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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藥水。他需要黑藥水。逃往碧砂堡的路上,黎加瑪塔不斷想著這件事,想得幾乎瘋 狂。   他們在日出之前就抵達碧砂堡,黎加瑪塔緊緊抱著吉格羅等待僕人回應他們的敲門, 直到孩子摸向他的額頭,「大人,你發燒了。」他的小手好冰涼,那讓黎加瑪塔莫名的更 加暈眩。   在那之後他唯一記得的事情就是芙莉葉急促的呼叫。   當手臂傳來刺痛時,黎加瑪塔隱約地醒來,知道那是醫員綁住他的手臂在放血,奧塞 人相信當血中有太多毒素與不良液體時就會引起疾病。然後他們低聲討論起藥方,那些藥 草的單字聽起來好陌生。他不需要那些,只需要一杯黑藥水。那就是唯一的解方。   黑藥水是多維爾納的紅眼巫師製作的秘藥,裝盛在石榴木杯中,只要一杯就能讓人忘 記惡夢、忘記從前的恐懼與啃噬靈魂的悲哀,但同時也會讓人忘記歡笑、忘記追求快樂的 本能與一切甜蜜的悸動和渴望。   當黎加瑪塔作為充分表現出驚人的語言天賦的奴隸──他在十歲之前就能流利地說四 種語言,到多維爾納之後又以極快的速度學了另外三種──受到主人的賞識之後,他被送 給了親王,作為未來的通譯與文書官訓練。然後他表現出生病的徵兆,於是紅眼巫師針對 症狀調配了黑藥水。很多奴隸都有類似的病徵,但只有確定是珍貴資產的奴隸才能得到這 樣的治療,儘管如此,巫師仍舊嚴厲地警告黎加瑪塔飲用它的下場:他能夠藉此忘記痛苦 、悲哀與鮮血,但換來的平靜也會讓他失去尋求任何快樂、歡笑與幸福的能量。『光暗本 是一體,正如世上不存在著永晝與永夜。男人與女人、黑暗與光明、勇氣與恐懼、謊言與 真理、生與死、愛與恨,還有痛苦與歡樂,一切都是如此,』巫師戴著木製的惡魔面具, 他低頭凝視宣稱要遺忘所有悲哀的少年,那赤紅如血的眼睛如此深邃,黎加瑪塔甚至記得 自己為此打了個寒顫。『萬物互生才能存在,沒有人能永遠消滅其中一方。即便是死之水 也不能。』   黑藥水,死之水。在多維爾納人眼裡,沒有情感的人生與死無異。『讓我試試。』他 堅持。   『它們總有一天會回來,』巫師捧著黑藥水的手瘦如枯骨、紅如焦土,『但願那時你 已經準備好了。』   『您的意思是,它會失效?』小文書員猶豫地接過石榴木杯。   『如果會,那也是你的選擇。考慮清楚,孩子。消除痛苦固然甜美,但你也有可能會 失去一切愛欲。』   十四歲的黎加瑪塔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那藥水和墨汁一樣黑、和精液一樣黏稠,帶 著鮮血與內臟的苦澀與腥味,喝下後卻讓喉嚨甘甜得像流過花蜜。   在那之後他一直很平靜。直到某天晚上,他在母乳河畔看見一艘燈火通明的花船,船 上站著一個男人低頭凝視漆黑的河水。他的眼睛。那讓黎加瑪塔想起了某些遺忘很久的事 情。直到某天下午,那個男人在燦爛的金色夕陽裡走進他的辦公室。他有一雙溫柔的綠色 眼睛,讓人無法拒絕的眼睛。直到伊利學會如何用正確的口音叫他的名字。直到來自奧塞 的騎士為他清洗掉手上的鮮血,將傷口溫柔而小心翼翼地包紮起來。直到他把匕首插進西 昂的肺葉裡,熟練得就像這十幾年來他每天每夜都為這一刻不斷磨利自己的憎恨。   從漫長而輾轉的高燒中醒來之後,黎加瑪塔發現自己躺在先前作客時睡過的那張床上 。伊利曾在這裡對他上下其手、任意親吻,而且只差一點就脫光了他的衣服。他看到我的 身體會說什麼?文書官隔著內衣摸了摸胸膛,他身上全是各式各樣的疤,一定會嚇壞他的 。   儘管如此,黎加瑪塔還是感到十分後悔。我該讓他上我的。不管他想怎麼做,不管會 有多難受,我該讓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的對待我。這裡沒有黑藥水,只有他是我的解藥。   但他的後悔在下樓後宣告終結。客房附近一個人都沒有,而黎加瑪塔又餓得幾乎胃疼 ,於是強撐著自己離開房間。烤麵包的新鮮香味讓黎加瑪塔知道自己沒有走錯地方,芙莉 葉坐在餐桌的一邊笑著剝孔雀豆的粗絲。孔雀豆?那連在多維爾納都很昂貴,她們怎麼買 得起?   隨著腳步的走近,餐廳裡的人聽見他來,而黎加瑪塔的視線也終於發現了餐桌另一邊 的人。此刻再也沒有任何人能讓他更驚訝了。   在奧塞酒商的廚房兼餐廳裡,多維爾納親王座下的第一將軍庫倫沙克‧希科穿著符合 他王室旁系身份的金紅長袍,吃著奧塞前國王的私生女做的香料燉羊肉和薄荷豌豆。   他們在聊天,黎加瑪塔茫然地意識到。庫倫沙克坐在餐桌的另一端,看見黎加瑪塔後 並沒有動作,直到芙莉葉急沖沖地離開椅子前來扶住他的肩膀,多維爾納的將軍才替她代 勞。   文書官的頭還有些悶痛,他盯著庫倫沙克好一陣子,確定那就是曾經無數次委託他從 各種詩文集裡採摘精華編排成詞藻華美的情書的男人,然後舌頭才遲鈍地出聲:「您為什 麼會在這裡,庫倫殿下?」   「啊,我還以為你燒壞腦子了,連我都認不出來。」瓦希里親王的表兄哈哈大笑,用 那粗壯得難以置信的手指夾了夾文書官的鼻子,久違的多維爾納語則讓黎加瑪塔感到一陣 強烈的懷念,「你還是先吃飯吧。」   「如果您沒有蓄鬍,我會更快認出來。」他禮貌地回答,「您留起鬍子看來十分英勇 。」   「我的英勇是用鬍子證明的嗎?」紅色濃眉下的棕眼難以掩飾他的不滿,「奧塞冷得 叫人受不了,你們的修士建議我留把鬍子禦寒,沒想到越長越茂密。」他隨即低聲說,「 好文書官,你認為芙莉葉小姐會喜歡我的長相嗎?啊?我一下船就有女孩子盯著我的鬍子 發笑,嗯,我搞不懂這些奧塞女人,雖然她們真是漂亮得像晨曦裡的花兒似的。」   黎加瑪塔無法思考,他盯著庫倫沙克的獅子鼻,只想到他沒有絲毫相似於親王的俊美 ,雖然他們血緣相近。庫倫的長相對多維爾納人來說不算醜,高大與強壯很好的補足了個 性與嘴巴的笨拙,家世高貴,腦袋也不笨,打起仗來很聰明,而且相當富有。但他現在無 法思考這對於生長在奧塞的芙莉葉到底算什麼,他的頭好痛,連搪塞的客套話都說不出來 。   幸好芙莉葉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她另外準備了給病人吃的藥膳,然後以近乎命令的語 氣要多維爾納的將軍給黎加瑪塔安靜吃飯的空間。那種只有美貌少女才能擁有的甜美的嬌 縱讓庫倫沙克高高興興地接受了這個命令,繼續用不太標準的奧塞語和她炫耀自己的戰功 與冒險故事。   他吃到一半的時候小吉格羅抱著一籃新鮮雞蛋回來,頭髮裡還插著幾根稻草,黎加瑪 塔親了親他額頭,讓他們三個人去玩智戰棋。棋盤與棋子顯然是庫倫沙克從多維爾納帶來 的,棋盤用黑檀木與白大理石製成,翡翠、紅寶石、紫玉、青金石、奎茲庫利的太陽水晶 和烏蘇曼的櫻桃石雕琢成戰車、城堡與馬匹、栩栩如生的大象與老虎等十二種棋子,國王 與王后的棋上則有白鑽與藍鑽石,八面骰子是曼茵的金粉琉璃,籌碼則是十幾個比奧塞金 幣還要厚的片型蜜色琥珀,裡面的展翅蝴蝶纖細鮮豔得彷彿還保有鱗粉。這些籌碼的蒐集 比寶石本身更難得,黎加瑪塔知道那肯定是原本要送給奧塞國王的禮物。庫倫沙克會去面 見國王嗎?那他為什麼會先到碧砂堡?黎加瑪塔想起了親王給他的禮物,他可以好好利用 這個。   多維爾納的將軍對奧塞私生女的喜愛完全顯現在臉上,但後者顯然已經很習慣了這種 表現,那也是另一種會出現在美貌少女身上的特質,某種奢侈又純真的高傲,她對他幾乎 裂到耳朵邊上的熱切笑意視而不見,(儘管芙莉葉總是表現得溫柔可人、體貼親切,)對 於智戰棋的興趣顯然更加濃厚。黎加瑪塔幾乎可以篤定地認為,只要她開口,庫倫沙克就 會把這些足夠讓人過上十年富裕生活的精緻寶石全送給她,雖然那樣實在太愚蠢了,他必 須稍微勸諫一下。幸運的是,芙莉葉對於寶石似乎也無迷戀之情,只是稍微觀察了一下用 虎眼石雕刻的站立老虎和橘紅瑪瑙製的女神玫瑰,然後便專注地聆聽吉格羅講述一些獲勝 的秘訣,並且用手指毫不在乎的移動閃亮昂貴的棋子,彷彿那只是些普通的石頭。她母親 不會有那種對於獲勝的執著神情,黎加瑪塔意識到,她很像她父親。儘管從沒見過那位國 王,但伊利、羅伊爵士與亞卓灌輸的故事總讓黎加覺得自己對雷蒙已經很熟悉了。   智戰棋是多維爾納的和平女神的造物,她同時也是藝術之神與法律之神,因接受混亂 之神與黑暗戰神的挑戰,於是發明了「不會流下半滴血液的戰爭」,智戰棋因此講求玩家 的智慧與風度,即便奴隸獲勝也不必擔心失去獎品或者得到懲罰。吉格羅玩得非常好,戰 術多變而且層出不窮,他原本只在旁邊指導對規則還不太熟悉的芙莉葉,最後竟然變成了 他一個人對抗庫倫與芙莉葉聯手的進攻,最後獲勝得非常驚險,但仍舊獲勝了,得到了將 軍腰間的銅金匕首,握柄端的黃金上鑲著一顆鴿蛋大小的石榴石,還有私生女的一個親吻 。庫倫對於輸掉的賭注毫不可惜,黎加瑪塔認為他嫉妒的表情無疑表示著他願意用一百柄 匕首換取那個吻。   遊戲結束之後,芙莉葉準備了一些和她本人一樣精緻甜美的零嘴與點心,然後便離開 去查看女工們的進度,黎加瑪塔同樣遣走了吉格羅,要他去街上學會五個新的奧塞單字再 回來。   「您什麼時候抵達奧塞的?」   「就在他們封港的前幾天,很有驚無險啊,我們的船也不夠原地返回的補給了,現在 的潘佛拉是絕不能夠靠近的。」庫倫一邊嘆息著一邊往嘴裡塞杏仁烤甜桃和雞肉鹹布丁, 「這實在太好吃了,黎加瑪塔,你認為我該怎樣說服她母親把女兒嫁給我?」   「您的目標是卡西雅斯?」一定不是,否則他們沒必要先到北方來。   「不,那個呢……」庫倫轉了轉他誠懇樸實的褐色眼睛,思考了一會才說,「會來碧 砂堡是親王殿下決定的,因為伊利大人似乎和誰透露過會先回家,所以我們一出發就直往 劍尖港。伊利大人在哪裡?」   「……他去卡西雅斯了。發生了什麼事,殿下?」黎加瑪塔忍不住乾咳起來,庫倫用 厚掌拍了拍他的背,然後給他滿上一整杯熱騰騰的香料甜酒。   「你不要緊張,先喝口酒吧。記得贊汗‧圖匹科的大女兒嗎?」   「布莉絲小姐?」   「嗯,就在你們離開的前幾個月,她嫁進了克瓦加家,」庫倫抓著他深紅色的大鬍子 ,似乎忍耐著不要笑出來,「八個月之後在萬眾矚目之下生了個漂亮又健康的小男娃,頭 髮像夕陽一樣紅,但有雙漂亮又難得的綠色眼睛。」   黎加瑪塔震驚得嘴唇都合不上了,庫倫沙克於是猛然大笑,邊笑邊咬著填入櫻桃乾的 山羊乳酪,「真難想像在多維爾納那麼讓人震驚的新聞,你們這裡卻什麼都不知道!」   是索魯瑪巴家婚禮的那晚。黎加瑪塔想起來,他看著布莉絲將伊利牽走,帶到新郎家 為了年輕賓客準備的紅色房間,聽說那裡點的薰香極為美妙、極為催情,而且非常有助於 受孕。他看著他們離開,然後嫉妒得舌根發苦,四肢顫抖,心臟一陣一陣的緊縮,頭疼得 幾乎要流下疼痛的淚水,只好失魂落魄的獨自走開。或許從那時起,黑藥水就開始失效了 。   所以,伊利有了親生的兒子。黎加瑪塔很快冷靜下來,逐一思考這是什麼意思。綠眸 是奧塞人才有的特徵,推算時間,那只會是伊利的孩子,這點無庸置疑。而且是兒子,如 果是女兒,布莉絲寧可死都不會讓她離開懷中的。像她那樣出身高貴又驕傲的美麗女子大 有自己扶養孩子的本錢,而且一個女兒不應該離開母親生活──正如一個男孩不應該沒有 父親的教導與養育,至少對多維爾納人來說是這樣。忽然間,黎加瑪塔明白了庫倫沙克在 這裡的原因。   「孩子平安嗎?他在親王殿下的保護下嗎?」   庫倫點頭,「克瓦加差點親手掐死那個小東西,」他按住臉色刷白的黎加肩膀,「但 是布莉絲用香爐敲破了他額頭。當媽的女人可真是惹不起,男人應該謹記這點。她抱著孩 子跑到親王的宮殿前求他收留那個小娃娃,然後我就被派來尋找伊利大人告訴他喜獲麟兒 囉。」   黎加瑪塔鬆了口氣但又忍不住說:「為什麼不把他一起帶來呢?」那是伊利的孩子, 黎加覺得自己已經開始在乎他了。   「他才那麼小一點點,脖子細得和貓崽子一樣,他受不了海上的顛簸和寒冷的。親王 殿下要伊利自己回去接兒子,或至少派人去接。若他不要,那麼孩子就會在宮殿裡作為普 通的僕人養大。」   「要的,我們要他。」   「我們?」庫倫沙克捉弄地笑了笑,「好啦,雖然這樣,但我收到的命令是親自告訴 伊利大人這件事,所以我還得去卡西雅斯一趟呢!」   「我也得去,」黎加瑪塔不禁脫口而出,「我必須去。」   當芙莉葉回來之後,庫倫將反對這件事的工作交給她。「醫員說你的血液裡有很多毒 素,懷疑你使用過什麼不當的藥物,」前國王的私生女皺著眉心,毫不掩飾她的擔憂與不 贊同,「但你的血液太稀薄了,他們不敢給你繼續放血,現在你得接受長期調養,不能長 途跋涉。」   黎加瑪塔對此感到頭痛,他必須去見伊利,這是必須的,他需要他,但卻很難讓他們 明白為什麼。芙莉葉的意見倒是還好,因為她無法阻止他做任何事,但庫倫沙克比她更難 說服。   考慮了一天之後,文書官從伊利留給他的腰帶裡取出了親王的禮物,一枚浮雕著海潮 女神肖像的銅幣。它薄得幾乎像是銅片,而且僅只是普通的紅銅,金屬本身沒有任何價值 。但女神的肖像卻是多維爾納的女王,瓦希里親王的母親。雖然她現在已經進入神廟隱居 ,將政事與權力完全交給攝政的兒子,但這枚銅幣卻代表著她曾經身為女王與半女神的權 威,而對多維爾納人而言,侍奉海潮女神是不容推卸的義務與責任。   就黎加瑪塔所知,這樣的銅幣數量不多,因為它不是真正的錢幣,而是神廟與王室才 能使用的信物,多維爾納真正鑄造的錢幣是銅金幣與鐵幣。   沒有任何多維爾納人能抗拒海潮女神與半神女王的權威。前一刻還堅持不會帶上黎加 瑪塔的庫倫沙克在見到親王的禮物之後,立刻站起身來壓低腰桿,雙手手掌貼在額頭上行 尊貴的謁見禮。他咕噥:「我們明天就要出發了,你路上還需要帶什麼東西?」   「再給我兩天時間。」然後黎加瑪塔立刻動身去集市。芙莉葉家的馬夫介紹了作鐵匠 的親戚,雖然專長是鎧甲與頭盔,但對於刀劍也頗有心得,店內陳列了四處收集來的各國 武器。   亞卓一直沒能抵達碧砂堡,黎加瑪塔知道不能再讓這種事發生第二次,他要像從前一 樣擅長殺戮與保護自己。鐵匠有一把潘佛拉人常用的單刃劍,但當文書官將它提起來試重 量的時候卻覺得出乎意料的輕,比他十一二歲時記得的重量還輕。   「那把是假貨,」老闆一邊挖著耳朵一邊指揮學徒去搬炭,同時回頭對他說:「別看 它成色很好,實際上用的是雜質粗鋼,雜技團捎帶的三級貨。我當陳列品買的,賣了對我 名聲不好,你想要一把我兩天就能交貨,給你打好鋼。」   黎加瑪塔看了這個武器師父的其他作品,確認手藝可靠之後在訂製上做了一些要求: 不加血溝,劍背加粗打成三角形、增加重量、不做裝飾、劍柄不用加重球。   「你很內行,大人,」鐵匠邊聽邊在紙上畫起一行特殊記號,黎加瑪塔認為這是不識 字的鐵匠才會的記事方式,但他決定不要細問,以免冒犯。「打算去南方參加戰爭嗎,騎 士大人?刀背加得這麼粗夠你砍斷幾百根骨頭了。啊,不過我保證就算這樣刀鋒也不會裂 口。」   我不是騎士,黎加瑪塔心想。我是要去找我的騎士。   在等待成品的那幾天裡,文書官發現庫倫沙克的隨從們對於在奧塞長途旅行的方式沒 有任何概念,他們雖然帶了翻譯官但並非奧塞人,於是又一一檢查他們的行囊與未帶的必 需品,為此又耽擱了一段時間。   吉格羅像往常一樣跟在黎加瑪塔身邊忙東忙西,警衛也跟在他身邊興奮地跑來跑去。 庫倫沙克把病癒的大狗從多維爾納帶來,吉格羅便和從前一樣親自餵養,反覆做些簡單的 指令訓練,就像他父親還在的時候一樣。男孩對每一件大人們吩咐的事情都會仔細完成, 貼心聽話得無可挑剔,直到他發現自己必須留在碧砂堡,不會隨同南下為止。當小吉格羅 的要求被伊利拒絕時,他會比平常更加乖巧、極力表現得讓養父滿意,然後再可憐兮兮的 懇求幾次以達到目的,但面對黎加瑪塔的時候,男孩選擇的方式就簡單多了,像嬰兒一樣 蠻不講理的哭。   黎加瑪塔受不了孩子的哭聲,而且他本來便很少拒絕男孩的各種要求,對養子嚴格的 人向來是伊利,文書官只負責給予各種照顧、溺愛與親吻。然而這次他沒有讓步,明確地 告訴吉格羅不能帶他上路的原因之後便繼續忙碌於充實行囊,吉格羅在芙莉葉那裡哭了一 整天、眼睛都睜不開之後才接受現實:黎加瑪塔嚴厲起來會比養父大人還要堅決。   行李準備得很快,同時庫倫沙克對芙莉葉的愛戀之情更是逐日高漲,就連她藉著他的 髮色戲謔地喊他紅蕪菁大人時也將其視為一種榮譽,並且給自己的親信護衛同樣取了綽號 叫石榴老爺和洋蔥騎士。多維爾納的眾人並不介意墜入愛河的將軍做些傻事,但實情黎加 瑪塔只告訴庫倫沙克一人:芙莉葉的未婚夫正在她父親外出的商隊裡。   「我知道,他們去潘佛拉了,」多維爾納的將軍一邊搬牛奶桶──這自然也是芙莉葉 分派的工作──一邊說:「這意味著他能不能回來還是個問題呢。」   黎加瑪塔對此無言。雖然港口幾乎徹底封鎖了,但他們還是能聽到一些謠言。據說潘 佛拉的瘟疫已經擊垮了他們的七座城市,當人在街上染病時,他會在家門口的階梯上斷氣 ,下鄉避難的國王與王儲相繼死去,在死亡面前,國王與乞丐一樣無力。屍臭如同嚴冬冰 雪般將北方大陸徹底籠罩,唯一的溫暖是他們燃燒屍體的火光,但據說在某些城鎮甚至不 剩半個活人去點燃火堆。   他們說已有數萬人死去,黎加瑪塔有時祈禱傷害過他和納普的人全都死在階梯上,但 有時這個念頭又讓他感到隱隱作痛。那是一種奇怪的痛苦,無法解釋,就像某種糾纏已久 的痼疾,頑固而又狠毒,從不放棄。   而比起潘佛拉眾說紛紜的災情,他們可以確定的消息是南方的戰爭出現了一些變化。 信鳥帶來王室的命令,北方軍已經拔營南下。前些日子普斯坦倒戈投向叛軍,格里菲與杭 特的聯軍幾乎快要支持不住,但是伊根塔斯及時解圍。然而,馬爾凡斯南方的魯珀家正被 海盜攻擊,正確來說是海盜與潘佛拉的傭兵團,前者讓他們衝破了港口的防禦,後者則在 上岸之後大肆燒殺擄掠。魯珀伯爵已經傾盡全力抵抗,使傭兵團的活動範圍維持在離海岸 五十里以內的陸上。如果魯珀家的領地先被戰火蹂躪過的話,北軍南下的路線就會受制, 卡西雅斯也有可能陷入危險。   但庫倫沙克對黎加瑪塔仔細打聽到的消息似乎毫不在意,他帶來的十餘名護衛都是身 經百戰的勇猛戰士,而且多維爾納人絕不會害怕戰鬥與穿越戰場。他們只會熱血沸騰、急 不可耐地衝向鐵與火的盛大祭典。這些消息對他們唯一的影響是花了更多錢在武器、馬匹 和藥物身上。   數日後黎加瑪塔的武器完成了,鐵匠很高興他付的價錢,更高興這些多維爾納人又購 買了許多備用的武器。而那成品就和文書官預想中一樣完美。觸摸那剛硬又冰冷的的單刃 劍時,黎加瑪塔意外地想起了伊利柔軟的嘴唇,還有他在臨走前索取的東西。   喝下黑藥水之後,黎加瑪塔有很多年都不曾做過夢了,美夢或者惡夢都與他的睡眠無 關。但當伊利離開之後,黎加開始夢見他。那只是些平凡的夢,有時他們在聊天,有時則 在讀書,有時在花園裡散步,陸龜聽見他們的腳步聲便從草叢中爬出覓食。   這情況持續到再次回到碧砂堡為止。黎加睡在伊利差點上了他的那張床上,裹在溫暖 的羊毛毯裡夢見赤身裸體的男人,他們擁抱著彼此,急切地接吻與做愛,完成先前沒有完 成的事情。汗濕的頭髮漆黑得像雨中的鴉羽,碧綠的眼睛則充滿情慾與溫柔。那看來纖細 的手臂有力地將他圈住、彎折、緊扣著他的腰熱烈地將快感頂進身體深處,彷彿不知厭煩 與疲倦。夢中的性事美妙而快樂,是他從未真正享受過的歡愉,一點都不像那曾經經歷的 苦刑。那只是他的想像,但想像起來卻如此美好,彷彿他就像個正常人一樣懷有旺盛的情 慾。黎加瑪塔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並非黑藥水失效,而是他自己改變了。西昂讓他變回從 前的自己,殺人這件事讓他再度感覺到活著是多麼令人戰慄、令人恐懼與厭惡的折磨。那 種痛苦隨著心跳聲滋生,他需要點什麼東西來壓抑它,而伊利──正是因為這個人能夠讓 他感到溫水般的平靜與滿足,所以黎加瑪塔才不得不離開多維爾納、跟隨他來到這陌生的 異土。   我必須去找他。必須再看見他的綠眼睛,和納普瑪塔一樣的眼睛。   臨別那天早上,吉格羅照樣乖乖在芙莉葉身邊跟前跟後的忙碌,最後一刻才走到整理 馬鞍的文書官面前,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說:「大人有帶盾牌和盔甲嗎?亞卓大人說戰鬥 時一定要穿著它們。」   黎加瑪塔輕輕托起孩子臉龐,那雙眼睛腫得和甜桃一樣大。吉格羅這幾天一直在哭, 但卻是躲起來偷哭,芙莉葉說他怕被養父大人和黎加瑪塔遺棄。「不會有事的,我們很快 會再回來。」   男孩眼裡再度淹起大水,鼻子也馬上堵住了,「你沒有帶,這樣很不好。亞卓大人說 ……」   「我記得他說過什麼。」   那天晚上他們坐在火堆邊,亞卓傳授給吉格羅的戰鬥守則正是他父親傳授給他的。   『當你身處在戰鬥中時,真正重要的從來不是你的劍有多麼鋒利、你的手臂能給出多 麼沉重有力的攻擊,』男人捏著義兄弟的養子的小手臂,認真教導的語氣彷彿那是他自己 的親生兒子一樣。『而是你的盾牌、盔甲與你自己能夠承受多少傷害和痛苦,然後堅持著 繼續戰鬥下去。這是我們的父親說的。他同時還說:人生的道理就和戰鬥一樣。』   亞卓,他會在哪裡?他還活著,他肯定還活著,黎加瑪塔偏執盲目地堅信這點,但這 段回憶仍舊讓他難過不已。   「所以要穿盔甲噢,很好的盔甲。」男孩不死心地叮嚀著。   當黎加瑪塔擁抱他時,小吉格羅才哭出來:「我也想去。亞卓大人說我七歲了,可以 作侍從。我也想去。我保證我會很勇敢的,受傷也不會哭,真的。不要丟掉我。」宣稱自 己不會哭的男孩邊說邊哭,眼淚啪搭啪搭的掉下來。   「當不當侍從要由你父親決定,」黎加瑪塔輕聲說,「我現在就去找他,找到他的時 候會問他的。」他親了親男孩的臉頰,「當個乖孩子,我們會回來接你。」   當這句話說出口之後,黎加瑪塔忽然間感到莫名的戰慄,某種寒冷像蜘蛛般爬上他的 背脊……彷彿很久之前曾有人對他說過一樣的話。母親嗎?不……他不記得了。事隔多年 後黎加瑪塔才驚覺,他失去的記憶比他想像中的還多,但當黑藥水終於失效之後,他卻再 也想不起來了。 ◇◇◇   伊利在醒過來之前就知道自己在船上了。他能聽見繩索的拉扯聲,海鷗的叫聲,還有 船員的呼喝,而且他知道自己在搖晃。但他仍舊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睜開眼睛,在那之後 又過了很久才能移動手腳。他被灌了某種迷藥,或是毒藥。   身體能動後他仍舊很不舒服,伊利知道自己應該多躺一下,但某種急切的需求驅使他 翻身下床。房間角落有個充當夜壺的鐵桶,緊緊卡在鐵環裡,伊利將那天晚上喝的水和酒 全部發洩出來,疼痛和暢快幾乎讓人呻吟出聲。那天晚上是哪天晚上?前一天或前兩天? 伊利一手扶著命根子,一手摸向鬍子,照這長度看來大概是兩天半,難怪他膀胱漲得發疼 ,胃也很空。   艙室在搖晃。那是個普通的房間,空空如也,幾乎什麼都沒有。從聲音與門縫下的光 線來看,現在是白天。伊利決定再睡一陣子恢復體力。   這次他在感覺到有人時醒了過來。那個人正在低頭看他,所以伊利一揮拳便揍在他臉 上。睡飽的感覺很好,雖然飢餓讓人有些難受,但他至少還有揍人的力氣。   「去你媽的,萊昂諾,這是怎麼回事?」   萊昂諾‧羅托按著臉站了起來,對雙手撐在床邊的伊利說:「你一定餓了,我去給你 找點吃的。」   「慢著!」伊利怒吼,但他的前同僚依舊快步離開,不久後帶著一籃麵包、雞肉與麥 酒回來。萊昂諾站在房間角落看著伊利用手撕開麵包,雙手的狠勁就像在扭斷誰的脖子一 樣。   「我很抱歉我們是用這樣的方式重逢,伊利。這點請你原諒。」萊昂諾是雷蒙一世所 有王家侍衛中出身與教養最好的一員,同時也是羅托家族的第三順位繼承人。為人正派, 有些嚴肅而無趣,伊利一直認為貝拉喜歡他僅僅只是由於萊昂諾繼承了羅托家族慣有的英 俊臉孔。因為除了長相之外,萊昂諾幾乎沒有任何值得讓女性特別青睞之處,而且個性正 直得幾乎頑固。這或許會讓他成為一個好丈夫,但絕對不會是好情人。然而歐貝拉偏偏不 要他作丈夫,為此甚至和雷蒙大吵過好幾次──他一直費盡心機想為她找個好歸宿,萊昂 諾‧羅托在那時看來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直到貝拉尖叫著將一座比等重黃金還要珍貴的 東方進口的藍瓷花瓶摔碎在國王的肩膀後方為止。如果不是雷蒙閃躲得夠快,那就會摔在 他的頭上。伊利當時就在現場,他奉命應該保護國王不受到任何傷害,但來自歐貝拉的傷 害除外。那是他們最後一次爭執,無論如何,雷蒙還是很愛這個妹妹,所以再也沒有勉強 她的意思。   然而,儘管屢屢拒絕與他的姻緣,貝拉卻確實與萊昂諾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戀情─ ─直到雷蒙要伊利將貝拉帶去多維爾納為止。   「我以為你和你叔父南下去防守女王隘口了。」   「本來是應該這樣的,但為了表示對我叔叔的寵信,褐港的安全與秩序維護變成了羅 托家族的工作,」萊昂諾苦笑了一下,「所以你一來我就知道了。」   伊利把雞軟骨嚼碎,同時飛快地思考著。「這艘船要到哪裡去?」   「多維爾納。」   他用盡全力才不把食物全部丟到萊昂諾的頭上。「你怎麼會知道?」沒人知道他把貝 拉送到哪裡去了,雷蒙除外,這件事是他們兩人的秘密。   「米利安告訴我的,他發現你……」   「我要宰了那個小畜生!」米利安向來是伊利最不喜歡的義兄弟,看起來俊俏可人, 興趣卻是四處偷窺偷聽與刺探秘密,然後再大嘴巴地宣傳出去。父親早該親自把他這個毛 病改掉,鞭子與巴掌是最好的老師。但雷蒙對後來收養的養子都採取近乎放任的態度,教 育起來絲毫沒有從前的用心與嚴厲,對米利安更是連屁股都沒有打過一下。大多數時候伊 利簡直無法認同那些驕傲又毛病一堆的男孩是自己的義兄弟。   「他發現你在私下準備行囊,隔天貝拉就消失了。我調查了很久才知道你們最有可能 搭哪艘船離開,那艘船經過雷光島,最終去了多維爾納。」   伊利逼迫自己保持冷靜。「所以你就為了這個原因綁架我?你甚至不能確定這是不是 真的。」   「無論如何,你是我唯一的希望。現在請告訴我,她在多維爾納。」   「她曾經在那裡。」   「而你會帶我去找她,對嗎?」   她從沒真心愛過你,你這蠢蛋。伊利想著。她只愛我父親,那才是女人對男人的愛。 伊利敢打賭萊昂諾甚至不知道貝拉在他之前有過多少情人,又和多少男人上過床。但他現 在卻巴巴的趕去一個她可能待過的地方,伊利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的愚蠢。   「你就為了這個擅自離開崗位?你的家族、你在褐港的工作……」   「那一切都不重要。這艘船是我的,完全聽從我的命令。」言下之意是,他隨時可以 把伊利丟進大海裡。雖然他不認為萊昂諾會這樣做,但為愛瘋狂的男人是很可怕的,這點 伊利在經歷過好幾次情敵之間的決鬥之後就學會了。   如果黎加在一夜之間消失,而且完全沒有任何音訊,那麼不論什麼人告訴我他去了哪 裡,就算他遠在世界盡頭的瀑布底下,我也會用同樣的急切游過去找他的。   想到黎加瑪塔便讓伊利感到一陣煎熬般的胃痛。他突然覺得萊昂諾的眼睛和黎加有點 相似,雖然顏色不同,但形狀看起來卻有點像。忽然間他明白萊昂諾根本不在乎貝拉愛不 愛他,畢竟,如果她愛他的話就不會消失得如此無影無蹤。但他愛她就足夠了。愛情會讓 男人變成傻瓜,不,會變成白痴。   「看來我似乎沒有別的選擇。那就航向多維爾納吧。諸神保佑,但願貝拉見到你之後 能代替我痛揍你一頓。」於是伊利拿回了他的匕首、飛刀與錢袋。   他有過幾乎一模一樣的旅行,但那時他每天都要照顧貝拉,同時還得防範她的利牙。 這次的船程目的地雖然一樣卻無趣多了,伊利便每天與水手交流,幫忙他們的工作,分享 蘭姆酒與檸檬片,晚飯後和船員下好幾個小時的星空棋,他的棋藝進步不少。   風向十分順利,他們比預計的時間還要早經過雷光島,但沒有停下來補給。因為萊昂 諾不想浪費時間,船本身的食物和焦油都還十分充足,而且海上三天兩頭的下春雨。   當天晚上雨也下得很大,幾乎沒有任何星光。伊利敲昏四個熟識的年輕船員,獨自放 下小船。他渾身濕透,用牙齒銜著偷來的食物袋,雙手划槳,僅憑著一點微弱的月光向西 划去。黎加瑪塔還在碧砂堡等待,他現在可不想浪費時間再去一次多維爾納。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42.184.95 ※ 編輯: lotusilent29 來自: 111.242.184.95 (03/29 20:42)
s851959:小伊利,多爾維納有你兒子喔! 03/30 11:42
kcrux:) 04/02 22:20
lotusilent29:可是他自己不知道~XD 04/02 2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