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tusilent29 (蜂蜜松子蛋糕)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誓言之劍(卌三)
時間Tue Oct 22 01:52:42 2013
◇◇◇
亞卓沒有參加亞莉安娜的葬禮,這點他一直非常遺憾。她的葬禮是由弟弟主持與守夜
,不是丈夫,因為那時他在藍布頓堡的地牢。他甚至沒有為之哭泣過,因為他責怪自己。
罪人是沒有資格哭泣的,他在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在火刑堆裡尖叫著死去時就已經
學會了這一點。還有他的兒子,亞卓本來要將他命名為雷穆嘉爾,就像養父大人一樣。
直到今天,他不是已經不再悲傷,而是更好的學會了如何與這些傷痛共處。他再也不
會有孩子了,也再也不會有妻子。但是葬禮卻會一直找上他,就像今天。
當亞卓坐在沒有一朵花的玫瑰花叢旁等候時,糾纏著他的念頭就是這些事情。
當亞菈妮絲經過這條必經之道時,他站起來,他看著她。
「我的小姐,」他說,儘管那裡有著十來位身份高貴的領主之女,而他也沒用公主、
殿下之類獨一無二的稱呼,但是亞菈妮絲依舊聞言便轉頭發現了他。她看著他。「我有事
要向您稟告。」
公主剛離開她的刺繡老師,亞卓猜想接下來她們得去學習音樂,公主的行程總是很忙
碌,但比她作為攝政公主時稍微輕鬆了一點。這樣很好,亞卓知道自己要說的話不多,公
主也討厭遲到。
「天氣真冷。你身體好嗎?來和我走走吧。」公主客氣地回應,遣散女伴,慢慢走向
他。它們之間隔著一個臺階。亞卓身上積了一些白色的細雪,剛剛才下過雪,但他喜歡寒
冷。
亞菈妮絲似乎也不太怕冷,她穿著白色絲綢的高雅裙服,長可曳地的袖子與裙擺底下
襯有金緞,白色的狐皮斗篷用銀製貝殼繫住,頸邊戴著白鑽項鍊。公主今天的頭冠是輕盈
明亮的白金,鑲上珍珠,她的呼吸也是淡淡的白色,然而銀髮在黑色捲髮裡閃閃發亮,她
明亮的眼睛則是像晚霞一樣濃豔的金紫色,臉頰因寒冷而泛起玫瑰般的色澤。比白雪純潔
,比珍珠更加柔和,比鑽石還要明亮。他這麼想。站在白石砌成的臺階上,就像春神一樣
甜美,卻比冬神更潔白無瑕。
他不記得亞莉安娜有過這麼蒼白的時候。
從第一次見面以來,亞菈妮絲公主已經長高了許多,比同齡女孩都要高上五六吋,身
形也漸漸豐滿起來。有些傳言說公主已經初潮,這是好事,王國亟需繼承人,雖然她的未
婚夫還如此年幼。
她已經不是個孩子而是個少女了,這是好事。她會變成非常美麗聰慧的女王,而我不
會見到這樣的她。
快要黃昏了。另一場葬禮。
「亞卓,你怎麼了?」
他壓抑住衝動,單膝跪下。「如您所知,我的義兄弟伊利‧勒溫得到了一座城堡,他
將之命名為棲木堡。」
「我知道,和他選擇的家徽很相襯。」一隻白隼,顯示他與藍布頓家的灰矛隼有親屬
關係,但不是分支,底色則是屬於王室的黑,非常巧妙。
「他暫時不打算離開卡西雅斯,所以必須委託代理人與監守城主。」
「我聽說了。拜蘭迪亞‧利肯,前任國王的事務官以聯姻家族的方式成為他的監守城
主。貝爾大人似乎非常滿意,他喜歡聯姻。」
「是的,但利肯大人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正式上任,在那之前,我的另一名義兄弟加瑞
爾正在城堡代為管理。然而,他們還是缺少一個侍衛隊長與政令官。我答應了。」
細雪落下。
一枚細小如珍珠的雪珠輕輕飄到亞菈妮絲的臉頰上,順著眼角漸漸融化。
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她什麼也沒說。
「你答應——」最終她說:「你要離開——了嗎?」
他可以聽見她沒有說出來的那個字。她不說那個字是因為禮儀還是驕傲?他的離去是
因為她,是的。但他不會這麼說。他不會承認任何事。
「能短暫地擁有服侍公主的榮幸,我已經感到很滿足了。」
他的公主站在那裡,像雕像一樣看著他。而他看著她的方式像是再也無法看見她,這
也正是他如此希望的。
「你愛你的弟弟,」亞菈妮絲以一種敘述事實的方式說出這句話。「那麼,你不再愛
我了嗎?」
我愛我的妻子。亞莉安娜,他還是愛著她,儘管她已經永恆地逝去,就像伸手也無法
觸及的群星。他像一個男孩似的愛著她,如此年輕、愚昧、天真又堅決的愛。
而對亞菈妮絲,儘管他說服自己像愛親生女兒一樣愛著她,說服那是騎士對主人的忠
誠與仰慕,但是,他沒有理由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說謊。而維護這個謊言日漸困難,他已
經難以為繼。
「您是我的公主與未來的女王,」他頓了頓,「而且您是如此美麗,任何男人都有愛
您的義務。」
那讓她笑了一下,他再也沒見過如此年輕而悲哀的微笑了。深邃的紫眸裡金光閃爍,
如果她流下金色的眼淚,他似乎也不會感到震驚。
「你在害怕什麼,亞卓?如果你要離開,那麼我要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自己。我害怕我自己。害怕自己變成和父母一樣的人,無法抗拒的錯誤,不可挽回
的錯誤。現在他還可以在這個錯誤發生前先阻止這一切。她知道,但她要我說出來。為什
麼必須這麼做?讓她知道這些事情是沒有好處的。人總是以為自己有足夠的勇氣與堅強去
承受真相,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我的養父曾經說過,一個人能得到任何他想要的東西,只要他能承受後果與付出代
價。」但他也說過,有些東西是你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得到的,就像伸手無法觸及群星。凡
人無法擁有星辰。亞卓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感覺寒冷進入他的咽喉與胸口。他感覺冷
。還有悲哀。「而無法承受的後果與……難以支付的代價,這便是我害怕的一切。」
當她緊閉的睫毛輕輕顫抖時,單薄而細微的淚痕在那蒼白如雪的臉上映出脆弱的光芒
。
「你是對的。」她沒有看向他,她看著階梯上漸漸積起的粉雪。「現在我認識到了這
層悲哀……我嚐到了這種苦楚,所以我知道,你是對的。你沒有欺騙我,這很好。」
亞卓一生都試著讓自己習慣與悲痛共處,但忽然之間,他前半生所忍受過的一切全都
比不上這一刻的殘酷。他從未感覺自己如此罪惡深重。「請永遠不要原諒我,殿下。」
「我要以什麼理由責備你?」她給他一個帶著困惑與寬慰的微笑,但那只讓仍舊帶著
淚水的眼睛看起來更加悲傷。「你對我完全誠實與公正,而且做了正確的選擇。你對我說
的話並非基於身份、禮儀或陋習陳規,而是一個人對著另一個人——一個靈魂對著另一個
靈魂的坦誠。我知道除了你以外,我再也不可能從任何人身上獲得這種誠實了,為此我感
激你。」她匆促地低下頭,彷彿眼淚讓她感到無法忍受,但很快又以一種竭力自持的聲音
說:「如果這會讓你比較好過,那麼,我不會原諒你。我會以一種讓你不會為此內疚的感
情長久地——深刻地責備你。」
「如果可以,請忘了我。」
「你真心如此希望,是嗎?」她用袖子若無其事地擦了擦臉。「或許我可以這麼做,
如果你答應我能同樣做到的話。」
他不能,所以他什麼也沒說。聆聽完他的沉默之後,亞菈妮絲再度短暫地微笑了一次
。「我也是這麼想的,大人。某種程度上,我們的心有著同樣的形狀。」她輕輕搓了搓手
掌,似乎覺得有些冷,然後伸出它,「親吻我的手,作為告別。」
亞卓努力支撐著僵硬的膝蓋站起來,靠在階梯上握住公主的手,那細白可愛的手指凍
得像冰一樣,但掌心卻非常溫暖,像揣著一顆滾熱的心臟。
當他親吻她的手背時,她的手指彷彿因為痛苦而微微收緊。不是想留下他的手與那個
親吻,只是因為痛苦。「遇見你比從來未曾認識你要好得多。」他的小公主以耳語的音量
說:「我記得我找到你的那天,諸神在上,我想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天早上我摘了許多野
玫瑰,你記得嗎?它們的顏色。」
「鮮紅如血。」
「諸神將你送向我,但……這樣才是最好的。你要記住我的話,遇見你比從來未曾認
識你要好得多。我也許永遠無法解釋為什麼,諸神以深奧難解的方式運行著世界,但我知
道這句話是真的。如果你能像我一樣堅信就好了。」
他感覺她的手輕輕滑開,就像一顆悲哀的心從他指間遺落。
「現在你走吧。現在就走,不要回頭張望,我的大人。」
如果回頭的話,是她會變成雕像還是他?亞卓沒有問。他不必知道。
然後他走了。
亞菈妮絲看著他走。她知道這會是最好的結局,沒有任何一首歌謠會傳頌的結局,沒
有任何人知道的結局。黃昏了,她忽然想起來亞卓還有一個沒有實現的承諾,他還應該給
她一首歌,〈凋零黃昏〉或許……
這不是一個好理由。沒有任何理由能好到留下他。但如果她問了,那又會怎麼樣呢?
亞菈妮絲看著寂靜的蒼白的飄雪。她不必知道,因為她不會問的。
這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他是不同的。不同於任何人。每當他看向她的時候……而她唯
一的希望是他能快樂長久地活下去。這究竟是不是愛,亞菈妮絲並不清楚,但卻深知這是
最好的結局。
雪安靜地下著,直到剛才亞卓跪著的痕跡漸漸被掩埋。雪沉重地壓著沒有花朵的枯枝
。
亞菈妮絲站在臺階上,看著那凹痕慢慢消失。最終,她輕輕拉起裙子,走向那裡。她
站在他曾停留過的地方,那是那一刻她唯一剩下的東西。
因為總有一天她會忘了這個人帶給他的一切。她會記得這些事情曾經發生過,但再也
不會一閉上眼便看見他和他看向她的模樣。否則那會太過痛苦。所以此刻她唯一能夠擁有
的只有他曾經停留過的地方。
落雪與寒冷悄無聲息。希望這時他已回到溫暖的地方,亞菈妮絲這麼想著。最終會有
什麼東西,或什麼人能夠溫暖他。她如此祈禱。落雪與寒冷似乎永無止盡。許久之後,她
知道自己斗篷上已滿是積雪,當手掌也冷到遺失亞卓曾經給她的溫暖時,亞菈妮絲才低聲
啜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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