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Glaciertrue:為拜蘭高興QAQ 05/03 00:17
◇◇◇
他還只是個孩子而已。燭光搖曳下,拜蘭仔細觀察睡著的白先知,他不得不同意梅尼
司對孫子的意見。他們說他叫黎珀爾,『這是個好名字,』老人輕聲說:『他長得像我女
兒,你看,他的鼻子和嘴唇……』
在那之後許久,布里勒斯之子都沒有再說話。
直到拜蘭發現梅尼司早已坐著睡著為止,他把老人輕輕搖醒,說服他回自己的床上休
息,『我會照顧他的,直到他醒來。』拜蘭如此保證,然後坐在梅尼司坐過的椅子上靜靜
照看那過份蒼白的少年。
他們在海利家族領地上的神殿裡借宿,國王前兩日已經從這裡的港口搭桑德哈特的軍
艦北上回卡西雅斯,只留下部分王軍處理戰後事宜。白先知身體虛弱,無法隨行國王堅持
的快速航程,所以梅尼司請求國王讓他在戰神之子的監視下暫且留在此地調養。這件事倒
不困難,因為國王另外留下兩名戰神之子在此地執行其他的任務。拜蘭自然選擇留下來陪
伴梅尼司,自從在卡西雅斯再度重逢之後他一直照顧著老人的健康,而且拜蘭也不打算回
卡西雅斯,一有機會他便必須再去找拉斐斯,他還在那座湖邊祭堂——岡利家族很早便選
擇臣服,那裡並未受到戰火波及,這點讓拜蘭感到十分心滿意足,他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
這個。
黎珀爾一直陷於沉睡,他曾經醒來幾次,但總是意識不清,他們只好餵他少許的花蜜
、水和藥醋藉以維持生命。綠衣祭司調配過藥水,但也不敢下太重的劑量,因為白先知的
體質異常脆弱,眾所周知。
他必須活下來,他是梅尼司唯一剩下的骨肉血脈。拜蘭斷續地祈禱卻無法專心,他意
識到他們在海利家族的領地上……拉斐斯是格瑞海利家的人,海利本家的分支。他現在好
嗎?古石伯爵的軍隊經過時有沒有騷擾他們、徵收兵糧?拜蘭讓自己想了一會,然後又努
力將心神回歸到祈禱上,但他仍舊時不時地出神,偶爾則擔心黎珀爾本人的安危──他們
說拉普頓原本要利用他謀反。白先知本身就是神血的證明,世上只有穆拉泰爾的白子具有
神力,其他白子最好的出路只有在神殿謀職,做個行走於陰影下的灰僕而已。那些沒有成
功的陰謀總是讓拜蘭感到失去的手指又開始劇烈抽痛,彷彿仍有塊燒紅的炭緊緊壓著他的
傷口止血,滾燙又錐心刺骨的疼痛。
當燭淚堆積到擠下燭臺時,拜蘭唸完了一段很長的經文,於是說服自己稍微閉目休息
。他實在太睏了。肩上的溫暖觸感讓他醒來時,拜蘭覺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但房間依舊
漆黑,燭光在滿起的蠟油中辛苦地支撐著光亮。
「大人。」
湛藍色的眼睛低頭凝視著他。「歐洛爾?」拜蘭揉揉眼睛,「你回來了?現在什麼時
候?」
「快要天亮了。」騎士還穿著盔甲,在主人身邊靜靜地單膝跪下,抬頭看著他,「您
怎麼不去床上休息?」
「我得照顧他。」拜蘭忍著呵欠,「事情順利嗎?」
「一切都很好。」國王派普萊瑟伯爵在內的幾名諸侯留下監察拉普頓釋放神殿人員的
情形,拜蘭沒想到他回來得這麼快。「您若不想去餐廳,那麼我把早餐拿來吧。」
「好的,麻煩你。」拜蘭點頭,騎士便立刻離開。先前經過明鑽城時,歐洛爾從他母
親家族的遠親中挑了一個男孩作為侍從,為他照顧馬匹、保養盔甲與傳遞口信文件,有時
還負責端餐斟酒,但凡是拜蘭的需要歐洛爾都會親自去做。在他離開之後前國王事務官才
遲鈍地想到:希望他別穿著一身盔甲去廚房,那會引人笑話的。
接著他為白先知擦拭手腳、弄濕嘴唇,確保他的床單依舊乾淨整潔,頭髮裡沒有生出
跳蚤或其他蟲子。拜蘭忙完之前歐洛爾已經帶著早餐回來,有黑麥麵包、山羊乳酪、大塊
炸魚肉和菠菜湯,還有一些不合時節的甜橙與椰棗,顯然是歐洛爾從港口帶回來的。
他們一邊用餐一邊談論外面的情形,拜蘭幾乎沒有怎麼離開神殿,只好由歐洛爾為他
補充新聞。吃完後他感到更加疲倦,正好梅尼司來接替看護,於是拜蘭回到自己的房間裡
補眠。他睡在酒窖旁一個由舊隧道砌成的石室裡,換上睡衣之前,拜蘭先給自己洗了臉和
頭髮,唸完禱詞後才打著呵欠爬上床。
他似乎沒有作夢,但醒來時卻被搖醒他的戰神之子嚇了一跳,用盡全力才沒尖叫出來
。
「利肯大人。」獅爪即便單膝跪著都顯得高壯,他低聲說:「您還好嗎?」
拜蘭抹著額上冷汗,努力使顫抖的雙手鎮定下來,「您有什麼事?」酒窖平常幾乎沒
有人會下來,他總是半掩著房門通風。看來以後必須鎖上了。
「我妹妹火蛇寫了封信給我匯報近況,她特別問了我您在哪裡,是否已經隨軍北回。
還特意囑咐,如果您在這裡的話,務必要我轉告一聲:請等她來了再走,這很重要。」
「忽依達大人……我以為她還在夏季港。」
「現在在橙花港。無論如何,請等她來。」戰神之子微微點頭作為致意,然後安靜地
轉身離開了。
頭髮乾了,拜蘭決定起身工作。海利家族的家主十分虔誠,先前按照領主命令封鎖神
殿時採取了相當溫和的方式,所以此地的祭司與修士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然而其他地
方便沒有如此幸運了。現在神殿裡有一半以上的祭司與修士都自願離開到各地救助其他神
殿,甚至有些修士以苦行的方式結隊徒步走到五指河流域救治戰爭造成的傷口,所以這裡
的神殿前所未有地需要人手幫忙。
拜蘭什麼工作都樂意做,但最熟練的還是修士的技能:處理藥草、抄寫文書、打掃祭
壇與準備祭典,但這樣的輕鬆差事並非天天都有,這裡的管事便經常指派他去廚房工作。
直到晚餐時分歐洛爾才在餐廳找到他,拜蘭一直不想讓騎士知道他在神殿服務這件事
,那只會讓他大驚小怪,然後彆扭地請求拜蘭將工作交給自己處理。但沒人想見到他穿著
盔甲攪奶油的樣子。歐洛爾還不明白,他們本來就是兩種身份的人。他們遲早得談這件事
……普萊瑟伯爵還等著問他什麼時候打算北上呢,但除了還想看看女兒之外,拜蘭已經沒
有再回卡西雅斯的理由了。
祭司與修士們的晚餐是蟹肉糊、煮淡菜和加了洋蔥與蠶豆的麥粥,在神殿借住的王軍
則吃冷的燻雞、牛肉濃湯、麥酒與熱麵包。餐廳很大,客人們被分配到靠近門口的長桌,
而修士們坐的桌子上則在低聲討論外面的情形。那些步行至五指河流域與松香平原的修士
寄信回來,說那裡遍地瘡痍,還有流寇,估計是流浪騎士失去效忠對象之後也失去了尊嚴
,許多倖存的村莊都受到騷擾。晚點他得和歐洛爾討論一下這件事,普萊瑟伯爵可以帶他
手下管理的部隊處理或收編流寇……但那也意味著他必須告訴年輕騎士自己不會回卡西雅
斯這件事。他還沒想好怎麼說呢。
但晚飯後歐洛爾去處理士兵聚賭打架的問題,於是拜蘭獨自帶著晚餐去找梅尼司,然
後驚喜地發現白子醒了,正在喝酸奶補充體力。他去廚房多要了一碗蟹糊和陳年乾酪給男
孩吃,讓他們祖孫團聚說話,晚禱結束後又幫忙打掃餐廳,忙到深夜才精疲力竭地回房。
睡前他忽然很想喝蜜酒。雖然旁邊就是酒窖,但拜蘭無意為了滿足一時的口腹之欲偷
竊神殿的財產,他反倒花了一些時間躺在床上思索為什麼,直到迷迷糊糊地睡著。那晚他
夢見了拉斐斯,然後才想起來對方多討厭吃螃蟹糊,每當神殿的晚餐是蟹糊與麥粥這種清
淡又撐肚子的東西時,他們總是會換裝偷溜,去附近的小酒館點一大塊培根派和一壺蜜酒
。派裡除了培根以外還有蘑菇、豬肉餡、洋蔥、乳酪和炸蒜片,拜蘭早就忘了那間酒館的
名字,但那裡的培根派是最好吃的。或許他該為了這個再去一次卡西雅斯,但拜蘭知道如
果這麼做了,他一定會對此感到失望的,他再也不可能再品嚐一次少年時的歡樂。半睡半
醒間,他感到十分孤單。他不能把這件事告訴歐洛爾──騎士對他十分忠誠,而且盡心盡
力地侍奉,但他們不可能成為朋友──而且歐洛爾還太年輕了,不會明白他追求的是什麼
。
我總是在逃避現實。在黑暗的房間中醒來時,拜蘭對自己說。我早該去找拉斐斯了,
卻遲遲沒有動身,因為現實總是太難處理,所以我逃避處理。雖然拒絕歐洛爾讓人很難過
──他是個很好的伙伴,但他必須回卡西雅斯,而我必須自己去梅菈莉亞之眼。拉斐斯再
次看到我會說什麼呢?不,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須立刻動身,不能再拖延了。
他下定決心,隔天早上就必須準備離開,於是吃完早餐後便去告訴梅尼司這件事。老
人非常理解他,他們花了一些時間道別,但就在拜蘭預備收拾行李時,有個頭胎難產的孕
婦被家人抬來神殿求醫,情況十分危險,而且她懷的還是雙胞胎。
神殿僅剩的一名綠衣祭司指揮所有受過訓練的修士前來幫忙,拜蘭也包含其中,兩個
鐘時後他抱出男嬰洗澡時,衣服上全都是血。接著又折騰了很久,當第二個嬰兒終於滑出
母親體內之後,年邁的祭司立刻因為緊張過度與體力不濟而暈倒,拜蘭只好接手將產道縫
合、敷藥阻止出血與發燒,最後累得手腳都在打顫,幾乎站不住。
一切都結束之後已經是黃昏時分,拜蘭完全沒發現自己沒吃午餐,只感覺全身無力,
頭暈目眩,滿心只想立刻躺下睡著,但這身衣服必須換掉,最好再徹底洗個澡……他告訴
自己必須去澡堂一趟,於是拉扯著黏著身體的修士袍慢慢走出綠衣祭司的醫室。
澡堂遠在神殿的另一邊,靠近修士們起居的木屋,有幾名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修士關
心地詢問他身上的血污,並且答應為他預留晚餐,但拜蘭覺得根本吃不下飯。敲過暮鐘之
後,眾人幾乎都集結到餐廳去了,拜蘭一想到還要自己燒水就覺得頭痛。他實在累得走不
動了,於是就在牆邊倚著空花盆坐下。
他將手撐在額上,決定稍微閉目休息一下。這讓那聲叫喚聽起來就像在夢中一樣。
「拜蘭迪亞。」
恍惚間他完全不想醒來。他從沒做過這麼真實的夢……從沒這麼真實地夢見拉斐斯的
聲音。
然而,他還是醒了,滿身戰慄,顫抖著醒來。即便睡得這麼深、做了這麼美妙的夢(
拉斐斯叫了他的名字,就像他們都還那麼年輕時一樣溫柔),但黃昏還未退去。我睡了多
久?他疑惑,然後努力伸展著發麻的手腳站起來。
在站起來之後,拜蘭才發現拉斐斯‧格瑞海利就站在離他僅僅三尺的距離之外。
那不是夢。這是他第一個念頭。而第二個念頭是,天啊,我看起來糟透了。他今天早
上梳洗時沒有刮鬍子,頭髮也很久沒修剪了,距離上一次照鏡子則是四天前,他記得自己
額頭與眼睛四周都是縐紋,皮膚粗糙又暗沉,一時之間簡直覺得無地自容。
特別是現在,我看起來肯定像隻骯髒的野獸。拜蘭迷迷糊糊地想著,只能思考這件事
,然後才想到剛才他本來要去澡堂的。澡堂就在不遠處……但他現在不能去了啊,因為拉
斐斯就在……就在這裡。
他就在這裡。「我……」他想過很多次重逢時該說什麼,但現在全都忘了。
「我以為你死了。」拉斐斯看起來比他還要疲憊。「我走了很久的路……找你……但
,我以為你,他們告訴我,你……」
拜蘭看著他,遲鈍地想了想,決定先回答問題,「我沒有死,是有幾次只差一點……
但我想著你,我還得再去見你,所以我沒有死。」他很想解釋發生了什麼事,但那太困難
了,太複雜了。
他還想問你怎麼會在這裡,但拉斐斯沒給他思考怎麼問這個問題的時間。他走了過來
對拜蘭伸出雙手,但那卻讓拜蘭有點畏縮。他身上太髒了。
察覺避開已經來不及的時候,他也伸手緊緊抱住拉斐斯。耳邊的聲音卻讓人有點不安
。他在哭啊,為什麼?
「我以為你死了。」
「我沒有……」他虛弱地回答。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
「我本來要去找你的。」如果今天沒有被耽擱的話,他現在已經在路上了。拜蘭感覺
到拉斐斯吻著他的頸子,那讓他難受地扭動了一下,身上太髒了。但他的不安被更大的力
量緊緊環住。「你原諒我了嗎?」
「如果你原諒我的話。」
那讓拜蘭思考了一會,「我不明白。你還生我的氣嗎?」
「不。」
「那你能不能……我身上很髒……」
「我不在乎。」
他抱得更緊了。拜蘭感覺到他的手臂、他的呼吸、胸膛和心跳,還有貼在自己頸邊的
嘴唇,那令人顫抖。他們靜靜站立了很久,直到拜蘭覺得自己快要失去決心和勇氣為止。
其實他還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甚至有些覺得自己還在作夢。
「你會離開嗎?」他小聲問道。
「端看你決定去哪裡。」拉斐斯在他耳邊輕聲回答。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36.239.191.78
※ 編輯: lotusilent29 來自: 36.239.191.78 (05/02 2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