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嚐過心痛的滋味嗎?
別老是對我搖頭,你總有一天會明白它的意思。
我以為人生值得體驗的事還很多,可我沒想到原來有些事並沒有選擇的餘地。
序章 白梅香
那年東山道的雪是前所未見的兇悍,飢寒交迫的男人一發現前頭有燈火便跑去敲門。
「這間屋子看起來這麼破爛,真的有住人嗎?」顛沛流離的年頭鄉野怪談也特多,他試敲
了幾下,薄薄的木門已經嘎地一聲打開。
「晚安!還沒休息啊?」
「有事嗎?」應門的是個看上去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只打開一點門縫往外窺視,他搓
手驅寒,也不管臉是否已被凍僵,硬是擠出笑容。
「不好意思,我是路過的,想跟您借宿一晚不曉得方不方便?」
「不方便。」
「看在天氣這麼糟的份上——」
少年不可置信地瞪著卡住門縫的腿。
「先讓我進去再說!」
「你還是去找別人吧!喂、你幹什麼?我都說不方便了——」
被那番氣勢逼退的少年愣愣看著木門被用力推開又被用力關上,當他再回過神來,男人已
經擋在門前將風雪之聲徹底阻隔於屋外。
「抱歉外頭太吵了沒聽清楚,請問您剛剛是要說什麼?」他笑得極討人厭,少年抿起嘴兩
手縮在袖內,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見他火速脫掉簑衣奔向屋內唯一的熱源。
「啊……能坐在這裡烤火實在是太幸福了!您不進來嗎?很冷欸!」
不請自入也就算了居然還反客為主?少年面無表情地繞過他扔在地上的雜物走過去。
「您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少年看也不看他兀自在火爐邊坐下。
「您吃東西嗎?」
「有人不吃東西的嗎?」
「哈、哈哈…也是啦!我問了個蠢問題。」是人的話都會吃東西,他只是想確認這一點而
已。但撇開自我防衛意識不談,他本身似乎也很健忘,他現在在人家眼中也是擅闖民宅的
暴徒。
不過大概是體認到家徒四壁也沒什麼好搶的事實,同樣冷得要死的少年也懶得跟他計較,
至少讓他烘乾衣服吧?
男人伸手烤火,但只是烤火又覺得無趣,他悄悄打量起鄰坐始終異常沉默的少年,不禁驚
豔於他那張彷彿以刻刀精心雕琢出來的五官。
那張臉,清麗秀逸得不像是會出現在這荒山野嶺的人物。若非對方對他「毫無食慾」的冷
落以及細微的呼吸聲,他差點就懷疑自己是不是遇上妖怪魔物了。
「您好安靜……是不喜歡說話還是不想說話?」
「是無話可說。」
少年不假思索的回答讓他嘴角抽搐了幾下,但天生厚臉皮的優點卻讓他輕易消化了這份情
緒。只不過才剛打算安分守己,頓時發出轟天巨響的腹部又讓他忍不住流露出哀求的眼神
。
每個人表達不滿的方式都不同,少年是斜眼瞪人而且時間絕對不會在對象物身上停留太久
,被過分漠視的男人其實不抱持任何期待,所以在少年抽身離開之後,他為了遺忘飢餓的
感覺便閉上眼睛催眠自己,沒想到昏昏欲睡之際忽然有個東西碰到他的大腿。
「誒、這是要給我吃的嗎?」
「是硬到咬不動已經打算要扔掉的。」
嘖、這個人明明不壞,但怎老是口是心非?他客隨主便從火架上取下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吃將起來。「這種天氣硬饅頭配熱茶最對味了。」
迎上那臉滿足的笑容,少年掩袖清了下喉嚨,男人填飽肚子之後也許是不甘寂寞,開始講
述起他這幾年到處遊歷的所見所聞。
「那你呢?有沒有想去哪兒走走看看?」從您到你,莫名拉近的距離連當事者本身也未察
覺,少年避開他的視線若有所思。
「你應該只是暫居此地吧?準備何時啟程呢?」
「閣下管好自己即可,何須多管閒事?」
「此言差矣,倘若目的地相同,途中有人互相照應豈不是很好?」
「別因為請你吃幾顆饅頭就打算賴上我了。」
「我是這種人嗎?」
「從進門到現在,你以為你是哪種人?」
正在喝茶的男人因為這句話噎到而狂咳不已,少年非但未表達絲毫關切之情甚至連正眼瞧
他也不願意,也許是忍耐了一整晚現在的他已經連生氣的餘力都沒有了,見火爐火勢式微
,他起身走去牆角取柴火。
「啊、」一回頭,無聲無息跟在他身後的男人嚇了他一跳。當他懷裡的柴薪嘩啦落地的
同時,對方也跟著倒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嚇到你了,我靠得太近了……」率先恢復冷靜的男人撓撓頭露出傻笑,少年神
情複雜地看他蹲在地上撿柴,幾番猶豫之後冷冷說道:「請你馬上離開。」
「為什麼?」剛不是還聊得好好的嗎?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不為什麼,反正你吃也吃飽了,馬上離開便是!」
「是因為眼睛的關係嗎?」
「嗯?!」男人捧著柴忽然闖進他的視野裡來,他急忙避開那雙探詢的視線。
「好美的一雙眼……為什麼要把它藏起來嗎?」相處了一個晚上他居然沒發現少年的眼珠
是非常與眾不同的藍色,宛如寶石般找不出一絲雜質的清澈,就像是望入汪洋大海似的美
得令人失神。都怪室內太暗,讓他沒能立即察覺。
「你想幹什麼?」
他才前進一步少年立刻往後退去,一臉慌張的神色像是避他唯恐不及,他不由得苦笑道:
「我只是想告訴你柴我都撿好了,再不回去火可就滅了。」
「我不是叫你走嗎?」
「我不是跟你說我要借住一宿嗎?」他二話不說拉著他走,對逐客令完全充耳不聞。少年
有口難言,只覺得這個人無賴至極力氣又很驚人,要是真的和他拼鬥起來,自己恐怕也沒
有贏面。
一回到火爐邊,男人忙著加柴維持火勢,少年坐在角落咬著唇不說話,彷彿他才是不受歡
迎的那一個。
「就留一晚行嗎?現在趕我出去也太缺德了,既然能賞我饅頭吃,應該也不差一塊地板鋪
草蓆吧?不吭聲的話我就當你答應了,你會有福報的。」
說不吭聲還真的一個字都沒有,側身相對的少年臉色越來越凝重,男人覺得再這樣僵持下
去也不是辦法,便開門見山道:「你是南國人嗎?」
「你天亮就離開,不准再討價還價!」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為何要回答你的問題?」
「我們不是朋友嗎?」
「誰跟你是朋友?」
儘管少年極力撇清,但男人也只是一笑置之然後自顧自地說道:「我在南國見過不少像你
這樣的,可我沒想到在東北這麼偏僻的地方居然也能遇到……聽你的口音不是當地人吧?
你家裡知道你跑到這兒來嗎?」
「關你什麼事?」
「就關我的事。」
「因為受你一飯一宿之恩,我覺得自己對你有責任。」
少年瞪大眼睛,只覺得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
「你這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頭吧?內陸不比沿海地區,你單槍匹馬能夠來到這裡也很不
容易了!」男人翻攪著柴火,少年像是被說中了什麼心事表情有些黯淡,雙手環膝愣望著
爐中噴出的火星。
「我來東北是因為聽說出羽最近有生意可做,你該不會跟我一樣都是為了發財才跑到這種
鬼地方來吧?」
「誰像你滿腦子都只想著發財?去出羽難道就只能為了賺錢嗎?」
「哦、原來你也是要去出羽嗎?」
見男人露出得逞的笑容,少年又閉住嘴巴。
「不過會去出羽的不是經商就是從軍,既然你的目的不是賺錢,那就是從軍囉?可是看你
這身板,恐怕連袋米都扛不動吧?」
「你這傢伙少瞧不起人了!」
「我是就事論事,不然像你這樣一問三不說的,我當然只能用猜的。」
「反正我明天就會離開,你愛怎麼猜就怎麼猜吧!」
「誒、既然都是明天就要啟程去出羽,不妨一起走吧?」
「我又不認識你!」
「要認識還不簡單?我叫赤染契,是個鄉下人,雖然父母雙亡不過家世清白現在孤家寡人
一個。你呢?」有等於無的自我介紹從頭到尾根本只通報了姓名而已。
「我、我又還沒有答應要跟你同行——」
「你現在點頭不就得了?」
「你這個人怎這麼喜歡強人所難?」
「我哪有?反正就算你不答應明天一走出這道門還是會碰上,為了避免到時候見面尷尬,
你還不如現在就接受我的邀請。」男人倒了杯熱茶遞進跟前,見他不接他就雙手端著,最
後逼得他不得不接過去。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杯茶來得有些燙手。
向來都是被拒之門外的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有被人強求的一日。也許是基於這個可笑
的理由,他竟認真考慮起明天以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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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已經寫完了,是「雪狩」的改版。會分幾天把它貼完。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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