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無影【第五章】
作者：阿笨
楓紅片片。
「磊…磊……」
厚重跫音自走廊彼端響起，直傳盡頭那間廂房。
一位頎長俊逸的男子端坐廂房正中，桌上擺設除卻文房四寶，尚
有約莫十二吋長畫紙，上頭潔淨無瑕。
「磊，今個天氣挻好，咱們出去比劃、比劃一下！」
伴著爽朗嘹亮笑語，暮白連招呼也沒打兀自推門而入。
甫進門，便瞧見驤磊淡漠的神情，不吭聲，僅是提著毛筆，凝視
窗畔那株開地挺拔的君子蘭，對四週置若罔顧。
這是其性子所然，除喜獨處不與人親近外，最大嗜好便是植些奇
草異花及舞墨作畫。
舞墨作畫時心神須全神貫注，培蘊情緒，待情感湧上時方可下筆
│這是驤磊一貫地原則。
「呵呵．．」
習慣驤磊旁若無人地舉動，暮白倒不以為怍，拉開驤磊對面矮凳
，大刺刺坐下。
順手為自個斟杯茶，淺喫一口，瞥見驤磊面無表情，調侃他的性
子又發作。
「我說磊呀……」
將杯子輕輕擱在桌上，暮白身子微傾，對上那深邃如夜的眼眸。
「你整天獨自悶在這房裡，義兄真怕那天進門一看，瞧見一具
發霉腐爛、辯識不得的屍首，義兄可不忍瞧見那光景呀…」
「是嗎？這死法倒頂痛快。」
驤磊稍挑眉頭，視線輕輕移轉，仍舊打量君子蘭的身形，忖度自
何處落筆。
「痛快倒頂痛快，只是累著收屍者。」
暮白揪著笑意假裝輕嘆。
「關驤磊何事？收不收屍至終不也化為塵灰，於我兩者均無差別
，倒是別人好管閒事，累著自個算是自討苦吃。」
依舊是一貫淡漠地口吻，卻潻了幾分逍遣意味。
唉…你這人真是│
瞬間語窮，暮白以手支著額頭，沒好氣瞅看驤磊。
他怎麼也料不到自個可愛小義弟，長大後個性逐漸淡漠、益發孤
僻。
「算義兄求你。這般好天氣，不出去活動筋骨不也可惜，別端著
你那株厭厭委頹地蘭花不放。」
隨手一指故意說著反話，口吻中有濃濃地膩愛及勸誘。
「剛才義兄打前院經過，瞧見那叢牡丹開地挻擁容華貴，陪義兄
賞完花再過幾招如何？」
收回視線放到暮白身上，驤磊輕喟一聲，擱下筆，也學著暮白支
著下鄂，與他對望。
失去方才冷漠神態，眸中染上些許笑意。
「我道義兄，你定要擾亂小弟作畫的興緻嗎？賞花│偏我就獨獨
討厭牡丹；過招│一場必贏之武有何好比？」
「呵呵…」
笑意在暮白臉上擴散，終於將磊的注意力拉至自個身上。
縱使勸誘不成，閒聊也倒愉快。
「義弟說的果真是一針見血，不過義兄就是百思不解│義兄練武
時數較你長，費地心思也較你多，怎就是贏不了你？」
「這就是天資差異，怪只怪義兄天生駑鈍，怨不得別人。」
驤磊回暮白淡淡淺笑，為自個斟了杯茶，低啜。
又被奚落的暮白，笑而不語，僅是默默拿起墨條，就著硯台溶磨
起來。
「也罷！義弟喜歡舞墨作畫，義兄就幫你溶墨，古人有所謂『畫
眉之樂』，義兄就來個『溶墨之樂』，讓旁人看著稱羨咱們感情甚篤
。」
聽著暮白自得其樂逗趣話，驤磊唇畔笑意更深，正準備下筆時，
暮白驀地喚住他。
「磊，許久沒見你練字，別畫那花，不如寫義兄名諱來瞧瞧，義
兄喜歡你字裏清靈氣味，這名讓你寫來，格外好看。」
驤磊靜靜瞅一眼暮白，唇畔含笑開始下筆。
筆在他手中像有靈性般，瀟灑自如中卻帶有細緻。
瞬間，暮白兩字浮現在紙裏，剛柔並濟，煞是好看。
暮白細細觀看驤磊墨跡，他笑，略搖首，露出不甚滿意神情。
「義弟墨跡果然益發好看，可惜這字寫起來，仍有些小瑕疵，好好
的字有小瑕疵，著實讓人甚感遺憾，不過無妨，義兄自有補救方式。」
說著，隨即提過筆，彎下腰，在暮白兩字旁多潻幾筆。
這幾筆不是別的，正是『驤磊』。
暮白筆下『驤磊』兩字，遊雲驚龍，顯現得出本人豪氣粗獷。
與驤磊筆下『暮白』兩字並排，字與字差距甚小，四字似是糾纏又
似嘻戲，似字似畫，整幅字圖架構完美，獨樹一幟。
「果然行家一出手便見真章，義弟，你瞧。」
拿起那幅字圖，暮白大大誇了自個一回。
「這幅字圖原有的小瑕疵，經義兄妙手一揮，就成了萬兩也買不得
的珍寶，這暮白與驤磊，果真要相依相偎，孤單不得。」
習慣暮白略為自大性子，驤磊微笑不語，順手帶過那幅字圖，踱
到靠花窗牆壁，取下原有墨圖，再將字圖懸掛在勾上。
透過窗櫺灑下幽光，暮白靜靜凝視驤磊身影，眸中有纏綣愛意。
「是驤磊臉上少些什麼，亦或是多些什麼？還勞義兄細細端詳許
久？」
掛好字圖，驤磊旋身，正好對上暮白柔情似水的雙眸，他踅回桌
前，淡淡綻開笑靨。
「不，義兄只是在想…」
話未完，暮白伸出右掌貼上驤磊臉頰。
驤磊不避開，任暮白緩緩摩挲。
平日雖不喜他人碰觸，唯暮白是特別的，只見暮白若有所思凝
視他臉龐半晌。
「磊，你該多笑的！」語氣帶有極度憐惜。
驤磊眸中閃過困惑，微微皺眉。
他雖不擅將喜怒哀樂形之於色，但在暮白面前，倒是覺得綻笑次數
，多到令他也不敢置信的地步。
多笑？沒事有何好笑的？
暮白像是讀出他心思，泛起一絲苦笑。
「不是叫你對我笑，而是要你多對其他人笑。」
視線游移在驤磊抿成線的唇，輕輕搖首。
「再過些時日，義兄要至蘭州一趙，少則也要個把月，雖知你獨處
慣了，但每每見你孤影單人，就是不忍，莊內家僕眾多，不與你親近是
畏你冷淡地態度，只消你多對他們笑一笑，相信他們極樂意親近你，多
個人照料你總是好。」
「……」
驤磊鎖眉不語。
他本就不喜親近他人，也不喜他人照料。
家僕懼他倒可以落的清閒，但暮白一般好意他明瞭，只是要他無故
同他人微笑……
「磊，一點也沒你想像中困難，瞧義兄示範一遍跟著演練即可│你
只消揚起嘴唇兩角…」
一朵微笑隨即浮現在暮白臉上，帶著哄誘催促著驤磊。
「喏，挺容易地，不是嗎？來，笑一個練習看看。」
為讓驤磊明瞭，暮白學著他緊抿唇線，在剎那又揚起唇角，形成淺淺
笑意。
如此反覆幾遍，看在驤磊眼底有趣極了，頓時失笑出聲。
「哈哈…」
手托著額頭，綻開笑靨笑得極開心，身子隱隱顫，反教暮白一臉錯
愕。
第一次瞧見磊笑得如此開心。
失去平時嚴峻，驤磊整張臉呈現柔和曲線，雙眸沁出小小淚珠濛上
層薄霧，有種說不出的風情。
「磊…」
驤磊眸中才掠過一絲迷惘，強大的力道便抓住他扶著額頭的手，往
前拉去。
桌上紫毫筆順勢跌落在地面，發出清脆地聲響，蜿蜒一道長長
跡……
「嗯…」
口中逸出小小地呻吟，驤磊長長的睫毛無力地掩住烏黑眼眸。
暮白用舌尖霸道地扳開他微啟的唇瓣，隨即緊緊纏繞他的舌瓣滑
動，將驤磊舌尖捲到自已口中輕嚙…
半晌，兩人才分離，彼此呼吸紊亂，互相對視。
「大清早做這檔事是會傷身的。」
驤磊啞著聲，瞅著暮白沒好氣斥責。
暮白裝出一臉無辜，將驤磊拉到懷中，摟著他的腰際，垂首吻住他
的額頭。
「一想到過些日子不能碰義弟，那才傷身。」
由額際往下輕輕吻住驤磊鼻尖，右手探入衣擺內，撫摸光滑細緻的
肌膚。
手指透冷讓驤磊輕輕打個顫，暮白微微一笑，身子再欺近他一些。
一波又一波麻癢襲擊著驤磊，他閣上濃密細長睫毛，額尖沁出些許
汗珠，雙頰浮起一片緋紅，緊咬下唇阻擋逸出的呻吟。
暮白滿足地癡望他臉龐，想起一件重大的事，咬住他右耳緩緩舔
弄。
「答應我，你可以同他人笑，但可不許讓他人見你如此撩人的樣
子。」
「嗯……誰…」皺著眉，驤磊淚眼婆娑，喑啞地吐出破碎字句，「
誰、…誰…誰會讓別的男人做…做這檔…唔…」
不待他說完，暮白再次覆住他的唇，用力吸吮交纏。
驤磊只能緊捉他衣襟，須臾，暮白揚首，粗嘎混濁的聲音在驤磊
耳畔響起。
「現下就想要義弟，可以嗎？」
驤磊浮起紅暈，露出靦腆笑意，想了想隨即頜首。
暮白揚唇輕笑，一把抱過驤磊往床上走去。
寂寥的空氣中傳來陣陣喘息聲，兩人沉陷在熊熊慾火裏。
「嗯…」
不知沈睡多久，驤磊微微張開眼。
瞧見外頭天色已經轉暗，並不急著起床用晚膳，於是闔上雙眸，享受
枕在暮白寬大的胸膛裏，那種閒適舒暢感覺。
「還要睡呀…」
暮白揪著笑，捋起一撮散在胸口烏黑的髮絲把玩。
烏絲在他指尖不斷纏繞，驤磊僅是發出小小地、斷斷續續的呢喃。
「義兄何時癈話竟如此多，現下有溫暖又舒坦地床被，不多睡點豈
不是浪費了嗎？」
還真是那麼愛逞強啊。
細細端詳驤磊睡臉，暮白露出淡淡笑意。
長長的睫毛、挺俊的鼻、薄薄紅潤的唇，不管驤磊如何轉變，還是
他疼愛的小義弟。
笑意更深，吻住手中烏絲，在驤磊耳畔細語。
「義兄喜歡磊的烏絲、磊的眸、磊的笑、磊的唇…磊的一切，連同磊
變倔強的個性也喜歡。」微頓，「磊，義兄希望與磊再做七世夫妻…」
伏在暮白胸膛的驤磊，滿臉通紅。
「早就明白，呆子，別老是說這些甜言蜜語，不怕義弟哪天會被膩死
嗎？更何況義弟早就承諾過陪義兄，直到海枯石爛、天荒地老……」
「不夠，不夠，還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暮白帶笑接口。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對對…天地合，才敢與君絕…」
驤磊緩緩綻開笑意，薄小細語散漫空濛裏。
暮白靜靜地凝視懷中逐漸沈睡的驤磊，繼續把玩他的髮絲，唇畔
的笑弧愈拉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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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驤磊少爺，請用膳。」
小翠端著餐盤前往觀竹亭，瞧見驤磊正端坐亭內。
他正專注於書冊上，她怯生生地開口。
放下手中書冊，驤磊略揚首。
「擱著吧，我待會再用膳。」
「是。」
依命放下餐盤，小翠在旁佇立不去。
察覺驤磊頭也不抬逕自看書，她才失望地轉身離去。
凝望小翠離去身影，暮白前些日子那番話又浮上，驤磊嘆口氣
，仍是出聲喚住小翠。
「驤磊少爺，還有其它吩咐嗎？」
小翠聽見他喚住自己，納悶反問。。
「不…」露出困惑神情，略略沈吟，驤磊隨即撇唇輕笑，頷
首。「謝謝妳送膳過來。」
語畢，小翠雙頰湧起一片駝紅，她慌亂地搖首，口中不住地嚷
道。
「不…不…一點也不麻煩…」
她掬個躬，轉身便飛奔離去│
天啊！他果真笑了，笑起來果然俊俏極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聽其他丫嬛眉開眼笑，提起驤磊少爺最近常
對她們笑。
驤磊少爺那張俊秀臉龐，早就讓她們傾心不已，卻因平時總是
冷峻的氣息讓人怯步。
大家都滿懷期盼，希冀瞧見他笑一次…
沒想到真能瞧見他笑…
小翠心頭一片紊亂，浮現的盡是驤磊輕輕的一笑。
不知不覺中，自己那顆芳心早被偷走。
驤磊攢眉凝視迅速奔離的小翠，納悶不解，忍不住撫上唇畔。
是他笑起來太駭人了嗎？
為何近來每位家僕見到自個笑時，都是這般反應…
拔腿狂奔離去？
輕輕搖首，視線繞回書冊，卻聽見竹林傳來熟悉宏亮的琅笑。
「短短時日，義弟究竟拐走多少女子的芳心？」
暮白邊消遣驤磊邊拾級上亭子台階，手中拎了盆黃澄豔麗的花。
驤磊見著他，將書冊隨手放上石桌，一個箭步奔到暮白面前，
露出欣喜的笑容，拉住他的手。
「這花好特別，打那尋來的？」
花冠黃色而冠喉呈白色，冠筒於中央或較上部膨大，裂片向左疊
合，花瓣重重層疊倒是挻雅緻。
「沒想到義兄回來，義弟沒先問好，倒先關心起這花，看來義兄
竟然不如一朵野花。」
暮白故作噓唏，神色驟然黯淡，嘴角笑意倒先露?。
驤磊側首望著他，轉傾，笑靨如花。
「歡迎歸來，義兄。」
暮白帶笑輕捏驤磊臉頰，寵愛的口吻。
「雖叫你多笑，但你笑起來又偷走咱們莊中一堆丫環的芳心，讓她
們魂不守舍，真該說是好還是壞呢？」
「是嗎？」驤磊不感興趣應道，話鋒一轉，又轉向花。「招呼也打
了，該淮我關心花吧。」
「是！是！」
就知你愛花成癡！
暮白露出苦笑，拉著驤磊坐下，將那盆黃花擺上石桌。
他先端杯茶潤喉，驤磊則不住撥弄黃花似綢般瓣萼，專注地打量。
「這花│真的沒瞧過，義兄知曉這花名為何嗎？」
「思磊。」喝過一口茶，帶笑指指黃花。
「呃？」驤磊鎖起眉頭，大惑不解地喃喃，「思磊？」
再斟杯茶，挾起蔥椒洋肉，暮白不急不徐地頷首。
「就是思磊嘛！義弟年紀輕輕就神智不清，這可不是件好事。」
「是嗎？我看義兄才神智不清，中國字博大精深，光同音的字彙何
其多，叫義弟我從何猜起，定要猜，行！若義兄不嫌煩，驤磊一個個合
起來猜。」
微撐眉鋒，驤磊輕啍一聲。
「呵呵！就是喜歡你現下口舌不饒人的模樣，幾個月沒同你拌嘴，
倒挻懷念。」怕驤磊負氣不問，趕緊接口，「思磊就是相思驤磊之意，
那日回家時因過於想念義弟，不知不覺中迷了路，瞧見這花，想你定喜
歡便摘了朵回來，如何？喜歡嗎？」
語畢，睨看驤磊，只見他自鼻頭發出冷啍，兩頰卻隱隱氾上紅暈。
「花倒是挻喜歡的，可名字取得俗氣些。」
「是嗎？」輕輕頷首，暮白不以為意笑開，「那義弟也得將就將就
點，誰叫這花是義兄先瞧見，義兄才疏學淺，取的名字不雅，還請見諒
。」
驤磊睨暮白一眼，帶笑搖首不答話。
他為暮白盛了碗飯後，也端碗扒起飯吃，表示談話到此打住。
暮白持著瓷碗在掌心裏轉動，想起什麼，抬起頭對著驤磊笑。
「哪天得閒，定要帶義弟到那個地方瞧瞧，山明水秀，花光柳影，
真是比那『世外桃源』形容得還要美上萬倍。」
「果真有這種地方去瞧瞧也行，但只怕義兄太過忙碌，抽不出空帶
義弟去。」
「說忙倒也還好，現下各大鋪子經營得有聲有色，義兄應該能抽出
空，更何況路途說遠不遠，挺近，不過還是挑個好日子，再帶義弟去瞧
瞧，當做遊山玩水也不錯。」
「就這樣說定。」
驤磊和暮白相視而笑，擊掌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