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他的料理及其他 ４

[laluz ( 歧路搖光。)]

四、


一個月。思南想，通常他很難和一個人約會超過一個月，而這次多麼荒唐，他們在闊別前

夜做愛，久旱的慾望被喚醒，然後便是至少──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得要一個月的不相

見。他太清楚自己無法不想著這件事，因為他並沒有把拓海當作單純的床伴。


但到底想要什麼關係，他自己也並不知道。


火星地球化──這個人類二十一世紀最偉大的計畫，過去不曾在思南的人生中有過任何意

義。他非但沒考慮過上火星，連太多人為之著迷的太空科幻電影都沒什麼興趣。二十一世

紀的第二個十年起，太空科學大幅躍進，愈來愈多人們向上仰望，他卻只專注地凝視土地

，凝視地表上的植物生長。他相信地球的問題不能靠所費高昂的太空探險而改善，即使有

，也太過有限。地上的貧窮與災荒都真實而刻不容緩，與其期待漫長的火星地球化，不如

先從既有的知識下手擴充，改良農業技術、改善貧富差距、減少消耗資源。


他沒想到，自己一時衝動上了火星，從此捲入人類歷史的另一段啟程。


探勘隊出發一週了，補給隊也將搭上飛行器，把觀測站的其餘設施和糧食送達亞特蘭提斯

混亂區。


然而就在補給隊出發前夜，探勘隊傳來了緊急訊息：三名組員在任務中失聯，分別是英國

籍的李察．菲爾斯、印度籍的薩娜．拉吉，以及日本籍的佐田拓海。三人是在調查一處疑

似有古代人造痕跡的溝壑時失去訊號的，失聯前曾放出求援用煙霧彈。目前搜救正在進行

中，但由於亞特蘭提斯混亂區地形極度破碎，車輛移動耗時，探勘隊僅有的一架飛行器又

在失聯人員那邊，情況相當危急。


消息一下子炸遍了整座基地，負責總指揮的史瓦克博士立刻下令派出醫療人員，隨補給隊

連夜提前出發。


工作站裡，所有人都面色凝重，思南呆呆地站著不動，阿德轉頭看見了，憂心地走去，拍

了拍他的肩膀。


「一定會沒事的。」


「太空人火星探勘遇難的生還率是32.6%。」思南低低說道，「我們只有三成的機率能看

到他回來。」


「你要相信他的求生意志。」


思南從沒這樣清晰地想念起一個人肌膚的溫度，想念他的笑容和親吻，想念做愛的細節。

他活到三十後半，已見過不少生老病死，也有朋友和過去的情人意外去世，可是為什麼，

這一次他無法忍受自己只能祈禱？


但他真的只能祈禱。飛行器不能載運任何在現場無用的人和物品，就算是當事人的親人或

配偶也不行。荷西臨走前用力地擁抱他，在他耳邊說：「我一定會把那傢伙帶回來的。」


太空衣的攜帶式氧氣裝備只能撐二十四小時，若從他們三人出發開始計算，時間一定剩不

到十小時。思南徹夜無眠，阿德陪著他，坐在工作室的觀測台上看天空，沒有星星的、充

滿黃褐塵埃的火星濁夜。


「你甘會後悔當年沒回去台灣發展？」阿德以台語問他，就像他們多年前幾乎天天一起熬

夜的時光一樣。


思南搖搖頭。「我們都不是回得了家的那種人吧。」


「可是我還是很想……溫泉啊，太平洋啊，還有我們以前大學作夥的那群笨蛋，你想想，

原秀已經是發片歌手，阿雄過世十年了，小八的女兒都上國中了。」


思南聽了也十分懷念。「他們現在一定也在說，『阿德和阿南都上火星了』。」


「對耶。」


「欸，之前有人丟訊息問我為什麼沒有跟你在一起，說我們明明那麼合得來又沒撞號。」


「……哪個啪袋（智障）？」


思南噗哧笑出來：「我忘了。不過想起來也蠻好玩的，你很優啊，可是我就沒想過要跟你

交往，也沒想上床。」


「我要是跟你交往一定會被你氣死，而且沒事把朋友拿來吃幹嘛。」


「裝什麼清高，諷刺我啊？」


阿德推了推他的肩膀，頓了下，望著天空說：「那傢伙自己要喜歡你的。」


「……你認識他比我久。」


「認識兩三年了，他很有趣，荷西的同事裡我最中意他。」


「阿德，真的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會怎麼樣？」


「這個啊，通常會掛念對方，會想要對方掛念你，不過最普遍的現象是，只要遇到和對方

有關的事情，就會變笨。」


思南嘆了口氣，「我好像懂你的意思了。」


冷靜理智的叫調戲，沒有道理的，才叫愛情。


但為什麼，要讓他終於在發現這件事情的同時如此絕望？




那條延伸數十公里的巨大溝渠底部側邊有像是人為切割堆砌的方石，暗示這裡很可能有火

星古文明的遺跡。溝渠旁是高山，卻並非一般的山脈，而是成群矗入天頂的尖石聳立，另

一側則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谷。


拓海和李察站在崖邊，抵著一塊巨石拉住吊繩，讓薩娜下去取砂石樣本。本來似乎一切都

平靜順利，只有薩娜鑿石塊的動作穩定地晃動繩索。但不一會，底下卻劇烈搖晃起來。


「怎麼了？」拓海喊。


薩娜的聲音從三人通訊設備的另一頭斷斷續續傳來：「有……奇怪的東西……」


他轉頭望了望李察，隔著面罩，李察點了點頭。他把手上的繩索交給體重和臂力都最有份

量的李察，取出另一條繩索，在巨石上纏繞固定，另一頭扣上自己腰間。


「小心點。」李察說。


拓海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沿著陡坡爬了下去。


天快黑了。晨昏的天色是粉紅色的，李察頭上的探照燈在無止無盡粉紅漫溢的砂礫之間詭

異地亮著，拓海一手握著勾釘，攀住脆弱的石壁，眼前很快便只看得見自己頭上的燈映在

砂石上刺眼的光芒了。


薩娜的那條吊繩持續晃著。很深，薩娜在溝渠底部。他還要再往下十公尺。


「薩娜。」


耳邊的訊號只有一片沙沙聲。拓海加快動作，他看見下方晃動的黑影了。


靠近薩娜時，所見的景象卻震撼得他瞪大了眼。


薩娜的太空衣上覆滿黑色的細點，密集地鑽動。


拓海立刻下了決斷。他對通訊器喊：「李察，採集樣本交給我，你把薩娜拉上去，快點！

」


「收到！」李察的聲音沉穩地回應。


薩娜的繩索開始慢慢往上升了，拓海降到溝渠底部，快速取出口袋裡的小瓶，就著手上的

勾釘開始用力敲打眼前方石的接縫。


火紅的砂礫撲簌簌地往下落。拓海猛力敲下，方石角上幾塊碎石飛落，他彎身撿起。


他把碎石收進瓶子，放入口袋。


眼前的石縫此時卻開始微微扭動。他以為自己眼花了，但下一幕，他看見細小的黑點撲天

蓋地的湧出，往他身上覆蓋下來。


「李察，快拉我上去！」拓海大喊，他什麼都看不見了，隔著太空衣和貼身衣物，陣陣怪

異的刺痛傳到他的皮膚上，然後逐漸轉為令人昏睡的麻痺感──


李察彷彿對他喊了什麼，聲音聽起來有些痛苦，他聽不清，只能用最後的意識喊：「放求

援彈！」




一片漆黑中，他看見浩瀚的宇宙，像小時候在天文館看的影片。他漂浮著，飛越一顆又一

顆的星球，然後衝進一片白霧。他感到懷念，回家的感覺。這顆星球在召喚他。


他落進深藍冰冷的水中。水包圍著他，他游著、游著，直到許久之後，碰觸到了堅硬的土

地。


他張開眼睛。沒見過這麼廣闊的光──光在天上，光在空氣裡。土地是深紅色的。他試著

移動身體，一點點、一點點地，他圓滑的身體長出了能夠行走的肢腳。


到底過了多久？


他覺得自己彷彿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某個格格不入的記憶，令他感覺甜美又悲傷。那

是什麼？


對了，脖子上該有一個東西。一個豔紅和明黃交織的方形薄麻袋──




拓海猛然睜開眼。他發現自己吸不進任何空氣。意識一瞬間全部回來了，他猜自己躺在溝

渠邊上，但眼前一片黑，什麼也看不見。他應該拿出備用氧氣瓶，或至少把面罩脫下來，

但身體動彈不得。他估計自己呼吸停止已經過二十秒，脈搏加快了，他聽見自己猛烈的心

跳。耳鳴爆炸般高分貝尖叫起，意識再度開始混沌。


高中課堂上老師的聲音彷彿在黑暗中複誦：缺氧三十秒內大腦運作就會受影響，四分鐘內

，細胞開始死亡。十分鐘內腦死。


恍惚中，他感覺自己身體被什麼劇烈搖晃著。黑暗忽然一瞬間被撕開，一個透明面罩往他

臉上蓋下來。


他開始呼吸了，大口大口的喘氣。飛行器的引擎轟隆隆地發出巨響，面罩另一邊熟悉的臉

孔，是荷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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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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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yingkinB:嗚!!!!!!!!!!太扣人心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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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luz:我也覺得在火星上講台語很爽XD 謝謝你們！來貼最後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