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Glaciertrue: 10/26 02:17
◇◇◇
當黎加瑪塔揣著幾瓶新藥水離開奈文祭司的小祭堂時,雪已經半融了,路邊的長青樹
散發出某種難以想像的乾淨的清香。他的嗅覺越來越好了,但黎加瑪塔不由得懷疑這是否
是另一種錯覺,就像他總是認為自己的味覺沒問題一樣。
黑藥水曾經使他的知覺遲鈍,這點文書官早有體會,所以以往烹飪時他總是藉由食譜
的指示一絲不苟地精準把握食物份量與調味,甚少倚賴自己的舌頭。
前天露絲回家時,黎加做了烤填鴨和奶油煮魚湯,都是他到奧塞後才學會的菜餚,他
將濃湯上桌之後去拿填鴨,回頭時兩個孩子的湯盤已經空了。伊利叫他們多吃烤鴨和麵包
,『濃湯太好喝了,我要自己獨享。』他們的養父如此宣布,然後吃了好幾碗湯。他察覺
到孩子們的奇怪表情,於是飯後支開伊利,黛琳娜侷促不安地低聲告訴他,湯味道很苦,
大概是他買到了苦魚,而且還煮焦了。
然而他試味道時完全感覺不出來,奈文祭司告訴他,那不是因為黑藥水還殘留著藥效
,而是他的味覺本身就很糟。他們在今天的診療裡稍微討論了一下,黎加很快就知道為什
麼,那是他在童年與少年時期養成的惡習,即便吃半腐爛的食物、酸臭的酒水、活蟲與生
內臟,只要能讓他活下去的東西他的腸胃與味覺都能接受。
關於這一點,他或許永遠都無法矯正過來,而認清這個事實便是他們的治療必須達到
的目標。他永遠無法改變過去還有過去對他造成的影響,但他可以試著成為能接受那些影
響的人。
走在微濕的石板路上時,黎加便想著這些事情,想著他該怎麼和伊利開口。伊利無論
何時都竭盡所能地維護著他,這非常體貼,但卻不能繼續下去。他不能老是裝作自己沒有
這些缺陷。他也不是玻璃或陶瓷。當黎加與奈文祭司討論這點時,他開了個玩笑:『陪他
洗澡或許會讓他高興一點吧。』伊利三番四次的請求共浴,他從未答應。但祭司不以為然
,『難道你每次感到對他有所虧欠時都是如此彌補他的嗎?你把愛與別的東西搞混了。』
總而言之,祭司是對的。他們不能假裝他的問題不存在。
石板又濕又滑,但外面的泥地因雪水而泥濘不堪,黎加小心翼翼地低頭走路,他沿著
圍牆穿越日神殿,那是灰僕才走的小路,但他很喜歡使用這條捷徑。離開小路後,日神殿
後方的廣場仍殘留著大片積雪未融,四周非常安靜,遠處的腳步聲不知為何吸引了他的注
意力。
廣場是白色的,周圍種植了數十棵不同種類的樹,大多都已經徹底落葉,枯枝上覆蓋
著一條條冰霜,像是白色的爬蟲,長青樹灰色與棕色的樹幹上有著深綠與灰綠的尖葉,濕
淋淋地滴著雪水。他看見兩個人正在穿越廣場,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一個貴族與一個祭
司,泰帝斯蒙爵士扶著年邁的彌拉艾雅祭司,他們從另一邊離開日神殿,行走的方向與黎
加瑪塔一樣。
他退回小路裡等到他們完全離開自己的視野。彌拉艾亞祭司的出身也是王領地貴族,
她當年同樣遠赴潘佛拉教導伊賽斯王子——黎加瑪塔忘記這是誰告訴他的了,但他記得這
些事。他們的關係一直很好。這讓文書官忽然間驚慌得背上發涼,她會不會打聽到他的殘
疾,把這件事傳入樞機學會?他的心病並不影響他的工作,但是誰會想和一個病人一起共
事?奈文祭司已經知道了他大半過去——儘管黎加還沒有把最糟的那些事情說出來,但他
已經說出來的事情就夠糟的了,綠衣祭司曾經立下莊重的守密誓言,但他又怎麼能夠如此
信賴對方呢?
泰帝斯蒙爵士回到樞機學會後並未把翻譯的工作爭取回去,相反的,他開始閉門著作
,而他的私人書室離他們的會議廳說近不近,說遠不遠,黎加瑪塔每隔幾天便不得不與老
人打一次招呼,這讓他煩不勝煩。誰能保證他不會被人陰險地算計?這種事情在多維爾納
的辦公區層出不窮。他總是安靜樸實地做自己的份內之事,一有機會便申請到單獨的辦公
廳獨立工作,那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他能遠離這些排擠與鬥爭,然而並不是不去介入麻煩便
不會自己找上門來。這點在奧塞的樞機學會也是一樣,因為拜蘭與那層聯姻之賜,他和幾
名出身利肯家族與其分支家族的學士博士建立了不錯的關係,彼此之間經常互通有無,而
那又帶來了另一種麻煩,因為與利肯家族關係不好的王領地貴族開始將他視為對立的敵人
。
利肯與羅托一直處於競爭王室榮寵的關係裡,但黎加瑪塔並非因此厭惡泰帝斯蒙爵士
,那是一種本能的厭煩,就像腳底踩到了糞便一樣讓人不耐。
然而在樞機學會見面時,他還是會努力做到笑臉相迎。伊利希望他這麼做,在獻書給
國王陛下之後,黎加瑪塔從滿意的讚許中間接地得到了繼續工作的保證,但伊利仍舊囑咐
他保持禮貌……至少這些表面功夫做起來並不費力氣。他盡力去做,卻只是更加煩躁與不
滿。為什麼這個老人不能早點病倒或乾脆去死呢?他有時會不無惡毒地這麼想著。這想法
並不使黎加驚訝,他一直知道自己其實是這樣的人。
黎加瑪塔在小路裡揉著太陽穴,忍耐著強烈的不快引起的頭疼,許久之後,天空又飄
起雪花。他很喜歡這樣的鵝毛大雪,但雪顯然下得很急,不早點回家的話,在積雪裡走路
會過於疲累。
他拉起毛皮兜帽,在雪地裡踽踽而行。剛才的積雪原本讓四周顯得很亮,但此時沉重
的雲層帶來飄雪,於是天色又陰暗下來。他單獨走著,忽然覺得有些悲哀。在納普死後,
他一直是這樣獨自走著,雖然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卻也沒有半點陽光。很快的,他每踏
一步靴子便踩進積雪裡,發出像是刮壞了什麼東西的沙沙聲。又濕又冷,跌跌撞撞。很快
的,黎加瑪塔便不得不抿緊嘴唇,咬牙走路。他已經感到疲累了,頭痛也逐漸加劇。他喜
歡寒冷,卻無法忍受這種濕冷。這該死的身體,該死的骨頭和風濕。他會得風濕一點也不
奇怪,奈文祭司如此分析,他的前半生幾乎沒有真正休息過,那些戰鬥與苦役可以累垮一
個成人,黑藥水長達數年地麻痺知覺,所以他現在才會感到這種疼痛。至少這種疼痛是有
益處的,能讓祭司及早治療,而不是到中晚年才一發不可收拾。又一個飲用黑藥水的壞處
。黎加真不知道等黑藥水完全失效之後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埋頭走路,直到忍不住停在石柱邊稍事休息。他喘著氣,忍耐背部與手腳的酸疼,
喘息聲引來了燭光。
侍奉女僮手持玻璃提燈,女祭司則以毫無試探的語氣在他背後呼喚,「米希切爾先生
?」她說的潘佛拉語帶著濃重的腔調,成年後才學習的異國語言通常如此,但聲音裡的柔
和使它聽來格外悅耳。
「日安,祭司。」天色很糟,他無法判斷是否已經黃昏。
「真是壞天氣,」彌拉艾亞祭司微微一笑。即便滿頭華髮,皮膚皺如樹根,但女祭司
身上仍有某種讓人目不轉睛的美麗的力量。她年輕時想必像王后一樣高貴美貌。但他又知
道些什麼呢,他從沒見過任何王后。「您或許願意進來取個暖?等雪稍緩一些再走。」
陰沉的天空裡,濕冷刺人的風捲起漫天雪花,幾乎很難看到前面的路。他覺得又濕又
冷,從骨頭深處透出強烈的酸疼,一盆爐火確實很誘人。黎加瑪塔一邊說著感謝的言詞一
邊尾隨她們進入祭堂,這裡祭祀的應該是某位次級神,他聽見了祭壇傳來的吟誦聲。他們
在祭殿旁邊的小耳堂裡取暖,此處沒有壁爐,但灰僕在火盆裡加了不少炭。
「這個時候,您來神殿做什麼呢?」
「我去水神殿做節日捐獻。」話剛出口他便察覺到了不對,水神殿在另一個方向。大
神殿的規模實在大得驚人。
然而,即便女祭司發現了他的謊言也並未拆穿,「您真虔敬。」
黎加模糊地應了一聲,低頭將手擱在火盆上取暖。
「您看起來比上一次見面時還要……陰鬱,是身體不舒服嗎?」
因為上次妳可以告訴我伊利在雷光島上的事,而這一次我們沒什麼好談的。「請原諒
,我為了工作的事情心煩意亂。」
此時灰僕為他們端來兩個大白蠟杯。祭司酒淡得像水一樣,但至少是熱的。黎加瑪塔
向灰僕道謝,然後滿懷感激地喝了起來。
「哦,工作,是的,」女祭司接過杯子,「我聽說您接手了泰帝斯蒙爵士的工作,他
是我的老朋友。」
「我略有耳聞。」
「他下午才來找過我,討論為孩子祈求冥福的祭祀儀式。冥神是很難取悅的。」彌拉
艾亞啜了一小口酒,像是感到灼傷或者苦澀似的停了下來,「他在啟明星節出生,是個聰
明的男孩。」
不,他是個死了的男孩。「啟明星節快到了。」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我都會想起他。我從沒見過那麼聰明的孩子,沒人見過。我親手
為他授洗。」
「我感到很遺憾。」他乾巴巴的說。他知道應該試圖讓自己聽起來友善一點,但卻不
禁覺得這個念頭非常多餘。「但願他安息。」儘管他並不在乎泰帝斯蒙的孩子,但至少還
能維持這點禮貌。
女祭司莊重地點點頭,並在黎加瑪塔放下空杯子的時候察覺到他的異樣,「您戴上了
誓約之環。」她以一種平淡的驚喜語氣說:「您結婚了,或者這只是個信物?」
「我們不能舉行婚禮。」
「哦,是新受封的勒溫伯爵?」
「是的。我想您多少會聽到一些傳聞。」
「聽過一些。勒溫大人在戰場上十分勇猛,戰技高超,不下於他的父親,他們是這麼
說的。」
黎加趕緊補充:「他也很忠誠。」
女祭司對此似乎不置可否,「他一定是個真誠而溫柔的人。」她如此評論,「否則怎
麼能贏取像你這樣的人?無論如何,溫柔的心與真誠的感情比苦行的祭司、勇敢的騎士、
驕傲的國王所能擁有的所有力量都還要珍貴。」
這談話太親密了,讓黎加瑪塔覺得很不自在。他站了起來,「謝謝您的酒和爐火,我
該走了。」
「這麼快?雪應該還沒停。」隔著石牆,風聲依舊呼嘯。
「家裡有人等著我。」這字句忽然讓他感到胸口一陣溫暖,就像甜美的金色蜂蜜在舌
頭上流動,「他會擔心的。」
然後黎加再次緊抓著披風領口走進風雪裡。天色完全暗下來了。或許他該在神殿入口
的馬房那裡借匹馬,騎馬回去總比走路好。
積雪逐漸加厚,當黎加走到神殿馬房時腳趾已經凍得麻木了,馬房裡透出溫暖的燈光
,但有人忽然叫住他,「黎加?」
那聲音讓他微笑。伊利裹著一身厚重的黑色毛皮,雖然他不粗壯,但結實的體格讓他
看起來就像雪地裡的一頭黑熊。初雪後才蓄起來的鬍子加深了這種印象。捲曲濃密的黑色
鬍子從下巴爬到耳際,黎加覺得自己從未見過如此可愛的大熊。「你怎麼在這裡?」
「雪下大了,你一直沒回來,我很擔心,又怕你冷。」伯爵大人急促地說著,並且急
忙走向他(黎加也走得很急,他們幾乎同時碰到彼此),然後把懷裡燒得正暖的小銅爐塞
進他手裡。
那甜美的溫暖就像午夜時分的親吻,幾乎讓他的手指融化,同時也讓他全身起了寒顫
,於是黎加低頭打了個猛烈的噴嚏。
伊利急忙拔下牛皮手套,熱得發燙的手掌夾住他的臉,「你的鼻子好冷,」他抱怨似
的說著:「會感冒的,快上馬車。」
竟然還雇了馬車來,黎加想說話,卻又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但這讓他全身暢快,剛
才和祭司談話時全身不舒服的感覺都消失了。馬車裡也暖和得讓他眼睛乾澀。
回家之後他像個被母親照顧的小男孩一樣剝光丟進熱水裡,那讓酸痛的關節得到很大
的舒緩。回到房間時晚餐已經準備好了,黎加多少感到有些羞慚,沒有生病的時候他不喜
歡得到這麼多照顧,會讓他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但是在今天不辭辛勞親自去接他的伊利面
前,黎加說不出半句抱怨,於是便乖乖坐下來吃起晚餐。
◇◇◇
當第六冊譯本以驚人的速度完成之後,黎加讓抄書員做了三份抄本,並將其中一本送
去給泰帝斯蒙‧羅托爵士。既然要維持禮節,他便決心做到最好,更何況送一本書並不需
要親自見面。近來老人似乎鎮日埋首於書堆中,黎加瑪塔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在走廊
上與之照面了,這讓他感到十分輕鬆。
在啟明星節後第三天,一場持續了兩天兩夜的大雪終於停了,黎加瑪塔沒注意到積雪
對路人造成的妨礙,以至於比平常晚了兩刻鐘才進入他們的小會議廳,一份用細繩串起的
簡單抄本擱在他位置上。「這是什麼?」紙是長方形的粗草紙,看上去裝訂得很仔細,像
是筆記或預備正式抄錄的草稿。
「泰帝斯蒙教授送來請您過目的草稿,」他的助手如此回答,「他說是關於天文學的
一些筆記。」他們只能放在這裡,因為黎加瑪塔的個人書室總是上鎖的,他不喜歡隨便讓
人進入。
或許我犯了個大錯也不一定。完成上午的工作之後,黎加一邊喝著蒲公英根茶一邊這
麼想。泰帝斯蒙爵士在看完送去給他的抄本後寫了一封簡略的信來,禮貌地恭賀他的成果
並且指出兩處仍應修正的地方,黎加羞憤不已地更正了那些錯誤,然後又強迫自己回信表
達感謝。他這是希望我對他的草稿做出一樣的貢獻嗎?但是泰帝斯蒙爵士並不缺乏樂於為
他效勞的學士與博士。
盯著那份筆記,黎加不自覺地皺起嘴唇,伊利曾說過那像是長歪了的章魚嘴。他不能
給對方製造謠言的理由。隨便看看寫封禮貌的回信就行了。他這樣告訴自己,然後忍耐著
厭惡的心情開始閱讀。
那只是普通的筆記,還有很多細節與引用的註解需要詳細謄清,但黎加瑪塔不得不承
認這份筆記提出了很好的觀點,也記載了一些從未有人整理過的資料與想法。這會是本珍
貴的好書,如果是由他來寫的話就更好了。文書官不由得氣悶地想著,最終還是無法抗拒
天性地重讀了三遍以仔細回信,寫下他認為仍有疑慮與迫切需要修改的地方。
但當那封長信結束之後,黎加瑪塔猶豫了一會,又想將它扔進炭盆裡。他不能給對方
製造謠言的理由。一個學士如此肆無忌憚的指點大教授該怎麼修正他的著作,這會是怎麼
樣的名聲呢?更何況這麼做對他並無益處,他相信泰帝斯蒙送來這份草稿只為了禮尚往來
,表示自己是個大度之人。
但是,只在回信裡禮貌地讚揚是否會顯得他缺乏判斷書籍好壞的知識才智?而這也不
會是多麼美妙的評價。黎加瑪塔猶豫再三,一頁一頁地翻著草稿,最終將它合上,但又忍
不住打開第一頁。那頁紙特別舊,邊緣磨損得厲害,是他方才從沒有停下閱讀的前言。
前言是由潘佛拉語寫成的,泰帝斯蒙在草稿裡引用的許多資料都來自潘佛拉的研究,
黎加瑪塔草率地隨意翻看,直到一段熟悉的文字忽然吸引住他的視線。
若我們的視野無法觸及群星,我們的夢想無法建築星辰上的宮殿……
文書官彷彿感到眼睛刺痛似地眨了眨眼。那刺痛蔓延進他的腦子,黎加瑪塔閉緊嘴唇
,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悶哼,然後疼痛得將草稿本掃下書桌,彷彿那是一團火焰。他讓自己
趴在桌上,指甲刻出刮痕,咬緊嘴唇以抵禦突然發作的痛楚。
當他終於有力氣抬起頭的時候,深色木桌上有些濕濕的東西,是血,他流了鼻血。以
前從沒有這樣過。黎加用潘佛拉語咒罵了一聲,反覆擦拭完鼻子才從口袋裡找出藥瓶。在
上次的發作之後,伊利便堅持要他隨身攜帶藥水。
藥效發作得很快,但黎加瑪塔仍舊像躺在枕木上的死刑犯一樣將頭擱在桌面上很長一
段時間,然後才不耐煩地抹抹臉。這次發作比上次輕微,看來他正在逐漸好轉。
然後黎加寫了封信,搖鈴喚來聽差小童,用兩枚銅幣囑咐他把回信也帶回來。那本草
稿一直躺在地上,他無意去撿。書室裡燒得很暖和,但黎加瑪塔仍舊忍不住用雙手抱住手
臂。他很想知道納普瑪塔見到現在的他會說些什麼。他會將之稱呼為軟弱,黎加知道。傭
兵對他的關懷真誠、直率但是粗魯。他從沒有真正打過我。想到這件事時,黎加發現自己
笑了笑。納普瑪塔最多只會掐他的小腿,或是用手掌打,他小時候四肢又瘦又硬像是老樹
幹,那幾乎不怎麼痛。
當伊利以急促的腳步走進書室時,黎加才發現自己在桌上趴得太久了,頸子有些疼。
「發生什麼事了?」他的腳步幾乎像在奔跑。黎加看著黑髮上還有著點點雪花的伊利
,看著他碧如翡翠的眼睛。「又發作了嗎?親愛的,我能做什麼?你喝藥了嗎?」他在椅
子旁單膝跪下,黎加忍不住伸手拂了拂他的頭髮,拍掉那些正在融化的雪晶。
「我現在好了,抱歉,讓你匆忙趕來。」半跪著的伊利挪動他的椅子(那力氣真大,
黎加一瞬間想到了騎士舉起長槍與揮舞長劍的樣子),然後抬頭仔細檢視他的臉。「你鼻
子這裡紅紅的。」
血跡沒擦乾淨。黎加低頭遊戲似的咬住他的手指。「我沒事。」
「真的嗎?」伊利難得這麼皺著眉心。
「抱歉,我只是忽然很想和你見面……我想到了納普。」
「為什麼?什麼東西讓你想到他?」
「他對我說過一個故事,星辰上的宮殿。」黎加瑪塔頓了頓,這記憶非常模糊,但他
記得有過這麼一件事。「我忘了是什麼時候,在哪裡說過的這個故事,但是,嗯,是在潘
佛拉的時候,金星上的金宮,我記得是這樣的。」
伊利耐心聽著,黎加就像個糟糕的說書人一樣倒著說回泰帝斯蒙爵士請他試閱的草稿
。
「那段話,納普曾經說過,我知道我聽過。」文書官困擾地揉了揉太陽穴,「但我想
不起來出處了。」
「你們這些書蟲看到什麼都想知道出處。」伊利撿起草稿本,隨意地翻看了幾頁,內
文是用奧塞文寫成的,「好舊的紙。」
「那是他在潘佛拉時就準備寫的書。」黎加瑪塔歎了口氣,「你不喜歡他。我也一樣
。我該怎麼做?」
「公事公辦。」伊利這麼回答,然後將他根本毫無興趣的天文學筆記放在桌上,回到
黎加身邊,再次單膝跪下。「又來了,長歪的章魚嘴。」
黎加可以發誓自己沒有這麼做,但他還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嘴唇。
「為什麼這麼討厭泰帝斯蒙‧羅托?如果是因為我的關係,那麼——」
「不,不是,」黎加瑪塔難受地搖搖頭,「我無法解釋。但他總是給我一種讓人很厭
惡的感覺。」就連談論此事都讓他感到不適。「我不想討論這個。」
「好吧。但是答應我不要太過衝動。」
「我不會讓你蒙羞,我發誓。」
「這不是我最在乎的事情,」伊利歎了口氣,輕輕按住他的手,「如果在這裡工作會
讓你如此不快,我實在無法放心。」
於是黎加瑪塔順從地回答,「我不會太過衝動,我保證。」
「嗯。」伊利輕輕拉下他的肩膀,他們平靜地接吻。「現在……告訴我潘佛拉語的章
魚到底該怎麼說?」
黎加笑了出來。
「我不該再叫你小海鷗了,你這章魚嘴。」
他笑得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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