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義大利，一個充滿藝術的國家，走在街道上隨時都會撞到一件藝術品。
昨天劉昫湛帶著我在羅馬東奔西跑，從西班牙廣場一直往下，去了威尼斯廣場、聖
馬可教堂，再到羅馬競技場、古羅馬廣場。接著又回到西邊，雄偉的萬神殿──拉斐爾
死後就葬在這裡──我也在這裡宣告不行了。
羅馬大大小小的教堂超多，沒走幾步路就遇到一個教堂，每個教堂的特色都不一樣
，真要看完我看我一生都得住在義大利了。
劉昫湛一定早就計劃好了，不然我們的路線不會那麼有規劃。
今天我們越過台伯河，先去了梵蒂岡博物館，接下來一整個白天我們都在聖彼得大
教堂和西斯汀禮拜堂裡。
現在是旅遊旺季，觀光客很多，總是要費一番力氣才能擠到人群的最前面把作品看
個仔細，而劉昫湛專注的聽我說明教堂內外所有建築物、雕刻和畫作的來歷。
他一向把自己弄得很高調，我才不信他不知道這些藝術品的來歷。
「你難得會跟我說那麼多話。」
好不容易看完聖彼得大教堂的內部，在我們要走出教堂的時候，劉昫湛親暱的摟了
一下我的肩。
我當場甩開他，加快腳步走出去。
「卓煌！」
我直直穿過聖彼得廣場，走到聖天使橋上。
天快要黑了，我趴在聖天使橋的橋墩上，看著靜靜流過的台伯河和漸漸沒入河中的
太陽。
劉昫湛一直緊緊跟在我旁邊，這時候雖然站在我旁邊，卻沒有開口說話。
他以為我在生氣，因為我說過不准在別人面前碰我。
可是他惹我生氣的時候總是這樣，不會來討好我，只是慢慢的等我氣消。有時候是
我故意無理取鬧，他都知道，可是他不會罵我。
「我沒事，只是覺得累了。」
看看旁邊的他，表情可憐兮兮的，我終於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一個好好的男人怎麼
會這樣？
「那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我不是為了劉昫湛在大庭廣眾下摟了我的肩而生氣，我氣的是他說的那句話。
我知道自從劉昫湛說要追我後一直在順從我，什麼都聽我的，就算我故意做些超過
他底線的事，他也沒對我發火過。
明明是一個很霸道的男人，卻因為害怕我離開而變得如此懦弱。他的願望就這麼卑
微？只希望我跟他多說點話。
我們坐在露天咖啡座休息。
我要他把接下來的行程寫給我看，再這樣什麼都不知道就跟他一直跑來跑去，我不
暈才怪。
我一直沒問劉昫湛來義大利的事，為什麼要來和什麼時候要來，就連護照和簽證都
是有一天他突然拿單子給我寫，然後有一天我被他通知要整理行李，過幾天我就被他帶
上飛機飛來義大利了。
如果他不是帶我來義大利，而是把我帶去賣掉，我也不會知道吧。
我看了看他寫的一些預定去的地方。
「為什麼沒有佛羅倫斯？」
「啊！我忘了……」 他一臉驚訝，他真的忘了那麼重要的地方。
「想去嗎？」
「廢話，那裡是文藝復興的故鄉耶！」
他把紙拿過去。 「我想想……不然我們再延幾天回去好了。」
聽到他這麼說，我突然很不高興。
「你幹嘛那麼聽我的？」
「嗯？怎麼了？」
「你幹嘛老是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啊？」
「既然出來玩就要玩得開心……」
「你就不用工作了啊？幹嘛老是一直配合我？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明明每次都快要
氣炸了，卻連罵都不罵我！」
「卓煌……怎麼了？」
他不懂我為什麼突然發飆。
我越想越氣，拿了背包就跑，背後傳來劉昫湛叫我的聲音，他一定會來追我，所以
我一直不斷在羅馬的巷弄間穿梭，我討厭他，我不想被他找到，不敢回頭拼了命一直跑
。
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直到覺得已經沒有人追在後面才停下來。
我靠在牆上喘氣，我也不知道我跑來什麼地方。我不想回去，休息一下後我決定要
去火車站，自己坐火車到佛羅倫斯。
正當我把背包打開要拿地圖出來時，有個人不知道從哪裡突然衝出來，要搶我的背
包。
"Hey!"
好險我有抓著背包，我和扒手都不放手，結果那個扒手掏出刀子直接在我背包上一
劃，背包裡的東西馬上掉滿地。
那個扒手還很眼尖馬上拿了掉在地上的皮夾就跑了。
「幹！」
真是衰到家了！我頹喪的收拾散落一地的東西，把它們裝回已經破了一個大洞的背
包裡。
護照、簽證、速寫本、相機、導覽手冊和飯店的鑰匙鎖。被拿走的皮夾裡有劉昫湛
給我的幾百塊歐元，我本來是想用它到佛羅倫斯去的。
我抱著一個包包，手拿羅馬地圖，很狼狽的站在大道上。
我離火車站很遠，我邊走邊想找人幫忙。
"Excuse me, would you do me a favor?"
我的英文雖然沒有劉昫湛好，但跟人溝通沒有問題。劉昫湛還說我的英文比中文有
修養。
我找了一個把車停在路邊正在跟攤販買食物的義大利男人。
好險他聽得懂英文，我告訴他我被搶劫了，現在要去火車站。
義大利雖然扒手多，但熱心的人也很多。
他問了我打算去哪個城市，然後邀我上車載我到火車站去。
到了火車站，他幫我出錢買了去佛羅倫斯的車票。
"Thank you very much."
正當我要接過火車票的時候，他突然又把票收回去。
他靠近我直接摟了我的腰，指了指火車站附近的小旅館，再讓我看票上的日期。
他幫我買的是明天早上第一班火車，意思很明顯，如果我沒有誤會他的意思的話。
我的眼光也真是太準了。
算是報答人家的好心幫忙吧。
"OK."
一瞬間我突然想到了貞操問題，自己都覺得很可笑，我什麼時候有貞操這種東西了
？
才剛開始接吻而已，我竟然會有對不起劉昫湛的感覺。
我一定是瘋了。
義大利男人是戀家的好男人，他走前先付清了旅館的住宿費，還幫我跟旅館設了
morning call，又留下一些錢給我，讓我明天可以買東西吃不至於餓死在義大利街頭。
隔天一大早，我抱著我的破爛背包，前往佛羅倫斯。
佛羅倫斯，我的目的地是聖十字教堂，剛好離佛羅倫斯的火車站最遠。
我沿路慢慢晃過去，發現了什麼就跑去看，花了不少時間我才到聖十字教堂。反正
我不用在乎時間，比起擔心時間，我要擔心的應該是我要怎麼離開佛羅倫斯回到羅馬，
再找一個男人跟他上床？
佛羅倫斯到處充滿文藝復興的遺跡，從火車站出來就是福音聖母堂，再沿著街道走
就是聖母百花大教堂，我很喜歡洗禮堂的銅門，雖然我不信教，但銅門上的雕刻栩栩如
生，水就像是真的會流動的，從盆中流出來淋在門徒的頭上。
我經過了烏菲茲美術館，等著要進去參觀排隊的人很多，我早上拿那個義大利男人
留給我的錢買了東西吃後，身上就沒有半毛錢，我只好放棄。
我終於走到聖十字教堂，有很多名人躺在裡面，不過我有興趣的只有一個。
位於教堂裡右邊第一個禮拜堂──米開朗基羅的墓。
只是進去聖十字教堂，我呆住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看到我，對我微笑。 「我找不到你，你又沒回飯店。我想你可能會來佛羅倫斯
，你又很崇拜米開朗基羅，所以我就來這裡等你。」
劉昫湛是神經病。
「如果我沒有來呢？」
「你會來的。」
「……我的皮夾被搶了。」
「你有沒有怎樣？」 他走過來，很關心的問。
「所以我找了一個義大利男人幫我買火車票，然後我就跟他上床了。」
他沒有說話，我抱著包包低著頭，看不到他的表情。
「……對不起。」
他突然伸手抱我。
我掙脫他的懷抱，退後了幾步。
「你說什麼對不起啊？到處跟人家上床的是我耶！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啊？」
劉昫湛又抱住我，我越掙脫他抱得越緊。
我的吼叫引來側目，劉昫湛對過來關心的神職人員說沒事。
「我可以隨便跟任何人上床，為什麼是你說對不起……」
我崩潰了，在米開朗基羅的墓前大哭。劉昫湛緊緊抱著我，帶我離開了教堂。
「你待在那裡多久了？」
我們坐在河邊，劉昫湛買了咖啡，讓我穩定情緒。
「我昨天晚上就坐火車過來了，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出現，就先坐在外面等，教
堂開門後我就進去一直到剛剛。」
所以他為了我一夜沒睡。
「你真的沒想過如果我沒來怎麼辦？」
劉昫湛笑著搖搖頭。
「你為什麼不放棄呢？」
我真的很想罵他，別那麼傻。
他伸出手摟著我的肩。
「我很早很早，早在好幾千年以前，就認識你了。可是那時候我做錯事，害你受了
很多苦。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找了千百年的人，即使你不記得我了也沒關係，
我對自己說只要我好好愛你就夠了。那些苦、那些痛我記得就好，那是我犯的錯。上輩
子我讓你心痛，這輩子我只能接受懲罰。」
「……說不定你認錯人了。」
「其實我也懷疑過我是不是認錯了，因為你跟他真的差很多。他很會寫文章，飽讀
詩書，所說的話句句箴言。你跟他完全不一樣，你的中文造詣差得可以，不會吟詩，講
話和行為舉止又粗魯。可是那又怎麼樣，誰不會變呢？經過了好幾次的輪迴，我早就不
是前世的我了。我現在愛的是你，就算你不是他也沒關係，至少我是全心全意的愛你，
而且我現在是一個活在西元後的人啊，又不是活在西元前的古人。」
「我不配。」
「沒有什麼配不配的。」
「我說過了我天生是個賤貨。」
我感覺到劉昫湛深吸了一口氣，他在緩和脾氣，他很不喜歡我這樣說自己。
「如果昨天我有追到你，你就不會遇到搶劫，你就不用為了來佛羅倫斯而和別人發
生關係。」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說？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是我在街上找了一個肯幫我的男人
，然後跟他上床。為什麼你老是要怪到自己頭上……為什麼你不罵我……我討厭你這個
樣子……」
我聽到他這樣說很生氣，氣得我站起來指著他罵，可是後來眼淚又跑出來，我怎麼
抹也抹不掉。
「別哭了……」
他也站起來把我摟進懷中。
「我以為我沒有資格……我每次看到你身上有別的男人留下的痕跡，我就快發瘋了
。可是我很怕，很怕你離開我，我怕你是真的討厭我，我怕我隨便一句話都會讓你離開
我。我很不喜歡看到你的身上有別的男人留下的吻痕，我很不喜歡你每次跟我做愛就好
像是個負責滿足我的娼妓。即使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我也不敢讓你知道我很在意。」
「我們重新開始吧。」
「重新開始？」
佛羅倫斯的大大小小旅館都客滿了，我們在郊區才好不容易找到一間還有空房的小
旅館。
說是旅館，我倒覺得很像是民宿。主人很親切的幫很晚才到的我們準備晚餐，看我
們兩個都一臉疲憊的樣子又大方的送我們一瓶他們自己釀的酒招待我們。
「我們從朋友開始做起。」
「朋友？我不懂。」
「簡單來說就是，我不希望你再在我面前貶低你自己了，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先把我
當成朋友試試看。」
我咬著叉子思考。
「嗯……我還是不懂。」
「你知道嗎？你是個很彆扭的人。」
一瞬間我真想用叉子叉他。
「你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也不知道怎麼改變對我的態度，所以你才故意要激我
。沒有人的過去是一張白紙，不要再這麼做，我可以愛你、可以接受你，請你試試看愛
上我，從朋友開始慢慢接受我。」
「如果我沒辦法愛上你呢？」
「如果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你會在乎我的感受嗎？」
這句話還真是堵得我沒話可說。
隔天他帶我去買了一個新背包，然後我們去參觀烏菲茲美術館和藝術學院美術館。
「為什麼你那麼喜歡米開朗基羅？」
「因為他是個瘋子。他是個很壓抑的人，他把一切的情感都寄託在作品裡。他的雕
刻充滿著衝破一切的感覺。而且即使他被一堆教皇操得要死，可是他活到八十九歲才死
，長壽的咧。」
劉昫湛聽完我的話笑了出來。
我們坐晚上的火車從佛羅倫斯回到羅馬，我們只剩下一天的時間，後天就要回台灣
了。
他本來要延後幾天回去，我堅持不要。他又問我最後一天想去哪，我認真的想了想
，最後決定待在羅馬。
「你不想到米蘭或是威尼斯看看嗎？」
「想啊，可是藝術不是這樣看的。」
他第一天在羅馬帶著我到處跑實在讓我頭昏和受不了，所以最後一天換我帶著他在
羅馬的中心區活動。
拿佛納廣場圍繞著噴泉，四周的建築物還會掛著現代的廣告看板，對照起來還真是
諷刺。
羅馬噴泉裡的水都很清澈，我們也去了許願池，雖說是許願池其實裡面也沒有很多
硬幣，不過噴泉裡都有裝藝術燈，晚上看起來真的很美。
「要不要許願？」
「哼，我才不信這一套。」
最後一天，我們搭上回台灣的飛機。
「下次再找機會帶你來。」
「你最好是每次都有那麼多錢啦。」
劉昫湛笑了笑。 「靠過來一點。」
「幹嘛？」
「你爸媽是因為空難去世的嗎？」
「你怎麼知道？」 我驚訝的問他。
「飛來義大利的時候，你在飛機上睡得很不安穩。你看，飛機都還沒起飛你就流那
麼多手汗。」
他的手從後面環住我，讓我的身體朝他靠過去。
我不願意。我知道我只是不想示弱。
「會害怕就靠過來，沒關係。」
他的話很溫柔，讓我想起了他的話，試著接受他。
所以最後我慢慢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對了，你的爸媽呢？」
在我姊的婚禮上也沒看到他的爸媽出席。
「他們移民到澳洲去了，因為要拿到澳洲護照，所以這幾年都不能離開澳洲。」
吃完飛機上提供的午餐我就睡了，而劉昫湛一直握著我有點發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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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linaan 來自: 61.31.130.105 (11/05 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