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無影【尾聲】
作者：阿笨
「是嗎？原來是尋仇才前來求劍。」
彤雲聆聽颩闡訴這半年多來驤磊尋仇的過程，伴著輕嘆搖首，
隨即起身自台階走下。
他帶過颩手中那柄『無影』，徐徐抽出。
凝視看似無劍身的劍，心下有半分喜，半分愁。
喜為此劍果能斬斷『狂邪』仍保完好無缺。
愁為無影失去一位好主子。
眼神半凝，似乎劍身又映出當日男子求劍，那道肅然不帶求生
氣息的身影。
那日，他心中閃過個念頭，直覺無影不久即將回閣束封，不放心
才遣颩尾隨男子。
果真如他所料，事隔不到一年，隨主人消逝，無影立即回閤。
彤雲思及此，輕喟一聲，想必今後再難出現第二位適合無影的主
子。
出神半晌，彤雲將劍收鞘。
「是否好好厚葬那位貴賓？」
「是的，屬下確實將他好好安葬。」颩才回完話，旋即跪下，露
出視死如歸的神情，「尚有件事屬下不得不報，這次跟隨男子途中，
屬下曾出手幫助男子，犯下『僅看不問，是影唯一死誡』的大錯，還
請閣主賜颩死罪。」
「是嗎？」聽颩這話，彤雲不怒反笑，輕輕頷首，「颩幫助男子是
件好事，又有何死罪呢？想來你還不瞭解當初義父派你擔任『影』，又
定下『僅看不問』死誡緣由，並非要你真以死謝罪，而是期盼你能重看
這人世間的一切。」
「颩總是自認為看破世間一切、看破紅塵、凡事置身事外，但這與
清心寡慾大大不同，身為人總有些七情六慾，總該明白有些事是要執要
狂，若他這輩子遇不上令他破誡之人，便是他的命，若他覺得好也無妨
，但一旦遇上令他破誡之人，多明白些情感還是勝過無情的好。」
仿傚義父當日凝重口吻，彤雲紫眸漾出微微幽光，以悠悠口吻說出。
「也因此，義父曾私下囑咐彤雲，若颩破誡那日，便是颩重生之日
，既然如此，此『死』非以性命相抵之『死』，又何需拘泥義父當日死
誡，颩你起來吧！你助男子一事是無罪可怪。」
颩依彤雲吩咐起身，雖聽完彤雲道出當日義父的苦心，稍稍露出凝
重神情，總覺得心頭彷彿能捕捉些影子，卻又一閃而逝。
見颩如此，彤雲染上淺柔笑意。
「這些時日也辛苦你，夜深了，你也該下去休息，若義父這番話對
你有用，回到房內再重新好好思索，」將無影遞還颩，微頓又吩咐，「
待會見著騫，命他將這柄無影收妥即可休息。」
「屬下明白。」
颩微微欠身便邁出迎賓樓。
才踏出門檻，整張臉龐在剎那被晚霞染地透紅。
他凝望天際澄紅夾雜的雲霞，先前淡淡無法捕捉的情景逐漸成形，
那日驤磊臨終前模樣翩然躍上心頭。
『拜託您了…』
無力吐出這些話，驤磊身子虛軟，頭顱輕輕滑靠他胸口就失去氣息
，但令他感到震驚的是驤磊臉龐懸掛的那抹淺笑。
像初春含笑綻放的花朵，笑的極甜，無血色的臉孔透著滿足，彷彿
他只是睡著夢見極美好的景物。
靜謐中傳來細微沙沙聲，他只覺得兩頰發燙，伸出右手朝臉頰抹去，
卻發覺兩行淚已經止不住氾下。
釐不清是什麼道理，只感受到胸臆揪地發緊漲痛，有著化不開的稠悵│
跟了他半年多，從未見他笑過。
那張合該是清麗的臉似被寒霜籠罩，就連餵毒後發作，痛苦萬分在地上
跪坐時，眉頭也沒皺上，僅是慘白臉色咬緊牙忍耐蝕心痛楚。
初時他還能謹守義父吩咐，僅看不問，也僅僅對驤磊產生敬佩之情，可
漸漸地卻是心疼不忍大於尊敬，好幾次想出面扼止，總礙於自個身份及死誡
，硬生生壓抑滿腔衝動，冷冷地注視一切。
但他仍是熬不住，先前驤磊差點命喪歐陽玄手下時，他破誡出手幫助
驤磊時，他弄不清楚自個為何破誡。
縱使他破誡救驤磊一命，他明白救得了一時救不了驤磊二年，二年後
驤磊依舊會命喪在九毒掌真氣竄流、毒發身亡下。
就算如此，他依然想救驤磊，他究竟貪圖些什麼？
他不懂，他明白破誡是死罪，他不懂卻絲毫不感到後悔，就算二年後
驤磊會死，他也想讓驤磊留個全屍。
至少讓驤磊留個全屍，他想著他不後悔啊！念頭才閃逝，驤磊卻笑了│
在自個最初與最後同他見面時笑開，明白他不是同自個笑卻當他是，若
不如此想，無論如何自個是無法釋懷。
難得地，自颩口中逸出悠長嘆息。
意識到懷中逐漸冰冷地軀體，他仍愣愣癡看驤磊唇畔笑花，久久，才
提步走向驤磊先前所指方位，見著溪畔墓碑時，神情掠過一絲驚愕。
暮白
長眠於此
驤磊
他訝異不能自我，含淚凝視暮碑上他不知看過多少次的娟勁筆跡。
不知過了多久，才將視線從墓碑轉至驤磊臉龐。
是嗎？原來你早已為自個造墓，原來你開心是為能實現這項心願。
他紅著眼凝視驤磊安祥的笑顏，胸臆像被堵住般難過的喘不過氣。
用力甩甩頭，他將驤磊輕放地面，迅速將原先舊墳挖開，打開棺木又
是一驚。
棺中的人仍像活著般栩栩如生。
你也在等待著驤磊嗎？
他舔舔乾澀唇畔，低聲呢喃，神情盡是挫敗還浮現絲絲妒意，猶疑地
左右打量這兩人。
只要他一念之間，就能切斷他們兩人之間化不開的糾纏。
再度用力甩頭，颩含淚，仍是將兩人合葬，闔上棺木那瞬間，藉由灑落
地微光。
彷彿瞧見兩人相視而笑│
涼風拂過金木犀，迎送一陣香氣彌漫整個中庭。
颩打個冷顫，像大夢初醒，這才察覺隨著時刻轉移，寒意也跟著加重。
身上穿著稍嫌單薄，才想著要讓自個暖和些，卻又憶起那日他最初也是
最後摟住驤磊柔軟暖和的身子。
舉起雙手觸感猶在，尹人卻已不在。
他該阻止驤磊練九毒掌！他當日無論如何都該救驤磊命！就算驤磊性命
僅有短短二年！他也想抹去驤磊眼底那份落寞及哀傷！
但他什麼都沒有做！他儘是默默看著遵守著死誡。
颩握緊雙手，居然感到滿腔後悔襲捲全身。
剎那，他明白這輩子將會囚禁在驤磊那笑及溫暖觸感的回憶裏。
久久，颩嘆口長長的氣，眼底有些落寞露出淡淡哀傷地笑，隨即振作起來
，扯開嗓門。
「騫│你在哪，騫？」
轉傾，上弦月高掛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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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颩，你手上那朵是什麼花，挺特別的。」
颩自外頭回來時，卻撞見雒拎著一盤金魚酥吃得開心，他無心機就只
是單純發問，倒是颩一征。
事隔一年，今日趁早前往斜陽坡掃墓，發現墳上長出這株不知名的花
，沒多想便折了一株回來。
颩凝視手上那朵白色為底鑲一圈紫色滾邊的花。
須臾，唇邊緩緩浮起深深笑意，以堅定口吻回道。
「暮磊，這花的名字就叫『暮磊』。」
「牧蕾？真是怪異的名字。」雒吐吐舌，粉稚地臉沾了些屑，「算了，花
怪名字怪也是應該的。」
說完又覺不妥，怕被颩責備便一溜煙竄回房內，颩沒追趕，若有所思地端
詳『暮磊』。
暮磊是暮白及驤磊合字，但取這名也是因『暮』同『慕』的音在無意識中
命名吧？
突然覺得眼眶湧溢些微潮潤，他又甩甩頭接著回到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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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颩的房前爬滿『暮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