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信 <下>

作者lingcc (石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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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自創] 信　<下>

時間Wed Aug 26 10:36:12 2009

　　隔天，楊福全載著何清晏抵達活動中心。平常早上七點多，志工忙著發放物資，災民會在活動中心裡吃早餐，也會有暫住週邊旅社的志工前來，今天卻顯得異常安靜。　　何清晏在車上睡得熟，車停下來也無清醒的跡象。楊福全今天打算留在這邊幫他，於是搬下煮麵的食材放在推車上，自行推到麵攤前。　　這幾天早上他都會和何清晏一起搬貨，長期待在此地的志工也幾乎打過照面，見到他連忙趨上前。　　楊福全以為對方要插手幫忙，連忙說：「免啦免啦，我自己來就行了，妳忙妳的。」　　他看對方是個嬌小的女性，心裡倒有點好笑，推車上的東西，一箱的重量搞不好都抵過她的體重。　　對方沒有離去的打算，走近時楊福全才看出她的異狀，她的雙眼紅得像是剛哭過一樣。　　「怎麼了？」看到年紀與自己女兒相仿的女生哭泣，讓他稍感無措。　　「何先生……何清晏先生，今天有來嗎？」顫抖的嗓音問他，還未乾涸的淚痕，再次被新湧上的淚水淹沒。　　「有，他……」　　楊福全猛一回身，怪不得今天多了好幾個孩子，因為他們太安靜，靜得失去會在苦難中自得其樂的天真，讓他忽視他們的存在。　　孩子們經志工沖去身上污泥，換上捐贈的衣服坐在地上，手裡拿著山下早餐店老闆準備的熱包子，卻遲遲未送入口。　　有一群衣著相同的高壯男人坐在孩子們旁邊，制服沾滿泥濘，疲憊的神色看得出是剛結束任務，很容易就能將他們與這群新來的孩子連結。　　回來了一批救難隊，也許跟何清晏要找的人有關，這時楊福全該做的事是回到車上搖醒他，但他無法移動腳步，沉重的氣氛縱使讓他不願多留一刻，但任誰看到這種景象，都不會認為有好消息。　　志工泣不成聲，在楊福全躊躇之時，一名救難員看見他，立刻跑了過來。　　「請問老闆來了嗎？我是黃益雄，救難隊的隊長，需要請他來……」　　黃益雄未察身後狀況，當楊福全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他轉身才發現何清晏已經走進來。　　何清晏看見他，像是看見自己的親人平安歸來，急匆匆奔上前。　　黃益雄從他的眼神讀到深遠的祈望。　　他帶著何清晏託付的希冀告別此地，如今重返，應該帶回讓他的希望得以回報的好消息，而不是看著他的臉孔，卻無法說出半句話。　　連日跋山涉水，與隊上弟兄攀爬失去植被，難以找尋著力點的山坡，經過兩天一夜趕路才到達機械仍無法進入的村落。　　暴漲的溪流挾帶大量泥水淹沒地勢低窪處，他們到達時水勢已見緩和，餘留近尺高的沙土上露出斷身殘肢，鼻息間瀰漫他們不陌生的氣味。　　他們與另一支同樣是民間發起的救難隊上山，在到達此地前已先分一些人力支援鄰村的救援工作。村民在災難發生前找尋制高點避難，即使是從小生長的家，仍像一場賭注，用自己的命當籌碼找一處暫時的棲身地，祈禱泥流不會淹沒他們，洞穴也不會在暴雨的侵蝕下崩垮。　　鄰村傳來找到生還者的消息，成為鼓舞救難隊繼續找尋生者的強心劑，他們不放過任何希望，走進原本是二樓的民房，試圖找尋待援的居民。　　何清晏寫的村名就是此地，黃益雄很希望對方早已離開此處，或許逃到鄰村避難，要在眼前這片泥土中存活，談何容易？　　救難隊往山裡走，其中一名隊員注意到不遠處的山坡上有一小點不自然的顏色，經由陽光反射的金色，在殘木與灰石間顯得突兀。　　「隊長，十一點鐘方向疑似有不明物體。」　　黃益雄立刻拿起望遠鏡，模仿隊員仰頭的角度看向那方，很常見的洞穴遠遠看烏黑一片，卻有個小小的人影站在洞前，對外拋出物體。　　「走！」黃益雄吆喝一聲。　　眾員齊奔，他們看見隊長露出欣喜的表情，代表在這困厄的環境，前方有他們能夠救回的生命。　　一行人到了被泥沙堆積成的山腳，這座山的情況並沒有好過他們之前所攀爬的，如果不是眼見為憑，他們到達此地很難想像還有人存活。泥水往下流，往上躲避的風險是誰也無法預料哪座山是下一個崩塌的地點。　　此山坡度尚緩，他們憑著經驗找尋洞穴地點，最先發現到的是金色紙飛機，而人影的本尊，就在紙飛機降落點往前延伸的中心。　　她留著長髮，一身灰泥，在看到他們接近前，仍未停止擲出懷裡的紙飛機。那些他們以為未飛出的紙飛機也沾了泥，它們在空中成為一瞬間的求援，墜地後再回收重擲，直到他們抵達此地。　　小女孩看到他們出現，張口欲言，卻露出痛苦的表情。黃益雄連忙上前，迅速解下腰間的水壺餵她。　　「放心，有我們在，妳做得很棒。」　　他看向洞穴，有幾個孩子聽見洞外的聲響，緩慢虛弱地走出來。　　他們像他懷裡的小女孩，拚命想要說話，救難員紛紛從背包拿出水作緊急處理。　　「老師……裡面……」　　黃益雄立刻抱起小女孩，進入洞穴。　　他皺緊眉頭，會讓小孩子負責求援，他們老師的情況必定很糟。　　洞裡有幾包零食的包裝和未喝完的水，他揣想那是老師要他們分配好每天食用的份量，讓他們可以撐到獲救。　　洞穴裡的空氣比外頭潮濕，他拿著簡單的手電筒往前照，在眼睛習慣周身的黑暗之前，血液特有的腥味充塞鼻間，洞裡還有兩個小孩癱在一個成人身上，他立刻命令跟在身後的隊友抱孩子們到洞外，將自己手上抱的也交給他們。　　彷彿遭利刃劃過，斷去整隻左手的重傷，大量的血液染紅了他的衣。　　手電筒下的臉孔，他不陌生。　　黃益雄蹲下身，手掌覆上那個人的雙眼，讓那雙憂心孩子安危的眼睛能安心閉上。　　他收起手電筒，打開頭上帽子的燈，彎身背起地上的人，用繩索將他綑在自己身上。背著走了兩步路才回頭，對著空蕩蕩的岩壁說：「跟著我，他還在等你。」　　看過無數次生離死別的場景，他以為自己已經練就區分工作與情感的能力，此刻他只能壓抑無力挽回生命的憤恨，必須在孩子們面前演戲，讓他們相信老師也跟他們一起得救。　　他拒絕隊友遞上的屍袋，告訴他們要先送「傷患」下山，孩子聽了搶著要陪同，他堅持不過，只好讓一開始擲紙飛機的小女孩和副隊長跟著。　　「老師……會一直睡嗎？」　　趕了一半的路程，途中休息時，小女孩怯生生地問。　　副隊長不忍回答，將責任交給隊長。　　黃益雄沉默。　　小女孩看著兩人，又看了看自己的老師，說：「老師答應我們，會一直陪我們，告訴我們要一直待在裡面，要乖乖待在他旁邊。每天早上我可以輪流去外面玩紙飛機，紙飛機很少，玩完要再撿回來，不然下一個人就不能玩了。每天要乖乖的，晚上才能夠吃一塊餅乾，那是老師要在他回家那天分給全班吃，因為我們太早吃了，所以不能吃太快，不然之後就吃不到了。」　　「你們老師……他……是怎麼……」黃益雄本想問她傷口是怎麼造成，但想及現在問了也於事無補，於是改口：「老師很好，他只是太累了。」　　副隊長與他對視，閉眼輕點頭，當作是覆議。　　他們早其他隊友半天走到活動中心，黃益雄得知何清晏剛離開中心沒多久，本想聯絡接送他的司機，拿起話筒猶豫片刻，終究放棄。　　也許是自私，他希望何清晏還能多擁有一天是懷著期望，相信他能夠帶回余柏凱。 ◎◎ 　　黃益雄從胸前口袋拿出昨晚寫好的信，交給何清晏。　　他寫下小女孩告訴他的事，寫下余柏凱救了十三個孩子，而肩膀遭落石削掉、失血衰弱致死的原因，也一併記在上頭。　　他無法用口說出，也不忍逼何清晏必須直視他，聽他述說殘忍的事實。　　何清晏看完信，走到麵攤取一張椅子，坐了下來，靜靜地將信摺回原樣，拿起白板寫字。　　黃益雄趨前，看他顫抖的左手，控制著同樣發抖的右手握筆。　　『孩子都平安？』何清晏寫完，拿起白板面向他。　　黃益雄點頭，下一刻卻禁不住落下淚。　　面對何清晏了然的淺笑所隱藏的情緒，救援不及的不甘，再次攫住他。　　何清晏用手抹去字跡，寫上『帶我看他』。 ◎◎ 　　黃益雄違反規定來表達對余柏凱捨身的敬意，昨晚遺體一送至活動中心即放入臨時冰櫃。　　負責人拉開冰櫃讓何清晏指認。　　何清晏面無表情，拿出今天要寄出的信，放在余柏凱的胸口，舉起雙手，在空中比劃。手的動作極快，直至告一段落，他放慢速度指了指自己，搖著頭，另一手伸出拇指與中指分別接觸兩眼眼下，沿著臉頰上下滑動。　　『……你先不要走，要跟我回家，跟我回家，回我們的家，別急著走，你要留下來安慰我，我還沒誇獎你，也還沒罵你。我還沒哭，還沒……』　　 -- 個板 bbs://bs2.to > P_lingc 專欄 http://0rz.tw/eb3v3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38.48.187

推 alisabbs:嗚嗚嗚~ 08/26 10:54

推 clair0713:嗚..... 〒△〒 08/26 11:00

推 no16:Q口Q 08/26 11:01

推 tortoise1017:嗚Q_Q.....眼淚一直流 08/26 11:19

→ tortoise1017:對不起...不過，我還是希望作者在文前加上BE警告頁 08/26 11:20

→ tortoise1017:這算是有些人的大雷了~"~...對不起...心情好糟 08/26 11:21

推 watercolor:之前在看時就覺得，他們真是彼此的知己…… 08/26 11:44

→ watercolor:雖然很哀傷但是謝謝作者，很好看:) 08/26 11:44

推 shinyisung:Q口Q (七夕的早上連看了五篇哭哭文，我眼睛都腫了.... 08/26 12:53

推 gh20502:(抽衛生紙)謝謝大大的文章QAQ... 08/26 23:26

→ lingcc:很抱歉為了讓閱讀不會受先入為主的簡介影響，故事會以最直接 08/26 23:46

→ lingcc:的方式呈現，而不會另外加註警告頁。對不起。 08/26 23:47

→ lingcc:感謝你們的回覆，謝謝。 08/26 23:48

※ 編輯: lingcc 來自: 114.38.48.187 (08/26 23:50)

推 munun:(隨著眼淚流走...) 不過還是感謝作者大人的故事 08/27 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