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無影【第一章】
作者:阿笨
『滿朋堂』今兒個一反平日高朋滿座盛況,不僅連個影也沒瞧著,一根
針落地都聽得仔細,連帶跑堂、掌櫃個個苦著臉,難掩懼怕之情。
「小高,你去。」
掌櫃使個眼色給倒楣的新跑堂,被吩喚辦事的小高,張口結舌,想推辭
也不得,只得唯唯喏喏接過食盤,硬著頭皮上樓。
噁!真是他奶奶的臭氣沖天!
才踏一階,漫天惡臭迎面襲來,小高兩手騰不出,用力皺起鼻頭將就忍
耐。
憶起樓上那些人物,那雙腳早就不爭氣抖擻起來,要上不下卡在原地。
「小高,客人等久鬧起脾氣可不得了,還不趕快上菜?」
掌櫃厲聲責備,換來跑堂沒由來更加恐懼。
雖說男人有淚不輕彈,他卻想好好彈一彈,最好他奶奶的淹掉整間酒
肆。
一個面臨死境的男人,總該能放情涕泗縱橫吧?
小高牙一咬,當自己是俎上肉,豁出最後一口氣,乾脆地直奔上樓。
聽得樓間響叮噹,這樓下眾人的心也跟著起起伏伏,直到沒個聲響,
個個才大大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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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好酒!莫怪人曰遇上好酒遠勝人生三樂。」
笑怪邊笑邊飲下上等汾酒,酒才入舌,甘美香醇環繞舌尖不去,他
連連頷首讚美,想起什麼,眸中閃過陰邪。
「呵呵呵,我道哀弟呀,若非你腦筋動得快,想出將那張契約寄托『
信中林』,我看咱們今天大概也沒法在這飲酒作樂,早就被心狠手辣減了
口。」
信中林,傳聞中神龍不見頭尾的神秘行會,行員據聞有十人,專以
高價收付別人的請託,保管任何物品,若有特別請求,再加十倍銀兩便
可照辨。
連絡人乃武林中素有『銀鴿』之稱、外貌平凡的佝僂老頭,經他斡
旋,獲淮後即可將物品轉托信中林保管。
「唉,雖然咱們六怪惡名遠傳,世人哪知素有天下第一大善人歐陽
玄,實際上是隻比咱們更陰險,披著救世濟人外皮,骨子裏幹的勾當更
骯髒、更喪盡天良的老狐狸。」
提及歐陽玄,哀怪眉頭更加死鎖,悠悠如游絲般低嘆。
「唉,正因如此,此等口蜜腹劍之人更須提防,當初看他私下邀咱
們合夥搶鏢,小弟早料出他心懷不軌,打算來個事後滅口,免得咱們礙
到他大好前途,可惜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出咱們手段更勝一籌,誘他
寫下合夥契約托付信中林保管,若咱們出事,信中林自會替咱們將他惡
行披露,這高招大概讓他恨得牙癢癢,動咱們不得吧!一丘之貂,彼此
彼此!唉…」
「哼!歐陽老賊算哪根蒜,他要真想和咱們鬥,還得投胎八百輩子
!」
怒怪端起汾酒仰頭一飲而盡,掌心一用力,酒杯應聲碎裂,他咬
牙切齒,一字一字誇口。
「來他一個,殺他十次!保證讓他死無全屍!」
「嘻嘻呵呵…啊啊啊…」瘋怪癲癲狂狂逸出怪聲,邊擊掌邊叫好
,「呵呵…殺他十次,留著十次做下酒菜…嘻嘻呵呵…好…好菜好吃
…」
一旁醜怪不作聲,左手搔著發爛背部,右手摳著污黑腳掌,畫符
似鬼臉看不出有何想法。
倒是食怪早就不耐、揚聲大喝。
「喝!別老提這些傷胃事,有好事咱們就多撈點,沒好事就閃邊
看好戲,憑信中林那張契約,咱們便可等到歐陽老弟熬出頭,再找他
要幾個銀兩花花,當下之急是菜怎麼還不送上來,老子這肚皮可餓得
緊!」才嚷嚷著,食怪看似削弱的身軀,發出斥責倒挺洪亮,震得樓
柱不住顫動,「這家酒肆待客之道真差!喂!跑堂的?再不上菜,老
子火起來把你這家店給拆了!!」
落雷才打下,跑堂這時早已奔向他們,口中不住抖著音回道。
「來了!來了!客倌!你們點的菜通通在這!」
跑堂小高垂首直奔食桌,手腳俐落將菜擱下。
但醜怪身上傳出陣陣惡臭,常人遠遠就無法忍受,更何況靠近,
跑堂胃部頓時有如波濤洶湧,翻騰欲吐,明白自己倘若不撐住,待會
小命必定休矣!就硬是咬住牙不吭聲。
「動作快點!菜放一放就可以滾了!別打擾老子用餐!」
食怪不等他放完所有菜餚,順手扒開叫化雞便朝嘴巴送。
聽到這句話,跑堂如獲大赫將最後一道菜擱下,擠出『請慢用
』,低著頭慢慢走向樓梯,
下一刻摀住嘴沒命往下奔去。
如果將來有兒子兒孫,他鐵定向他們誇耀今兒個他多麼神勇,
才能死裏逃生。跑堂邊奔下樓邊在心中這樣思忖著。
「沒膽量的跑堂!」怒怪朝地面啐口口水,也捉起雞腿豪氣撕咬一
大口,「提到膽量,最近有個叫什麼劍無影的小伙子,一頭銀白半短髮
絲,四處打聽咱們下落,不像是歐陽老賊派來滅口,說也奇,該不會找
咱們除害吧!哼哼哼!這世間總有不自量力的傢伙!哪天被俺碰上照樣
殺無赦!」
「唉…就不知來歷為何,還是小心為上策…傳聞劍法極為高明…連
五毒、九惡等人也死在他手中…」哀怪嘆口氣評析道
「五毒?九惡?小玩意!憑咱們六怪聯手,還怕一個無名小子嗎
?」笑怪眉開眼笑頷首附和,「不過區區提劍耍舞的戲子罷了!」
「喝!又來了!別老愛提這些無法下飯話題!吃飯皇帝大!那些混
事全都擱到一方去!你們也全都閉上嘴,讓老子舒舒服服解決這頓飯!
」
食怪摟著佛跳牆,再次大喝打斷話題,他可想好好享用佳餚。
其他五怪見他如此,極具默契止住話題,個個不客氣動手解決面前
的美酒佳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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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六怪,惡名昭彰橫行武林數十年,分別由食怪、笑怪、怒怪、
哀怪、醜怪、瘋怪六人一夥,其名由來乃依各人特性:
食怪面黃肌瘦,食量驚人,似餓鬼投胎。
笑怪身形肥矮,眉彎似月,笑口常開,卻是心狠手辣。
怒怪高大壯碩,眼似銅鈴,眉揚面怒。
哀怪白淨斯文,常年愁容,揪眉不展。
醜怪全身發臭,耳大眼小,五官不整。
瘋怪胡言亂語,哭笑不定,瘋瘋癲癲。
故世人稱之。
此六怪個個心狠手辣,求名追利無惡不做,該趕盡殺絕定無漏網
之魚。
上自老婦、下自殘孺,無可不殺,只怕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也因如此,尋不著證據,正義之士也奈何不了他們。
六人酒足飯飽,大搖大擺離開酒肆在街上閒逛。
旁人見他六人,無不紛紛走避,只怕不小心就惹禍上身。
轉傾,街上竟然悄然無聲。
「呵呵呵,這世人真機靈,看到咱們都得乖乖閃邊去。」笑怪眉
開眼笑覷看四週,趾高氣揚打趣道。「知道自己比不上咱大爺。」
「唉…莫也非是怕惡欺善這深植不去的劣根性。」
哀怪皺眉重嘆口氣,這世上人心不古他早看不下千萬遍,嘴裏說
自己是惡倒挺理直氣壯。
「哼!善良這玩意只能當屁放!在險惡世間生存,就得比惡到底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是千古不變道理。」
怒怪輕蔑環顧躲在暗處,動彈不得的小老百姓們,自鼻頭發出重
重不屑。
「哼!一群螻蟻!」
「別老提這番大道理,老子肚子又鬧空城計,找家食堂解饞吧。
」
食怪抓抓不爭氣肚皮,笑嘻嘻建議,他才不管旁人怎麼看待他們
六怪。
怕他們?愈怕愈好!只消能白吃白喝遊遍天下即可。
六怪在這頭嘻笑打鬧,前頭卻有道人影烙下,擋住他們六人去路
,冷森森的語調。
「六怪?」
六怪望向面前擋路的男子,瞧見他銀絲半短的髮,一身素黑,當下
便有個譜,互相使個眼色。
「唉…我還道是哪個傢伙要同咱們較量?俗話說好狗不擋路,偏就
有隻不自量力的臭狗來擋路。」
哀怪低沈似泣聲調,說起這般調侃話,在旁人聽來頗為詭譎。
「是嗎?」
男子話甫落下,哀怪只覺眼前銀光一閃,連聲不及發出,自腰際
被齊口斬成二截,待感覺恢復,他發出淒厲哀唬,上半身在地上不停
打著滾,看得其他人心驚膽跳。
「好小子,當真討死!」
餘下五怪破口大罵,不加思索抄起傢伙群起而攻。
男子似發出冷哼,一個旋身,寒光在四周閃舞、波光點點。
食怪稍在後邊,才定神就望見其他四怪早已同哭怪下場。
頓時,悲厲哀聲四起,情景慘不忍睹。
僅管腳軟,食怪還是連跑帶爬逃離現場。
男子卻像追捕獵物緊追不捨,又像要他懼怕,不一劍斃了他。
食怪終究是被逼上斷腸崖。
「呼…哈哈哈…」
斗大汗珠自食怪削瘦臉頰滑落,他的身子不由自主打顫,原本慘白
的臉此際更如死灰。
他向後踉蹌幾步,前方男子便逼進幾步。
男子嚴峻眼眸攝出置人於死的兇狠光芒,那頭銀絲在空中輕輕飛揚
,絲線般纏繞食怪透不過氣,搖搖晃晃又向後退幾步。
不能再退了!
身後沒有任何退路,再退下去就是斷崖,這一摔定要粉身碎骨。
自山谷颳起颶風,吹的食怪衣襟啪答作響,風打在背脊上,極痛
。
颶風在山谷中回旋激盪,形成一股旋渦,耳際也傳來詭譎嗚嗚慘泣
聲,聽在他心裏卻像閻羅王前來索命般可怖。
真的不能再退了!再退就只有死路一條!看來只好放手一搏,但
對方武功如此了得,若不要點手段是逃不了…
食怪力求鎮定,揚聲問道。
「為何定要找上咱們六怪?」
能拖多少時數算多少。
不解,他真的不解!憑他們六怪心狠手辣,沒道理會出現這等厲
害禍害。
到底何時得罪這般人物?
食怪搖首,全然不知為何眨眼間,六怪只剩他一人殘活。
「到底為何?你苦苦相逼,不怕殺錯人嗎?」
說起這般大道理,倒顯可笑,平時不也任意濫殺嗎?現下只求保
命要緊。
男子依舊面無表情,口吻透出冷冷恨意。
「記得七十日前斜陽坡搶鏢之事?」
提及斜陽坡一詞,食怪神情一驚,抖著手指向男子,張大口。
「莫非你是…」
「你不配說出他的名字!」
一聲暴吼震開食怪聲音,他還來不及脫口說完名字,瞬間只覺銀
光流轉,脖子隨即燥熱。
轉傾,食怪痛徹頭骨,下方冷颼颼,卻見自個的身軀在下方幾呎
遠,正想伸手朝脖子摸去,這才驚覺自個早已身首異處,只能駭然瞪
視男子。
男子冷冷睨看食怪頭顱墜崖,被風打亂的髮絲遮去的眼眸,凝結
名為恨的霜晶。
久久,他才輕振手中那柄無影,盤在透明劍身的污血隨即迸落於
地,旋即恢復無影模樣。
「再一個…再來只剩下歐陽玄一個。」
男子咬牙低語,絕裂般恨意在眸底燃燒,不久便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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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寡婦、帝王蠍、蟾蜍、蝮、蠆、蜈蚣、蜾…等等,共九十九種
毒物。
黑衣男子將收集到九十九種毒物丟至甕中,身後自寒光閣起便一
路跟隨的颩,沈著眼綻開困惑,打量男子奇異舉止。
這些日子以來,男子先是四處打聽六怪消息,尋到六怪斬殺他們
後,又馬不停息奔走收集九十九種毒物。
尾隨男子至今也有個把月,他仍不知男子身份為何。
僅知他尋六怪途中,遇惡除惡,應是正義之士。
但每每他人道謝之際,男子仍是一貫淡漠神情,默然不語轉身便
離去。
說是謙遜淡泊倒又不像,不如說是冷眼旁觀、隨心所欲順手而為
。
不管男子如何無情,世人因此受惠仍屬事實,因不知如何稱呼男
子,世人只好從其劍身奇特,狀似無影,以『劍無影』稱之,其名聲
也不逕而走。
男子奇特舉止不只一椿。
每當他夜裏投宿,總喜歡沏一壺上等龍井,酌滿兩杯紫砂茶杯,
卻端著龍井不飲,僅僅癡愣凝視擱置對桌的紫砂茶杯。
久久,待手中龍井冷卻,才悠悠悵然嘆口氣,站起,迎著夜風
,將兩杯上等龍井杯口對杯口,一迸倒至窗外。
夜復一夜,這種毫無歇息的舉止及男子神情的寂寥哀慟,一切
一切映在颩眼底,換來他深淵般困惑。
現下,男子又莫名尋找九十九種毒物,究竟為何所用?
剎那腦海閃逝個念頭,颩瞠目凝視男子手上裝有九十九種毒物
的土甕,視線陡然轉向男子清俊臉龐。
莫非你…你當真…決定如此對待自己?
為何非得走上這條絕路?究竟你背負何種過去?非令你做此
決定?
紛紛疑惑在颩內心打轉,他目不轉晴凝視男子堅毅的側臉。
男子的黑黝眸子在夕陽餘映下熠熠發亮。
颩逐漸從訝異轉為欽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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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露潮重。
黑衣男子收集完九十九種毒物後,帶著毒物來到一座舊宅。
他藉由皎潔月色癡佇舊宅前,仍是久久不動,深邃黑眸少分殺意漆
分柔情。
在他身後如鬼魅般緊隨的颩,不由得也跟著瞇起眼,細細打量這幢舊宅。
仍刻劃顯赫氣派痕跡的舊宅,早被地錦攀爬覆蓋,連帶大門銅環也縈
紆圈圈綠意,荒蕪滿是灰塵,足見久無人跡。
男子緘默不語撫摸銅環上綠葉,眼神霎時深邃,如蚊般細語。
「…守宮葉…」
話語散溢在濕氣中,男子雙眼驟然漲紅,微垂首,喉中似乎逸出些微
嘆息。
守宮葉?
颩不解在心中覆誦一遍,守宮葉?不是地錦嗎?
轉念一想,嘴角淡淡笑開,可用守宮來形容地錦倒也是妙句。
不等他反應,男子早己悄然推開大門,厚重灰塵迎風飛散,似霧
令人彷如誤闖幻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