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Y UNDER SKY[07]
阿笨
「青菜三把五十，新鮮的青菜！從梨山摘的高麗菜一顆五十。」
穿過此起彼落的叫嚷聲，東晨還拿不定主意要買哪些菜，卻不由得微微
笑了起來。
青菜味及魚貨、豬肉交混的氣味不知為何讓他聯想到海潮味，有種強烈
的安心感，以及…輕鬆感。
第三天。他拿起翠綠的絲瓜，沒由來浮起這個數字。
全然忽視是否會造成母親崩潰的獨立生活已經第三天。
早上他習慣性查閱行動電話上的通訊記錄，一連串熟悉並相同的號碼歇
斯底里出現在螢幕上。
腦海反射性浮起母親紅腫的雙眼，喃喃泣語，他卻無動於衷按下消除
鍵。
這算天性涼薄嗎？
東晨心想，或許是母親長久以來的束縛遠遠蓋過與生俱來的親情吧？
所以他在麻木前先逃避這項事實…否則他會…
「先生，現在是絲瓜的產季，三條只要五十，再送九層塔，炒起來特
別好吃。」
突兀的粗糙聲音打斷他的神遊，東晨恍然大悟般抬起頭，瞧見小販正堆
滿笑意看著他。
「好，我買三條。」
隨口笑著，他拿起三條絲瓜，正打算交給小販時，卻瞥見沾滿露水的翠
綠韭菜。
朦朧裏，浮現玄燁發亮的眼睛。
被某種衝動誘使，東晨拿起一大把的韭菜，遞給小販。
「我還要這把韭菜。」
放學穿越公園時，太陽沿著地平線下墜，燃燒出的玫瑰色澤放肆染紅樹稍，
公園裏幾個孩子還窩在沙堆上玩家家酒，玄燁的視線被某幅情景吸引般緩下腳步。
「我要當媽媽。」
綁著公主頭的小女孩不客氣搶先得到角色。
「那我要當爸爸。」
另一個削短頭髮的女孩高興的接下這個角色，最後開口的是短髮小男孩。
「那我只好當小孩。」
玄燁被他們幼嫩嗓音扯動淺淺笑意，他盯著那些小孩開始玩扮家家酒的遊戲
，似乎極習慣這個遊戲，爸爸帶著小孩假裝站在門口從口袋掏出鑰匙打開門。
「我回來了。」
「媽咪，我也回來了。」
「歡迎回來，肚子餓不餓？我已經做好咖哩飯還有肉丸子哦。」
簡短的對話卻像海水般衝擊玄燁脆弱搖搖欲墜的心房，他的雙眼掩上淚霧，
晶瑩剔透的淚水沿著臉額一顆、一顆跌迸在地面。
鑰匙插進門縫剎那，玄燁覺得自己的心臟像被人緊緊揪住，窒息無法呼吸
的怪異感受，他害怕地慢慢轉動手腕，門把傳來細微的震動。
卡嚓。
清脆的聲音在空氣中躍動，門隨著開啟裂開小小的縫，屋內明亮光線在他
身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他帶著些微吃驚盯著門扉好久、好久，才伸出右手撫摸臉上那道光，手中
是空蕩蕩，什麼也無法抓住。
「歡迎回來。」
溫柔的招呼聲像微風拂過他臉龐，半掩的門被迅速打開，玄燁剎那被燦爛
的燈光包圍，他不太適應的眨眨眼，好一會認出東晨正微笑的臉龐。
東晨穿著連身褐色圍裙露出Ｔ恤的短袖，左手拎著鍋鏟，玄燁微微掀動唇角
才溶出笑容。
「我回來了。」
隨著淡淡的句子，玄燁彷彿聽到早已銹蝕的時鐘重新轉動的聲音。
內心瞬時湧上強大的渴望，想依賴東晨，將自己沒辦法處理的情感交付給他。
如家人般自然跟隨東晨踏進映滿光亮的房間，迎面撲來是香濃卻又帶辛辣、
熟悉的味道。
「是韭菜和煎蛋的味道，好香。」
「是韭菜炒蛋。」
東晨帶笑訂正他，兩人相偕走入大廳。
未整理的大廳看過去仍空蕩蕩，角落堆幾罐準備漆的藍色及綠色油漆，中
間則有一個小餐桌，是必須盤腿坐下吃飯的矮桌。
桌上有幾盤簡單的菜：韭菜炒蛋、燉大白菜、有點焦黑的煎魚。
「你剛好嚐嚐我第一次下廚的作品，順便打個分數。」
東晨將盛好的白飯遞給玄燁，自然而然地打開話匣子，注視玄燁的雙眼畜
滿柔和笑意，順道又挾起炒蛋放進他的碗裡。
「從以前，我就想試著自己下廚，不知道吃起來會不會慘不忍睹？」
發現東晨完全不動碗中的飯，反而以冀望的眼神凝視他，玄燁的臉頰浮
起淡淡紅暈，順著他的意思拌著炒蛋吃下第一口，細細咀嚼後盪開笑容。
「我喜歡你的炒蛋，很好吃。」
有『家』的感覺。
以自己的語言說出感想，東晨輕輕笑出聲說“真的嗎？”，也動手挾塊炒
蛋放入碗中。
東晨咀嚼一下炒蛋，吃在嘴中發現還不難吃。
心情因初次嚐試成功而略顯愉快，想起第二次見到玄燁時送他美術書的相
遇，以及購買油漆時他拿到綠色油漆開心的表情。
「玄燁你是不是對畫畫有興趣？」
似乎被問到不可觸碰的秘密，玄燁身體僵了一下才抬起頭，迎上東晨包
容真切的眼眸，不由得拉開微微放鬆的笑容。
「嗯，我很喜歡畫畫，小時候看到紅的、綠的、白的、藍的、橙色各式各
樣的顏色，光是注視他們就覺得這個世界好美，美得難以形容…」
東晨能明白的微微一笑，寵溺自己孩子的父親般將不上相但還不錯的煎
魚丟進玄燁的碗裏。
他覺得玄燁太瘦需要多吃點。
「你很喜歡綠色？」
玄燁點點頭，眼睛瞬間亮起來。
「嗯，綠色讓我想起森林或草原，很舒服。」
「這倒是，綠油油的很舒服。」
東晨若有所思笑了一下。
「我的大學學長是美術社社長，他老是喜歡用綠色作畫，迎新會時送我一
幅曾經得獎的作品『綠影』當見面禮…」
「咦？『綠影』嗎？我好喜歡那幅畫。我還記得畫者署名炫秋。」
聽見熟悉的作品名字，玄燁不自覺露出驚訝的笑容。
「綠影的確是炫秋學長的作品。」
再一次，學長頎長的身影重新浮在東晨的腦海，那是既懷念又微微莫
名的情愫。
「果然，」玄燁高興的笑了一下，隨即想起什麼，笑容漸漸轉為?腆。
「其實，在作品展出那段時間，我曾經私下請求他將那幅作品賣給我。」
「嗯？」
對於玄燁曾有積極行動的告白，東晨忍不住抬起頭。
讀出東晨眼眸的愕然，玄燁不好意思低下眼瞼。
「不知道為什麼，第一眼就喜歡上綠影，感覺非得擁有它不可，不過還
是被炫秋先生拒絕。」
似乎覺得這番話對認識炫秋的東晨失禮，玄燁又急急解釋。
「不是價錢的問題，炫秋先生他是以非常有力的理由拒絕我。」
不知為何，聽見熟悉的學長被稱為“炫秋先生”，東晨忍不住摀住嘴
笑出聲。
想像總是與憂鬱及藝術氣質劃上等號的炫秋學長，面對滿臉認真稱呼他
先生的玄燁，那應該是極有趣的畫面吧？
「很奇怪嗎？」
玄燁皺了皺眉頭，試圖找出自己的語病。
「…沒事，我總是直喊他學長，聽見你稱呼他先生時…」
笑意在望見玄燁認真的眼眸時，隨即意識到自己與他的年齡差距，這才
收住笑。
「不，一點也不奇怪，畢竟在你眼中，我們算是有些年紀的叔叔伯伯
吧？」
東晨親切的態度讓玄燁咬了咬下唇，他想了想，又忍不住道歉。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呢？」
東晨溫柔地看著玄燁，不急著催促答案也毫無責難。
「因為我把氣氛弄糟了。」
這次，玄燁坦然地說出自己的心聲。
「玄燁，你覺得我不愉快嗎？」
眼稍染起淡淡笑意，東晨調整成輕鬆的姿態，再次將大白菜挾進玄燁的
碗裡，以眼神示意他動筷。
「…不…」
玄燁看著碗裡的大白菜，扯開淡淡的笑意。
「所以，玄燁你在我面前不必急著說對不起，再怎麼說，我年紀比你大
，把氣氛弄糟的責任也應該由我來扛，懂嗎？」
不一樣。
玄燁看著東晨，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說。
他極認真的想了一下。
「我會努力試看看。」
直率又誠實的反應惹得東晨笑意更深，他壓下笑意，不著痕跡重新帶
動氣氛。
「那麼，學長他為什麼拒絕你的要求？」
難得找到共同的話題，也或許是前些日子殘留的情感，再加上對學長拒
絕的理由感到好奇。
「炫秋…」
敏感地瞥一眼東晨，確認他自然的神情下的鼓勵，玄燁繼續接口。
「炫秋先生盯著我大約十秒，然後告訴我綠影不屬於我，因為我會被它牢牢
抓住，無法回頭。」
至今，他仍記得炫秋先生嘴角隱隱浮現的憐憫笑意，以及被看穿的錯愕
感。
「是嗎？聽起來真像學長的作風，不過怎麼把綠影形容得像幅鬼畫。」
「不，炫秋先生說的沒錯，我不應該擁有綠影。」
意識到東晨是擁有綠影的主人，玄燁抱歉似掀了掀嘴唇，接著又以不習慣
的笑容帶過。
東晨假裝沒瞧見般，逕自咬下燙爛的大白菜。
「其實當初迎新會，學長也是頂酷地問我對綠影的看法，再決定要不要
將綠影送給我當見面禮。」
「真的嗎？你怎麼回答？」
被勾起好奇，玄燁在剎那恢復普通高中生的神情，並帶有急促的活力。
「我說很漂亮也很喜歡，不過…」
似乎想逗弄玄燁，也或許是重新回味當時的氣氛，東晨頓了一下。
「不過什麼？」
玄燁急急地追問，想得知東晨得到綠影而他被拒的理由。
「不過如果能多幾隻動物那就更完美了。」
回想當時的答覆讓學長忡了一下，然後他笑開，拍拍他的肩膀，喃喃…
你說得一點也沒有錯，所以綠影是屬於你的。
「動物？」
正努力理解並想像的玄燁，喃喃自語。
「是的，不管是羚羊或者豹還是斑馬都好，在那片綠油油的空間盡情
馳騁的感覺，應該很棒吧？」
長久被遺忘的感覺再度復甦，東晨陶醉地形容當時的感受。
在張狂並濃郁的綠影晃晃間，他看見許多動物奔馳的景像，縱情且
瀟灑自在的活著。
被東晨形容的情境網住，玄燁忡了一下，接著打心底明瞭般緩緩
笑開。
「真的很棒，動物們應該會非常快樂。」
那果然是自己未曾想過的世界，也是炫秋先生極力想賦予綠影的生
命力吧？
「那麼，現在綠影在？」
「綠影…我放在家裡…」
忽略東晨閃過苦澀的神情，玄燁靜靜凝視他。
「如果有機會…可…可不可以…讓我再看一次綠影？」
「…嗯，有機會的話。」
他還有機會回到那個“家”嗎？還有綠影…
東晨掠過難以形容的寂寥微笑，首度移開總是注視玄燁的雙眼，轉
移話題。
「再不快吃，飯菜會涼。」
[待續]上午 11:20 2002/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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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有關回文:
我不知道是我的個性較古怪,還是什麼,其實我比較喜歡視作品而選擇哪種回文
,像哈利的心聲及強迫出櫃,我喜歡版面上的回文,因為他們夠歡樂。
然後,像這種憂鬱性質強烈的作品,我喜歡回到我信箱的回文,主要是可以分享
讀者們的私密感受,並且與讀者建立某種無法言喻的連繫,或者發掘某些我遺忘忽
視的地方。
大部份也因為現在上來的時間少,回到信箱,也有另種安心感,覺得無論時間多
晚,總能在某時刻回讀者,而不必擔心是否輕忽哪篇回文。
還有最主要的理由:那是我最任性的理由。
我不喜歡和別人分享讀者,讀者是活生生的人,哪裡有分享不分享的理由?
只是,在作品未完成前,我喜歡享受讀者回文中的驚喜,倘若被別人捷足先登,那
對我而言將是非常遺憾、非常遺憾的感覺。
說了那麼多,再想起某些認識多年的讀者,然後不由得露出會心的笑容。
我沒有阻止讀者回文方式的權力,所以只是抒發自己的感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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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我不再要求幸福，我自己就是幸福
從此我不再嗚咽，不再躊躇，不需要什麼，
告別了室內的抱怨、圖書館和埋怨批評，
我強壯而滿足地在大路上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