他用惡意而輕柔的語調問,「那個雜種把你偷走了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呀?」   「納普瑪塔,」黎加說,「這是他的名字。」   「我們都有名字,不是嗎?」他咧嘴笑得露出了金牙,「我們那時候怎麼叫你來著? 小雞?小鵝?」   黎加瑪塔露出半個假笑,「我想你記得。水手比較喜歡幹鵝。」   「是嗎?」   他來得如此之快,文書官覺得自己一瞬間就被反壓到牆上去,傭兵在他背後對著耳朵 發出撕裂麻布般的粗嘎笑聲,頸子後方能感覺到匕首的寒意,男人身上有酒和蒜頭烤肉的 臭味,「我上次幹你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我們都很想念你。」   「很久之前。」他咬著牙回答,右肘往後一擊轉移對方的注意力,接著舉起左腳猛力 踏踩,腳背的疼痛讓男人悶哼一聲,同時蓄勢待發的閃電撲了上去咬住他小腿。   黎加瑪塔想跑,但身體裡的某樣東西迫使他留了下來,選擇戰鬥。西昂怒吼著踢中狗 的肋骨,讓她重重摔到牆上,然後接住攻擊左肋的拳頭。   但那只是佯攻,在同一個瞬間裡傭兵的喉結便被手掌重擊。黎加瑪塔喘著氣,用指節 猛敲男人的太陽穴,同時聽到喀掐一聲,用力過猛的手指或許斷了,但他沒有任何感覺。 戰鬥的興奮淹沒了他。   他的身體記得這些。不,那不是我,不是黎加瑪塔。是另外一個小男孩。他懂得如何 殺人。不是我。   這與他殺了那個強盜時不同──不,那是伊利殺的,不是他,他發過誓再也不殺人, 他是另外一個人,無法殺戮的那種人。但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本身就是某種恨意的存在, 某種必須殺戮的原因。   為什麼納普死了,但這個污穢的男人還繼續活著?這個念頭讓他的恨意彷彿燃燒了起 來。   當西昂用腳踢中黎加瑪塔的橫隔膜,逼他翻倒在地時,文書官發現了匕首。諸神將它 送到了他的手邊。他假裝跪下,緊緊抓住諸神的禮物。   然後黎加瑪塔一轉身便將匕首插入男人側腰的血肉中,動作如此流利,沒有遇到任何 阻礙,如此完美,像是神的指引。匕首刺進了腎臟,讓他無法呼吸、無法求救,只剩下劇 痛與血。「這一刀是為了我。」黎加瑪塔將凶器拔了出來,短短的血槽上積滿鮮血,多麼 甜美的顏色。他對準肋骨間的柔軟處再補一刀,深深刺入肺葉中,他知道有多深,就像匕 首是他靈巧的手指,就像他能用手指彈奏琴弦與做任何事。「這一刀是為了納普瑪塔。」 他輕語那個名字,用最溫柔的語氣。血液會從傷口流到肺裡,讓這隻臭蟲充滿痛苦的死去 。我知道,我記得,我這麼做過。我曾經很擅長這件事,刺進心臟是仁慈,刺進肺葉裡是 殘酷。不,那不是我。不是黎加瑪塔。不是。   男人斷氣之後,閃電搖著尾巴舔舐地上的鮮血,然後咬下一口臉頰肉,新鮮的肉比他 們餵的肉乾好吃多了。咀嚼的聲音讓黎加瑪塔醒了過來。他轉身就跑。   旅舍裡很空,幾乎所有人都出去參加祭典、領受神恩,吉格羅正在房間裡揮舞著小拳 頭,亞卓則用手掌接過他的攻擊,黎加瑪塔一看到他們就摔倒在地。男孩跑上來扶他的時 候,文書官對亞卓壓低聲音說:「我殺了人。」他在顫抖,「一個傭兵,我認識的……」   「地點在哪?是住在雙叉街的那群潘佛拉人?有沒有別人看見?你有受傷嗎?」亞卓 問得很快,但看起來仍舊鎮定如常。   黎加瑪塔努力回想,「在酒鰻小巷附近,我想沒人看見,但……」   「你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嗎?有沒有可能這個人告訴同伴關於你的事情?」   「他們只有一隊人,潘佛拉有瘟疫所以他們逃了出來,第二隊,」他幾乎覺得自己語 無倫次了,而且說得太快,幾乎咬到舌頭,「一小隊總是八個人,永遠是八個人,雙叉街 ,沒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西昂有沒有告訴其他人,沒有時間解釋了,我們必須離開 !」   「沒錯,你們必須立刻離開。」亞卓不用拐杖就站了起來,跛著腳走到床邊一把掃起 行李,「帶走這些,還有孩子,現在立刻去碧砂堡,清晨之前就可以抵達,去找芙莉葉和 她母親,躲在那裡會很安全,伊利知道怎麼找你們。」   「那你呢?」吉格羅已經轉身飛奔回自己的房間去收拾了,黎加瑪塔這時才感覺到傷 處的疼痛。「他們或許不會……」   「他們會的。潘佛拉的傭兵睚眥必報,你比我更清楚,殺你這樣的叛徒更不會猶豫。 我要在他們發現屍體、反應過來之前先掉解決他們。」亞卓從長型布包中取出一柄沒有上 弦的長弓,雪白的光滑弓身在燭光下幾乎反射成了冰冷的淡藍色。「那些潘佛拉人,他們 會去參加祭典嗎?」   「絕不會,他們不敢敬拜異神。」   「所以他們會待在屋子裡了,那更好。」亞卓在眨眼之間上好弓弦。「帶著閃電走, 路上不要等待,我會去找你們。走吧。」   「你不可能一個人對付一支隊伍!」黎加瑪塔將拐杖塞進他手中,「你和我們一起走 !」   「我對伊利做了承諾,我對自己的兄弟發過誓。」亞卓無視他的激動,依舊鎮定冷靜 得像座巨大的冰山,「想想喬特,他只是個小男孩,需要有人照顧。還有伊利,如果你愛 他,你就不是為了自己逃亡,而是為了他。」   「答應我你會活下來。」   「如果諸神眷顧的話。」   亞卓讓閃電跟著他們,同時他自己則帶著弓箭與必要的武器趕到雙叉街。那裡的屋子 幾乎都暗著,因為沒有一個奧塞人會錯過仲春祭典,除非是像亞卓這樣的瘸子。他知道潘 佛拉傭兵租的是哪間空屋,禮貌是伊利的好習慣,隨時隨地觀察一切則是亞卓在童年時就 養成的求生技巧。他很快就決定哪個位置最方便,雷蒙把他教養成了最好的獵人,能針對 任何情形改變捕獵的方式。   他用雙臂與單腳順著藤蔓爬上不遠處的二樓陽台,那裡的視野能讓他俯瞰傭兵們租的 簡陋小屋的前門,而在那之前他已經繞到後門去做好了準備。離開旅舍之前他向老闆買下 浸過瀝青的繩子,在綠玉河經過的港西鎮上,每戶有船的人家都會預備這樣的東西。亞卓 將繩子一端繫在後門上,另一端則綁著石頭甩到屋頂,屋裡沒人發現,從裡面的烤肉味判 斷,他們可能已經喝酒喝到睡著了。   第一箭箭頭點火,以極輕盈的方式擦過了屋頂上的繩子,瀝青讓它快速燃燒起來,然 後飛箭持續前進,準確地釘上後面另一棟屋子,亞卓在他預定射中的部位倒了些焦油,於 是後面那棟房屋很快陷入火海。亞卓一面為屋主默唸祈禱,一面放低身體,將箭搭上弦預 備。當傭兵們的屋子也著火之後,率先跑出來的兩個傭兵讓他一箭射穿,一起倒地。第三 個舉著盾牌試圖奔向旁邊的小巷,亞卓先射中他的臀部,再一箭穿胸。至於第四個,弓手 讓他稍微跑了一會才射中腰側,然後命中頭盔下的頸子。第五個因為前一人跑遠的緣故, 遲疑地探出頭來,亞卓要了他的眼睛與後面的腦袋,但第六個人卻用十字弓準確地反擊, 冰骨弓的箭只能從他額頭邊呼嘯而過,亞卓的大腿反而受到擦傷。   第七個人從窗戶爬上了旁邊的屋頂,亞卓趴得更低,利用風向使箭頭微微轉彎,將他 射到地上。當小屋被火焰徹底吞噬之後,亞卓知道那個十字弓手從別處逃走了。他用繫好 的繩子快速滑到地面,口哨一吹叫來坐騎。能逃走的窗戶只有一扇,他知道那個人會往哪 個方向逃跑。   他們在不遠處靠近河邊的街道上短兵相接,亞卓用單刃刀砍飛他的十字弓,同時一支 飛箭險險擦過馬頭。這匹母馬是為了方便騎乘而特別訓練的,溫和且聰明,但從來不是戰 馬,受到驚嚇之後雙腿一跪,亞卓幾乎跌倒在地。他只是弓手,並非戰士,失去馬上的優 勢之便立刻轉身往河上跑去,戰鬥的狂熱幾乎讓他忘了腳傷與疼痛。數條小舟繫在河邊, 這個時節河水正急,亞卓持刀一揮將繩索砍斷,小舟一瞬間便滑到了綠玉河中央。潘佛拉 的傭兵只差幾步就能趕上,亞卓同時立刻彎弓搭弦,飛箭有一半的箭身穿出了傭兵的後背 ,他手上的匕首掉到地上,屍體則摔進河裡。   這時亞卓才發現腰側的刀傷,落馬之前受的攻擊。他緊緊按住卻仍鮮血直流,傷口不 算深,但實在太長了,痛得人喘不過氣。他需要上岸找人幫忙,但諸神卻不理會這個請求 ,兀自將小舟越送越遠。   血從指縫中不斷滲出,速度快得驚人。亞卓在閉上眼睛之前輕聲唸著:亞莉安娜。   這樣最好,他們很快就可以團聚了,還有他們的孩子。祭司說她太愛孩子了,所以必 須把他一起帶走。那為什麼她要留下自己的丈夫呢?難道她不愛他嗎?還是諸神讓他活著 ,只為了今晚的緣故?不管怎樣,這是最好的結局。鮮血在他身下聚成一灘黏稠的小湖。   小鎮起火了。亞卓的雙眼因劇痛與失血而逐漸模糊,但恍惚之間,他聽見閃電的叫聲 。而且逐漸接近,越來越近,獵犬大聲咆叫,從停泊在河邊的小船中跳進水裡,游近亞卓 。   黎加瑪塔已經走了,他看著他們走的。妳為什麼要回來?蠢女孩。知道我有危險嗎? 亞卓想著。閃電兩腳搭在舟邊,下半身泡在水裡,伸長著脖子想舔他。   「養父大人……」他聽見自己呢喃。然後亞卓呻吟一聲,抓著閃電的項圈把她拉進船 裡。這時他們正好經過一道燃燒起來的木橋,他一手把狗壓低,一手抓住箭束將箭羽舉高 取火。然後他將火把按上傷口。燙傷比刀傷更痛,但為了父親,亞卓不允許自己發出哀鳴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42.182.35
kcrux:) 03/18 21:40
※ 編輯: lotusilent29 來自: 111.242.182.35 (03/19 17:14) ※ 編輯: lotusilent29 來自: 111.242.182.35 (03/19 2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