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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當綠衣祭司們指揮修士與學徒將伊利從沙灘上抬起時,他微睜著眼睛喃喃問道。清晨 的陽光如此刺目,但他很高興自己還能活著看見。經過整整兩天兩夜在風雨中毫不間斷的 划槳,他已經沒有力氣再抬起一根手指,而且感覺自己全身滾燙。   「如果你沒有得疫病的話,兄弟,」綠衣祭司的口鼻罩在灰綠色的粗布面罩下,「現 在,閉上眼睛祈禱吧。」   伊利照辦了。但他並未夢見諸神,夢裡有正在磨劍的父親、為弓上弦的亞卓、整理盔 甲的法斯丹,還有擦拭著什麼的黎加瑪塔,低頭時露出一段蒼白的後頸。   祭司給他灌下許多藥物,然後詳細記錄各種身體情況,直到伊利的高燒退去、咳嗽消 失,而且能吃光所有伙食甚至索取更多之後。他被關在神殿地下室的其中一個小房間,負 責照顧的是一名祭司與一名學徒,伊利自覺沒有花上太長時間就痊癒過來,但他們仍舊做 了許多觀察才宣布他沒有得上疫病。   這時伊利才知道潘佛拉疫情的嚴重,奧塞所有港口都處於高度封鎖警戒的狀態。那麼 碧砂堡呢?那裡距離劍尖港是如此之近,那裡會有危險嗎?沒人能夠回答。   離開神殿時,他們把伊利倒在岸上時所有帶著的東西都還給了他,糟糕的是衣服全被 燒了,而他的金幣藏在腰帶與皮靴裡。他還有半袋銅幣和少許銀幣,神殿也賠了幾枚金子 ,還有一套乾淨衣服,然而那些錢根本不夠他北上回碧砂堡──伊利隨後發現他甚至沒法 回卡西雅斯,因為船全被古石伯爵鎖住了。   他必須趕快回碧砂堡,黎加瑪塔會照顧自己和孩子,但他不放心。伊利在酒館裡坐了 一天,試圖找出可以買到船位的黑市消息卻徒勞無功,似乎連最大膽的走私者都害怕古石 伯爵的絞繩,於是他隔天換了一間酒館,隔天又換一間,三天後才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吉爾‧羅倫在這裡。伊利知道吉爾不在卡西雅斯,身為雷蒙寵信的侍衛隊長與北方人 ,他不可能會留在首都自尋死路,但他怎麼會到雷光島來?   經過仔細思考之後,伊利決定去海霆城下的神殿找他。他們說吉爾爵士是彌拉艾亞祭 司護衛隊中的一員,而祭司是為了在戰爭中輔佐古石伯爵被國王派遣南下。   伊利請人通傳,花了一些錢,然後又在城堡的中庭耐心等待半天,直到古石伯爵帶著 大批騎士結束海岸與船工廠的巡視回到城堡之後,伊利才被熟悉的嗓音大聲叫住。   他沒有應聲,往旁邊扭扭頭,走向城牆的陰影裡。吉爾‧羅倫跟上他,「你小子跑到 哪裡去了?怎麼會到雷光島上?」   「養父大人派我去多維爾納送信,待了半年多才回來。你呢?」前侍衛隊長曬得像南 方人一樣黑,而且大方臉變瘦許多,但整體來說氣色不錯。   「多維爾納?是嗎?」吉爾看起來很驚訝,「雷蒙要我送戴斯蒙去多維爾納借艦隊, 但我們在甜水港被耽擱了一陣子,根本沒出海。後來消息傳來……我又送他回卡西雅斯。 」   伊利頓時明白了:父親怕戴斯蒙做出什麼蠢事,所以先把他踢遠點──就像對待自己 一樣。結果我們什麼也沒為他做,什麼都做不到。伊利搖搖頭,像是要把這個念頭甩出腦 海,「我需要你的幫忙。我要回碧砂堡。」   「那是不可能的,現在離開雷光島唯一的方法就是和古石伯爵的軍隊一起出發,但我 們還沒有收到開戰的命令。」   伊利用指甲摳著皮膚,想到黎加瑪塔就讓他焦慮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必須回去。」   「你似乎很不安,」吉爾注意到,「我可以帶你去試一試……如果你能說服祭司派艘 船給你的話。」   彌拉艾亞祭司可以給他一艘船離島,這是她的權力,伊利知道。但他不太可能成功上 岸,伊利也很清楚這件事。現在卡西雅斯的封鎖一定與雷光島一樣嚴密,而他不可能獨自 靠一艘小船划回劍尖港,召喚一條巨龍降世說不定還比較容易。   然而伊利不是還沒嘗試之前就放棄的那種人,父親不是,他也不是。吉爾帶他往城下 神殿走去,那裡與港區神殿不同,沒有任何綠衣祭司進出,在黑夜中顯得更加靜謐沉寂。 向守衛打過招呼之後,他們穿過神殿的三道拱門,又走過一段立著火炬的大理石長廊,最 後來到一座獨立的偏殿。守門與看燈的修士彷彿已經等候已久,「彌拉艾亞祭司在等你, 吉爾爵士,」他宣布,「還有您,大人。請直接進去,不需要通傳。」   他們進去的時候正好有幾名修女離開,她們穿著屬於月神的純白絲綢,在陰暗的神殿 內閃著銀色幽光。修女身上隱隱飄來荳蔻與梔子的香味,但女祭司的大廳裡卻瀰漫著檀香 ,還帶著一股類似水薄荷的涼爽氣息,讓害怕薰燒藥煙的伊利感到十分鎮定。   「請到這裡來。」女祭司的聲音緩慢柔和卻十分清晰,穿過層層薰繞的藥煙,就像陽 光穿破清晨的迷霧。   吉爾領著他走過半個空曠的大廳,然後穿越垂落的半透明月白色紗絲。後面是個點著 燭光的明亮空間,地毯暗紅而樸素,石牆上只有燭臺,女祭司坐在原木打磨的桌子邊,禮 貌地站起身來迎接。她毫不驚訝,她知道我們要來。伊利想著。   「來,請到這裡坐下。」   桌上的三個茶杯還冒著白色熱煙,果盤上盛著甜橙、柿子與無花果。彌拉艾亞祭司身 穿儉樸的棕色長袍,雪白的長髮編成單辮垂在年邁而瘦弱的右肩上,細薄脆弱的皮膚與那 上面的皺紋讓伊利判斷祭司年紀在六十上下,但她身上的某些東西使她看起來比十六歲的 少女還要明亮美麗,那雙眼睛是他見過最澄澈深邃的琥珀色,蘊滿長者的智慧與母親的柔 和。伊利不知道多久沒見過能讓他馬上想起母親的女性了。他從沒忘記過她,但多年前便 已學會如何強迫自己不再思念。   「我今年七十四歲了,如果這是您想知道的事情,伊利爵士。」彌拉艾亞祭司慢慢坐 下,放在桌上的雙手十指交叉,她微笑了一下以顯示自己沒有任何惡意,「請您坐下,用 藥茶潤一潤喉嚨。吉爾爵士,您也一樣。」   兩個北方漢子在女祭司面前像小男孩似的乖乖行事。伊利懷疑她為什麼知道自己會來 ,但又自覺這問題太傻了。她是個祭司,還是瓦達爾的老師,神諭什麼的會告訴她未來將 發生什麼事,不是嗎?   「您知道我為什麼會來。」   女祭司帶著和藹的微笑回答:「我知道你會來,伊利爵士,但神諭無法告訴我人心裡 的秘密。」   「我需要一條船,」他緊張地嚥了口口水,「我必須回碧砂堡。」   「很遺憾,那是行不通的。」彌拉艾亞祭司毫不考慮地回絕,「即便是神殿的船隻也 必須經過古石伯爵的同意才能使用,他不會同意讓任何人擅自離島。」   「我、我可以……」   她舉起一隻手溫柔地制止他說下去,「吉爾爵士,你能為我喚來我的貼身修女嗎?讓 她帶來我命她準備的東西。」當吉爾‧羅倫離開之後,彌拉艾亞才繼續問道:「你為什麼 要去碧砂堡呢,爵士?」   「我的愛人留在那裡,我……劍尖港不知何時會蔓延瘟疫,聽說海盜在北方上岸了, 我必須回去。」   「原來如此。我為你感到難過,孩子,你有為此祈禱嗎?」女祭司雙臂抬起,交疊的 十指擱在下巴邊,狀似沉思。   「我幼時經常祈禱,彌拉艾亞大人,羅寧奧斯是我的主神。但我父親死了,我母親在 受盡苦楚之後隨他而去。我的養父……我非常愛他,如果祈禱可以讓他從死亡中復活,我 願意做一輩子黑衣修士,到死都不再說一個字。但我學會的事實卻是,祈禱無法改變命運 。只有我自己能改變它。」伊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話,但說完之後他才發現自己 從很久之前就渴望能向某人傾訴這一切。「我需要一艘船,我懇求您。」   「你讓我想起我教導過的另一個孩子,」女祭司露出哀傷又慈祥的微笑,「失去父親 、母親與唯一的兄長……為了剩下的僅有的愛不惜付出一切。你過得很辛苦,孩子,這我 明白。我會幫助你,但船隻不是你想要的解答。」   褐衣修女取來了一個鑲著金絲的冰骨木小箱,女祭司吩咐她:「告訴吉爾爵士,我們 這裡不需要他了。除非他願意加入我們的祈禱。」   伊利保持沉默。她說會幫助他,伊利並不懷疑這一點。如果彌拉艾亞從神諭裡得知關 於他的消息,那麼她很有可能會把完成他的請求當作義務,這是祭司獨有的高貴思維。但 那意味著什麼?總之不會是一艘船。   「這是先王加拉勒斯陛下賞賜給我的禮物,非常榮耀的禮物,儘管我一次都未曾使用 。」女祭司從箱中取出一個包裹在金色絲綢裡的圓形物體,那顏色讓伊利感到有些不安。 黃金屬於諸神,唯有身份與價值之相稱的東西才能使用這樣的純金。   「這是什麼?」   「羅寧奧斯的神蹟。」   伊利驚恐得彈了起來,「不!」   「回來,孩子,不要害怕,你的主神絕不會傷害你。」她用輕柔如同羽毛拂拭的動作 解開了金色絲綢,那顆巨大又圓滑的水晶與伊利見過的所有水晶都不同──它的內部瀰漫 著煙霧,水與煙,彷彿雨中的霧氣,又有著漣漪滑動的痕跡,凝視它的一瞬間,他分不出 那究竟是白色、淺綠還是天藍。「許多年來,許多人曾向我求助,但唯有承受過羅寧奧斯 洗禮之人才擁有使用它的權力。」   彌拉艾亞祭司站了起來,「我將它留給你。先祈禱,孩子,說出你的疑惑,然後在主 神的沉默與恩賜中尋求解答。」   當大廳只剩下他一人之後,伊利覺得坐著祈禱太不合適了,於是顫抖著捧起水晶球放 到厚實的地毯上。然後他雙膝跪地,前所未有地認真祈禱起來。   他從未花過這麼長的時間祈禱。即便跪在地毯上伊利也覺得雙膝發麻。而當他睜開眼 睛之後,水晶球閃爍著無法以言語形容的瑰麗色彩,於是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然後他在明媚的晨光中醒來。屋頂上傳來鴿子斷續而逗趣的鳴叫聲,春天的晨光,伊 利聽見自己呢喃:黎加瑪塔。   他夢見他了。不,那不是夢,是水神讓他看見的景象,他的文書官和一群紅髮的武士 在一起,而那意味著黎加瑪塔很安全。或許黎加早就帶孩子回多維爾納了,早知道我就不 該逃出萊昂諾的船。我們可以回多維爾納生活。那一瞬間,那個念頭佔據了他全部的思緒 。   黎加瑪塔看起來很健康,他變得更瘦了,但很健康。伊利一直很擔心這點,赤鱗病也 許會有些後遺症。   他想再多看一點,但之後的景象卻又轉走變成其他──伊利看見一條岔路,地上有戰 鬥後留下的大灘血跡。他看見一柄劍插在因吸滿了血而鬆軟潮濕的泥裡,奧恩凱根之劍… …那是紅衣巫女給過他的預言。   而最後的景象則是戰爭,在翠綠的群山之間,灰色的軍隊與紅色的血污染了春天的碧 色,戰鬥的旗幟有普斯坦、杭特與格里菲。普斯坦的紅底灰戟旗在勝利唾手可得時被一支 黑色的大軍擊潰……黑旗上的銀月閃亮而銳利,彷彿嶄新的匕首。伊根塔斯擊潰了他們。   法斯丹就在普斯坦的麾下。他娶了他們的女兒,作為騎士效忠並且戰鬥。更糟糕的是 ,伊利不知道尤列爾現在在哪裡。上次他聽到尤列爾消息的時候,他們的養父還活著。他 從繁花海岸寄信回來,說已經準備離開林布倫家,打算西行去三戟半島看看。『這孩子比 海鷗還要喜歡四處流浪,讓他去吧。』雷蒙是如此回答伊利的,他問養父要不要把尤列爾 叫回來作為侍衛服務。   如果尤列爾在伊根塔斯的麾下……伊利從沒認真想過這問題。如果法斯丹與他在戰爭 中相對,他們絕不會傷害彼此;若有其中一人被俘虜,另外一人一定會支付贖金,但如果 出了什麼意外……   當伊利洗臉時才在水盆的倒影中發現自己的鬍子長得多麼長,他至少睡了三天,卻覺 得自己從沒如此精神飽滿過。那是吉爾的屋子,他知道,所以伊利不客氣的使用了他的剃 刀、肥皂和襪子,梳洗途中屋子的主人就帶著食物回來了。   「啊,彌拉艾亞祭司說你今天會醒,你睡得可真久。」   伊利點點頭,坐下來開始吃東西。「我很感激你的幫忙,吉爾。」   「你?你給我製造的麻煩還沒有你父親的十分之一。不管怎樣,我欠他很多。」吉爾 ‧羅倫咬了一大口青蘋果,「你打算怎麼樣?」   「現在外面的戰況如何?」   「有人說魯珀家已經把海盜宰光了,北方軍正在南下。至於國王已經快到拇指河,他 似乎決定御駕親征,這是今天早上才抵達的消息,這意味著我們這裡的軍隊終於可以出動 ,大概就在這幾天之內。再坐吃山空下去布路斯伯爵肯定會發瘋。」他不懷好意地笑了幾 聲。   「南方呢?」   「伊根塔斯的援軍參戰後把普斯坦和多里昂打著玩的,林布倫還在支撐,說不定拉普 頓會給他們援軍。」   吉爾回去工作之後伊利繼續思考,水神讓他先想起父親(讓他想起對父親的誓言)然 後又讓他看到南方的戰況……為的是什麼?他得去南方?為什麼?無論如何,黎加瑪塔現 在安全了……而法斯丹則很有可能已經被俘虜,誰會去贖他?他的妻子有那些金子嗎?你 也沒有。伊利對自己說。但他是我的兄弟。如果立場對調,法斯丹也會橫越半個國家只為 了確認我是否安好。父親就會那樣做。橫越半個國家……還有戰爭。   在漫長的思考結束之後,伊利在城堡的守衛隊裡找到吉爾,「我沒有劍,但給我一把 的話,我就加入古石伯爵的軍隊。」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36.239.188.227
kcrux:) 04/10 0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