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roughdancer:番外!!! 12/27 23:57
當他們得知三艘船都無法在半個月內修好之後,黎加立刻決定走陸路去多維爾納。
前往多維爾納航程的後半段,他們在無風的海上槳行了七天,然後被一陣夾帶暴雨雷
電的狂風吹到阿汶泰的其中一個港口,巴達拉茲港已經塞滿了許多受損船隻正在等待維修
。
花神之吻號船身受損最嚴重,其次是夏日甜夢號與寧靜玫瑰號,但沒有一艘能夠立刻
啟航。商隊只損失部分貨物,還得倚賴船隻南下,於是船員們必須多留半個月,甚至更久
。
黎加很快便找上一支多維爾納商隊要求同行。阿汶泰與多維爾納之間向來治安良好,
旅人不需擔心住宿與安全的問題,但去年阿汶泰省邊界遭受了旱災與飢民流匪的騷擾,旅
館老闆強烈建議他們與商隊同行確保安全。商隊主人顯然被文書官的言談折服,但仍要求
身份證明,因為黎加帶著兩個外國人。
那是他們在巴達拉茲港的第三天清晨,黎加向伊利和亞卓說明完情況之後,告訴他們
他得去找法官簽署身份證明的保證書。「我最好現在就出發,他們明天就要啟程。這裡離
城不遠,騎馬一天可以來回。」
「你說的法官是……」
「是那位法官。」
伊利鎮定地點點頭。「你們好幾年沒見面了,他會幫忙嗎?」
「我想會的,法官與庫倫將軍是遠親,他不會拒絕對參加婚禮的客人伸出援手。」黎
加隨後叮嚀他們準備旅程上的補給,旅館老闆會說一些奧塞語,可以幫忙,然後伊利隨著
黎加去馬廄牽馬。
「你確定不要我陪你去嗎?」在馬僮上鞍的時候,伊利靠在柱子邊問道。
「做為我的什麼?隨扈或保鏢?」
「你需要保鏢保護嗎?」
「保護我免於什麼?」黎加露出微笑,安撫似的將手貼上伊利臉頰,低聲說:「他是
個好人。但如果你對此不高興的話,我可以找他的副手或……或其他人。」
伊利遲疑了兩次眨眼的時間。「不,我信任你。」他摸著黎加的手腕,將它放下,「
早點回來,路上不要耽擱。如果你明天的這個時間還沒回來,我會去找你。」
「好的。你和亞卓不要隨便亂買什麼東西,旅館老闆會幫你們準備行囊,等我回來和
我算錢。」
「謹遵您的吩咐,大人。」
他們將馬牽出,在石榴樹的陰影下,黎加戴上頭巾和面紗,然後上馬急馳而出。
伊利站著直到飛揚的塵沙趨於平靜,回頭往旅舍走時毫不意外地看著亞卓站在屋簷清
涼的陰影下。「我已經開始後悔了。」
「我有讓馬僮多準備一匹馬。」
「白給他錢了。」伊利搖搖頭,「不,我已經說了我信任他。我必須信任他。」
那天稍晚,他們準備好行李之後,亞卓去找船員打發時間,伊利則趁著午後小睡一下
,在黃昏時醒來。晚餐後亞卓給他一根捲好的煙,船員給的好東西,被認為有消除焦慮的
功效。「聞起來有豬屎的味道,」伊利抱怨,但還是試著吸了一兩口才丟開。
然後他喝酒,多維爾納的葡萄酒很酸,所以伊利沒有喝得很多,但他需要用嘴唇觸碰
杯子,那感覺比單獨坐著發呆要好得多。
旅舍大廳在晚餐後維持了一兩個鐘時的吵鬧,直到所有喝酒賭博的人都離開睡覺之後
,伊利仍舊看管著一根蠟燭。他忽然想起來,黎加在單獨得到一間辦公廳之後就過著幾乎
不用和人接觸交際的工作,每天只需要檢查信件,寫備忘錄與經手各式各樣的文件書籍。
唯一交談的對象只有幫忙跑腿的助理。
這是黎加告訴過他的事,那時伊利並沒有想得太多。但現在他猛然體會到了那是多麼
離群寂寞的生活。在異國的夜晚,這樣的黑夜裡,對著一根蠟燭,他體會到了這種孤單。
晚上天氣很好,但伊利希望黎加不要趕夜路。黎加沒有這種冒險的性格,但無論如何
,伊利依舊面朝門口坐著。當然,門是關上的,但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如果有人騎馬回
來他立刻就會聽到。
所以當馬蹄聲出現時,伊利捧著蠟燭離開大廳,走向馬廄。
黎加下馬時扯下沾滿沙子的頭巾和面紗,伊利牽住轡頭將馬拉去水缸喝水。「你不該
趕夜路的。」
「嗯,」文書官發出同意的附和聲,「但我怕你會等。」
他是在等。伊利無法辯駁這理由。「事情順利嗎?」
「我拿到保證書了。」
「還發生了什麼事嗎?」
黎加疲倦地笑了笑,「我和法官談起你。他很想知道你是怎樣的人,責備我沒有帶你
去見他。」
「有鑑於我做到了他做不到的事情,我就姑且原諒這種傲慢了,」伊利聽出他聲音裡
的疲累,於是將馬推回隔間,將人扛到肩上,「好了,睡覺吧。明天還有路要趕。」
黎加頭一沾枕就睡著了,伊利默禱了一會才閉上眼睛。
隔天中午他們往南出發。春天是濕季,適合趕路的時間很長,從巴達拉茲港到多維爾
納城大約只需十天,走快一點的話約七天。商隊帶的輜重很多,因為路線上的幾個村莊據
說已經沒有人煙,但他們仍舊預定能在十天內抵達。
伊利以為他們會行經金色的沙漠與紫紅色的夜晚,但黎加對這樣的想像報以微笑,「
那我們不能往南走,阿汶泰到多維爾納城之間是沒有沙漠的。」
他說得對,雖然他們走過的土地乾旱光禿,但確實不是沙漠。道路是平坦的,原野上
佇立著大片半禿矮樹,僅剩的葉子看來也乾瘦枯萎,在樹下叢生的草不是新鮮的綠色,而
是失去活力的淺褐黃,但儘管如此,他們依舊每天都能經過村莊,得到水與交換食物的機
會。
但也有些村莊沒有食物也沒有水。水井乾枯了,房屋和獸舍空蕩無物,黎加告訴他們
這裡的井太淺,承受不了乾旱,「但只要開始下雨,居民就回重新回到這裡居住。」今年
濕季到現在只下過一場雨,還不足以浸濕乾渴的大地。
第七天,他們行經第三座空蕩的棄村,商隊僱傭的保鏢在村子裡檢查過一圈之後回報
沒有危險,於是他們進村分配屋子休息。
馬匹全部交給馬夫照顧,伊利與亞卓負責整理行李,生火煮食,黎加則去向商隊主人
確認行程,當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你臉色發青,」伊利放下油布與長劍,抬頭看著黎加皺眉,「發生什麼事了?
」
「我聽見奇怪的聲音……在沒人住的空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哭。」
伊利和亞卓對看一眼。「我去看看。」他抓著劍從火堆前起身。
在村莊的邊緣有幾棟草屋,每間屋子看來都是一樣的,乾草鋪成屋頂,牆壁則是用繩
子勉強捆住的一排粗糙木材,地板則是夯實的黑色泥土。他們走過十幾間屋子與篝火,途
中黎加告訴伊利一種叫喀米巴拉的恐怖生物,牠在沙漠中出沒,有豹的身體與蛇的尾巴,
會發出像是嬰兒的哭聲以迷惑旅人,被喀米巴拉襲擊後的屍體往往被吸乾鮮血,內臟和眼
睛都被吃光。
「但我們現在不在沙漠裡。」
「這裡距離沙漠不遠,」黎加打了個哆嗦,兩手緊抓住伊利的左手,「我聽過喀米巴
拉的叫聲,在我們穿越沙漠的時候。牠叫了大半夜,但我們一直輪流看著火。納普說要是
火熄滅的話我們全都死定了。」
黎加怕得像是隨時會躲到他身後去,這讓伊利感到有些得意。他們在一個篝火中取火
,點燃兩枝蒼白的粗大樹枝,然後照著黎加說的地點停下。
遠處在矮樹邊還有兩棟屋子,他們靜靜站了一會,直到伊利也聽見那模糊的哭聲。
在陰暗的黃昏中,那斷斷續續的聲音讓伊利有些發毛。但野獸不可能佔據著屋子,如
果那真是野獸的話。
聲音來自左邊的小屋。屋頂已經破了大洞,只要來陣暴雨就能沖倒牆壁,伊利走在前
面,用火把尾端輕輕推開半掩的樹枝捆成的門板。
屋子裡有乾掉的糞便味,還有肉類腐敗後黏膩厚重的酸臭味。伊利已經知道發生什麼
事了,他被那可怕的臭氣逼退一步,但黎加隨即側身擠了進去。
女人的屍體爬滿白色蛆蟲,變綠的腐肉則流出膿汁,整張草席都是屍水。她高挺的肚
子除了蛆之外還爬著更多食腐蟲類,但臉已經被吃得差不多了,眼眶裡沒有眼珠,露出的
兩排牙齒彷彿正在嘻笑。
趴在屍體身邊的小男孩似乎完全沒有察覺他們的到來與火光,他仍舊搖晃著爬滿蟲子
的手臂,一邊哭泣一邊抱怨與乞憐。媽媽,媽媽,好餓,好餓喔,媽媽,癢癢,幫我抓抓
,媽媽,好癢喔,媽媽,癢癢,媽媽,媽媽……
黎加將火把放在地上,走到屍體旁邊,將男孩抱了起來,拍掉他身上蠕動的蟲。男孩
有一頭紅髮,一身破爛的衣裳,露出的肩頭與後背長著紅瘡和皮癬。黎加在屋子裡繞了一
圈,那裡除了地上的一個袋子和果核以外什麼也沒有,當他們都走出去之後,伊利放火燒
了屋子。
「你要怎麼做?」
黎加拍著在他身上像小蟲一樣扭動的孩子,用伊利聽不懂的語言輕聲安撫,然後回答
:「他是我的孩子了。」
他們的行李裡沒有治療皮膚病的藥,所以黎加放下男孩之後找上隊伍裡的藥商,當他
回到火堆前時男人與孩子都在大嚼烤馬肉和椰棗乾。
「你把她丟下走開之後,她嚇得尿褲子了,」伊利指著蓬頭垢面的孩子歎了口氣,「
然後我和亞卓才發現她沒有穿褲子,兩腿間不是蘿蔔而是蛤蜊。」
黎加輕輕噢了一聲,在火堆邊坐下。這倒不是讓他很驚訝,在五六歲之前,男孩女孩
看起來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或許他會這樣想是因為在血錢列島的男女孩用途都一樣。
她的頭髮很短,大概不久前被剃過一次頭,當黎加輕輕撫摸她的腦袋時,女孩依舊猛
往嘴裡塞肉,吃得嘴角都是油脂和血水。亞卓用匕首在馬腿上削下肉片放在白蠟碗裡,直
到黎加喊停為止。她餓得過頭,又吃得太多了。
喝夠水之後,女孩像小狗一樣趴在黎加腿上睡著了。睡著前用帶著強烈口音的薩安語
問他媽媽在哪裡,黎加輕輕噓了一聲,沒有回答。
「她的頭好大。」伊利這麼評論。
「小孩子的頭都很大。」亞卓一邊吃著剩下的烤肉一邊回答:「她看起來不超過三歲
。」
「也有可能更大,吃得不夠的話孩子會長得非常慢,」黎加捏著那瘦得像樹枝的小手
用布抹藥,「屋子裡只有吃剩的椰棗核,她們可能在那裡已經待了一陣子。」懷孕的女人
帶著小女孩,她們可能在逃難,或者被人遺棄,她可能是難產或生了別的病,這都已經無
從知曉。「我要留著她。」
「噢。」除此以外,伊利沒有別的表示。
當晚輪到亞卓守後半夜,於是他吃完晚餐後便進屋睡覺,黎加守前半夜,但伊利卻沒
進屋享受整夜的睡眠,他仍舊坐在原地面露微笑。
「馬肉不合你的口味嗎?」今天的晚餐純屬意外,一匹矮種沙馬被蛇咬到腳,所以他
們分食了肉和內臟。
「肉吃起來比奧塞的馬乾韌了一點,不過還好。」伊利溫柔地回答他:「你是我所見
過品行最高尚的人,我只是在想這件事。」
「你都和什麼樣的人來往?」黎加為此笑了笑。
「你不明白,有些人……戰爭讓人發狂,我見過許多在戰爭中受傷的人懷著像野獸的
心一樣活著,但是——」他起身親了對方的臉頰一下,「我等不及去多維爾納了。晚安,
我的愛。」
黎加覺得自己有點臉紅,但或許只是被火烤出來的。
隔天當伊利問他養女的名字的時候,他們正騎經一片廣闊的原野,黎加告訴他那裡的
樹木都是石榴。「當年我和納普從東邊的大道往西走,那裡和這裡一樣都是石榴樹,」他
指了指方向,「這個時候應該開始開花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乾旱的關係……婚禮上沒有
石榴是個大危機。」
伊利記得納普瑪塔就埋葬在某棵石榴樹下。「名字,親愛的,你想好了嗎?」
「我不知道……你認為呢?」
被餵得飽飽的小姑娘像隻小豬一樣側坐在黎加懷裡睡著。她有多維爾納人的紅髮與稍
白的肌膚,大概不是純種的紅髮之血。臉和頭髮還是很髒,但忽然之間伊利覺得她相當可
愛……或許是黎加抱著她的方式讓她看起來珍貴而可愛。軟綿綿的小女孩,我會喜歡她的
。伊利這麼想。她也會成為我的女兒。
「艾絲儂,」這名字有些少見,因為字尾在奧塞語裡不屬於任何一位神祇祝福的發音
,但它很適合紅髮的女孩。「意思是微紅和嶄新的春天。或許很適合她。」
「我要感謝你,黎加,」在另一側騎馬的亞卓插話:「你讓我的兄弟變得文雅而詩意
。」
黎加沒有理會這難得的調侃(對此伊利非常感激),他只回答:「真好聽,我很喜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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