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樣(3) 小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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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際似乎在剎那炸開呈現一片灰白,不時伴著嗡嗡聲縈繞不去
,宗一郎微張著口,臉色慘白地駭人,似乎連發出一丁點聲音都是
極其困難的事,一種全身被掏空無法動彈的感覺,一旁的健及明子
同時露出擔憂的表情,健搶先一步握住宗一郎手臂。
「伯父,您還好吧?!」
像默劇般兩人在自己面前喊叫著不能理解的言語,良久,聲音
才漸漸傳入腦中,是兩人關懷擔心的言語,宗一郎緩緩閣上雙眼,
再緩緩張開用僅存的力量扶著桌角站起來,他輕輕揮手示意健放開
那緊錮的手。
「爸-」明子溢著關懷的瞳眸躍進宗一郎視線中。
再也無法忍耐下去,宗一郎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我沒事,稍
微有些不舒服--」
還來不及扮演完父親角色,宗一郎已經撥開明子及健迅速逃離
令人窒息的地方,像是後面被什麼恐怖事物追趕著直衝走廊盡頭的
浴室。
啪!他用力反鎖著,倚在門上撫著胸臆,試圖減輕透不過氣的
壓迫感,張著口像摔到地面的魚一樣一張一合,渴求著新鮮空氣,
視線一片模糊。
死了?則死了?酒精中毒?失戀?
類以則的聲音在腦海中鼓躁盤旋著,宗一郎突然有種想放聲狂
笑的念頭。
則酒精中毒死了?那個比誰都完美更有前途的則竟然會以這種
悲哀的死法死去?
微掀動嘴唇想浮起一絲嘲弄的笑容,卻在下一秒一行熱淚墬至
磁磚上迸裂,倚在門上的力量完全消失,他頹然滑落縮成一團用壓
抑地聲音抽泣著。
宗一郎,我愛你。
則耀眼地笑容在陽光下綻放,總是不厭其煩地重覆這句令人害
躁的句子,再也看不到了!再也聽不到了!宗一郎肩頭猛烈顫抖著
,抗拒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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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而言你是我生命的全部,那我對你而言是什麼?宗一郎
。」
則突如其來地詢問讓宗一郎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倚在窗台上沈
默思索著,被葉縫切離的夕陽在俊美揉合中性地臉孔綴染成點點鵝
黃光芒。
位於南校舍二樓是專屬美術老師採光良好的畫室,書櫃內擺設
各式各樣教學用石膏像及專用畫具,當初則基於興趣加入美術社,
因其才華備受老師賞賜,老師特別允許他進出及使用室內任何畫具
,前些日子指導老師要求他交一幅畫參加成果展,一向秉持只畫自
己有興趣素材的則,理所當然地拉著宗一郎當他模特兒,此刻光滑
潔淨的畫面上隱約浮現宗一郎的模糊輪廓。
「...」宗一郎微瞇著眼以沈默微笑帶過,他無法像則那樣
直率說出心理所想的,僅是在心田深處呢喃著答案:全部。
瞧見宗一郎又露出含混帶過的笑容,則不愉快地晃動口中咬著
的巧克力棒,咬著巧克力棒的他看起來少了平日帥氣形象,卻多點
孩子氣,至於咬巧克力棒則是為了戒煙,據他的理由是想保持長壽
與宗一郎多過一點幸福的人生,剛聽到這些話的宗一郎仍舊是不好
思地泛紅臉頰。
則是說到做到的個性,他的衣服最近已經不再飄散著煙味,取
而代之的是和宗一郎同樣牌子洗衣精清爽味道。
「喂喂--你只顧著笑還沒回答我!」則陽剛地眉宇微微皺起
佯裝生氣抗議著。
宗一郎就是吃定他似逕自微笑,則凝視宗一郎好一會才放棄似
地嘆了口氣,他沒好氣地反問自己:
「怎麼會愛上這麼吝嗇的人呀!連說愛我也不願意。」
視線觸及宗一郎笑臉時又漾起一抹滿足幸福的笑意。
「算了,我自己滿足自己好了。」凝望著被光暈包圍的宗一郎
,不加思索在畫面上潻加一對翅膀,揪著愛意細語著,「我愛你、
LOVE YOU FOVEVER、Je t'aime..」
他的聲音低沈富磁性,在空氣中飄盪著以法語、德語、英語.
.各式語言形成的呢喃,像羊水般溫暖柔和令人安心,宗一郎輕輕
打個哈欠,便在享受聽覺滿足中沈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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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浦同學。」
中午鐘聲響起,宗一郎才踏出教室門口,美術指導松岡老師像
是等候多時般喚住他,他客氣地向松岡老師頷首微微一笑,默默跟
著老師到隱蔽走廊那頭的陽台。
「請問老師找我有事嗎?」
其實不需要詳加詢問也明白和則脫離不了關係。聽則描述松岡
老師是位非常熱愛繪畫也具有比一般人卓越的鑑賞能力,曾在日本
美術學會擔任要職時發掘不少在日壇上有名的畫匠。在所有藝術品
當中他堅持唯有繪畫才能彌久而憾動人心。則曾不以為然反駁每項
藝術不應該標上價值,價值存在個人觀感當中。
事實上,則對松岡老師的事卻是一知半解,更別提螫伏他心中
長久來的夢魘。
『美術界的伯樂』是日本美術學會公開讚揚他的美譽,但大家
卻不明白他內心快崩潰的世界,就算造就眾多人才,他最渴望的卻
是親自畫出一幅超越僵死規定融和東西方美感的鉅作。
比別人敏銳觀察力更加深對自己作品的無力感,明瞭自己欠缺
什麼也更清楚窮究任何方法是無法突破極限,就好像注定被困在幾
米大框框內衝不出來。
「一個人擁有一項才能就夠多了。」松岡曾露出落莫地表情對
著同時任教的好友宮城傾訴,「也許我不該奢求夢想實現,但是有
時我不禁想詢問上帝,既然賜與我鑑賞能力又為何讓我明白繪畫的
快樂更勝於此呢?」
不曉得畫了再用刀子割裂多少幅充滿缺陷的畫,一個人睜著絕
望雙眼捉著殘破畫布溢滿淚水懊悔咀咒,好幾次甚至希望能用這雙
慧眼及知識換取一雙真正描繪出震憾人心的畫靈巧地手。
這種蝕心般痛楚一直持續到瞧見則的畫時,他不由得屏住呼吸
,瞬間電流穿透全身般顫抖無法自我。
這是個天才!!
毋需確定,從在場每個人受感動鴉雀無聲全神貫注的表情就能
說明,僅是一幅糾葛迎向天際枯槁光禿的兩顆樹木的圖。
稱不上華麗簡單構圖,強勁力道繪出在頹圮絕望中一股永不放
棄氣息,右上角明晃晃豔陽放射的是對生命堅軔光芒最佳詠嘆。細
膩筆觸令他直覺感受到梵谷的向日葵,存在米開朗基羅每一尊紋理
分明雕塑中呼之欲出的真實。
是一種不分國界打心底顫慄的好作品。
悄悄地在內心有道清泉湧出撫平他受傷難癒的痛苦,表情也趨
於安祥,一個念頭更因此逐漸形成。
他要傾全部精力哉培武田 則,也許他無法實現畢生願望,但
這個願望本來就偉大艱困到別說是他,就連現今他提拔出的學生或
畫壇名匠也無法實現。
彷彿聆聽到上帝莊嚴神聖聲音,他第一次深深為自己擁有不凡
鑑賞能力而感到榮耀,剎那自長久來對自己的禁箝中解放,他所渴
望實現夢想全繫於武田 則身上,想想,這樣的人才難得出現在日
本,別說是日本的寵兒更可能在世界上佔有一席無法動搖的地位。
他的存在就是在為則鋪路。如果則是未開箱的寶盒,他就是開
啟的鑰匙。然而,則卻無法感受到他強烈野心及熱情,冷淡婉謝他
推薦出國深造的提議。
這無啻是比過往更致命的打擊。
「武田同學..」松岡猶豫一會又像是下定決定脫口,「我明
白你和武田同學極為親近,這件事除了拜託你外也沒有辦法,能不
能..」
「能不能請你勸武田同學答應出國深造?」
為了加強自己的強大決心,松岡老師竟然彎下腰懇求著宗一郎
,他慌忙的扶起老師。
「請您別這樣。」
聽見宗一郎急促困擾語調,如同頑固攀附地藤蔓箝住他的手腕
,抬起頭的松岡兩眼攝出異常興奮凝視著他,是一種對某股信念狂
熱般灼燙光芒。
「不,請你務必勸武田同學出國深造,我將他的作品送到日本
美術學會參展,果然如我所料得到每位評審的賞賜也獲得推薦到巴
黎深造的機會,但無論我說破嘴他還是執意不肯出國深造。」
一瞬眼角有些潮潤灼灼哀求著。
「他明明就是塊未經琢磨的寶玉,如果出國我保證他一定能在
畫壇闖出一片天,為什麼他那麼固執,我知道繪畫對他而言不是那
麼重要,我也明白他的每項才能幾近完美,但要眼睜睜看著他遠離
美術界,我實在辦不到!」
「他是個天才啊!」
焦灼口吻伴著壓抑捉住宗一郎手肘瞬間力量加重些,他絲毫沒
注意到宗一郎眉因痛楚稍皺了一下,隨後鬆開雙手失控般揮舞。
「你知道嗎?他是不折不扣難得一見的天才!可能是繼西方的達
文西或是米開朗基羅後,在日本畫壇上難得一見全才的藝術家,融
和東方素雅纖細畫風及西方大膽構圖及豐富色調,那是無人可及完
美震憾人心的境界!也許他可能畫出第二幅屬於日本的”蒙娜麗莎
的微笑”!」
高昂的語氣卻像斷線般陡然止住,他停止揮舞的雙手泛開極苦
澀地笑容凝視安靜不發一言的宗一郎,如同微風般細語。
「就算是天才也需要機會及舞台和努力,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他
墜落對自己才能不自知....」
是啊!要自己親眼凝視著多年來心願自指尖流逝化為輕氳,至
終老時唸唸不忘抱憾離去,他辦不到!
明明就擁有令人妒嫉的才華為何視為草芥?這對他來說也是一
種侮辱及無言的諷刺。
正陽斜照著宗一郎略為困擾地側臉,他不知該如何回應松岡老
師殷切請求,不只是松岡老師,在他和則如影如隨日子中總是會出
現幾位求好心切的老師,閃動發現寶藏般耀眼眸子委託他說服則進
一步發揮所長,但則都一一婉拒。
他不想澆熄松岡老師微小希望,也許這次則會被他的熱情打動
,無視窒息般難受,他頷首微笑答應。
「嗯,我盡力試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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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尋到則的蹤跡並不困難,只須順著眾人愛慕視線望去即可,
果然宗一郎遠遠地便瞧見則那優雅旁若人,似豹輕盈帶著性感的走
姿,今天的則穿著牛仔褲襯托出他迷人的窄臀,再搭上白色襯衫,
隨意卻帥氣地令人咋舌,有時在暗處觀察則,宗一郎會浮起小小讚
嘆,則是屬於讓人妒羨的目標,人長得帥頭腦好之外,才能更多得
嚇人-烹飪、樂器、繪畫、運動..似乎太過於完美到自己站在他
身旁卻顯得闇淡晦澀。
輕輕甩開不該有的念頭,宗一郎加快腳步趕上則,並出聲喚住
他。
「則。」
則是立即且迅速轉身,對上宗一郎的是泛著星光燦爛的笑意,
還透著微微吃驚,他納悶地等待宗一郎走近身旁,兩人併肩繼續在
校園漫步。
「下午沒課嗎?」自己下午倒是沒課。
則主修的是財金方面,但事實上他原本的志向是當外交官,宗
一郎則是國文系,則的獨佔慾雖強,卻懂得放些許空間自由在兩人
中間,與其說則看得開倒不如說是他太有自信了,他堅信著不論如
何宗一郎一定會回到自己為他敞開的羽翼下。
「有,不過在那之前有件事要找你商量。」宗一郎輕輕頷首,
憶起松岡懇切要求時口吻中有些許哀傷。
「什麼事?」則微微拉住宗一郎閃過在走廊奔跑的學生。
「松岡老師希望我勸你答應出國留學深造。」一口氣說完別人
交待的任務,像放下重擔似宗一郎微微鬆了口氣。
「這老頭--」則懊惱地捉著頭髮咒罵著。「不是回絕他說我
沒興趣嗎?竟然還跑去麻煩你。」
宗一郎不擅拒絕的個性是眾所皆知,自然也包括和則交情好的
傳聞,但是最令自己氣憤的是那老頭竟然騙自己要交一幅成果展的
畫,最後擅自將那幅畫拿去參加日本美術學會比賽展,順理成章應
該得到第一名,再怎麼說那是以宗一郎為模特兒的畫,一想到宗一
郎暴露在全國人眼中心情不免狂躁起來。
絕對不能原諒那糟老頭!
「老師一直稱讚你很有才能,埋沒了就可惜。」宗一郎忠實地
履行別人拜託的工作,但一想到則若答應出國留學再也見不到他的
面時,不知為何胸口一陣痛楚。
「--」則用力騷一下頭便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宗一郎。「
你呀-別替那老頭關說了,我的目標是成為有錢的企業家,將來買
座島我們兩個一起住,更何況要出國就兩個人一起出國,我受不了
一個人沒有你的日子。」
完全不修飾的句子讓宗一郎紅透臉,他瞄瞄四週確定沒有人注
意到他們後才放心吁了口氣,則不是不了解宗一郎的顧慮,內心仍
然昇起一陣不快,他扳著宗一郎的肩頭直視著,認真地一個字、一
個字用力烙在宗一郎心坎上。
「宗一郎你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阻礙到我們在一起
,我一定會排除萬難解決它,就算要我付出所有,我也絕對不讓你
離開半步。絕對!」
無言地凝視著則堅定熠亮的眸子,宗一郎的胸口莫名漲痛著。
<<待續>>
初稿:AM 10:30 1999/2/25
完稿:PM 11:33 200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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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灰:怪不隆咚的下午~~-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