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好圍巾,陳耿賢的視線往我身後望去,突然一片黑暗罩住視線。
「誰?」
「你老闆。」
他移開覆在我眼皮上的手掌,我轉頭就看到毅祥提著兩袋紙袋站在我身後。
「學長?你來這裡做什麼?」
以前是社團學長,叫老闆彆扭,名字又太過親密,我始終改不了最初的習
慣。
「買東西,宥琳去看電影,還有半小時才跟她會合,」毅祥晃了晃手裡的
紙袋,上面印著這附近一家蛋糕店的商標,「昨天忙得很晚吧?我早上回公司
看過一輪,回家後收一下信,我已經把修改過的部份傳給你。」
他瞄了陳耿賢一眼,大概是要我介紹一下他的來歷。
他等我半晌,我還想不出該如何介紹他,毅祥主動拉了把椅子坐在我們中
間,對著陳耿賢說:「我叫董毅祥,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才兩句話就聽得我差點岔氣。
「喂,你眼睛睜大一點,看清楚他是男的。」
幾乎是同一時間,陳耿賢開口:「我叫陳耿賢。」
他倒是神色自若,就算再怎麼習慣被當成女的,他難道沒想過要反駁嗎?
「是男的啊,我還以為你想開了,肯跟個人共渡美好時光。」
「順便購買咱們公司的套裝行程,是吧?」順著他的調侃,我回道。
毅祥朗聲大笑,「知我者莫若裕緯也。」
「彼此彼此。」
他看了手錶,「不說了,我要先開車過去等宥琳,別讓她又抱怨我太慢過
去。這盒給你和陳妹妹一起吃……」毅祥看陳耿賢也不介意他的叫法,於是就
接著說下去,「陳妹妹,下次再見。」
來去一陣風,毅祥沒多久就消失在我們的視線。
我打開他留下的紙袋,裡頭紙盒的標籤印著乳酪兩字。
毅祥他幾乎不吃起司、乳酪製品,他應該是本來就打算買來送人,否則也
不會挑選這個口味。
「待會讓你帶回家。」我把提袋推到陳耿賢身前。
他接了過去。
「真的要讓我帶回去?」
「是啊,當作是他看錯你性別的賠禮。」
「喔……」他的嘴角揚起,勾出一抹讓人無法理解的笑容,用極輕的音量
說:「我還以為裕緯喜歡的人是他,如果是這樣,應該不會把他給的東西轉送
給別人,裕緯說是吧?」
小鬼,這不是你太過精明,只是胡亂推測的吧?
「他已經有老婆。」
「沒人說不能暗戀上有婦之夫。」陳耿賢扳起手指磨指甲,「而且裕緯哥
是不是太緊張了,還答非所問。你說他有老婆,不過是澄清他是個異性戀,這
跟裕緯是不是喜歡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只是我的老闆,我的好朋友,除此以外什麼都不是。」
恨透了這種一慌張就會不由得放大音量的習慣,要是御經在場,他準會嘲
笑我「哥,說個謊也不必緊張成這樣」。
陳耿賢直接把我破綻百出的反駁當耳邊風,淡淡地說:「裕緯哥,喜歡的
人結婚很痛苦吧?你總是想著:『明明是我先認識他,憑什麼一個來路不明的
女人就輕鬆搶走他?除了生理構造,我沒有一項會輸給她,這世界上只有我會
願意為他而死,只有我能夠一輩子愛著他,絕對不會移情別戀。』可是你只能
將這份感情藏在心底,直到他跟別人結婚,因為你害怕無法和維持這段友誼,
甚至連他的員工也當不成。」
我聽著他清晰的說話聲,一個字一個字像打字機般敲在我的腦袋,理智要
我分析他說的話,再逐一去思索對應的詞句。
但直視他的眼神,我驚覺到根本無法靜下心說出違背的話語。即使他所說
的是再平常不過的假設,卻已挖鑿出我需要不斷覆土埋藏的感情。
「陳耿賢,不要再說了。」
陳耿賢露出笑容,像是嘲笑我無力以對。
「我很羨慕他,能有人為他牽腸掛肚,為了他不惜在他人面前示弱,」他
頓了頓,「裕緯能選擇更簡單的路,我就在你眼前,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可
以是同一個選項嗎?如果可以,就握住我的手。」
他伸手平貼桌面,閉上雙眼。
剛才他的咄咄逼人,如果是為了替現在的說詞鋪路,我就這樣著了他的道
也太可笑。
喜歡毅祥多久?算起來也差不多四年有餘,這種註定沒結果的事,還是早
早讓它收場才是明智的決定;然而,這也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事,否則我也
沒必要成天傷春悲秋、自怨自艾。
陳耿賢這個人,個性是怪了點,行為也不太好捉摸,家裡是複雜了些,真
要挑剔倒也沒什麼可講的。只是跟他湊一塊,我單身二十四年的記錄劃上休止
符不提,要是讓御經得知,也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
忽來一陣風,那隻伸直的手在風中微顫。
空氣挾帶涼意,我一貫好寒畏熱,這溫度正舒適。眼前張開的手掌,掌心
白皙得幾乎無血色,一道像是疤的痕跡斜切掌心,這疤竟掩藏在手紋錯綜裡,
若不定睛還看不出。
我抓住他的右手腕,他同時睜開眼。
「這是……」
「小時候受的傷,沒什麼。」我還未斟酌該如何問話,他已注意到我的視
線而搶話。
疤的線條沒有絕對平直,但細長的紋路就像是徒手繪出的直線,近似刀刃
劃過的痕跡。
「還會痛嗎……」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都說是小時候的傷,怎麼可能現
在還會痛。
他搖頭,說:「我可以握住你的手嗎?」
我左手扣著他的右手腕,他的手只要往內一彎就可以握住我的手;而我只
要鬆開他的手腕,就可以拒絕接觸。
莫名的猶豫。
「數到三,裕緯不放開的話,就當作你同意囉?」
「一。」
「二。」
掌下的手腕,漸漸地溫暖,大概是我的體溫傳過去。
「……二點五。」
他抿了抿唇,狐疑地看著我。
在他的兩瓣唇分離的同一刻,我的手像是有了磁力,擅自吸附帶著疤痕的
掌心。
擁有傷痕的掌,成為一塊左右行為的磁石。
此時,同情該是遠大於愛情,起碼我是如此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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