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大俠一躍而起,搶至門前,用力拉開。
「小寶!?」
來人似是嚇了老大一跳,「大、大俠……?」
當然不是小寶,是幾名傷的傷、殘的殘的陌生面孔。
他按下失望的心情,緩和了急促的呼吸,聲音由熱切轉而淡然,
「深夜來訪,有何貴事?」
互相交換了眼神,來者膝下一曲,竟全數跪下。
「您俠名在外,四海遠播,主持正義公平不遺餘力,我們、我們就只能拜託
您了!」
趕緊將人扶起,「有話好說,何必行此大禮?請進來罷。」
「多謝、多謝!」
近半月,江湖傳言出現了新魔頭。
暨五年前的大漠馬賊之首、到三年前的苗疆巫毒教主、去年縱橫十五省的採
花大盜之後,魔頭一輩又有新人出!
大俠嘆了口氣,鏟奸鋤惡是他的職責沒錯,若是一個月前的他絕對二話不說
提劍答應,可現在,他心中吾自猶疑。
這一去,沒有十天半月不會回來,若是正好小寶回家……
但從另一方面想,或者可趁此機打聽小寶行蹤。
不是沒有外出找過,但家附近方圓五十里內毫無消息。
「大俠,那魔頭武藝高強,三日內挑了我們黑風十八寨不說,兩天內又挑了
名門慕容家,五日前,鐵劍門也有災情傳來。」
「據說那魔頭僅攜一劍,打遍各派無敵手,出手前會先發預告信挑戰掌門或
派主,再以超絕劍法取勝,奪人鎮派祕笈,有時還會進入寶庫取走銀兩……」
「沒有洗劫一空,也沒有傷人嗎?」
聽起來不太像前些年遇上的萬惡魔頭,反倒像是初出茅廬就鋒芒畢露的高手。
身為武林人,被提出挑戰是再普通不過的事吧?
就像,自己。
眼見大俠似乎沒有附和的意思,幾個人又噗噗噗噗撲下,
「大俠,我爹因被此魔頭奪去鎮派心法,至今仍臥病在床!小子沒用,沒法
子報仇,盼大俠助小子一臂之力啊!」
「如此惡賊!視名門正派於無物,怎能讓他忒地看輕!」
「那賊子武藝太高,我們只能靠您了!」
算了,就當作是,尋訪小寶行蹤的旅行好了。
*
「大俠,那魔頭下挑戰書了!今夜子時!」
「嗯。」
「我們已設下重重機關,就請您鎮守最後一關吧!」
「……嗯。」
*
遠方煙塵四起,人聲沸騰,什麼「大膽魔頭!」、「快棄劍投降」之聲不絕
於耳,大俠定睛凝神,靜靜於暗處等待入侵者的出現。
不過是半炷香的時間。
「沒有用的東西!」
一聲斥喝伴隨著朗朗笑聲,大俠一怔,忙揚起頭來。
黑暗中瞧不清那人面貌,月光反射劍芒,他只看見那人唇邊一抹笑。
剎時回神,舉劍揮出,魔頭似是沒料到還有一關,不及抵擋,只有側身避過
臨頭的一劍。
大俠心頭又是一跳,手下慢了一慢,連內力也跟著收回三分。
「倒是請來高手助陣吶。」
劍芒又閃,重重劍浪奔騰而至,大俠退了半步,順手便切入了對方無意間露
出的、那一點點他非常熟悉的破綻。
「咦?」
魔頭突然停下了動作,向後猛退五步,將身子隱入黑暗角落,喃喃,「不、
不會吧……」
小、小寶?
不、小寶男身女裝,眼前人一身勁裝,應、應該不是吧……
戰鬥突然停止下來,對方不動,大俠也不動。
凝神相望,良久良久。
突然,「我、我走了。」
縱飛而出,簡直是落荒而逃!
在還沒有思慮清楚之前,身體倒是自己先動了。
「等、等等!」
對方動大俠也動,慢了半步,正好見到躍上牆頭的魔頭背著月色回眸,
那眉、那眼、那身段、那神情,絕不可能誤認的。
剎那間爆發了力量,以肉眼難見的速度瞬間來到他的面前,握住了他的腕,
聲音顫動沙啞,
「小寶!?」
*
「事情的發生,實在太過奇妙……」現場看到的人如是說。
武藝遠超過眾人的大俠與魔頭,先是快速在空中交手,忽然又靜止了動作,
凝重的氣氛讓縮在遠處的人大氣不敢透一下。電光火石間,魔頭動了,朝牆外飛
越而去,那晾在月光下的容姿與身段宛若天人,輕盈的身手彷彿是生了翅膀一般
在月色中飛騰。
要、要逃了嗎?!
大俠也動了,究竟是何時動如何動無人能看清,只知不過眨眼間,大俠撲向
魔頭,兩人的影子融成一個,再眨眼,就失去了蹤影。
於是,大俠追捕魔頭與魔頭挾持大俠兩種版本的傳言開始在江湖中傳開。
*
「您這樣可以嗎?」
遭挾持的青年忍受著因快速移動而迎面刮來的寒風,沒有掙扎,平平靜靜的
聲音,「已經去得遠了,您可否先停下?」
攔在腰上的手微微收緊,又奔了三、四十里,來到某不知名的山坡頂,這才
停下腳步。
抬頭望他,正好見到他的下巴泛著微青的鬍渣,袖尾衣襬上也有點點污漬,
忍不住嘆了口氣,「您飯有好好兒吃嗎?衣裳有好好兒換嗎?」
「你、你不是說出去走走而已,怎地一走就不回家?」
老實說,是很想回去啊。
江湖比想像中無聊,也比想像中花錢,傳說中的秘笈好像是騙人的,根本連
個影兒也沒有。
而且,一方面還不知道怎麼繼續和您相處,一方面又怕您說再也不想和我在
一起……
可惜大俠沒有讀心術,無法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任何說不出口的端倪,
「你、你不想說嗎?」
定定看著他,原來梳成女子繁複髮髻的長髮只簡單地紮成一束,黑衣勁裝,
脂粉未施的白皙俊秀,是小寶又不是小寶……
「你後悔了嗎?」輕輕放開他,半低沈半倉促的語調,「成親這件事。」
「我不作讓自己後悔的事。」
終於出聲,語氣不自覺帶著些許倔強,「我、我想,後悔的應該是您吧!」
短暫的沈默,大俠才緩緩開口,「我也不喜歡讓自己後悔。」
一個月來的心理建設好像還是做的不夠。
他覺得胸口一陣刺痛,原來已經比自己所知道的還要更喜歡他了啊…
抿了抿唇,退後兩步,「既然都不想後悔,咱們還是先別見面的好!」
轉身要走,大俠快速阻去他的去路,「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低下頭、說得倉促,「我、我不是您想的那個樣子,也不想,變
成您想的那個樣子。」
都已經成親了一年有餘了呢。
他再粗心,對於自己妻子的真正模樣,難道真的會完全無知無覺?
不喜歡的話、不喜歡的話、他又怎會、他又怎會、
「因為您是負責的人,因為您是孝順的人。」彷彿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因
為您是大俠。」
稍稍遲疑,試探性地,「你是因為、因為那件事想不開嗎?」
那件事情?想不開?
哈哈哈,沒想到被說想不開的人是他啊……
「怎麼會?」輕輕一笑,「那個不是中毒喔,是我自己放的。」
「為、為什麼?」
「為什麼?我不是說了嗎,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一次是失誤了,本來,
是想用在您身上的。」
情況再糟也糟不過如此,「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而已,我只是,想
知道娘說的是不是真的而已。」
大俠深深呼吸重重吐氣,「果然是娘……」
「不、不是娘的關係!」他急急回嘴,「是我自己想…」,而後又失去聲音
,「是我自己…想……和娘沒有關係!」
無論什麼樣的話題,他從來都說不過小寶,「無論如何,先回家吧。」
「回…家?」
「你現在被封為武林新一代的魔頭喔,先回家避避風頭吧。」
「魔頭啊…」語氣有點小得意,「避風頭?身為大俠,您這樣說可以嗎?」
「沒什麼不可以的,照我看,你還不算什麼魔頭,而我,也開始討厭你叫我
大俠。」
「討厭我叫您大俠?」
微笑著嘆氣,「總覺得,是『大俠』二字害我一個月不見妻子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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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清明,外直方,吾與爾偕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