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BB-Love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   當伊利獨自抵達拜蘭迪亞‧利肯的宅邸時,他有點遲到了。是拜蘭的養子梅蒙回應他 的敲門,「養父大人正在等您,您需要我領路去花園嗎?」   男孩身上的某些東西讓伊利想起父親。不是現在的他,而是從前的他。雷蒙大人會喜 歡這個努力做好自己本分的小男孩。「不用,我知道路。你要去哪裡嗎?」   「我得在黃昏之前讀完今天的功課。」   「那就快去吧。」他點頭讓男孩離開,然後沿著圍牆走向沒有種植任何花朵的花園。 這間宅邸只比伊利選擇的屋子稍大一點,但對於僅僅只有三名成員的家庭來說太大了。他 不知道拜蘭是怎麼用一份教師的薪水支付平日交際與這間屋子維修的費用,然後還足以供 養他新接回的養子。據他所知,拉斐斯‧格瑞海利在大神殿所能找到的工作應該也僅足以 供給他自己的溫飽。   當伊利抵達花園時,立刻便感覺自己似乎打擾或中斷了什麼。拜蘭坐在一棵櫻桃樹下 的柳條椅裡,腿上放著一本打開的書,右手擱在書上,左手則懸在半空中。他的愛人站在 椅子邊,低著頭,沒有說話,或是說話的聲音太輕以至於伊利聽不見。   所以伊利禮貌地在原地站了一會,直到拉斐斯對他微微點頭然後走開。拜蘭站了起來 ,「伊利大人。」   「很抱歉我遲到了。我是否打擾到兩位的休息?」   「不,完全不會,請到這裡來。」主人坐了一個手勢邀請他坐下,但伊利走向樹下的 木桌後仍舊站著。   「我想我不會待得太久。」他做了一個客氣的微笑表情,「首先,黎加現在正在準備 學會的面試以決定職位,我想親自來告訴你這件事,因為他今天不太舒服。」   「是的,我聽說了,」拜蘭慢慢坐下,「他獲得了近十年來難得一見的高分,整個學 會都為此驚訝。我聽說連國王陛下也十分滿意。」然後他毫不意外地看見勒溫伯爵極力壓 抑得意之情的神色。「黎加身體還好嗎?我聽說他在成年後得過赤鱗病,那會讓他在季節 轉換時身體特別虛弱。」   「他著涼了,醫員認為沒有大礙,但我不讓他離開房間。今年秋天冷得有點早。」伊 利微微歎口氣,「黎加對於在樞機學會任職十分期待,而我不能讓他一個人留在卡西雅斯 ,所以必須留在此處,也許便是三到五年的事。」   「所以您不去領地了?」   「暫時不。我委託了我的義兄弟加瑞爾——你前陣子在我家見過他——管理城堡事務 ,計算我的收入與支出,還有另一個兄弟亞卓巡視我的新領土。但是加瑞爾遲早要回北方 ,而亞卓對於徵集稅金、安排支出、管理秩序並不拿手,他更擅長組織並訓練士兵。」年 輕的新伯爵頓了頓,「如你所知,我沒有太多家人與親族,信任的朋友也不多……當我想 到誰有這種才能整頓一塊陌生的領土、勝任一座城堡的監守城主時,我想到了你。我將城 堡重新命名為棲木堡,在那裡長住能讓你遠離卡西雅斯、遠離塵囂與流言蜚語,還有那些 你不願意見的人……拉斐斯大人能為神殿效勞,照顧孤兒,正如他現在所做的一樣,而你 隨時想見女兒就能見她。」   拜蘭十分驚訝,但他不將它表現出來。「我很榮幸能得到您的賞識與信任。」   「你是我父親的事務官,但做為國王的左右手你從未藉此竊取任何利益,我再也想不 到任何比你更公正與自律的人了。不論從什麼方面來看,你都是任何一個領主在尋找監守 城主上最好的選擇。」   「我很榮幸……但很遺憾,我無法接受您慷慨的提議。我是一個利肯,」拜蘭無法克 制自己露出苦笑,「而您……請原諒我的措辭,我們相識已久,您知道我尊重且傾慕您的 人品,但是您的出身與經歷在王領地並不受到歡迎。成為您的管家會讓我的家族蒙羞。」   「我不需要管家,因為我沒有家人在棲木城,暫時沒有。」伊利立刻回答:「我只需 要人替我維修城堡、管理領土與照顧人民。」   「這是一樣的,我不能為了金錢為您提供服務,而成為您的人則需要對您效忠,這點 我同樣無法做到。」他是貴族,而且出身仍舊算是嫡系,像平民一樣為人服務賺取金錢是 不可行的。   「我還以為你不喜歡你的家族。」伊利謹慎地說出這句話。   「我們斷絕了一切不必要的往來,但是血濃於水。我無法拋棄自己的姓氏。」   遭到拒絕的年輕伯爵安靜了一會,然後在花園裡的石道上慢慢走了幾步。乾燥薄脆的 褐色落葉發出沙沙聲。   「我這麼做是為了我父親。」最終他說:「我知道如果他活著……如果他知道你現在 過著怎樣的生活,他會希望我這麼做。他一直非常欣賞你。住在卡西雅斯對你的靈魂與健 康都有害無益。」   拜蘭知道那是真心的,他非常清楚這個年輕人對雷蒙一世那近乎於異常的忠誠心。伊 利對養父的感情之深切甚至遠勝於真正有血緣關係的貴族父子。「如果雷蒙陛下在世,我 會毫不猶豫地跟隨他。請原諒我,大人。」   「倘若家族榮譽是你唯一顧慮的事,那麼我有一個辦法。你的女兒可以嫁給我的獨生 子。」   「您的……您是指養子。」這次拜蘭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了。   「我的親生兒子,」伊利強調:「他還在多維爾納,我明年春天會帶他回家。他的母 親是貴族之女,瓦希里親王的遠親,我們沒有結婚,也不會結婚,所以法理上他是私生子 。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他會是我唯一的親生骨肉與第一繼承人。而你的女兒可以成為伯爵 夫人。」   「我……這……」這太聰明了。一瞬之間,拜蘭便想通了這個婚約能解決的種種問題 。然而他無法就此貿然決定女兒的終生,他甚至還沒有見過伊利的孩子,也不知道他健不 健康……   「我不喜歡政治婚姻,但這是為眼下的困境解套的最好方法。在他們能夠完婚之前還 有許多年,你隨時能解除婚約,我以我父親的名字起誓一切尊重你的意思。」伯爵鄭重地 說道:「但現在,作為我家族的姻親,我能委任你代理城堡而不影響到任何人的榮譽。更 好的是,訂婚之後,你能以此為理由接回你的女兒一起生活。你的妹妹以你沒有妻子為由 監護照顧她,然而你女兒的婚事你有最大的發言權,讓她與未婚夫住在一起將會是聯姻的 條件,我甚至不要求嫁妝。」   最讓拜蘭感到高興的便是這一點。他愛自己的妹妹,也感激她當初願意接手照顧孩子 ,但讓她繼續保有蕊彌妮雅對他而言既勉強又痛苦。他知道自己何等的無情自私,但如果 能夠親自撫養女兒,沒有事情能讓他更高興了。而擁有如此一個普通又貧窮的父親,蕊彌 妮雅對於利肯家族的聯姻價值不大,將這樣一個未成年的小女孩許給頗得國王賞識的新興 貴族,貝爾大人是不會反對的。   「您真是……這真是太慷慨了,我不知如何感謝您的善良與援助。」   「我只是代替我父親做他會做的事。」   「誠然如此。但這畢竟是件大事,我必須與我的伴侶商量,然後再給您一個正式的答 覆。」   「當然,這並不著急,你什麼時候決定都可以。樞機學會的工作也不必急於一時結束 。」伊利微微低頭行禮後便離開了。他正如自己所預料的沒有待得很久。   拜蘭坐在原地稍微思考了片刻,然後去讀書室找拉斐斯。他正在那裡和教梅蒙算數, 拜蘭請他出來單獨談話。但在開口之前,他先親吻了對方的臉頰,寧靜而漫長的吻。結束 那吻時,拉斐斯才伸手摟住那即將與自己分開的身體,抱著腰低聲問道:「你很開心。為 什麼?」   他將方才在花園的對話大概敘述了一遍。說完時他們已經抵達起居室,黃昏將至,拉 斐斯點起壁爐。木柴快用完了。   「這個新封的勒溫伯爵,你怎麼看他?」儘管見過好幾次面,但拉斐斯對於除了拜蘭 以外的任何人都毫不在意。   這個問題勾起拜蘭許多回憶。他與雷蒙在碧砂堡的比武大會認識時,伊利還只是個淘 氣任性的小男孩,亞卓則是陰鬱得超乎尋常的早熟少年。「他很聰明,懂得為自己謹慎地 打算,也懂得保守秘密。」侍衛伊利曾經是直屬於國王的信差和密探,他曾經完成的秘密 任務拜蘭只知道一部份,而他不知道的肯定更多。「他被訓練成很好的騎士,也有一顆騎 士的心,某些時候是正直的人,但最差的時候也並不狡詐懷惡,有些驕傲,就和大多數英 俊又有能力的年輕人一樣。他很懂得交際,但我必須說,他從前在太陽宮過的放縱日子完 全仰仗於他的養父過度的寵愛,現在他似乎變得成熟一點了。但當時他未曾藉著雷蒙陛下 獲得爵位,如今卻成了伯爵,我對諸神的安排是很驚訝的。」   拉斐斯靜靜聽著。「那麼你信任他嗎?」   「他沒有欺騙過我,但那是因為我們之間的橋樑是雷蒙陛下,所以儘管我們很難說是 朋友,但他會為了這點尊重我。」拜蘭思考著,「最重要的是,他說他這麼做是為了雷蒙 陛下。伊利不是一個特別虔誠的人,但他將養父當成神祇一樣崇敬,所以我相信他以父親 之名立下的誓言。」   「合情合理,」拉斐斯同意,「那麼,你打算接受。」   「我想要我的女兒,」拜蘭忍不住苦笑。他們一開始並不打算在卡西雅斯停留,他知 道拉斐斯不喜歡這裡,因為這座城市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們曾經的失敗。但他卻在與女兒 重逢之後無法克制身為父母的天性,拉斐斯是在他極力懇求下才勉強自己留下。「你認為 呢?我們該去嗎?」   「我很樂意。只要能不讓普萊瑟大人三天兩頭的前來騷擾。」   這讓拜蘭的愧疚之情又加深了幾分。拉斐斯與歐洛爾打從一見面開始就以一種極端又 原因不明的方式仇視與厭惡彼此,更難以想像的是他們甚至沒有試著去掩飾。他曾嘗試調 解兩人之間緊張到似乎隨時會血濺當場的氣氛,然而他們並無血仇,更沒有過任何衝突糾 葛,只是單純地無法容忍對方,就像天敵之間彼此憎惡,所以拜蘭很快就放棄了,並且要 求歐洛爾不再到他家裡拜訪。儘管如此,沒人能阻止普萊瑟伯爵去樞機學會,拜蘭實在不 明白歐洛爾不回領地卻長期待在卡西雅斯為的是什麼,國王近來並沒有重用他的跡象。   「那麼,就去吧。」他試著以輕鬆的語氣說。   「你或許該去問問梅尼斯大人的意見。」   還有白先知。拜蘭知道拉斐斯沒說出來的部分。「不,明天再去,」他拒絕,「天色 暗了。」今天是兩人都休息的日子,這樣的日子都是他們一起共度的,幾乎不會出門。我 要留下來陪你,那是他沒說出來的部分。拉斐斯和他一樣清楚。   隔天早上拜蘭先寫了一封信讓去大神殿工作的拉斐斯轉交給老人,說明午後會去拜訪 。然而早上的工作比他設想的多,離開樞機學會時已經比預定時間延誤了一個鐘時。若真 要去棲木堡定居的話,學會裡的工作至少還要好幾個月才能全部完成與交接給繼任者,如 果教授們來得及找到繼任者。有時一個教職空缺上三五年也不稀奇。   梅尼司與白先知住在大神殿裡最偏遠、安靜且安全的地方,層層圍牆像守衛一般環繞 著小聖堂,周圍種了十來棵樹齡超過數十年的高大白楊樹,灰白枝條單薄而枯瘦。白楊是 冥神的聖樹,白子的主神都是冥神,少有例外。   拜蘭走向聖堂後方的石屋,那對祖孫便獨自住在那裡,負責照料他們的只有一個灰僕 ,又瞎又老但無微不至。他至少一旬來拜訪一次。   當另一名客人走在離開石屋的小徑上時,拜蘭幾乎無法掩飾自己的吃驚,因為那個人 是泰帝斯蒙‧羅托爵士;因為他臉色灰白至極,幾乎與此時的晚秋天空與半枯白楊樹皮一 樣黯淡悲慘。   「大人——」他們在樞機學會有公務上的往來,而且羅托家與利肯家有姻親關係,儘 管對方大上他數十歲,但勉強算是同輩。   「噢,大人,拜蘭迪亞,」羅托勉強停下看起來有些虛軟的腳步,拜蘭覺得他幾乎要 摔倒了。這很奇怪,奇怪得叫人吃驚。   「您還好嗎?」   泰帝斯蒙爵士站在原地,臉上每一處表現出來的神情都清楚顯示出他根本沒聽見這個 問題。他的臉頰肌肉彷彿痛苦地顫抖著,雙眼空洞無神……但又似乎滿溢著悲痛與狂亂。   「大人?」   拜蘭沒有等到回答,泰帝斯蒙忽然抽身就走,步伐很大,幾乎像是奔跑,但並不穩健 。拜蘭在十幾尺外看見他絆了一跤,隨即又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朝外疾走。   他怎麼了?什麼東西嚇到了他?拜蘭覺得自己多少知道答案。   坐在小火爐邊烤著手的灰僕聽見他的腳步聲,站了起來,拜蘭親切地請他坐下繼續休 息。這名灰僕甚至比梅尼司本人還老,皮膚皺得像老樹根。   「是他回來了嗎?我不認為——」   通往另一個房間的編紗垂簾被一隻和死屍一樣蒼白的手輕輕揭開,紅如鮮血的眼睛看 見了他。「利肯,是你。你遲到了。」白先知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祖父大人?」   「我剛剛看見泰帝斯蒙爵士。他怎麼了?」   「生個火吧。」進入客廳後,黎珀爾像是精疲力盡似地仰坐在柔軟的皮革長椅裡。客 廳裡的壁爐沒有點起來,有點陰冷。   「讓我來吧。」拜蘭對灰僕這麼說,然後在壁爐裡排好木柴,並將小火爐裡燒紅的炭 小心翼翼地夾進去。「我猜想他剛才是來見你?」   「唔,不知道為什麼,國王陛下神奇地認為我對他的問題將會有所解答。」白先知露 出一個嘲弄的微笑,「這種事情作為午後的消遣會讓我整天食慾不振。」   「你太殘忍了,」不知何時,梅尼司已經站在房間角落裡,「泰帝斯蒙大人只是個可 憐人。」   「我看不出他有任何值得同情之處。」   「他失去了唯一的孩子。」   「是的,祖父大人,所以他該去冥神殿點上一根蠟燭,長久地默哀,而不是為了莫名 的預感來尋求沒有問題的答案。」黎珀爾疲憊地用虛弱的手指揉了揉眼睛,「而且他讓我 噁心。」   壁爐裡已經燃起熊熊大火,拜蘭享受著迎面而來的熱氣,然後走到房間的一角將梅尼 司扶到最舒服的位置上。「如果泰帝斯蒙大人讓您不愉快,我很抱歉——」   「為什麼?這與你又沒有關係,利肯。」   「黎珀爾,」他的祖父以一種幾乎可以說是責備的告誡語氣輕聲說,「你的禮貌。」   「謝謝您的關心,利肯大人,」蒼白的少年嘟囔著說:「儘管這對事實毫無幫助。」   拜蘭並不在意他的唐突與憤世嫉俗,對於一個多病又容易早夭的白子而言,這種天真 刁鑽的性格有資格得到一些容忍。至少他自己無意與一個孩子計較。「那是泰帝斯蒙大人 唯一的孩子,」他盡量以溫和的語氣說:「他同時失去妻子與兒子,據說這件事徹底擊垮 了他。」這件事在王領地貴族之間眾所周知。當年泰帝斯蒙在潘佛拉的金宮娶了羅賽爾公 爵最年輕的幼女時,世人皆認為那便是他與羅托家族即將飛黃騰達的明證,因為羅賽爾公 爵的長女嫁給了奧塞國王,次女則是潘佛拉王的王后。而當泰帝斯蒙痛失愛妻與獨子之後 ,拜蘭非常肯定貝爾大人曾經計畫在他回國後推薦一個年輕健康的姪女以為續絃,利肯家 族的女兒們生育能力一個比一個好,而沒有比這種肯定多產的新娘更適合一個無子的鰥夫 。「他原本可以有極高的成就,但在那場意外之後他便心如朽木,自我隔絕在宮廷、戰場 與人群之外,這是很悲哀的。」   「是的,悲哀。他或許會孤單地在冬夜裡死去,死在一張冰冷的空床,守喪禮上也沒 有任何親生兒女能為之守夜,」白先知以一種刻薄到近於惡毒的語氣說:「然而,此事幾 乎全是由他自己一手造成。不論有多少悲哀,他都得乖乖嚥下。他熱愛榮譽勝於愛自己的 妻子,渴望能夠陪伴教導王子勝於親自照顧自己的獨子,這才是為什麼他會失去他們。」 蒼白的少年露出一個殘忍而嫌惡的表情,「我敢打賭你們貴族之間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事 實,我想連國王都不知道。然而他一踏進我的祭堂我便知道了他隱瞞的真相,我的主神告 訴我的。那個王后——國王的母親厭惡他的兒子搶走了王子應得的注意力——我是指伊賽 斯王子,於是王后——」   「希琳王后?」   「沒錯,那名字光說出來就讓我的舌頭嚐到了傲慢與冰冷的惡毒的味道。那個善於嫉 妒的希琳王后命令泰帝斯蒙送走妻兒,僅只因為那個男孩在數學上的天賦勝於她的兒子。 」黎珀爾的表情噁心得像是吃了檸檬、苦苣與生肝臟,「而他做了什麼呢,什麼都沒有! 只因為他想繼續保有教育王子的榮譽。無法保護自己孩子的父親沒有資格為之哀悼。此人 令我噁心,他竟然還敢忝不知恥地前來請求我告訴他他的孩子死得痛苦與否、哪塊土地收 容了他的屍骨,好讓他能找回安葬——唔,噁心透頂,好像他有資格知道這些事似的,冥 神當然會拒絕回答如此傲慢的問題!」   「大人——」拜蘭感到一句評論在胸中成形,但他不會說出來。對一個喪父的少年來 說,那句話太殘忍了。   「他不是你父親,」某人這麼說:「黎珀爾,你的父親為你付出的東西無人能及,儘 管如此,這也並不給你責難他人無法做到這一點的權力。」   除了白先知以外,所有人都震驚得立刻從椅子裡站起來,但奧塞國王平靜地舉起手, 「不用行禮。這就是你剛才告訴他的嗎?這全是他的錯?」伊賽斯裹在繡上金線的黑色毛 皮披風裡,頭髮和皮膚呈現著無精打采的淡色,他的表情也一樣,「回答問題,姪子。」 國王的聲音輕柔緩慢卻充滿威嚴。   白先知露出與被祖父責備時一模一樣的氣悶表情,「是,我只是告訴了他他早就知道 的事實。那場不幸是他的錯嗎?當然是,那個時節他們本不該穿越那條道路回領地,那裡 充滿了大雪、強盜與匪徒。他的妻兒遭遇不幸時承受了難以想像的痛苦,他的妻子在尖叫 和鮮血裡受盡折磨地死去,我還可以從他給我的一滴血裡聽見他兒子的哭喊,那個孩子還 以為父親可以拯救他。我還看見了許多悽慘的景象,但那些東西他早就有所預感,」他頑 固地堅持著:「我只是告訴他他自己早就知道卻不願承認的事實,可沒有責備他的無能與 懦弱。」   多麼殘酷的人。拜蘭想著。一個天生就注定只能擁有短暫生命的人必然會有這種可怕 的性格嗎?又或是他所遭遇到的一切讓這個孩子變得如此尖銳?   「你所說的一切都是既殘忍又天真的責備。」國王如此評論。   「然而,我說錯了嗎?」白先知倔強地仰起下巴,「那是他自己種的苦果,他要獨自 品嚐。如果您聽見那孩子的哭叫,在最悽慘的處境裡絕望地尋找那個根本無法保護他的父 親,即便是我的陛下都會對那個無能的男人心懷嫌惡。如果我對他說了謊,那麼我很樂意 讓您把我的舌頭剪掉,儘管就我看來,他所謂的悲痛和撫慰都沒有得到任何人諒解的資格 。」   「啊,是嗎?」國王金綠色的神裔之眼在有些昏暗的室內閃爍著難以想像的光芒,就 像裡頭蘊藏著才剛粹鍊過的純金。「你認為這樣一個除了悲哀以外一無所有的父親,沒有 資格找回他唯一孩子的遺骸,甚至是比那遺骸更少的東西?」   「當然不。就算那個孩子已經成了野獸掛在樹梢的晚餐、荒草裡一顆殘破的頭骨,我 都不會讓那種失職的父親去打擾他的安寧。」   先知所描繪的景象令拜蘭渾身寒顫。他幾乎能看見在荒路的盡頭,長長蔓草所掩蓋的 屍骨,從肋骨中長出了淒涼的野花,小小的頭骨則有著小小的乳牙……   「你的言語很殘酷,」國王抱著手臂,平靜地告訴姪子:「但我不會懲罰你。只要你 想想你已故的父親會對你的殘忍的無知與傲慢的天真抱有什麼看法,這對你而言就足夠了 。」   這平淡的話語讓蒼白的先知變得更加蒼白,那一瞬間受到重擊般的後悔神情讓拜蘭感 到深切的不忍。這種懲罰或許比割掉舌頭還要可憐。   「你從一開始便不該讓他到我這裡來,」少年怒氣沖沖地站起來,他看起來既瘦小又 脆弱,但飽含怒氣,「我發誓我絕不會再對他多說一句話!這真是叫人噁心!噁心透頂! 」最後一個詞迸發出來時,男孩已經幾乎是大喊了,並且只留下一個背影給他們。   「他總是讓我想到他母親。」梅尼司這麼說。   「您的女兒?」為了緩和氣氛,拜蘭接話:「她也像黎珀爾大人如此坦率真誠嗎?」   「噢,你真好心,拜蘭迪亞,但我認為黎珀爾並不是坦率,」老人笑了笑,「而且他 的母親非常溫柔和氣,是世上最甜美可人的少女。所以每當那孩子如此任性的時候,我都 不由得疑惑我的女兒是否在懷他時吃了什麼壞東西。」   「當孩子無法長成父母期望的模樣時,」國王平靜地說:「我們往往只能接受這個結 果,因為父母只負責孕育肉體,靈魂與命運是由諸神給予與決定的。信仰冥神的孩子性格 通常十分極端,我不會過份地擔心,叔叔。」   「您太親切了,陛下。」   國王隨即以堪稱溫和的神色看向拜蘭。「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利肯。我的母親從不是 個溫柔的女人,甚至很難以善良形容,這點即便是我也無法為她粉飾,她本人也不會接受 任何人的粉飾,她向來非常驕傲。」他依舊站在門口,像是不願成為冒昧的客人,但國王 從來不會真正如此拘謹,他似乎就是只想站在那裡,而那讓坐著的拜蘭感覺很不自然。「 你或許還可以打聽到這樣的事實:希琳王后與泰帝斯蒙爵士的夫人擁有的母親並不是同一 人,這或許就說明了一切……然而那畢竟是潘佛拉王室的歷史,而她們兩位都已經逝去多 年,我不希望聽到任何人議論泰帝斯蒙爵士的私事,就讓他在寧靜中長久地默哀。」   「是的,陛下。」拜蘭正好趁著回答時站起來行禮。   「我本來想與你聊聊天,」國王對他的私生子堂叔說道:「但似乎不能了,現在最好 別讓黎珀爾獨自一人。我改天再來。」他轉身就走,但侍從卻隨後進屋,帶來一籃籃的柿 子、秋蘋果、乳酪與藥草。   拜蘭本想告辭,但梅尼司堅持請他留下,並在稍微照看過孫兒之後與拜蘭談話直到晚 餐時分。白先知最後默默地出現在餐桌邊,拜蘭與他的祖父都像沒看見他似的,彷彿那不 是一個男孩而是一隻容易受到驚嚇的幼鹿。男孩將他的晚餐取走,又回到房間。   「他會吃的,」老人如此安慰客人,「不必為他擔心。黎珀爾不會讓自己餓著入睡, 他知道那樣做的話明天早上他會在醒來時昏倒。」   「我為他擔心。」儘管關係遙遠,但他們畢竟是血親。穆拉泰爾的白子壽命短暫到通 常以日計算,能成為白先知的人少之又少,能活到這等歲數的更是少見。   「國王曾經提議讓我們住得離他近一點,」梅尼司告訴他:「當他們兩人談論到諸神 與靈性的話題時,那情景彷彿又讓我回到童年,我的父親與他的妹妹,他們是我所知的最 優秀的先知。然而國王陛下的性格太過嚴厲,就像他父親一樣,所以我拒絕了。儘管時日 短暫,但我仍希望那孩子能愉快而隨心所欲地生活。今晚就讓他獨處吧。」   拜蘭在晚餐後回家,拉斐斯在起居室裡等他等到睡著。他沒有與對方分享今天的見聞 ,他知道拉斐斯對此不會感興趣的。而要等到數日之後拜蘭才會得知泰帝斯蒙爵士病倒的 消息。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0.143.124.202
Glaciertrue: 10/07 0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