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誓言之劍（廿七）下

[lotusilent29 (紫羅蘭蜜餞)]

　　天氣很好。國王帶著他的護衛──有戰神之子、他的諸侯、諸侯們的騎士，當然還有

道堤公爵與他的衛隊，總共兩百多人──穿過營地的煙霧之後，長水河遼闊的河面在夏日

晴陽下閃閃發光，白帆城的船帆則比河水更加潔白明亮。


　　伊賽斯享受著明媚的晨光，慢慢騎行過翠綠田野與大片果林，初夏的橙子已經露出小

巧的青澀果實，此時卡西雅斯也許還在感受晚春的冷雨呢。


　　他讓自己的部下等了很久，讓布雷爾公爵等得更久。當王軍抵達早已建好的帳棚處時

，拉普頓家的藍底白船旗已經插進濕潤的草地裡，在晴朗無雲的湛藍天空中時不時被風吹

起，騎士們則坐在馬上等待。至少他們還有這點禮節。伊賽斯想著，然後維持著同樣的速

度慢慢騎去。


　　「布雷爾大人。」


　　「陛下。」


　　拉普頓的眾人下馬後躬身行禮，國王微微點頭致意。如果他夠聰明的話就會把兩個人

都帶來直接交給我。伊賽斯無法否認自己有些失望。


　　道堤扶著他下地，同時給了他一個隱晦的眼神。橋的另一端，數量上百的騎兵、弓手

與盾甲兵正嚴陣以待。不過伊賽斯毫不在乎那個。


　　當國王看見布雷爾公爵時，他停下了腳步。


　　「陛下？」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像打了個寒顫似的停下動作。他們並不冷，只是忽然感覺到了異

樣的寒意。三百人全部不約而同地看向奧塞之王，等待他的動作或話語。


　　「我不喜歡被人愚弄。」


　　國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卻緩慢平靜得叫人毛骨悚然。他看起來如此鎮定，甚至

連王冠上的細微葉片都沒有半點動靜。


　　「布雷爾公爵在哪裡？」


　　他凝視著身穿海藍華袍的公爵，對方在這樣的注視下竟然低下了頭。道堤在那一瞬間

感受到了戰鬥的預兆。


　　「陛下。」另一道宏亮的聲音響起，某名身穿鎖子甲的騎士雙手推開旁人走向伊賽斯

。「請原諒。布雷爾‧拉普頓懇求能為您服務。」真正的公爵掀開面甲，露出一張雙頰飽

滿卻歷經風霜的老臉，和他的替身長得很像，拉普頓家著名的藍眸深藍得彷彿兩泓海水。


　　國王碧綠的雙眼則幾乎凍結成冰，道堤忽然間在他身上看到了他母親的影子。「你與

你的替身打算同時為我服務？」


　　「請原諒，我的妻子不允許我未經喬裝來此，儘管這種作法充滿恥辱與不敬，但我的

夫人威脅要傷害自己。」


　　何其荒唐！他簡直把國王當成三歲小兒！道堤厭惡得幾乎要出聲諷刺，但伊賽斯發出

了嘲弄的斷續的笑聲，滿是輕視。


　　「懼內的布雷爾，裙底的布雷爾，我想會是很適合您的稱號，公爵大人。」


　　「這是我的榮幸，陛下。」拉普頓的家主從容不迫地感謝了國王，「感謝您的寬容與

仁慈。」


　　「小心別把它們用光了。你為什麼還穿著盔甲？」


　　伊賽斯沒有等候，直接走到帳下的椅子裡坐定休息。他們距河很近，涼爽的風還帶著

幾許海的鹹味。


　　「你沒穿你家族的顏色。」當公爵快速卸甲並進入帳棚之後，伊賽斯如此評論。布雷

爾大人裡面穿的是海綠色的紗絲上衣，不同於其他族人的海藍色，而且也沒有家徽。


　　「我更喜歡這個顏色，陛下。」公爵坐了下來。那是張很小的長桌，只有兩個主位與

四個客位的空間，國王與公爵便分坐兩端。僕人們將營帳布置得很完美，象牙白的帳頂遮

去陽光，邊緣則垂著繡上細小珍珠的絲綢捲簾，那是為了避免太陽斜射而安排的，微風吹

過時珍珠便隨絲綢搖曳著發出柔潤光澤。地上鋪著巨大的曼茵地毯，讓鞋子不會被青草沾

濕，這樣做也很符合國王的身份。


　　「我看得出你喜歡很多東西。」伊賽斯彈彈手指，召來女祭司，道堤認出那是鴉羽，

「喝茶嗎，大人？」戰神之子手上的玻璃茶壺裡裝盛著深褐色的液體，倒入茶杯時傳出肉

桂與香橙的味道。


　　公爵有禮而謙卑地微微低頭，「感謝您的賞賜，陛下。但我從春天以來咳嗽沒有好過

，醫員不允許我喝茶。」


　　「哦，那麼一杯溫酒對你來說更好了。幸運的是，我帶了一份禮物給你。」尾隨鴉羽

而來的是另一名陌生祭司，他懷中抱著看來平淡無奇的深色酒瓶，「這瓶酒珍藏在太陽宮

的地窖裡，標籤上說是你曾祖父送給我祖母的結婚賀禮，那年最好的葡萄酒，放到現在應

該更合你的脾胃了吧，大人？」道堤克制著不露出微笑，那酒年份正確，但並非來自卡西

雅斯，是他們在古錨城的酒窖發現的。


　　「這份禮物太珍貴了，我懇請陛下……」


　　他還沒有說完，鴉羽已經將酒打開。「這樣的好酒再加香料加熱太可惜了，陛下。」

他輕聲勸諫。


　　國王指示僕人直接斟一杯給公爵，並且直視著公爵直到他喝了一口才說道：「你帶來

了兩個兒子，不過我不知道他們是誰。」


　　「安汀與威廉，我的長子與次子。」


　　兩名騎士離開隊伍向國王單膝跪下，行動時鑲著寶石的盔甲發出俐落聲響，他們是年

輕力壯版本的布雷爾，有著一樣的藍眼和更加茂密的棕髮。


　　「你們的母親是利肯家族的安蘿亞夫人對嗎？我時常佩服老貝爾給家族連姻的本事，

他還曾經要我娶他的姪孫女。」國王露出客套的微笑，「不過您更讓人佩服，五位妻子、

十一個兒子、十四個女兒，還有數不清的孫輩與私生兒女，大人真是致力於家族的開枝散

葉。」


　　「孩子們是諸神的恩賜。」布雷爾公爵禮貌地低頭致謝，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警

惕。


　　「我深有同感，大人。亞菈妮絲雖然不是我的親生骨肉，但對我而言她實在是世上最

甜美可人的女孩了。你也有這樣的掌上明珠嗎，大人？」


　　「我更偏愛兒子，陛下。」


　　「是，武勇的男人大多如此。我聽說你最寵愛的是你的幼子，依萊夏，你第五任夫人

的孩子，來自曼茵？這真稀奇，曼茵並沒有貴族，我以為你會更喜歡在國內尋找妻子。」


　　「她曾是我的情婦，陛下。」布雷爾承認，「我在崇高的主人面前沒有秘密。娶她是

因為愛她，而且我也過了政策連姻的年紀。」


　　「你的兒女可以為你代勞，正如同你送給賽文德森的孫女。她死了，這點我很遺憾。

如果有機會，我會把她帶回來還給你的，正如你的三子萊昂諾、九子埃倫、私生子羅納，

還有三名孫女和姪女，現在他們正在我的軍營裡等候回家。」


　　「而這一切全部仰仗陛下的仁慈。」


　　「還有你的謙卑，布雷爾大人。」國王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滑過茶杯，「回到剛才的話

題，你的愛子依萊夏，我要他到宮廷去。我的小公主已經和伊根塔斯的繼承人訂了婚，凱

瑞昂正往卡西雅斯出發，帶著他的僕人、騎士、祭司與擊劍老師，他需要一同學習的伙伴

與忠誠的朋友，我相信這樣的友誼必須從小培養。你的兒子與我姪女的未婚夫都會作為我

的養子在宮廷中生活，若他們作為侍從的表現傑出，將來我會親自冊封他們為騎士。」


　　布雷爾公爵看起來似乎並不驚訝，他平靜地說道：「依萊夏只是個體弱多病的男孩，

陛下，從出生起便未曾離開過我的城堡，醫員認為他不適合冬天──」


　　「卡西雅斯非常溫暖，大人，您試過那裡的溫泉嗎？」國王打斷了公爵，他有這權力

。「不過要把一個小男孩從家人身邊帶走未免太孤單了，亞菈妮絲也需要一些出身更高貴

的女伴，狄蜜歐與珮特拉，依萊夏的姐姐們對嗎？聽說她們是對愛笑的雙胞胎，我相信亞

菈妮絲會喜歡上她們的，南方姑娘總是有著溫暖的心與甜蜜的笑容。或者你更願意給我羅

珊莉雅與依娜娜，你第四任林布倫夫人的女兒，這我也能接受，當然，她們全都來就更好

了，亞菈妮絲實在需要朋友。」


　　「沒有人能拒絕陛下，是嗎？」


　　他快要露出爪牙了，道堤心想。布雷爾公爵方才總是謙卑而順從地回答國王的問題，

但現在……


　　「撇開所有禮貌言語和世俗的包裝，我會是你見過最可怕的強盜。」國王推開茶杯，

十指交疊擱在下巴上，慣常的輕聲細語此時聽起來帶著幾分輕柔的恐怖。「告訴我，布雷

爾大人，在你知道我比你所能想像的極限還要更可怕與殘酷之前，你從沒有設想過這種可

能性嗎？」


　　「這是──這是我的失誤。」


　　「現在你明白了。」


　　「我明白了，陛下。」


　　「很好，大人。我要你領地裡每一名被囚禁的祭司與修士在和談結束後立刻得到釋放

，你還必需支付所有神殿一年的捐獻金作為他們的補償。」


　　「所有神殿？」公爵鎮定地確認。


　　「所有神殿。我會讓我最信任的神殿護衛監督此事，倘若因你……愚昧無知的這項命

令而有任何神職人員喪生，你的家族也得支付葬禮的費用與賠償他或她服侍的神殿聖堂。

」


　　「謹遵您的命令。」


　　「說實話，昨晚我為你計算了一下這些賠償的金額，大人。這可不便宜。」國王用談

論天候的語氣說道。


　　「人生在世，誰不會為自己做出的愚行付出一點代價呢？陛下已經很慷慨了。」聽起

來倒有幾分誠懇的意味。


　　「確實如此。既然你未曾向他人效忠過，那麼我也不要求你重新對我下跪宣誓了。你

的兒子、私生子、孫女與姪女我稍後就會還給你。」


　　「但您要依萊夏。」


　　「還有另外兩個女孩。」


　　「他們都是我最珍愛的孩子，您知道這點。」


　　「你說過人必須為自己做出的愚行付出代價。我不喜歡傷害孩子……除非我必須這麼

做。但我也向你保證我不喜歡沒有意義的殘暴。」


　　「除非殘暴變成了有意義的事情。」


　　國王微笑了。「看，現在您開始了解我了，這是個好現象。」


　　「我曾經謁見過您的父親，陛下。那時我父親帶我上朝，加拉勒斯國王坐在守護者王

座上，看起來強壯而威嚴……」


　　「那時您幾歲？」


　　「僅僅八歲，陛下。在前一年繁花海岸遭受海蛇島民的劫掠，我父親協助林布倫家驅

逐了他們。在見到您的父親之前，我一直認為我自己的父親是世上最勇敢強壯的男人……

然而，即使加拉勒斯陛下沒有對我說一個字，他依舊改變了我曾經堅信不移的這個事實。

我詢問我父親：陛下勇敢嗎？為什麼他從沒有參加過任何戰役？」


　　「瓦達爾從不拿起任何武器，布雷爾大人。」


　　「的確如此。但我父親不忍心辜負我對國王與勇者的崇拜和嚮往。他告訴我，國王擁

有勇敢的心，他從不害怕任何事物，所以無需用戰爭證明勇氣。」


　　「這是很好的回答。不過與其說我父親勇敢，不如說他驕傲。」


　　「那麼您呢，陛下？我深信您有您父親的勇敢……但難道您從不感到恐懼嗎？」


　　「當雷蒙一世擒獲了你的第四任妻子與她的孩子們之後，你感到恐懼嗎，布雷爾大人

？還是只是衡量情況，認為你應當感到恐懼……正如你現在面對我一樣？」


　　這次則是布雷爾公爵微微一笑。「在那個時候，反對雷蒙並不明智。」


　　「確實如此，那時已經沒人想繼續支付戰爭的高額代價了。關於你問我的問題……你

期望我恐懼什麼，大人？唯有懦夫才會害怕自己的成就。當我父親送我和希琳王后回潘佛

拉的時候，彌利勒斯派人追殺我們……他是我哥哥，但我不會為他說謊，他從很早開始就

有了瘋狂的行為。我幾乎因此而死。在他成為國王之後，我每一天都會懷疑今天是否就是

我的死期。」伊賽斯微微前傾上身。「我的童年與少年活在恐懼之中，大人。我不害怕恐

懼，恐懼是我的朋友，怯弱才是我的敵人。」


　　「我現在明白我犯了什麼錯了。」道堤發現布雷爾公爵微微拱起肩膀，那意味著害怕

或防備，或者兩者兼具。


　　「你忘了我母親是誰，大人。」


　　「這就是您需要的全部了嗎，陛下？」


　　國王像看著一個男孩說著他最天馬行空的幻想似的微笑起來，「當然不。你手上還有

一個屬於我的男孩。他有伊根塔斯的眼睛，還帶著一柄我要他護送北上的王室之劍。」


　　「那一位是我客人邀請來的客人，陛下。說實話，我對他並不熟悉。」


　　「對於你的『客人』，我們稍後再談。我要那個男孩。」


　　「請恕我冒昧，陛下，這男孩對於國王來說有何重要之處？」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務，大人。」伊賽斯的綠眸銳利如刀地掃過拉普頓家主，微微

一停後繼續說道：「不過我必須讓你知道我是一個重諾的人──她是曾照顧我的女祭司的

私生子。我承諾過她要照顧那個孩子……你看，我被自己立下的誓言綁手綁腳的，否則我

何需坐在這裡與你廢話呢？」


　　「知道陛下如此看重承諾，令我深感榮耀。」


　　伊賽斯發出低沉的輕笑聲，甚至偏頭看向道堤。


　　「您在笑什麼，陛下？」潘佛拉的公爵問他。


　　「噢，沒什麼。當有人對我說謊的時候我常忘了維持儀態。」國王回頭看向布雷爾公

爵，「至於你的客人──」


　　「陛下，」


　　伊賽斯舉起一隻手，「我不覺得我們有討論的必要，布雷爾大人。把我的血親交給我

，這就是我所要求的。如果你想和我討論為什麼他會在你的保護之下，那麼這場和談要花

的時間就太長了，你將損失的利益也會遠超出你的想像。」


　　「您太仁慈了，陛下。」布雷爾再次低頭作為致意。


　　「現在，有些文件需要你的簽名，當我們都同意之後，這一切就生效了。」




　　簽署文件的時間比預計的長了一點，布雷爾公爵依舊維持著他順從臣服的面具，時不

時針對文件內容提出一些問題，但又包裝得十分謙卑，國王也只好以漫不經心的態度回答

。事實上，條約還包含了賠償給王室的金子、更多人質（來自分支、遠親與姻親）以及土

地，後者大大增加了王領地的範圍與收入。不過布雷爾公爵對於金錢與土地的堅持顯然遠

低於人質，他幾乎毫不猶豫地交出了國王索取的田野、林地與所有稅收，藉以換取在人質

名額上的討價還價。當然，伊賽斯也處處壓制他的反對，最後仍舊得到了拉普頓的九個孩

子與十六個成人，包含修士、祭司、騎士、畫家、樂師以及擁有各種足以服侍王室之才能

的家族成員。不論布雷爾公爵如何巧妙地迴避、抵抗、花言巧語、提出替代，他心愛的幼

子與女兒終究還是成了王室的質子。


　　當簽署工作全部結束之後，國王彎彎手指召來僕人，「綠衣祭司們不贊同我喝酒，但

這是個值得慶祝的場合，為大人和我斟滿酒。」灰僕送上新的酒杯，先倒滿國王的杯子，

然後走到公爵身邊。


　　「在我們舉杯的同時，為什麼不讓安汀爵士回城準備一切我需要的東西以節省時間？

我就在這裡等候。」


　　布雷爾看起來似乎很遺憾，「陛下，白帆城無法擁有招待您的榮幸嗎？」


　　「我和我的姪女已經分開太久。等事情結束之後，我要馬上回去看她，一天都不會停

留。」國王輕輕搖晃著酒杯，面容平靜。


　　「安汀，你聽見陛下的吩咐了。」公爵微微提高音量，他的長子隨即來到他身邊。


　　「父親，您……」


　　「我會在這裡享受陛下的禮物，這確實是陳年好酒。當然，你的弟弟會留下來服侍我

。」


　　道堤公爵看著安汀‧拉普頓帶走了一半的衛隊，國王只啜了兩口酒，然後便轉頭看向

遠處的藍天與城堡。


　　「您不喜歡白帆城嗎？」


　　「不，這是一座美麗的城堡。」國王凝視著它回答：「五大家族的城堡各有其美，可

惜我們已經失去其中之一了。」


　　「就城堡而言確實令人遺憾。」


　　「令人遺憾。赤火城中想必藏著大量珍貴的古董、書籍與文物……我現在想起來都還

覺得心痛。您的城堡中也有這樣的珍寶嗎，大人？」


　　「您即將帶走我最重要的寶物。」


　　伊賽斯似乎因為他的坦誠而露出一絲微笑，「那很好。您見過歐洛爾‧普萊瑟大人嗎

？」


　　帳外，普萊瑟家主聽到國王的召喚而微微躬著身體靠近帳棚。


　　「不，這是初次會面。很榮幸見到您，爵士。」


　　道堤發現威廉‧拉普頓直盯著普萊瑟看，他們有什麼過節？


　　「退下吧。」伊賽斯指了指茶杯，於是又有僕人前來滿上。


　　「陛下，如果您允許我發問的話──現在我們可以說實話了嗎？」


　　「你想知道什麼呢，我的好公爵？」現在他們說話的氣氛彷彿只是在並肩騎馬時的漫

談閒聊。


　　「那個男孩──當黎珀爾大人帶著我的人手北上去找他時，他告訴我那是那是與您為

敵的制勝關鍵。他是如此確信，用各種美妙的幻想徹底迷惑了我，不論我的判斷力如何失

常，我終究相信了他。」


　　伊賽斯沒有說話。那是他母親的眼神。道堤想著，還是他父親給他的天性？


　　「我承認我害怕陛下。即便握有人質，但我不願做毫無意義的反抗，特別是在陛下用

鐵與火席捲了五指河流域，留下遍地廢墟與屍骸之後。然而，您來了，帶著和平的條約，

親自與我談判。」


　　國王冷酷的表情露出一絲朦朧曖昧的笑意。「你很不甘心，是嗎，公爵大人？然而，

一切早在你決定來與我談判之前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您是為了那男孩來的，不是嗎？」拉普頓公爵的藍眸中隱隱醞釀著某種玩味的光芒

。道堤知道他已經不害怕國王會攻下他的城堡，因為在諸神看顧之下的合法條約已經簽訂

。


　　「如果我否認的話，那對您似乎太不公平了。」伊賽斯傲慢地微微挑起銀灰色的眉毛

，「但諸神總會在我們的生命裡施予某些不公，讓我們學會謙卑。即便身為國王也無法逃

避這個命運。」


　　公爵在國王提到諸神時將頭低下半吋。道堤不禁覺得奇怪，如此恪守尊崇禮儀到連這

等細節都不放過的貴族也會暗藏禍心。


　　「不過我的確可以告訴您事實，布雷爾大人。若他不能安然無恙的回到我身邊，我會

毀了你。」那三個字像劍一樣沉重與鋒利。「你愛的女人會成為妓女，所有血脈都會成為

異土的奴隸，永遠無法返鄉，白帆城與它所有的光輝將永不復見，而你本人會在荒蕪的山

谷裡孤獨地牧羊至死。」


　　國王站了起來，預備離開。「我會讓愛你的人恨你，你愛的人將詛咒你出生的那一天

。以天上諸神、奧塞所有先王與我的生命起誓，我會的。」


　　公爵和他的國王一起站了起來。「這是您燒了赤火城的原因嗎？因為您的男孩不在那

裡？」


　　「不，賽文德森因他們的野心而亡，與我無關，我的手是乾淨的。但若你叫我失望，

你會在比龍血之火更可怕的痛苦中日夜燃燒，直到在鮮血裡尖叫著死去。我保證，大人。

我保證。」


　　「來自國王的威脅，我得承認，陛下，這很可怕。」


　　「這不是威脅，公爵閣下。這是來自國王的保證，穆拉泰爾言出必踐。」


　　「您確實是您父親的兒子。」


　　「不，我就是我。你遲早會明白，我父親，甚至我那瘋狂的兄長，都比我善良得多。

我既是神血，也有潘佛拉的血，冰雪之血。」


　　「我是陛下謙卑的僕人，」布雷爾於是單膝跪下，「全心渴望能為陛下的榮譽服務，

領受陛下仁慈的恩澤與憐憫，絕不會再次辜負您的信任。」




　　雷蒙早該殺了這隻蛆蟲。伊賽斯想著，他不該讓我面對這樣的白痴與戲子，在我面前

忝不知恥地唸著準備好的台詞。



　　「你該感到慶幸的，布雷爾大人。比起你的財富、城堡與妻兒，我索求的東西這麼少

。」


　　「陛下太仁慈了……當然，您怎麼會傷害您忠誠的僕人呢？」


　　「忠誠？你？毒蛇有忠誠嗎？你該感謝的是諸神的仁慈，因為現在我只要那男孩。」

至於傷害，現在不會。


　　國王留下兩個公爵在營帳中。當雷亞特過橋之後他們才會放布雷爾公爵與他的繼承人

離開，這對拉普頓家而言不是賭注，而是他們不得不接受的現實。


　　伊賽斯在旁人的幫助下騎上馬，談判花了太多精力，他甚至已經不太能自己站立，雙

腿疲累得幾乎發麻。蔚藍的天空裡浮著白得近乎鮮豔的雲朵，初夏的熱意則被涼爽的風吹

散。他感覺自己累了，很想閉上眼睛休息，但還不行。還不行。


　　城堡再次打開城門，冒出一隊騎兵，他們渡橋而來，帶走了自己的領主，留下兩名騎

手，並且讓國王安排的人馬到城外等候迎接那些即將被送去卡西雅斯的人質，他們會在一

個鐘時內準備好。但國王堅持他要的這兩個人必須立刻交出。白先知黎珀爾在陌生騎士的

背後，而他的男孩單騎向他而來。


　　伊賽斯凝視著雷亞特，慢慢催馬前行，但幾乎沒有注意馬到底走向哪裡，現在整個世

界裡只剩下他凝視的那個人。


　　他覺得自己以往那個有心在跳動的地方現在只剩下一團火，燒得他渾身冰冷。


　　當國王的白馬與男孩的棕色小馬近得能夠摩擦臉頰時，伊賽斯仍舊覺得不夠，於是又

微微將身體前傾。雷亞特看起來很好，瘦了許多，臉色也有些蒼白。但沒死，也沒有受傷

，這就是他全部的祈禱。


　　伊賽斯一直以為自己會在這一刻哭出來，或者至少會有想哭的衝動。但卻沒有。原本

那個有心在跳動的地方現在只剩一個空洞。


　　雷亞特看著他，似乎想說很多話卻無法抉擇從何說起。他不會知道的，伊賽斯忽然間

意識到。我為他做的一切，我放棄的一切，我背負的一切，我造成的一切。他永遠不會知

道的，這就是我最後一件能為愛情、為他做的事。從花園塔開始……以長水河為終點。


　　「我們竟然變成了這樣。」他呢喃。但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然而，知道並不會使事

實更容易讓人接受。


　　「……吾愛。」雷亞特忽然閉上了眼睛。他無法再看伊賽斯了，無法再看他是怎麼看

著自己的。「我很……」抱歉？不，那還不夠。


　　伊賽斯看著他低聲說：「我希望我從沒有……」從沒有愛過你。「我希望我知道怎麼

忘了你。」但才剛說出口他就知道這不會實現，他盡可以去試……伊賽斯知道自己辦不到

，但他必須這麼做。


　　「不。」那是雷蒙的語氣。


　　「是。」現在他覺得想哭了。


　　「殿下──親愛的──」


　　他總是這樣叫我。伊賽斯想著。他愛我，而我也始終愛著他。但這一切都已經造成。

那一刻、那個稱謂迸發出的愛意比伊賽斯過去所知的所有愛都還要更加熱烈與深重，但那

也讓他再也無法忍受。他一直壓抑的那些東西凶猛地湧了出來，他再也無法忍受那種悲哀

與恐懼……還有某種可怕的憎恨。但到底是恨對方還是恨自己，他無法分辨。


　　「不。」


　　他聽見自己說。他看見雷亞特向他伸出的手。「不。」他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那個

空洞燃燒得讓他渾身冰冷，冰冷的憤怒，他憎恨這一切，還有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但他眼

裡卻充滿讓人惱恨的淚水。


　　伊賽斯舉起手，打在他曾經心愛的男孩的臉上。他不知道自己的手還如此有力。他恨

這一切，甚至憎恨雷蒙。那麼多的選擇，只要雷蒙曾經選過任何一條相異的道路，他就不

會……


　　國王沒有再看雷亞特一眼，他勒馬掉頭，在彈指之間急馳起來，奔回軍營。永遠把弱

點留給自己，永遠只留給自己。他告訴自己，你必須離開他。伊賽斯沒有看見雷亞特從馬

鞍上滑下，摔倒在地時側腹的傷口滲出大量鮮血。他沒有回頭，他不能回頭。






















--

默默持續進行中的印量調查
http://tinyurl.com/bsclkof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42.174.150
推 Glaciertrue:嚶
推 Auxo:唉。這也是他自己的選擇呢，可憐的伊賽斯。
推 roughdancer:QDQ
→ oj113068:我想他多少也是生氣，雷亞特成了他的弱點，對彼此都是
→ oj113068:危險的...唉。
推 abby2007:
推 thatislife:隱藏弱點的另一個方法就是公然捨棄他
推 oj113068:也許伊賽斯正是做如此想
推 hs5531:擔心依賽斯的身體，感覺好像快掏空了
推 tingcat: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