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學長A的懊悔（上）

[lamer (Los Blancos)]

其實是三年前這篇的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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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三年後突然想寫續集我也不太懂（。

1.

他一直以來都是神的寵兒。

無論是交給專業經理人的家業、只負責揮霍不需要負責的老么身分，或是從小就好看的外
表和優良的成績，他幾乎算得上是隨心所欲。就連出櫃，都沒受到家裡的大力反對--當然
也不可能欣然接受，但他面對的阻力，比大部份的人，尤其是獨生子小太多了。

從小到大無往不利的人生，讓他很自然地認為這就是世界運行的法則。

即便身為地球上的性少數，他從不覺得自己弱勢。畢竟在看臉跟看屌的圈子裡，他還是站
在食物鏈頂端，多少人前仆後繼，只為了跟他打一砲。

他討厭笨蛋，不相信勤能補拙，覺得所有躲在深櫃裡不出來的人都是懦弱的逃兵。

2.

而他尤其討厭B，那個高中比賽就打過照面的大學同學。

雖然高中不在同一個縣市，但兩人在全國性的比賽打過幾次照面。B本人很低調，但他的
作品存在感巨大，是少數他覺得難以超越的存在。

那時候，他覺得如果可以認識作品的主人就好了。

只不過上了大學，變成同班同學之後，他不只一次後悔自己看走眼。他輕易地感覺到同類
的氣息，但B卻過著比鐵尺還直的人生。

膽小鬼。

他忿忿不平地想。

能創造出那樣恣意奔放的畫面，卻不能好好面對自己的人生。

即使直屬學妹L說過無數次，B生長的環境傳統又保守，出櫃如果「只」是被逐出家門都算
是父母開明。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學妹：「關我屁事。」

學妹一臉「不知民間疾苦」的表情，悶悶地應了一聲「喔」。

他看著學妹桌上與主修無關的《發展心理學》，忍不住再發作了一次：「有時間修教育學
程，還不如多畫幾張衝全國美展。」

他非常不能理解B和學妹這種要不起又放不下，站在路中央猶豫不決的樣子。他知道這是
一個講究天份又非常燒錢的主修，畢業之後能夠從事相關工作的人可能不到十分之一，但
是看到B跟學妹把時間浪費在不相關的事情上，他還是覺得有點煩躁。

從小到大念美術班的B就不說了，學妹還是普通高中加考術科進來的呢。

看起來天生要吃這碗飯的B還跑去文學院雙主修，只因為B在國中當教務主任的父親認為同
時具備考科與非考科教師資格，對教師甄試更有利。

…...實在是too much information，為什麼他出錢的家聚，要聽學妹歌頌B的堅忍不拔？

重點是，B在他心中的形象又不會洗白，他依然覺得這兩個一天彷彿有48小時的人是浪費
才能的笨蛋。

「晉惠帝你閉嘴吧！」期中大爆炸的學妹L崩潰大吼。

「你們這些凡人真是俗氣。」他欣然收下晉惠帝的稱號。

家聚結束的時候，他爽快地把簽好的帳單跟這句話一起甩給學妹。

然後愉快地欣賞學妹吃人嘴軟罵不出口的懊惱表情。

3.

他一直以為校園生活會是安穩的平行世界，畢竟他跟B之間沒有實際的衝突，只是磁場不
合互看不順眼。而圈子裡的事情，不會和校園生活有任何關聯。

但他小看了學妹gay磁鐵的天然氣場，和比天然氣場更厲害的惹麻煩本事。

他以為能夠讓他跟B掏心掏肺已經差不多是學妹gay friendly的巔峰了。B這個外表比鐵尺
還直的深櫃，居然對著學妹出櫃，他真想問學妹怎麼辦到的。

沒想到還有其他的人趕著跑到學妹面前告解。


而學妹收集了名零和深櫃之後，這次碰上了圈內有名的C學長，notorious的那種有名。

他實在想不透，學妹身上到底有什麼神奇電波，連去咖啡館打工都可以碰到已經畢業很多
年的C學長，還一見如故相談甚歡。C甚至說到當年被綁去做性向矯正的往事。

他跟C不怎麼熟，C和他平時所處的交友圈太遙遠了。這個圈子的交際也是分等級的，如果
他是金字塔頂端的寵兒，C就是金字塔中下層的魯蛇--長相普通、才華普通，也不擅長應
付考試，在學校浮浮沉沉地代理著。

魯蛇之所以會有名，是因為一場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被天鵝反咬一口的慘劇。

C曾經追求過一個圈內有名的小公主D，不過小公主從來不缺人追，根本看不上渾身充滿魯
蛇氣息的C，後來以曝光C性向，間接導致C被退學的方式告訴全世界，他拒絕了C的追求。
家裡沒有什麼背景的C，被D這樣公開處刑幾乎等於裸奔退場，灰溜溜地離開台北回南部老
家。

他雖然討厭深櫃，但他沒有幫別人出櫃的興趣。D一邊接受C的追求一邊廣播給全世界知道
的做法，他是看不太上眼，但與他無關，當作本月最大條八卦聽完就算了。

直到學妹來問他有沒有聽過C，他才想起幾年前這件事情。

他想了一下，C還沒被退學之前是一些喜歡吃嫩草的風聲，連自己的家教高中生都下得了
手，據說當初看上D也是因為17歲就在圈子裡打滾的D是著名的小嫩C。但沒聽過什麼騙財
騙色的犯罪事蹟，最後他很好心地總結給學妹聽：

「雖然他喜歡比他小的，但妳又不在他的狩獵範圍，應該很安全吧。」

一條HOLBEIN檸檬黃正臉朝他飛過來。

「滾出去，立刻、馬上、right now！」

4.

因為學妹迅速和C混熟，他莫名其妙被迫聽了很多C的狗血故事。C退學後回老家，被送進
療養院，強制餵食鋰鹽，企圖以某個電解質學說矯正性向，據說還上過電擊......已經邁
向21世紀，還是有用不完的花招逆轉他們心中「不正常」的性向。

當年流傳的八卦裡，是被退學之後兩年，考上另外一所學校回歸台北的社交圈。但這次當
然已經學乖，看見D就繞道走。

學妹講得氣噗噗，他除了震驚C的老家居然有這些老派的花樣，實在生不出更多感嘆。畢
竟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只是聽過對方名字的交情。他自認沒跟著跳下去嘲笑他已經十分
厚道。

同情大概是有一點的，但想要出櫃，大家總要付出一些代價，有的人大一點，有的人小一
點。C比較不走運，屬於大一點的那一群罷了。

「天啊，學長你的人生真的好爽喔......」學妹嘆了一口氣。

他未置可否。

5.

剛上大學那段時間，他一週七天可以有五天在酒吧，後來為了準備出國，他沒大一大二那
麼勤快，交友圈差不多固定了，他也沒什麼去陌生開發的興致。

當然，帶著gay磁鐵學妹跑吧被老師催繳報告這種極品意外也是很大的推力。

學妹不知道腦子接錯什麼線，開始認真鑽研性別研究。但因為之前沒接觸過相關理論，修
課修得有點吃力，他看學妹為了期末報告廢寢忘食還是永遠無法超過三頁的悽慘模樣，決
定大發善心帶她去某間比較清幽的gay bar進行「實地考察」。

走上二樓，推開大門的瞬間，剛從東岸某名校性別研究所畢業返台任教，「性別研究概論
」的授課老師X如同國王一般，慵懶地坐在酒紅色貴妃椅上。

國王看著躲在門後，不願意走進來的學妹，漫不經心地開了口：「報告寫完了？」

對於學妹招惹各年齡層、各種類型gay的功力，他真的是，無話可說。

學妹第二個禮拜上課的時候，X還一臉認真嚴肅，以討論學術議題的態度分析台灣gay吧狼
跟熊的分布比例，十分刻薄地總結：

「熊是robust，壯而不肥，台灣的吧只有chubby而已，那是豬吧。」

這個圈子太小了，逛個吧還會碰到利害關係人，巧遇過X之後，他更懶得出門社交了。

而且說實話，他對被豬睡沒什麼興趣。

6.

學妹後來的期末報告，是C當時接受矯正的療養院田野調查。學妹訪問了包含C在內的幾位
曾經待過療養院的病人，對療養院企圖以醫療手段改變人類性向這件是狠狠地吐槽了一番
。

C大概受到學妹的鼓勵，開始在bbs上寫一些療養院回憶錄，偶而也回憶一下高中的直男初
戀，三言兩語帶過當年退學的真正原因，通常以十分雞湯的「對這個世界更溫柔一點」作
為中心思想，在一片溫情中結尾。

他偶而在朋友的轉發中看到，C儼然成為迷途gay的心靈導師。但身為一個出櫃沒遭遇重大
困難的gay，戀愛過程中，不碰深櫃也避開異男忘，他對C的文章沒什麼共鳴。但從轉發和
留言數量來看，大概有很多人感同身受吧。

學妹說有出版社去找C談出書，但C拒絕了，說他只是想分享自己的心情，對實體出版沒什
麼渴望。

C很但訂，反倒是學妹一直覺得十分可惜，他只覺得學妹真是太肯操心了。

7.

這個世界沒有後悔藥可以吃，所以他從來不做「後悔」這種傻事。

但是學妹瞪著他大哭，指責他是殺人的共犯時，他心裡不只一次想著：「如果能早點警告
學妹就好了。」

他出國前的某個清晨，在職場被出櫃被辭職的C，從出租公寓頂樓一躍而下。

他知道學妹在遷怒，明明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加入這場算得上霸凌的被出櫃行動，學妹這聲
共犯罵得毫無道理。

但他知道自己的袖手旁觀，也在C的背後推了一把。

當年C被退學的時候，他只覺得D是不耐煩被不喜歡的追求者糾纏，雖然手段粗暴，還說得
上理由正當。

但這次在C教書的學校曝光他的性向，只是純粹「看他不順眼」。

出版社的線，是透過學妹間接牽起來的，後來雖然沒有談成，還是傳出C要出書的風聲。D
和他們的親衛隊頗為不滿，似乎認為中下階層的賤民C沒有資格挑戰「出書」這種帶著光
環的任務。

他們這次公開了C幾年前寫給D的情書、情詩，還有事件爆發之後，C寫給D的信，信中反覆
詢問著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

公開了之後，D還針對文章結構、遣詞用字、文筆修辭大肆批評，最後落得一個：「出書
，憑他也配？」的眉批。

被X老師抓現行之後，他很少跑吧，忙著考托福跟GRE也不怎麼關注社群流傳的八卦。其他
朋友跟他提了一句C這次被D盯上，又要倒楣了，但他沒放在心上。即使被批得一無是處的
情書轉到他的首頁，他只是不看不點不轉發。

他看著那些轉發的帳號，覺得挺好笑的。不知道從哪個人開始，轉發D的眉批都帶上「洨
作家」的tag，現在帶著「洨作家」tag踩上去的人，當初至少有一半在C的文章底下推過
「如果出書我一定買」。

零星有一些人跳出來幫C說話，但人微言輕，一下就被淹沒「洨作家」的大浪裡。

D的眉批在無人大聲反對的情況下，仿彿成為整個圈子的共識。

父母的不諒解、路人的異樣眼光、療養院的療程都沒讓C倒下。

他渾身是血地倒在同類「憑他也配」共識裡。

這個「共識」，甚至稱不上什麼血海深仇，只是D的一次心情不好。

「......你明明就不怕D，為什麼不講。」

學妹哭得喘不過氣，這句話卻講得連貫又清晰。

8.

最後B陪學妹出席了C的告別式。

他覺得這個世界真是荒謬得剛好。不願意出櫃的B，最後以親友的身分出席了一個gay圈名
人的告別式。當然，C不是只有gay朋友，但如果告別式當天的照片傳到B老家，大概不會
太好過。

即使學妹，也因為花太多時間在「課外事物」上，頂著家裡巨大的壓力，但他們還是去了
。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看的世界文學名著《湯姆叔叔的小屋》。

內容寫些什麼他已經忘了，但有一張插圖他一直記得。

一群奴隸圍著被奴隸主凌虐致死的逃跑奴隸，哭得十分傷心。

在學妹心中，他可能變成反派奴隸主了吧。那種跟她媽媽一樣說她腦子有問題放著保送不
用，跑來念沒路用科系的奴隸主。

9.

學妹一直覺得他出國之後被奪舍了，以前從不考慮他人立場，清高又難搞的人突然變得有
同理心。

他隨口說是因為藝術治療在兒童醫院實習受到震撼教育，但其實，他一直忘不了C離開的
那一天，學妹崩潰的眼淚。

但是這種丟臉的事情，就不用說出來讓學妹得意了。

他還記得大學的時候，即使身邊有一大堆gay朋友，學妹永遠只能一個人孤單地參加各種
遊行，因為她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對這些事情感興趣。

某一次學妹自己一個人參加完遊行回宿舍路上碰到準備去泡吧的他，氣得大罵：「你們結
婚關我屁事，為什麼我一個沒有對象的異性戀要去參加你們的平權活動啊。」

對於隨時可以來場說走就走旅行的他來說，北到挪威，南至紐西蘭，這世界有那麼多同性
婚姻合法的國家供他選擇，他根本無所謂，倒是覺得學妹又認真在沒用的事情上。

他眼中的「沒用」卻可能是某些人唯一擁有的機會。

藝術治療很多時候服務的對象是家庭功能失調或家暴的兒童，對還無法好好說話，連痛也
講不出口的兒童，回到更原始，依賴感官表達的狀態。和兒福單位的社工聊天，會聽到更
多「大家都覺得不對勁，但法令認為沒問題」的個案，如果沒有嚴重到明顯違反法令，那
些小孩只能繼續當一個法律上的普通人。

即使他和社工還有小兒科醫師都看得見小孩身上不斷增加的瘀青和傷痕。

某一次，社工正在跑程序，要通報某個家暴兒童，轉入安置中心。

通報程序終於核准的那天下午，他們等到的是小孩精神渙散的母親，小孩肉眼可見嚴重的
外傷，還有急診室值班醫師的OHCA診斷。

他這一生大概不會有自己的小孩，那一瞬間卻無法像當年一樣，淡定地反問學妹「關我屁
事」。



-TBC-

A跟B已經在我腦中演了一萬字的戲，是否值得擁有姓名…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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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loseworld: 覺得有點小悲傷，但很開心看到學長A對於人生那種不公平
→ loseworld: 開始慢慢有體悟了
大概是一個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的概念…
雖然這學費有點貴QQ
推 Leonieee: C學長qwq 喜歡這種寫實感（？）的風格 但免不了有點悲
→ Leonieee: 傷QQ
路人學妹我沒有參加到學長C的告別式，我難過，寫一篇文紀念他QQ
希望他在天上已經沒有任何痛苦了…

推 marho541: 期待下篇～
感謝期待，我會努力的><

推 kotorikawaii: 我記得這篇QQ那時候看到無臉男印象特別深刻
我也是在遊行現場看到的…

推 Leonieee: 原來是真的QQQQQQ今年同婚法過了 人們對同志的態度度也
→ Leonieee: 更友善了一點 如果能給在天上的c學長一些安慰就好了
我有時侯會忍不住想，到底是法案通過比較能幫助C，還是D跟他的親衛隊換腦子比較有幫
助
但我覺得D可能終其一生都不太會改變吧，那還是慶幸法令修正好了，雖然C用不到了…

推 shung8462: 終於又看到那篇了QQQQ某一天重新點進〈兩個學長〉卻發
→ shung8462: 現裡面被刪得空空如也只剩推文真的好驚慌QQ
因為其中出場的一位路人看到了…orz
後來因為A跟B的角色原型覺得無所謂我就貼回去了…（掩面）

推 catlyeko: 是真實的！！好難過啊
現在還有人覺得C活該呢…：（

推 hohowo: 心疼B 嗚嗚默默希望勇敢的A學長可以保護B走出來
哈哈哈不知道誰比較勇敢（咦？）

推 hyderica: 希望大家都能更溫柔地包容那些年少輕狂、於人沒有後遺
→ hyderica: 症及實質傷害的過錯。即使「共識」，也有可能是一種社
→ hyderica: 會暴力。
其實我懷疑D和他的親衛隊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同理心是什麼意思，QQ
他們就是一群熱愛用話語權霸凌弱者的人啊…
但在小說裡，還是有夢最美吧><

推 delana: 看得好難過。為c也為了那些還沒有被好好接住的孩子們.....
→ delana: .謝謝你繼續寫這個故事
如果能夠安慰到 哪怕只有一個人也好 QQ
※ 編輯: lamer (203.145.192.245 臺灣), 04/17/2020 17:5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