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EPING YOUR DEAMS【ＣＨ１】
通往織田那楝古宅的路是漫長且陡峭。
蜿蜒小徑旁植有一排排粗碩銀杏樹，高大枝幹及茂密葉蔭舒展成巨人的厚
實手掌，遮蔽大半藍白相間天際，半黃透綠的折扇迎著涼風婆娑小小波浪，靜
謐裏宣洩淡淡百年古木特有清香。
上杉略壯身軀自小徑盡頭冒出，突兀破壞這幅渾然天成的風景畫。
他邊用折疊的米白手帕拭去額際滑落的汗水，邊拎緊那袋包裝精美禮品，
微微喘著氣朝前方蹣跚幾步，隨即停下倚在黝黑樹幹休憩半晌。
真快，日子又逝去將近一年。
凝視即將到達那楝瀰漫古味籠罩於青青鬱鬱的古宅，視線模糊間憶起去
年初次造訪時，他懷抱忐忑不安挾雜好奇的複雜心境，如跌入夢境小心翼翼
踩踏金黃鋪漫的小徑，耳畔縈繞細碎聲響，迷失不切實際的飄渺感在見到傳
聞中那位天才少年時漲至極限…
眸中隱隱地濛上一層虛幻，須臾，垂下頭重重嘆口氣再打起精神挺起背
脊，趨散剎那猶疑後，眼神起而代之是堅毅，繼續未完的路程。
僅管依依不捨，卻是他最後一次負責織田的稿件。
坐落山頭袤大的古宅無論何時造訪，均能引起上杉發自內心由衷的讚嘆
。
以上等白樺木造大門為軸對稱的磚牆無止盡地延伸，屋內倚垂牆沿栽種的
櫻樹枝椏放肆錯縱四方。
明年春初寒緋櫻滿綻時會呈現出整片火紅花海吧？
上杉不語思忖。
今年春初乍見時，視野先被滿溢的赤紅侵據，少年獨自佇立櫻海搖曳焰浪
中，單薄的身子散發憂鬱強烈地白，一點一點吞噬張狂地紅…
一瞬，他竟以為少年是守護櫻花的『花守』，下一秒卻又否認這個想法，
直覺絢爛的櫻花才是守護者。
花雨飄零下的少年交織一幅迷離讓人沈溺的夢境。
輕輕拉回思緒，上杉泛開無奈笑容，按下對講機。
「您好，織田老師，我是上杉。」
靜默不久，那扇白樺木門悄然開啟，一位身穿白色和服的少年似笑非笑
朝上杉頷首，沈默旋身帶領他入內領取稿件。
上杉的視線烙印在少年纖柔的背影，絲毫沒有同年紀獨有汗臭味或是青澀
感，而是如遼闊深潭般幽深穩重，在屋內綠影重重中溶成透明般魅惑虛幻的存
在。
上杉不自覺地浮起淺淺苦笑。
明明習慣少年近乎客套的冷漠態度，心中仍盪開些許失望。
「他連一滴眼淚也沒掉下…」
猛烈撞擊似蹦出附近鄰居得知自己拜訪織田後的驚訝表情，一群婦女七嘴
八舌貢獻已知小道消息，多半是不以為然且輕蔑…
石砌小徑通往正廳顯得比平日還要漫長，濃重深綠空氣盪漾濃郁茉莉、桂
花、馬茶花混雜地香氣，他下意識以手帕擦了擦冷汗，半閤眼瞼間織田衣擺隨
著弧度劃出白皙優美曲線驀然躍進，不知為何，臉頰竟微微發燙。
眼淚嗎？
鄰居鼓躁聲盤踞不去。
若真有任何該由那對黑黝雙眸懸落，應該是珍珠而非眼淚吧？
「原稿在這，請過目。」
少年清嫩嗓音提醒失神的上杉，他茫然發出『咦』後，才意識到自己正
端坐在舊位子，織田正以銳利洞悉人心的雙眸直視他。
他不自在掩飾般乾笑幾聲，接過以牛皮紙袋裝好的厚重原稿。
畢竟還是未發育的少年，縱然外表再怎麼成熟，嗓音仍瞞騙不過別人。
上杉胡亂翻閱原稿，心思卻無法控制般翻騰，不知怎麼搞地，陣陣焦灼不
安襲捲全身。
明明他不是喜愛過度遐想的傢伙，一見到少年時又不由自主心猿意馬…
「可以嗎？」
少年平穩卻又嫌稚嫩嗓音再次撞擊上杉不安寧的胸臆，他慌張地將原稿
推回牛皮紙袋，心虛地頷首應和。
「當然可以，老師您的作品仍維持一貫水準，這次又麻煩您。」
「哪裏。」少年輕輕彎腰頷首，嘴角牽動出若有似無的弧線，「這次也
煩勞您了。」
合禮謙遜的態度及言辭是該令人讚賞，但少年彬彬有禮回應間，卻透出
一股不容親近抗拒任何人的無情。
上杉自然意識到這點，以往在此時他早就識相起身告辭，今天卻反常維
持原有坐姿，帶幾分尷尬凝視少年的反應。
少年既沒有表現出不悅也不打算熱絡展開話題，如一尊白瓷娃娃交著雙
臂端坐。
沈默在兩人之間漫延，上杉心頭又浮起淡淡惆悵，視線不自在地移向少
年身後那方庭院。
茂綠枝椏攀附矮籬垂落結實纍纍不合時令的碩大蕃茄，紅寶石般豔紅
快爆裂似，他又以手帕擦了擦額際滑落汗珠，自言自語。
明明已經入秋，天氣怎麼還是這般炎熱？
驀地，織田露在衣袖外細瘦白皙的手肘吸引他全副目光。
凝視眼前纖細透明感強烈的少年，上杉彷彿著魔似停止擦拭動作，昂起
頭以平靜口吻打破寂寥。
「下次我就無法再負責老師的稿件。」
少年連眨一下眼也沒有，靜穆皎好臉龐全然找不出任何表示。
「嗯，謝謝您這陣子以來的種種照顧。」
客套般應付口吻，讓上杉感到強大失望縮起下巴，不免又浮起自嘲笑
容。
他究竟希冀些什麼？少年不捨悲傷的淚水嗎？
他是冷血無情的惡魔…
先前鄰居們嚼舌根言語又閃過腦海。
明明清楚自己從未在少年心田佔去任何份量，卻又惡意試圖動搖少年冷
漠外表下隱藏的真心，上杉撫著頭刻意拉開愉快笑容。
「下一位負責老師稿件的圓城寺先生，」加重語氣堆滿笑臉，「他是老
師您的標準書迷，得知負責您的稿件後，還興奮的三天睡不著覺，是個孩子
氣重的男人。」
「是嗎？」
少年一貫淡漠口吻又將上杉推向重重失望，他噤聲片刻決定起身向織田
告辭。
在少年禮貌性目送下離開那楝古宅，才踏出大門，身後的門扉又無聲無
息緊閉，阻隔外界般恢復一逕泠清，耳畔殘存樹葉沙沙聲。
我說呀！織田那孩子簡直是鬼！自己雙親去世時連一滴眼淚也不肯掉下
，枉費織田夫婦他兩那麼疼愛他，說起來他們真的是大好人…這麼早死太不
公平了…
對啊！不是人吶！無情無義的傢伙…平白繼承大筆遺產…搞不好是他謀
殺了雙親…
一波又一波咒罵在心中激起浪潮，凝眼注視緊掩的門扉，上杉歪起嘴角
嘲弄似喃喃。
「不是人吶！」
心頭陰霾頓時一掃而空，他聳聳肩夾著原稿朝山下走了幾步，想起什麼
，回望屹立在夕陽餘輝下的古宅，眼底浮起濃厚疑惑。
為什麼如此冷淡無情的人會寫出動人美麗的文章呢？
◆◆◆
上杉離去後，磔順手收捨桌上茶杯再踏進書房。
書房空間十分寬敞，三面牆連著天花板特別設計書架擺設各式各樣書籍，
物、心理學、惠特曼詩集、希臘神話、格林童話、日本童話…
有些厚重原文書三四本疊在一起散落塌塌米上，剩下一面開放式落地窗
映滿深緣植物，丁香花瓣一重一重串出淺紫，自屋簷垂下靜靜晃動。
織田將地上書堆騰出一隅，抽出惠特曼詩集時身後響起電話聲。
「啊，小磔呀！」電話那頭是熟悉的英文式日文。
磔微微擰起眉頭，「有事嗎？」
「你好泠淡哦，我特地打越洋電話關心你。」羅爾絲毫不為磔冷淡口吻
而退縮，笑笑地接口。「我很擔心你在日本過得好不好，是不是會被人欺負
…」
「我不是個柔弱的人。」不以為然的反駁。
「再怎麼說也只是十四歲的孩子，」羅爾浮起磔一臉反對表情時，爽朗
笑聲溢滿電話兩頭，但隨即擔心地嘮叨不斷，「還是來美國好了，我可以就
近照顧你，不然，也請個監護人…」
「別把我當孩子看，羅爾。」淡淡拒絕羅爾的提議，「我不需要任何人
，你非常明白那只會讓我窒息罷了。」
「…」沈默一會，電話那頭傳來重重嘆息聲，「我知道了，不過今年聖
誕節我會到日本陪你，清祐也會一起去。」
「清祐？」極難得露出溫柔笑容，「他在旁邊嗎？」
「我就知道你比較喜歡他，」邊嘀咕邊皺起濃眉，又幸災樂禍笑開，
「他這陣子回台灣，可惜你現在聽不到他的聲音。」
「是嗎？」口吻不帶過多的遺憾，磔拿起擱在桌上的詩集。「沒別的
事，我要掛了。」
「好吧，謝謝你替我省電話費，你真是個乖孩子。」刻意稱讚果然令磔微
微皺起眉毛，羅爾偷偷笑開又恢復一本正經。「如果有任何困難，記得撥哪隻
電話吧？」
羅爾頓一下，再以輕柔的口吻保證。
「我希望你能明白，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和清祐會永遠支持你。」
「我要掛了。」
淡淡說完，磔順手掛掉電話，走幾步靠坐在窗畔外，靜靜閱讀手中的詩
集。
[待續]
初稿:'99 11/27
第一次完稿:AM 12:26 1999/11/30
完稿：AM 02:07 1999/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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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我不再要求幸福，我自己就是幸福
從此我不再嗚咽，不再躊躇，不需要什麼，
告別了室內的抱怨、圖書館和埋怨批評，
我強壯而滿足地在大路上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