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昨夜星辰昨夜風之十一

[linaan (誠意)]

【第十一章】





　　「懷王，一路上請小心，臣本應隨同懷王進京，但……」

　　「太傅身子不適，請安心休養，揖兒會代為稟告父皇的。」

　　懷王體恤的心卻讓賈誼心生愧疚，他只是不想見到皇帝罷了。那日最後他竟然大吼
要皇帝出去，皇帝先是愣住，之後又表情轉怒，甩了衣袖離開了。他則一人跪坐在地上
，撿起一片片被踩裂、散亂在地上的木片，一片片將它們拼湊回去，有些字跡已模糊看
不清，有些木屑刺傷了他的手，他不覺得痛，拿了絲線重新將它們一一串起，再捲起收
進原來的位置。

　　皇帝離開那日他也稱病待在房裡，之後不論懷王上京或是皇帝遊梁，他也稱病推拖
，最後索性謊稱舊疾復發，成天關在房裡。

　　身為懷王太傅本應跟在懷王身邊，現下卻連課都不上了。他的心徹徹底底死了，如
同槁木死灰，即使對懷王的有所愧疚，卻寧願等著接到皇帝降罪自己怠忽職守的詔令。





　　皇帝只是一時氣昏了頭，原打算要與賈誼好好話別，卻沒料到場面會演變得如此難
以收拾。無意間翻到的簡櫝，原是心喜自己猜測無誤，賈誼仍為國事執筆，卻不知賈誼
的文風比較先前犀利，許多事不隱諱修飾而坦裸於字裡行間。

　　皇帝回宮後不時懊悔那日的行為，賈誼總是適宜地向自己表達喜怒，以往皇帝惡意
調戲的行跡，賈誼再不能忍受也只是皺著眉、甩了衣袖抽回自己的手。皇帝第一次見到
賈誼見怒，不顧君臣的禮節對自己大吼，也明瞭這一切可能會無法挽回。

　　他不能讓它發生。

　　只是一切都已安排妥當，要賈誼回京擔任官職的詔令卻一次次被送回。





　　「大人！大人不好了！」

　　已不知扶著案發愣多久了，下人不同以往慌張失措的叫聲及匆忙的腳步聲，賈誼似
充耳不聞，一貫淡淡地道。 「何事如此驚慌？」

　　「大人！懷王入京途中墜馬……」

　　他是梁懷王太傅不是嗎？他的職責是要陪在懷王身邊不是嗎？他竟因私人情感而造
成悲劇發生，若他陪著懷王上京，懷王說不定就不會出事了……

　　賈誼想起一開始懷王總是跟在他後頭跟進跟出的模樣。

　　「父皇說揖兒可以從太傅身上學到很多東西，於是揖兒決定要緊跟著太傅。」

　　懷王總是和靄地對待眾人，偶爾因國民陳情而悵然落淚，以後定能成為值得太子信
任的左右手。

　　無論他如何自責都挽不回懷王的性命，他是個失職的太傅，連個太傅都當不好，還
談什麼救國大計、治國大綱？真是癡人說夢讓人笑掉大牙……原來最天真的是他，自以
為能輔佐天子，卻害死了那人最疼愛的兒子。





　　「什麼以死謝罪！朕什麼時候說過要他死了！」

　　又見到從睢陽送來的上疏，又是賈誼自覺怠忽職守造成無可挽回的悲劇，自請大刑
。

　　懷王的喪禮結束，賈誼回到睢陽後，幾乎日日寫著自請處分的上疏送到京城。

　　懷王驟逝皇帝相當悲慟，甚至差點就立即下令處置所有相關人等，卻忍了下來。處
置一定，賈誼必受牽連，不是牢獄之災就是再度左降，這樣與賈誼的距離更不易拉近了
，皇帝不願如此，但痛失愛子的悲傷又無處宣洩，日日接到賈誼望皇帝降罪的請求讓皇
帝更加心煩，一個衝動就真的是死罪了。

　　「就不能等朕平靜些，再來談這些事嗎？」 皇帝這次是真的想要謹慎行事，不願
再因一時衝動而鑄下不可挽回的大錯。

　　於是皇帝打定主意，吩咐下去。

　　「以後從睢陽送來的上疏，都不要拿給朕。」

　　雙方花一些時間平靜下來，總比衝動壞事好。





　　一張摺疊整齊的紙卻夾雜在一卷卷厚重木櫝中，引起皇帝的興趣而將之抽出。目前
紙並不普遍，製作煩瑣、價錢昂貴且保存不易，幾乎無人使用，更別說用紙遞交奏章。
皇帝打開一看開頭屬名賈誼。

　　熟悉的字，卻不似以往穩健，越到後頭甚至有些凌亂。

　　「為何這兒有些汙漬？」

　　紙的後半有著一塊塊不小的汙漬，像是墨漬又有些不像。

　　詳細看完全文後，皇帝卻差點激動得將那不同於木片、薄薄的一張紙給撕成兩張。

　　「快傳賈誼進宮！」

　　「皇上……」 身旁的人怯懦地開口。

　　「朕說快傳留在梁的賈誼進宮，沒聽見是不是！」

　　「皇……皇上……」 太監跪了下來。

　　「賈……賈大人……一個月前……因病辭世……已由親人帶回雒陽安葬……」 太
監的語音顫抖著。

　　「你好大膽子竟敢欺騙朕！賈卿不是身子不適留在梁靜養嗎？派最好的車馬接賈卿
回宮！」

　　「皇……皇上……小的所言，句句屬實……賈大人已經……已經……」

　　皇帝手一揮，將案上的所以東西全掃在地上，這消息太過突然讓皇帝亂了套。

　　「你的意思是……為何朕不知此事！」

　　「皇上恕罪！小的該死，如此重要之事竟忘了向皇上稟報，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

　　太監不停磕頭請求恕罪。每人都以為懷王的意外，皇帝定會痛恨賈誼，而且皇帝也
下了不再看賈誼所呈上疏的命令，於是所有與賈誼有關的消息，自然被擋在未央宮外。
包括賈誼後來重病不起，親人求助，甚至辭世也無人稟報。賈誼所寫的最後一封信，是
用紙寫的，夾在其他木簡中沒被發現，才得以進宮。

　　皇帝不能相信，原只是想再等一段時日，沒想到又遲了。為何如此突然，他註定永
遠跟不上賈誼的腳步？

　　皇帝頹喪地坐回席上，重新拿起賈誼給他的最後一封書信。

　　凌亂的字體，卿不知病得多重……點點汙漬，難不成是卿咳出來乾涸的血？

　　皇帝腦海想著賈誼用什麼樣的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才完成這封信，心忽然像被揪
緊般，痛。

　　為何要用紙寫，夾帶在別人的上疏中呢？卿連木櫝會被他人攔下也料到了嗎？卿果
然料事如神，但這樣要怎麼保存於天祿閣呢？

　　依卿的性格，定是夜半點燈寫到天明吧？這樣病怎麼會好呢？生病了就該好好休養
……





　　臣一生一世為皇上擔憂國事，但現今皇上身邊佞臣圍繞，臣近不了身，只能不時遙
望長安，不知皇上在未央安好？小人陷害促使皇上對臣有許多誤解，總以為是鴻鵠寄居
他處，鴟梟群而制之。皇上將懷王託付於臣，卻因臣的孤傲輕忽而使懷王遭遇不幸，臣
罪該萬死，以往臣怨懟自身心意無法完整傳達給皇上，如今才明瞭臣能力不足，當然無
法得到皇上的信任，無法讓皇上明白臣的真心，如今臣已無顏面見皇上。

　　前殿的據理力爭、滄池邊的胡鬧、宣室殿的徹夜長談、夜半對月彈琴，舊事鮮明歷
歷在目，當臣的謀策遭其他老臣反對，皇上夜探微臣慰藉，多次頂撞卻換來更多寬容的
詔書。臣愧對皇上，不知何以報答皇上恩典。臣只願，皇上能再次閱覽臣多年來的上疏
，從中找出對我朝有利之計。臣不會武，只對舞文弄墨有些在行，也只能藉此盡些微薄
之力幫助皇上。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皇上初次對臣如此說，心中百感交集，臣不是愚笨之人
只是愛、恨，何時了？君心如同天上的雲，時而碎碎片片，時而幽幽渺渺，周大人等老
臣的反對、佞臣鄧通的讒媚，到最後臣竟也分不清何是真、何是假。只怕臣要辜負皇上
的心意，若臣無法再陪伴皇上，願皇上仍要時時刻刻不忘黎民百姓，不忘江山社稷，皇
上定會是位人人愛戴、後世傳訟的仁君，臣知皇上絕不是昏庸，只顧享樂的君主，只是
一時浮雲蔽日。皇上宅心仁厚，請與耿直忠言的臣子多交往，遠離浮誇佞庸的小人。



皇上在臣心中，是永遠的帝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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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

　　寫未央時，手邊一直擺著史記和賈長沙集，閱讀當時相關人物的紀傳、排年表，找
出當時發生的事件，思考怎麼把一件件事情串起來，又思考可以加進什麼東西而不會影
響史實。這是唯一稱得上是辛苦的事，但卻也不是，因為找資料是過程中最快樂的事^^
研讀賈長沙集中的句子(如果沒翻譯我一定看不懂XD)，從圖書館扛了兩大本未央宮考察
報告書，滿滿的簡體字但還是半夜自己看得很高興。雖然查到的不一定全用進文章中，
但感覺很充實。
　　我好像喜愛迅雷不及掩耳的結尾(因為掰不出來了XD)。文中內容我盡可能符合史實
，但還是有許多不符之處^^;裡頭引用了一些古文原文，也用了一些文言文才會出現的
用詞、用法，使得這篇呈現一整個生硬乾澀、難以入口的情形......Orz看的各位真是
辛苦了(其實如果真的看不懂可以提出來要求註解XD，我不會介意)
　　全篇完:)感謝各位的閱讀，以及先前推文的板友。如果可以，還是私心希望能有回
文或感想，抱怨疑問或指正也可以提出，我一人畢竟只能看到自己的世界。謝謝。^^

(我的記怎麼比本文還長啊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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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就這樣一去不回  只剩
       弔賦             沉入江底
帝王只能枕臥一卷卷上疏
                       弔唁
深怕欞上的露水    抹糊了
      俊秀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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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9.81.159.200
推 chipher:很喜歡這篇文章喔，淡淡的氣氛卻讓人感覺賈誼
→ chipher:對皇上深刻的感情，用詞雖然有些古典，但這才是
→ chipher:符合那個時代的人說話的口氣啊！
→ chipher:看完都情不自禁想要去把長沙王文集翻出來看了^^;
推 oring:好喜歡啊！不過最後覺得有點可惜...唉唉～
→ oring:感想一定會生出來！>/////<
推 laffiels:把感想生出來的話 會有未來版嗎XDD
推 yulya: 好看！！只是最後那篇遺書，似乎白話了點.....
推 MARSAFIN:遲到的推！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