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樣12
作者：阿笨
「謝謝您。」
穿著一身素白洋裝的晴子將車錢遞給司機，並浮起純樸笑容，向司
機欠身道謝。
司機也客氣地點頭回意，隨即駕車離去。
晴子目送計程車好一會，她才轉身面對那楝雅緻但現代感十足的
洋房。
好高雅的房子啊。
晴子牢牢握緊用紙盒包裝的高級水果，發出讚賞的嘆息，再將視線
望向標示武田的大理石門牌。
她慢慢地觸摸門牌，眼神隨指腹泌入的冰涼感而逐漸矇矓。
她永遠忘不了那個湛藍得閃閃發亮的午后。
那時，她抱起剛滿二歲的宗一郎踏出家裏，打算趁晴爽的天氣到
公園散散步。
正吸吮右手大姆指的宗一郎緊緊挨在她的頸項，翕動鼻頭嗅著淡淡
的茉莉香，黑亮的眼瞳裡浮現慵懶地愜意。
宗一郎好像她看過西洋畫中的天使，美麗得教人忍不住想寵愛並
呵護他。
她垂下頭凝視宗一郎，眼神中充滿愛憐寵溺，陷入思索的意識被近處
傳來的吆喝聲拉回。
「太太，這個，要搬到哪裏？」
幾個粗壯的男人扛著一台漂亮的鋼琴，中氣十足地詢問真琴。
真琴向工人點頭示意，銀鈴般嗓音在空氣中紛墜。
「請搬到客廳，謝謝您們。」
幾個工人再加上幾部卡車，工人奮力搬抬車上物品到屋內的情景一
目了然。
隔壁在半年前便開始施工，震耳欲聾的噪音讓她每天帶著宗一郎到公
園避難，直到這幾天，房屋蓋好後噪音也跟著消失。
她曾就著陽光打量那幢藍屋頂的洋房，欽羡及妒忌感在內心翻騰不已。
那是她和丈夫辛苦一輩子也不可能實現的理想。
對於即將搬來的夫婦產生好奇的幻想，她總是將未曾謀面的鄰居勾
勒成和藹善良、上年紀的夫婦。
唯有如此，她才有寬慰自己平凡的藉口。
搬來了呀。
她低語，視線不自覺尋找可能的屋主，卻不巧與剛才出聲的真琴雙
眼相對。
真琴微怔，隨即露出淺淺笑意朝她走近。
她慌忙地環顧四週尋找快速離去的方向，真琴卻先開口打破沈默，欠身
向她打招呼。
「妳好。我是新搬來的武田真琴，有什麼不懂的事還請多指教。」
晴子尷尬且不自在的點點頭。
「妳好，我是隔壁的杉浦晴子，請多指教。」
方才由於距離再加上背光無法看清眼前的武田太太，現在卻明亮的足
以清楚地打量她。
盯凝真琴愈久愈無法抑制內心翻騰的不滿、羨慕。
美麗、富裕、優雅，與她處在不同世界，備受上天眷顧的少數人群。
││這是最好的註解。
不同她寒酸的妝扮，真琴穿得是香奈兒的粉紅色套裝。
有著像外國人的高佻身材的真琴，燙成大波浪的秀髮柔順地流瀉在
肩頭，並烘托出成熟美豔的臉蛋。
黛眉及美麗有神的翦瞳，高挻的鼻樑、唇線優美的櫻瓣，雪白的雙
手再加上全身散發從容不迫、悠閒自得的恬靜氣息，再再都顯示與生俱
來的幸福。
世界上就是如此不公平。
她苦笑，正想收回視線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離去時，卻注意到真琴懷中
的男孩。
看起來比自己兒子大幾歲，繼承母親美貌的他，深邃的黑眸對任何事
都毫無興趣般凍結，像一尊缺乏生氣的陶瓷娃娃。
下一瞬，那雙眼睛彷彿被重新注入生命，驟然間亮了起來並迸出奇異
的光采直盯她胸口瞧。
他到底在看些什麼？
晴子納悶地低下頭，觸及宗一郎剎那恍然大悟，忍不住綻開驕傲的笑容。
兩個孩子對望幾秒，宗一郎鬆開吸吮的手指朝男孩盪開無邪的笑容。
男孩原本寒漠的表情瞬間融化，他也回以甜甜的微笑，伸長雙手宛如
渴求擁住愛的姿勢，掙扎脫離母親的懷抱。
「則，怎麼了？」
真琴低呼斥責，深怕兒子掉到地上受傷更加摟緊則。
他不死心努力竄動並擰起眉頭，抿嘴發出聲音抗議。
「我想他大概想找我的兒子一起玩耍吧？」
將則好不容易抓到宗一郎指頭並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收盡眼底，她自卑的
情結瞬間瓦解還夾有絲絲勝利。
這是則及宗一郎初次邂逅的情景。
之後，真琴總是邊道歉邊邀請她到家中做客，原因無他，只因則吵著鬧著執
意要見宗一郎。
兩人漸漸熟稔後，發現真琴本性單純善良並且待人親切，她戒備的心防漸
漸撤除，化開自卑感和真琴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在菱形窗格落地玻璃窗前，宗一郎正甜甜地酣睡，濃密黑髮覆住的側臉純
真如天使。
則默默且專注地凝視他，左手摩娑宗一郎白嫩的臉頰，滿足的笑容凝在嘴
角不散。
她與真琴含笑注視這幕美麗構圖，半晌，她喝一口香淳的大吉嶺紅茶。
「妳兒子則好像很喜歡我家的宗一郎。」
真琴點頭，半開玩笑。
「我看則大概『愛上』宗一郎，真可惜宗一郎不是女孩，不然我就讓則
娶他。」
「嗯，真可惜。」
說完這句戲語，她與真琴面面相覷，下一瞬，兩人迸出爽朗脆脆的笑聲。
在笑語及滿室的陽光下，宗一郎眨了眨惺忪雙眼，睜開濕潤黑眸對上則深
情的凝視。
剎那，這對美麗的天使的唇畔逕自浮綻甜美笑容。
沈浸回憶的晴子微微揚起笑，眼底卻漸漸泛起淚霧。
可惜真琴他們走得早，或許是上天認為給他們太多的幸福…
七年前發生的一場車禍奪走他們夫婦的性命，幸虧遺產及保險金夠孩子們
無後顧之憂。
「伯母，您放心，到東京後，我會好好照顧宗一郎。」
則堅定誠懇的口吻，是他那年紀不該有的早熟。
儘管不放心東京人雜會帶壞宗一郎，但她信賴則，而宗一郎向來保持優
異的成績也消除她最後的疑惑。
這孩子也長大成為俊挺有為的男人。
每次注視許久才回家的宗一郎，她總是不無欣慰這樣心想。
這陣子也好久沒看到他，今天上午，她送走丈夫坐在客廳裡，環顧冷寂的
四周，有股想見見宗一郎的衝動油然而生。
沒多想便莽撞的坐車來到東京。
說起來，她也該是找個時間到東京探視宗一郎和則的生活近況。
對於她事先沒打電話通知，宗一郎會非常驚訝吧？
幻想宗一郎既驚又喜地斥責她的畫面，晴子浮起滿足且幸福的微笑。
伸手打算按電鈴時卻發現大門是虛掩，她忍不住皺起眉頭。
「這些孩子也太粗心，連門都不關好，萬一有強盜、小偷…」
晴子邊叨唸邊拉開門把，進入屋內輕輕闔上大門。
昏暗的室內死寂沈沈，晴子瞥見玄關的鞋子，確定宗一郎和則應該在家後，
視線開始搜尋他們的行蹤。
「宗一郎、則。」
輕聲叫喚沒入陰影裡，驟然間，走廊盡頭傳來粗重的喘息聲。
她惴惴不安走向盡頭的房間，愈靠近，紊亂混濁的喘息聲愈來愈大。
「…則…」
熟悉的呢喃躍進耳膜瞬間淹滅她的理智與情感。
則這孩子居然隨便帶女孩子回家亂搞，萬一帶壞宗一郎怎麼辦？！
強烈不滿湧上腦海，晴子用力推開房門，怒容滿面打算好好斥責則。
「你們到底知不知道羞恥！…」
認出她再也熟悉不過的身影時，漲潮的怒氣迅速消退，僅剩茫然及不可置信
的表情。
她在宗一郎吃驚且異常紅豔的臉上來回確認，久久，才虛弱地擠出話。
「…宗一郎……」
「…伯母？」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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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我不再要求幸福，我自己就是幸福
從此我不再嗚咽，不再躊躇，不需要什麼，
告別了室內的抱怨、圖書館和埋怨批評，
我強壯而滿足地在大路上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