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樣番外篇-THE FIRST SNOWFALL
阿笨
原本蒼灰的天際驟然間飄片片雪花。
你凝視片刻後,調頭對自己綻放笑靨。
「宗一郎,你知道嗎?在冬際下的第一道雪就稱為“THE FI
-RST SNOWFALL”,據西方的傳說能夠許個願望,你猜我許
了什麼願望?」
看得出來你眼底璀璨的笑意,心底明白你總是繞得那幾句傻話來
要求證明。
自己仍是搖搖頭帶笑不願多說,你習以為常的盪開爽颯的笑,傾
身在自己耳畔呢喃。
「我希望我們能夠永遠在一起,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對你的愛永
恆不變。」
十足認真的口吻讓自己紅了眼眶,想點頭卻又無法,只能淺淺
虛笑。
則,我無法給你任何承諾,就算你說得再怎麼信誓旦旦,但我能相
信的僅有自己愛你的事實,而你所謂的『永恆』卻是必須用時間證明的
難題。
我、無、法、相、信、你。
************* **************
失溫的冬天,一反常態遲遲未降一絲雪花。
相對於室外令人顫抖的寒洌,羅索尼曼咖啡館內則溫暖得令人
舒暢。
織田磔斜坐在視野極佳的落地窗畔。
五官分明俊逸得顯眼,不同平日一絲不苟的髮型,側分的黑髮柔順
地垂落額上,除去眼鏡,多了幾分溫孺年輕的氣息,深褐色套頭貼身毛
衣襯托出碩長結實的身材,修長的雙腿正交疊著,全身散發出慵懶味道
,但身旁卻有股無形的透明薄膜隔絕四週。
僅管如此卻不減旁人讚嘆的眼光,除了讚美的目光外,還多了些好
奇的視線,這些好奇均源於他桌上的套餐。
為什麼如此出色的人會點兒童餐呢?
不知為何,插在漢堡上的四色旗顯得與男人帥氣形象格格不入,但
他悠閒不在意的笑容,優雅切割漢堡的動作卻又讓人難以發笑。
一如時下的咖啡館般,羅索尼曼除了每日特餐,更貼心的為前來用
餐的小朋友設計兒童餐,並且隨附一項玩具增加趣味性。
今天附送的是五百片拚圖。
於是,在眾人複雜的心情下,織田未受影響地用完餐點。
隨手喚來侍者撤走餐具再點杯卡布奇諾。
織田浮起戲謔的笑容,緩緩打開拚圖的盒子,再次沈入自己的思維。
不知經過多久,拚圖的圖案隱隱浮現小麥及女人彎腰的輪廓。
正當織田托著頭盯視所有圖片沈思時,身旁卻傳來溫和的聲音打斷他
的思緒。
「對不起,請問你介意我坐在你對面嗎?」
織田輕輕揚起頭,掃過四週一片黑鴉鴉的人群,再覷了眼前略帶年紀
卻保有俊美柔和線條的男人一眼。
男人身著米白色寬鬆的毛衣,琥珀色雙瞳蘊著難以言喻的憂傷。
織田收回視線,冷淡生疏吐出『請』字,繼續尋找失落的圖片。
宗一郎客氣地道謝隨即坐下,點了杯熱騰騰的拿鐵。
端著咖啡杯柄,他將視線遠遠拋向窗外那排櫻樹,默然不語。
為何在眾多選擇中,他會選擇與眼前看似冷漠不好相處的人同坐。
倒映窗影男人的側臉,興緻勃勃地閃動聰穎光芒,手中的拚圖正一點
一滴成形。
瞬間,則的笑臉躍上腦海。
「宗一郎,這兒的兒童餐還不錯,下次你也試看看吧。」
則坦蕩蕩地將咖哩送入口中,蠻不在乎的笑開。
自己困窘地陪笑,早就習慣則過於自信的行為,但身旁驚異眼光仍
然螫得自己不自在。
「真的有那麼好吃嗎?」澀澀笑著反問。
「嗯。」則歪著頭思索一會,撇開薄唇輕笑,「沒有我烹調的美味
,不過算不錯了。」
「牛腩飯也不錯,怎麼你每次來都點兒童餐?」
雖說沒有明文規定成年人不淮點兒童餐,但到了某種年紀,無形的規
範會自動限制行為。
就如同已經二十一歲的則愉悅地享用兒童餐,一種怪異不適感。
看穿自己的困擾,則笑意未褪,揚了揚手中的玩具,夾雜些許無辜。
「我想玩嘛…雖然外面買得到,但兩者之間的樂趣可是天壤之別。你
看,宗一郎…」
順手招招自己靠近他,接著指向角落穿著華貴的婦人,偷偷在自己耳畔
閃動孩子氣的語調。
「你看,她在瞧見我吃兒童餐時那種渴望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把我吃掉
,似乎在妒嫉我可以這麼自在的吃著兒童餐,很有趣吧?」
被則揶揄的形容給逗開笑,則深深凝視自己一眼,坐正,揚起嘴角。
「用餐,自己愉快就好了,管別人的眼光只會讓自己束縛無法自在,」
像想到什麼,則浮起極深的笑意,「宗一郎,下次也點兒童餐,搞不好這家
店還會請我們拍平面廣告推廣情人兒童餐。」
凝視則篤定的笑語,宗一郎不自覺地頜首允諾。
須臾的甜蜜時光似乎能偽裝永恆的一刻。
那次之後,再也無法與則實踐那道約定,經歷分手、傷害、遺忘,走
過大半的人生,如隔昨日之短。
微微地,眼角有些濕潤,熟悉圖案驀地壓抑欲吐的傷鬱。
宗一郎無意識地輕移視線,綻開一抹笑。
「是米勒的拾穗。」
桌上幾近完成的圖形呈現米勒微霧迷濛的特有色彩,那是他最欣賞
的一幅畫,純樸安祥的氣息令人久久無法自拔。
欣喜的笑容陡然湅結,察覺他的言語似乎太過唐突打擾到織田。
果不其然,織田昂首旋上眸子,右手環在胸前,左手柱著下巴,閃動
慵懶略帶睿智,沈默如打量異種生物般勃發愉悅氣味,緊緊凝視宗一郎。
沈寂尷尬漫延胸臆,宗一郎心中忖度是否被認為搭訕的藉口。
原本打算默默坐到夕陽西下便回去的念頭全然被打亂。
一會,宗一郎迫不得己困窘地開口,虛笑指向拚圖。
「抱歉,因為蠻喜歡這幅畫一時高興才脫口而出,若影響到你拚圖
的興緻,真的很抱歉。」
原以為能就此中斷談話,尤其是認定對方屬於不願與人多交談的
類型。
織田僅是挑挑眉,嘴角泛開淡淡漣漪。
「沒關係,我不介意,只是打發時間罷了。」
回話同時,織田不加思索將殘餘幾十片的拚圖迅速鑲到正確位置。
一瞬,完整的「拾穗」圖案攤現在宗一郎面前,細膩的筆觸,恬
和安寧的小麥田彷若無止盡延伸。
凝視宗一郎略帶讚嘆的神情,織田似笑非笑,端起卡布其諾淺啜
一口,從容優雅自然。
「美麗的事物容易吸引眾人目光,讚嘆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尤其
是米勒的這幅經典名畫。」
擱置咖啡杯,織田望進宗一郎靦腆含笑的眼底,撫著下巴微微思
索,盪開一抹嘲弄的笑容。
「接下來,該怎麼開場呢?是來談米勒,還是照著一般打破陌生
人之間闔閡的公式,對話不外乎是從自我介紹或是天氣開始,像是今
年冬際的雪怎麼遲遲未下?有點老套,不是嗎?」
話未完,窗外瞬間飛舞綿綿細雪。
面對突如其來雨陣般地雪花,織田眸中訝異稍縱即逝,隨即看
不出有何特別神情。
他再喝口卡布其諾,凝視窗外的雪花綴綴,嘴稍淡淡懸上一絲嘲
弄。
「沒想到如此無趣的言語偶爾也能帶點意外的樂趣。」
語氣淡漠,毫無喜悅或讚嘆,對他而言,如此極巧合如奇蹟般的
現象,僅是眾多機率中一抹必然發生的存在,而在此時此分,搭著他
的話,上演一場令人錯覺的情景罷了。
不自覺隨著思考漫開,諷刺的笑意更深。
若是虔誠傳教徒,大概會絮絮叨叨的發出讚美,不厭其煩說
服每一個人臣服「神」之聖蹟吧。
無聊的忠誠,彷彿不跟隨「神」的腳步會遭致天譴滅絕…
挑挑眉將思緒在這打住,織田注意到宗一郎正失神般凝視一點
一點飄落的細雪。
細細地,宗一郎盪開哀傷笑容,瞇起眼喃喃著隻字片語。
「…THE FIRST SNOWFALL…則…」
「THE FIRST SNOWFALL?」
織田饒富興味凝視宗一郎,淡淡覆誦一遍。
宗一郎的意識被織田平和低迷的聲音拉回,迷惘地看著他。
許久許久才回神,宗一郎垂下眼瞼帶點抱歉的笑容沈默。
片刻,又抬起頭發現織田不再尖銳卻是溫潤和熙的笑,彷彿
等待回應般靜靜凝視他。
宗一郎微微轉過頭覷了雪絮,才望向織田。
「…THE FIRST SNOWFALL…」
宗一郎臉龐浮現淡淡悲傷,眼角有些濕潤,淺淺虛笑,不知為何
,想讓眼前的男人知道則曾說過的話。
「也是在這裏,這樣的情景,我的戀人曾告訴我,在西方傳說中,
望見冬天下的第一道雪花時便可以許願…」
「蠻有意思的說法。」織田似笑非笑地頷首,「你的戀人是剛才口中
的「則」吧?」
「…是的。」
宗一郎沈靜且帶憂鬱的點頭,噤聲不語,泛開乾澀痛苦的笑容,對上
織田深邃黝黑如遠古重謎、鎖著重重智慧般眸子。
「你相信永恆的存在嗎?」
「信、也不信。」織田泛開難以形容略帶嘲弄地薄唇,沈沈的嗓音有著
蠱惑人心的飄渺感。「我只深信一件必然是永恆不變的事,其餘皆不相信。
」
「是嗎?」
宗一郎不意外織田給予的答覆,捧著僅存餘熱的瓷杯,清秀的側臉刻劃
濃重悲傷及痛楚,淡淡虛笑。
「…則…他總是不厭其煩一遍遍重覆著愛我到永恆的誓言…我無法相信
他也害怕失去他.我只能相信自己深愛他不渝這點.因此我逃避了…從他身
旁逃開…」
零碎苦楚的告白於銀白雪花中飄散,宗一郎露出些許疲憊低下頭,單手
摀住憔悴蒼白的臉龐,按捺眼角隱隱地淚水。
「他真傻…我不值得他如此付出…我傷他…如此重…他卻遵守那句誓言
…居然以那種方式證明…」
話哽咽在喉際,宗一郎闔上雙眼浸淫襲捲而來的哀傷。
織田微微往前傾,眼底沈澱某種不知名情感。
「則死了,對吧?也只有『死亡』能終結『永恆的愛』這種神話,更何況
我否認靈魂存在的可能性。」
織田冷峻道破的言語令宗一郎艱困地抬起頭,微微掀動嘴角想反駁卻又
頹然無語,眸中隨即黯淡無色,蘊積莫大傷痛。
織田泛開一抹幽深笑意,他將視線重新落回那幅「拾穗」,淡淡開口。
「『現在的我貧窮到連房租都付不來,但最重要的是讓孩子們三餐能得以
溫飽。』這是一八五七年,米勒在畫拾穗前寫給友人的一封信。」
宗一郎無法理解地望向織田又凝視那幅拾穗,彷彿陷入不知名世界般,眼
神飄揚忽捉不住定點。
織田卻像是要拉扯他跌入現實,直入隱藏不為人知的心坎。
「一般人喜歡米勒這幅畫,通常是因為它平和寧靜的構圖及筆觸,有沈
澱人心的安撫作用,但鮮少人知道米勒一生是非常窮困,儘管如此,他的作
品中往往帶著希望及恬靜。為什麼?」
以食指撫住下巴,織田的眼神瞬時變地犀利,洞悉般直視宗一郎。
「因為米勒從不將生活建築於虛幻世界中,他憑著他堅信的信仰渡過每
一天,他不去質疑無謂的命運及永恆,這樣的人畫出的畫怎麼不會安撫人心
?」
覷見宗一郎顯得迷亂的神情,織田眸中迅速閃過思索。
他不等宗一郎理解,側首靜靜注視窗外隱沒於雪花中的高樓,懸起淡漠
優雅地弧線,挾雜淡淡嘆息。
「過度的繁華帶來生命廢墟;無止盡的文明帶來心靈毀滅。所謂的「永恆
」其實是最無趣被發明用以折磨人類的名詞,一個不確定的『永恆』再加上『
愛情』更形虛幻,將生活建築這種完全虛無的定義上,不敗壞頹圮才是奇蹟…
」
轉過頭盯住蒼白略受打擊的宗一郎,織田不以為然地笑笑。
「有意義嗎?這樣的證明?以『死亡』換取你對他的悼念,或讓他永遠存
活在你自己心中最完美形象的囚牢中,還是就這樣逐漸在回憶中消損侵蝕殆盡
?」
撇開刻薄的完美弧形,織田原本平和的眼眸翳上寒霜,一針見血殘酷地
指出事實。
「就算你保證會愛他至死,真的就有意義了嗎?你活著抱著虛像生存,但
你仍有眾多的選擇。遺忘或堅持,可是殘酷的是誰?死亡的人永遠沒有選擇的
權利,這樣你仍然覺得有意義嗎?你要的證明只不過是源於自己的軟弱,為自
己編織一片美麗易碎的謊言罷了。」
織田嚴峻地眸子及言語無情地撻伐著宗一郎,宗一郎撫住咖啡杯的指尖開
始微微顫抖,內心中的一角正無聲無息崩塌。
下一瞬,織田毫無預警地起身,將黑呢大衣披在左腕,順手拿起帳單,禮
貌性向宗一郎點頭。
「謝謝你陪我渡過一個愉快的下午。」
在宗一郎木然紛亂地注視下準備離開之際,又旋身對上他,似笑非
笑地完成最後的對話。
「最後告訴你二件事,我所深信的永恆是『每一個人都是絕對的單獨
個體』,換言之,全世界僅存在一個『我』,沒有任何人能取代我,就正
如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取代你戀人一般。」微頓,閃過濃濃的殘酷。「另外
,我在國外二十五年從沒有聽過『THE FIRST SNOWFALL』這樣的說法,你
確定這個傳說是真實嗎?」
不等宗一郎答覆,織田綻開難以接近的微笑,隨即轉身以柔和優雅的
步伐離去,徒留一隅空虛冷寂在宗一郎眼底。
手中的拿鐵不知何時失去溫度,一如他已凍結的心…,
僵硬地將視線放在那幅拾穗上,胸臆一點一滴漲痛。
「是真實的嗎…」
宗一郎低低呢喃反芻織田留下的疑問。
驀地,心被螫地痛,該知道的,則總是這樣哄著自己,總是一而再的
想讓自己安心,總是想要求自己保證,總是這樣無時無刻的以他貫有笑容
以謊言來編織美麗的未來…
有意義嗎?這樣的證明?
織田冷酷的言語悄悄戳戮早就殘破不堪的內心,耳畔響起健與則相似音
質捎來的死亡消息…
「他死了,二十三年前不幸去世,據家母的說法,舅舅似乎失戀後
開始自暴自棄,最後因為酒精中毒…」
是沒有意義,這樣的證明。
正因為沒有意義,所以自己無法接受這件事實,每天憑藉些微對則殘存
的體溫,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則的一點一滴,就連瞧見全然不像則的男人坐在
自己面前卻和則一般吃著兒童餐時,那種能悼念則的舉止提醒著自己則沒有
死,自己多麼希望醒來時發現這只是一場惡夢。
凝視桌上那幅沈靜美麗的拾穗圖畫,視線逐漸模糊,朦朧中,雪花紛
飛的窗玻璃映出哀慟心碎的側臉。
緩緩地,一行熱淚自臉頰滑落,四週吵雜音中僅剩一隅寂靜。
空虛蝕空宗一郎的心靈,撕裂心扉的痛,以顫抖的指尖撫住臉,痛哭
失聲。
則,確確實實,已經不在了。
<完>第一次初稿AM 02:49 1999/7/19
第二次修改PM 03:45 1999/7/19
第三次修改AM 12:43 1999/7/21
第四次修改PM 09:34 1999/7/24
完稿: PM 03:51 1999/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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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我不再要求幸福,我自己就是幸福
從此我不再嗚咽,不再躊躇,不需要什麼,
告別了室內的抱怨、圖書館和埋怨批評,
我強壯而滿足地在大路上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