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圖書館裡唸書，他有些心神不寧。瞄了一眼手錶，已經
是晚餐時刻。美國日光節約時間之下，窗外的天色在五點多依舊
光亮。他又看了一眼閱讀進度緩慢的第十三頁上課講義，考慮著
是否該回家。
……青年不知道回來了沒有，若是回來了，他六點前就該把
食物準備好，或至少該買些外賣回去。
意會到腦中這一閃而過的想法，他忽然覺得這麼想的自己真
像個老媽子。能在工作中偷閒明明是件好事，他卻整天擔心這個
擔心那個。
過去他從沒想過，「柴、米、油、鹽」這些他在台灣極為不
擅長的東西，竟然成為他在異鄉的生財工具。一年前來到美國時
，為了節省開銷和顧慮飲食健康，他不得不自己開伙下廚。剛開
始的「創意料理」在他不願浪費的情況下，還是消失在他老是胃
痛的肚子裡。
後來才知道大家都會上網查食譜，有樣學樣地開始了他的廚
藝之路。也許是找來的食譜估算太精確，也或許是他運氣太好，
從那之後，他再也沒遇過失敗的菜色。
剛接下青年伙食打理的工作時，他曾擔心青年是否能適應他
做的菜，畢竟「君子遠庖廚」，他臨時學的食物本來就不可能有
多好，好在青年對於食物的口味也不挑，才讓他得到了這個工作。
隨手查起紙上不懂的專有名詞，他想起那晚的爭吵。
早上睡醒時，就已經不見青年的身影。第一、二晚青年徹夜
不歸時，他曾鬆了一口氣，覺得可以晚一點處理兩人間的問題。
但是當他發現青年五天不曾回到家中時，他開始擔心了起來。
擔心問題拖愈久愈難以解決，擔心青年是否在外出事。令他
有些罪惡感的是，他更擔心自己這份工作不保。
試著打青年的手機卻不斷進入語音信箱，留了兩次言都沒收
到回應後，他也就不敢再頻繁打對方手機。
他覺得焦躁異常，卻覺得是自己小題大作，只好把這感覺歸
給近日繁重的課業壓力。
他最後還是選擇在七點前回到家。
打開厚重的家門，迎面而來的如同前幾天一樣是一片漆黑。
打開燈，他把Wandy的套餐紙袋放到餐桌上，忽然有一種深
深的寂寞瀰漫心頭。
好不容易習慣獨自一人，卻因為重新和別人親近的生活，而
失去承擔寂寞的能力。習慣了熱鬧，就容易發現什麼是寂寞。
嘆口氣，他想說不定過一陣子他被掃地出門之後，又有機會
重新建立起獨立的能力。
打開紙袋，他啃起平日不常碰的速食，一個人也許寂寞，但
他還是享受這份難得的奢侈。
吃到一半時，空曠的屋內忽然傳出來電音響，他趕忙把食物
放下，回房找了半天才在背包的最下層翻出手機。
一看來電顯示，他其實有點失望。
「喂？」
「喂？Henry學長？」有點熟悉卻又陌生的女聲自電話中傳
出。
「對，Emily嗎？」對於這個學妹會打電話來，他其實有點
驚訝。
「ㄟ？學長你怎麼知道？」女孩輕聲笑著問。
「剛剛我有看來電顯示。」他照實說。
「也對。」笑著頓了半秒，女孩又接著問：「學長明天下午
有要到學校嗎？」
「有，有事嗎？」
「可不可以請學長載我到有地鐵或火車站的地方？我有書要
到國家圖書館借，想趕明天下午去拿。」
他想了想，覺得也不是不行，說不定他正好可以到國家圖書
館找一些資料。
「我明天上課到一點多，可以嗎？」
「可以，那我要在哪裡等學長？」女孩似乎很高興。
「等我下課再打電話聯絡好了。」突然聽到電話插撥的聲音
，話題也到了一段落，因此他接著說，「我有插撥，還有事嗎？
等等再打給妳？」
「啊……不用了，只有這件事，那謝謝學長啦！Bye Bye！
」女孩說話的速度也加快許多。
「Bye Bye！」
過一會兒聽到女孩掛了電話，他趕忙切過另一通還在線上的
插撥。
「喂？」
「喂！Henry嗎？我是Kevin。」
「我知道。」當他看到來電號碼時，又是一陣失落。
「你明天有空嗎？有學妹要到city，你有空載她到地鐵或是
火車站嗎？」
「你說Emily嗎？她剛剛有打電話問我，我會去載她。」不
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對方的聲音比平常正經許多。
「那就好。」頓了頓，Kevin忽然又接著說：「……要不是
我剛好有課，不然我就自己去載了。」語氣一副萬般惋惜，
「不過肥水不落外人田，好歹我也請她去問你。喂！要是以
後釣到了要請我吃大餐！」
「什麼釣到，想太多！」雖然同樣是說笑的語氣，但他其實
有點不高興。
對於別人亂湊對的言語或行為很感冒，因此他曾為此懷疑自
己是否有感情上的潔癖，或是對異性相處不夠成熟，才會如此敏
感。
「好啦好啦！你是君子……是小的想太多了！」電話那頭的
笑意更深，還是同樣不正經。
「還有事嗎？我要先去唸書了。」感到無奈，卻又莫可奈何
，他只好找理由搪塞落跑。
「那你唸書吧！我也要去吃飯了，Bye Bye！」
「Bye Bye！」
掛了電話，不久前的孤獨感淡去很多，他不禁想起曾有人說
過，「讓自己無暇多想，是遠離寂寞的好方法」，現在他的確同
意。
重新拿起漢堡，他決定快一點解決食物，好開始處理份量不
小的作業。
第二天一下課，他就跟Emily取得聯絡。
載著對方往校門口的路上，他無意間看到餐廳旁邊有幾個白
人男生很眼熟。當他快開到校門口時，才猛然憶起在哪裡見過他
們。毫不猶豫的將車掉頭，他多踩了些油門想盡快趕到餐廳旁。
「學妹，我想先去找人，大約十分鐘就好。」他略帶歉意地
向駕駛座旁的女孩解釋。
「沒關係！本來就是我麻煩學長。」女孩的口氣似乎毫不在
意。
當距離餐廳幾十公尺遠時，他看到了要找的目標。
『對不起！請問你們是Alex的朋友嗎？』將車靠向面孔有些
熟悉的男孩，他從車窗探出頭這麼問。
似乎被他唐突的問句嚇到，幾名男生相互看了幾眼，距離他
最近的一個人才開口回答：『我們有一起上幾堂課。』
『我是Alex的室友，請問這幾天你們有看到他來上課嗎？』
男孩回過頭和同伴又交談了幾句，才由另一個人開口：『我
前天和今天有在化學課看到他。』
『謝謝！』這樣他就安心多了。
雖然對於青年逃避他的舉動有一點失落，不過那是青年的自
由，他並不打算干涉。
『今天下午的法國歷史他好像也有上，要我跟他說你找他嗎
？』
聽到另一個人這麼問他，他正打算回答時，卻忽然被另一個
聲音打斷。
『嗨！Albert！你們在這邊做什麼？這裡很冷不是？』
看見一頭淡橘色長髮的女孩朝他們走近，他開口打算先離開
，『不用幫我問Alex，我只是想確定他平安。』
話剛說完，他才察覺這句話的不對勁。
一般人在不見室友幾天是不會特別擔心什麼安危的，尤其他
們其實並不是好友。
『謝謝！我必須走了。Bye Bye！』笑著趕緊道別，他對於
和「本國人」說話，還是會因不知該如何拿捏分寸而忐忑不安。
『你是Alex的家教老師？』
在他正鬆了口氣準備離開時，忽然被已經走到車窗旁的女孩
叫住。
『對。我們見過？』他很驚訝，因為他並不記得曾經見過這
個女孩。
『我上學期看過你們在餐廳上課。』
女孩和他只有半步之遙，燦爛而美麗的笑容讓他覺得兩頰有
點發熱。
『嗯。』他還是禮貌地笑著回應，但是女孩看似並沒打算結
束兩人的對話，讓他開始有點不知所措。
毫不避諱地直盯著他，女孩忽然低頭掏出紙筆，寫了一串號
碼和名字遞向前。
『我是Laura，以前是Alex的鄰居，以後有事可以聯絡我。
』頓了下，女孩壓低了聲音又重複說：『如果以後有什麼事，記
得打電話給我。保重！』
女孩的話聽得他莫名其妙，卻還是禮貌性地收下紙條，才道
別並關上車窗。
一轉頭才想起還有學妹也在車上，他邊開動車子，邊向她道
歉：「真對不起，讓妳等這麼久。」
Emily聽了卻只是噗吃一笑，回答他：「學長，你真的好可
愛！」
第一次聽到這麼直白的形容，這句話比剛才女孩的笑臉更讓
他不知所措，他這時真的懷疑自己臉紅了。
似乎覺得他的反應有趣，Emily笑著接道：「學長，是不是
很多人說你人很好？」
「……這我不知道。」邊注意路上車況，他邊思考如何回應
對方。
「今天是我麻煩學長幫忙，只是等一下不用跟我道歉啦！學
長你真的很老實耶！」語氣仍舊帶著笑意。
「幫忙是我早就答應的，但是剛才讓妳等很久，這會耽誤到
妳的時間。」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他老實，心裡真是百感交
集。
「還好啦！我搭三點的火車到city應該來得及。」翻著手中
的火車時刻表，Emily這麼回答。
「三點……」他看了一下時間，「我們趕不上三點那班車。」
「……沒關係，那我搭三點四十那班好了。」
思考了幾秒，他還是回答：「我送妳到city好了，這樣妳比
較不趕。」
「不用啦！這樣太麻煩了，我坐火車就好。」語氣很是訝異。
「開車去不到一個小時，只是我就不停車了，直接在圖書館
旁邊放妳下車。」其實對他來說不算太麻煩，幫忙就幫到底。
女孩沈默一會兒才再度開口：「那學長就麻煩你了，下次再
請你吃飯。」
他笑了笑：「不用啦！反正也沒多遠。」
把女孩送到42街和第五大道交叉路口附近後，他就直接開車
往回家的路上走。雖然很想去進圖書館找資料，但市中心停車不
易，他最終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經過超市時，他特意買了些蔬菜和冷凍食品。
他的薪水裡，包含了食物的材料費，雖然想節省，但是他的
良心還是覺得偶爾該準備一些青年比較習慣的美式食品，當然…
…零食也是不可少的。
「說不定剛買回去就被fire了。」將食物放進推車裡，他不
禁這樣調侃自己。
在超市一耽擱，回到家時已快五點。
提著兩份現時特賣的餐盒，是青年與他今天的晚餐，但更可
能是他今天與明天的晚餐與午餐。
大包小包在手，門一開，他就因為家裡那不同的氣氛而驚訝
非常。沒有看見人影，但家裡確有股他人存在的氣息。
青年回來了。他看著水槽旁的啤酒空瓶下了定語。
『我要吃之前那種煮起來有黑墨色湯的雞翅。』青年的聲音
忽然從他身後出現。
他第一次聽到這熟悉的命令句，卻沒有無奈到極點的感覺。
『我不知道你今天會回來，今天先吃Wholefood的餐盒，我
明天再煮雞翅。』
轉過身就看到青年倚在廚房門邊，一身刷白質感的牛仔垮褲
和圓領寬鬆薄毛衣。
盯著他幾秒，青年才再開口：『隨便你。』
青年的眼神令他不自在，那是一種審視而緊迫的視線。不明
所以，因此他只是轉過身迴避那目光。
把食物裝盤微波端上桌時，青年已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剛
才那股異樣的感覺也就暫時當作是他多想。
『聽說你下午有課，怎麼那麼早回來？』幾日前的爭吵他也
不想再提起，因此隨便找個話題在吃飯時開頭。
『Rosoff他們說你在找我，回來跟你說錢已經匯進你戶頭。
』低頭挖了一匙馬鈴薯泥進嘴裡，青年冷淡地說。
他因為這句話覺得尷尬又無力，『……不是因為薪水。』
『……那為什麼找我？』抬起頭，青年直視著他。
『你幾天沒回來，我擔心你出事。』原本合情合理的回答，
卻因為青年深沈的視線讓他感覺不自在，因此他又開口接著解釋
：『在我們國家，室友忽然不見很多天，都會注意他們是否安全。』
『我知道了。』重新將注意力放回面前食物，青年的語氣很
是平淡。
接下來便是一片沈默的用餐，青年沒說話他也不曉得要跟對
方聊什麼，畢竟生活上的交集也只有同屋而住。
經過了五分鐘，青年忽然開口：『回來時看到你的包裹，我
放在電視旁邊。』
他微訝地抬頭，『謝謝！』
很難得會收到包裹，所以他放下叉子，把客廳的小紙箱拿到
飯桌旁，邊吃邊拆。
打開躺在紙箱底的塑膠小盒，他的嘴角不禁泛起微微的笑容。
『誰送的？』
因為青年的問話而一怔，他過了片刻才又笑著回答：『一個
朋友。』
『女朋友吧？』
『嗯……不算是了。』他總覺得青年的語氣有點衝，但想想
又覺沒道理。
『送什麼？』青年接著問，語氣卻有些質問意味在。
『一些藥物。』看著盒子內的紙條，他沒有注意到青年語氣
與表情的些微改變。
皓羽，怕你生病了又省錢不看醫生，幫你準備一些常備藥以
防萬一。如果郵政包裹寄太慢，不知道你收到的時候，除夕
已經過多久了？收到了記得打電話回來告訴我。
萱嵐
他其實很開心，雖然是晚到的新年禮物。
『你喜歡她！』
『啊？』有些疑惑，他從娟秀的字跡中回過神。
『你的表情笑得真噁心。』青年冷淡地說。
愣了一會兒，他忽然笑了，『她是我前女友，我的確還是喜
歡她。』應該說還愛著吧！
『那為什麼分手？』
沒有在意青年今天異常執著的追問，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此
刻覺得坦白心情無所謂，他只是很平靜地開口回答：『我們追求
的人生道路不一樣，所以商量後決議分手對兩人比較好。』
還記得那天兩個人談了整晚，也在合租的公寓裡一起哭了整
晚。
『那麼你們並不相愛。』青年驀然下了定語。
『不是這樣。』聽見青年的話，他斂起了笑容，『光是愛對
方並不夠，人生總是有很多抉擇，當生活和人生理念已經相去甚
遠，分手才是讓對方幸福的方法。』
分手不是因為不愛了，而是因為有太多因素，而導致不能再
愛。
『因為不夠愛對方，才會不夠執著。』青年冷冷看著他，接
著說：『你沒有愛一個人，即使知道兩個人都會痛苦，還是不想
放手吧？』
他嘆口氣，『你……』本來想說對方太年輕，但是想起上回
的爭吵，他還是把話吞了回去，『每個人對愛情的理念不同，分
手的決定是她和我共同的想法。』也許這輩子他都找不到和自己
想法、觀念這麼相近的女孩子了。
看著青年似乎沒有接受他的說詞，他也不打算繼續解釋，想
法這種東西，一旦有了差距，要銜接便很困難。
平和地吃完晚餐，青年沒有再問其他問題，收拾完餐桌兩人
就接著各自回房。
他坐到書桌前，翻開念到一半的課本，心情比前幾天平靜許
多，也許他和青年沒有辦法成為好友，不過這樣的相處也不糟。
他拿起筆，劃下第一個重點時，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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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的時間點好像有點遠......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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