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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抵達卡西雅斯之前,伊利就知道褐港開通了。很久以前養父大人就有過這樣的主意 ,他說有人建議他開啟別的港口以解決比尼港的擁擠與淤塞,議會謹慎地計畫這件事,最 終卻是在另一個國王手上完成。同樣的,他們也聽聞了南方出現的戰爭,現在仍是初春時 分,但很快就到戰爭季節了,這次的戰場將會在南方。他和加瑞爾討論了一下尤列爾與法 斯丹的情況,然後在褐港找了間旅店住下。聽說比尼港現在擠滿商船,王室正在備戰,大 肆購買各種物資,他們進城恐怕找不到住處,就連在褐港這裡也問了兩三間旅店才找到空 房。   褐港距離比尼港僅有一個上午的騎程,加瑞爾決定先進宮打聽一下情況,聽說國王正 在養病,宰相主持著議會,但請願會已經很久沒有召開了,他們不太確定這是不是讓伊利 出現的好時機。   加瑞爾前腳剛走,伊利便派人送信到大圖書館給賽提斯,然後他離開旅店,到褐港最 大的酒館『豬油餡餅』去,點了一杯紅酒,坐在最安靜的角落裡聽水手與妓女調情聊天。 他把自己打扮成普通的水手,戴著有蛀洞的皮帽與幸運符,頭髮與鬍子一樣凌亂,衣服上 則帶著海水與食物的殘跡。很久以前雷蒙就告訴過養子,漂亮的女人容易給自己招來強暴 ,漂亮的男人也一樣,所以在伊利剛開始長鬍子的時候便教他如何把自己扮得又髒又醜, 只有快餓死的妓女才會向他招攬生意。   即便是白天,豬油餡餅裡也有一堆無所事事的水手在拚酒、賭博與大啖辣醬牡蠣,伊 利靜靜聽著卡西雅斯最近的幾件新聞───微不足道的事情,莫名其妙的決鬥、破產的商 人,交際花等等──卡西雅斯似乎變了很多,但又像是什麼都沒變。他們提起國王三次, 一次讚揚他開闢褐港、(這不是他的主意,伊利想著,那是我父親決定的,沒人記得他了 嗎?)一次埋怨他改用新稅法,(更多的船為王室帶來更多的金幣,戰爭在即,軍隊需要 錢來維持。伊利猜測這新法是戴斯蒙推動的,妓女們談論了四件關於他的風流軼事,)最 後一次則為國王的健康祝酒,他已經病了一段時間。某個自稱當過一陣子修士的酒鬼宣稱 那是因為過度祈禱的緣故。   來自夏季港的船員大談拉普頓麾下貴族們的動員徵兵,從流冰海南下的船員則告訴他 們,有消息說潘佛拉貿易角的某座沿海城市出現奇怪的疫病,所以他們不敢往西走,直接 南下到首都來販賣獸皮,打算載寶石、紅酒、版雕和書籍抄本到曼茵去。除此以外,來自 潘佛拉的船員還聽說有幾個惡名昭彰的傭兵團從東邊的血錢列島一路往西,繞過貿易角與 國王灣朝奧塞的方向前進。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如果南方掀起戰爭,國王無庸置疑的會 挪用北方軍導致海防空虛,但這些傭兵團並非海盜,而是給了錢才會揮劍的投機份子,他 們的消息會這麼靈通嗎?   伊利還從不遠處一桌多維爾納船員那裡聽見幾個句子,比歐遜又換了國王,這是今年 供作血祭的第五個了,其中一人建議也許他們應該趁卡納薩還在震怒的時候載糧食去換金 子,但另外一人罵他蠢蛋,戰爭在即,在奧塞已經買不到便宜的糧食了,而且多維爾納所 有的船肯定已經搶先一步,還不如直接回家抱兒子。   曼茵東部出現了叛亂,有人好心地提供這個情報,阻止剛才那些打算往東南方前進的 船員,於是得到了一大角杯的黃色麥酒作為回報。卡納薩的神怒似乎席捲了所有多維河以 東的土地,還活著的飢民往東移動,像一群飢餓的斑點馬吃光路上所有的食物,埃圖亞首 當其衝,然後是曼茵,多維爾納則堅決地抵抗他們。奎茲庫利配種養出了和牛一樣大的火 蜥蜴(那些紅皮膚的巫師到底要把那種會噴火的小怪物養得多大才肯住手?伊利記得他在 親王的動物園裡見到火蜥蜴只有狗那麼大,多維爾納甚至有句諺語調侃奎茲人對火的著迷 ,但伊利卻想不起來。如果黎加在他身邊就好了。)烏蘇曼的女巫則有了新的女王,據說 還迷惑了琵爾門的國王。沒什麼人提到幽影海後的東方城邦,或者有,但伊利這時已經有 點無聊得昏昏欲睡了,於是在那安穩的角落裡靠著牆閉目休息,直到他抓住一個不懂得挑 口袋的小扒手,反手給了一耳光。   賽提斯在傍晚時抵達,油皮斗篷上積滿雨水,除此之外,他和伊利上次見到的樣子沒 差多少。賽提斯是雷蒙在成為伯爵之前的所有養子裡最不起眼的一個,除了一頭少見的橘 髮以外,他就是那種平凡的樸實的書呆子男孩,瘦長的臉上長著一雙瞇瞇眼,有輕微的近 視,動作總帶著些許遲鈍與笨拙,但思路卻比追逐老鼠的貓還要敏捷。養父大人曾經給過 他一架珍貴的曼茵水晶眼鏡,但伊利知道賽提斯永遠不會把它拿出房門。   伊利用口哨招呼義兄弟,揮了揮手,賽提斯才艱難地穿過人群走到安靜的角落來。他 瞇著眼,用兩手夾住伊利的臉確認胖瘦作為久違的問候,「你曬黑了,伊利。」   酒館提供大塊烤豬腿肉、牛雜濃湯、果醬餡餅與辣醬牡蠣,伊利點了豬肉和啤酒,「 聽說這裡的牛雜湯不錯。」   賽提斯緩慢地擦拭濕髮,向招待小妹要了餡餅和水。「我上次吃牛雜湯的時候撈到了 一顆眼珠,滿好吃的,那隻牛肯定沒近視。」   「你怎麼知道?你吃過近視的牛嗎?」   「這倒沒有。牛會近視嗎?如果不會,我倒真想把這兩顆眼珠換成牛的嵌進去。」   伊利大笑,從口袋裡取出一袋風乾栗子,「亞卓給你的。」賽提斯非常嗜甜。   「噢,太感謝了。」圖書管理員小心翼翼地挑出一顆栗子,細長的手指彷彿蜘蛛的腳 步般仔細輕柔,像在翻閱什麼脆弱易碎的古籍一樣,他是他們所有養兄弟裡唯一一個手上 不長繭的人。「你的劍呢?」   「你怎麼知道?」   「他們說養父大人的劍送回藍布頓家了,艾爾蒙‧艾薩雖然有全奧塞最大的肚皮也不 敢吞劍,而亞卓會把劍給你,加瑞爾告訴我他們打算這麼做。」   「你見到加瑞爾了?」   「他跟你一起來了嗎?我是指他們先前來卡西雅斯宣誓效忠的時候。」   「他把劍拿走了,大概怕我跑掉吧。」   「原來如此。你有什麼要跑掉的理由啊?」   這時招待女侍把食物端來,酒則得稍候,水手們喝得太多,已經讓人去地窖拿。   「我有個想求婚的人,但在向日葵堡。」伊利將豬肉切片,餐桌上熱霧瀰漫。   「那對你可真不幸,兄弟。你不該那樣做的。」   「是赤鱗病,我沒有辦法。」   「亞卓……」   「他會代我去接他們。」   「他們?還有誰?」   「還有我的養子,多維爾納的小男孩,非常聰明,你會喜歡他的。」   「那太好了,」賽提斯歎了口氣,「加瑞爾的老婆活像隻老母雞,亞卓則是老鷹,真 要我選的話,寧可被老鷹抓走也不想被母雞啄死。」   酒來了,他們在酒裡兌點水,又在水裡混點酒,然後同時舉杯,「敬養父大人。」伊 利說。   「敬他的好胃口。」   果醬餡餅看起來不錯,塞滿乾果、漿果和似乎是梨子與李子的果醬,賽提斯用心將它 切成整齊均一的塊狀,伊利想伸手偷拿的時候被打了一下手背,「用刀子叉走,不要用手 弄髒其他餡餅。」   「老媽子。」伊利揉揉手,並不痛,但他可不希望賽提斯下次用盡力氣打。   「原來你這麼希望,好兄弟,可惜事實總與願望背道而馳,我很遺憾。回頭你可以回 藍布頓堡找你的老婆,但願她有夠充足的奶水滿足你。」   「他是男人。」   「多維爾納人?好吧,我早就知道你最終還是會把你的電光長槍拿來專門插在某個人 的身體裡,我為你高興,養父大人也會,但我可不想知道細節。你大老遠的叫我來是為什 麼?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伊利再度喝了口酒潤喉,「我要知道養父大人死前發生的事,所有事。」   「啊,是這樣,」賽提斯用袖口抹抹嘴,「我想也是。養父大人回城的那天,城裡傳 說國王會用囚車讓他遊街……但這件事沒發生,沒人知道養父大人是怎麼進城的,國王身 後拖的隊伍很長,也沒人知道他被關在哪裡。」他想了想,「我走了一些門路,可恥得很 ,別問細節──養父大人一直在大神殿,一打的戰神之子日夜輪值看守他,伊利,戰神之 子是武藝最高強的神殿護衛──」   「我知道這個,然後呢?」   「只有瓦達爾可以接近養父大人,這是無庸置疑的。我差這麼一點點就能去看他,但 國王下了嚴令。我在行刑那天去了,戴著他給我的眼鏡好看得清楚一點。我以為他看見我 戴著眼鏡一定會哈哈大笑,所以那天一大清早我就去啦,真是冷進骨子裡的天氣,我看著 他們一點一點蓋起刑臺,就站在最近的地方,他一跪下來就能看到我的地方。但是養父大 人嘛,他八成也近視了,看見我這頭頭髮也沒留意,一眼就掃過去了,」賽提斯搓著一綹 濕髮,像甜橙般的紅黃色,很顯然是多維爾納和奧塞人的混血,雷蒙或許就是為了這點收 養他的。而這樣偏黃的橘髮即便在多維爾納也不算常見,「所以你能想像這有多奇怪了。 還是他看見了我,但沒認出我呢?」   這讓伊利覺得心跳出奇地慢了下來,彷彿察覺了什麼卻又看不清它的面貌。   「養父大人沒說話,是儀仗官宣布他的身份,我還在猜他會說怎樣的遺言呢,『希望 這老兄把刀子磨利了』或是『如果諸神有靈,現在快派隻天馬給我』或是『我不應該把我 的失敗歸咎於諸神,是我的馬的錯,牠跑得太慢了』……但他什麼都沒說。」   「『真正的勇者一生只死一次,』」伊利艱難地開口,「他說過他喜歡這個句子。」   賽提斯肯定想到了這句話的出處,但他顯然忍住了掉書袋的衝動。「他們宣布了他的 罪狀,嗯,沒什麼重要的話,然後有人給父親脖子套上繩子,國王自己砍斷了它,就這樣 完了。」他喝光杯子裡剩下的水,「但有一件事很怪。」   「國王不用劊子手?」   「啊,那是一件,但是我們怎麼弄得懂這些祭司的想法呢?我說的是養父大人,他的 表情……他問了國王一個問題。」   伊利幾乎站了起來。「他說了什麼?」   「我沒聽見,沒人能聽見,刑臺架得很高。國王也回答了他,但我要說的是,養父大 人的表情很奇怪,那不像是他。他看起來迷惘得個小男孩。」   「你在說什麼?他怎麼會──」   「我知道,有些人在死前會變得懦弱,但絕不會是我們的養父大人,但他看起來就是 那樣的。那表情看起來就像個孤單又無助的小男孩,就像……另外有什麼人戴著父親的臉 皮,卻還留著自己真正的表情一樣。」   他們談了很多,伊利喝完晚餐的啤酒後只要了杯水,隨後賽提斯便準備回城,因為明 天早上還有事,「我可以在城外的旅店將就一晚,」他婉拒義兄弟的留宿,「你進城之後 知道去哪裡找我。」   於是伊利自己回旅店,那裡的一樓也是餐廳,但是小得多,而且比較髒亂,跑腿小弟 盯著伊利看的眼神也讓他很不舒服。經常會有男人這麼看著他,但那並不代表他會習慣。 穿過烤肉味、汗味與海草味組織成的煙霧之後,伊利在上樓之前向在桌子間穿梭忙碌的女 侍要了杯水,叫她送上來。   加瑞爾明天就會回來,伊利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他必須知道父親最後問的問題是 什麼,他必須知道。   但只有現在的國王能回答他。我必須接近他,伊利告訴自己。就現在的情況來看,他 可以選擇加入神殿護衛或是以騎士的身份參加戰爭,前者或許能夠接近瓦達爾,但唯有後 者才能得到國王的召見──前提是他得立下戰功。或許可以從宮廷介入,但伊利對於宮中 還有多少舊人留下並不抱持任何希望。   女侍不久後送水上來,伊利聽見了腳步聲。她是個頭髮像蘿蔔般橘紅、臉上微微帶著 雀斑的少女,長得並不難看,笑起來有幾分俊俏,而且身材像個真正的女人一樣玲瓏有致 ,這對酒店女侍來說不算什麼好事,但她顯然應付得很好。伊利一開始沒特別注意她,直 到發現這女孩每次看到自己都會臉紅,很多女人都會這樣,對於這點他倒是很久以前就習 慣了。   她將水放在桌子上,當伊利翻身從床上起來時緊張地抓了抓圍裙,「您的水,大人。 」   「謝謝妳,小姐。桌上有銅幣。」她當然算不上什麼小姐,但維持禮儀總是他的習慣 ,因為雷蒙一直喜歡他這一點。   「哦,好的,謝謝您,大人……您還需要什麼別的東西嗎?」她模樣看起來很勉強, 緊張而又焦慮。這女孩是不是缺錢花用?但伊利沒打算買下她想賣的任何東西。   在騎行南下的路上,他和加瑞爾經過了一間酒莊,女主人是個年輕又精悍的寡婦,丈 夫死了仍舊一年生一個孩子,而且還是個豐滿的美人。伊利從前往返於藍布頓堡與卡西雅 斯時都會經過這個酒莊,而且固定睡她幾次。那些夜晚只是為了得到歡樂,沒有留下任何 承諾、金錢與孩子,但當她最後一次來找他時,他禮貌的拒絕了。   他必須拒絕,否則他便會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想黎加瑪塔。誠然,他們之間還有一些 問題沒有解決,但那並不妨礙伊利決定以自己的方式對他忠誠。   而且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見自己在脫黎加的衣服,伊利可不希望因為碰觸了別人的 裸體而失去那個夢。   「我想我沒有別的需要了,謝謝妳。」   年輕的女孩幾乎快把她的圍裙抓成一塊破布,臉紅得像煮熟的螃蟹,而且一副快哭出 來的樣子。伊利簡直有點為她難過,考慮著是否該給她一枚銀幣。   最終她說:「我知道了,大人。」然後伸手去拿桌上的錢,並且不小心把水推倒,於 是她慌忙道歉,並將杯子拿走。   又過了片刻,代替女孩拿新水來的是臉皺得像已經活了三百歲的老婆子,她一語不發 的進來與離開。伊利聞了聞水,沒有頭髮或什麼奇怪的東西,於是喝了半杯。他喝酒後容 易口渴,但為了健康還是會每天喝一點小酒。   然後他開始就著燭光仔細地磨匕首。每天保養武器是雷蒙教給所有養子的習慣,好好 磨刀、擦弓與清馬蹄鐵裡的石子,仔細檢查盾牌、盔甲上的裂口,確保靴子裡面乾淨而且 沒有裂痕,這些好習慣總有一天可以救你一命。   直到匕首的邊緣被磨到閃著淡淡銀藍光芒時伊利才停下,準備繼續磨較小的飛刀,但 當他站起來將匕首塞進靴子裡時,一陣莫名其妙的頭暈襲來。   他沒喝這麼多酒。而且酒早該退了。伊利警覺地看向桌上那杯水。那個女孩。   那杯水他只喝了一半。伊利馬上將衣服一類的包袱往窗外丟,然後用匕首在木床床頭 刻一行字給加瑞爾。途中他頭暈得手腳發軟,於是刻字同時張嘴狠狠咬住左手腕,鮮血湧 入齒間。   刻完後伊利割下床單,綁在柱子上,用它滑到了緊鄰著旅店的小陽台,並且順著那裡 的藤蔓往下爬。他快要成功了,但在差幾步就能抵達地面時,伊利失手一滑。腳不聽使喚 了。   他摔到黑暗中的小巷,驚起一隻野貓慌忙溜走。酸痛與疲累像是毒藥一樣流進四肢中 ,逐漸使人動彈不得。伊利努力睜著眼睛的時候,看見一雙嶄新的靴子走向自己。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42.18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