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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可能會感到哀傷的故事   「四季豆摘去頭尾,撕除兩側暗筋,洗淨備用。」   年輕男廚師在台上示範動作,台下一群新手媽媽看得目不轉睛,廚師溫柔 的嗓音平撫了媽媽們下廚的緊張。   這是林靖文第二年執教,別於獨自操作的自在,進行每一道步驟時都必須 提醒自己下一道手續,即使這些動作已重複操練數百次,仍會因瞬間恍神而錯 漏。比起面對擁有豐富料理經驗的婆婆媽媽,教導連水果刀都沒拿過幾回的新 手更為棘手,無法預料她們下一刻會做出什麼誇張的事,神經也更為緊繃。   教到一個段落,林靖文請年輕媽媽們回到各自的操作台,走到走道檢視每 個人的動作。   平日在學校上課要應付十來歲的女孩子,那些孩子看他年紀輕,三不五時 問他有沒有交往對象,大膽者則毛遂自薦;而去年教的社區大學,足以當媽媽 的學生們總是極力推銷自家女兒,連相差一輪有餘的國中生也成為相親對象。   「老師,請問如果四季豆都剝不出絲怎麼辦?」   男人的提問聲在料理教室顯得突兀。   林靖文趨前,砧板上散亂被扳斷頭尾的四季豆,不難想像對方是用什麼力 道去蹂躪它們。他維持一貫的笑容拿起一根四季豆,輕輕巧巧剝下半邊蒂頭, 微拉起側筋後才撕開。   「不需要出力,多練習幾次就會順手。來,你作看看。」   林靖文退至一旁,確認動作無誤後,滿意地點點頭才移步它位。   由於課程時間訂在假日,因此吸引了許多職業婦女報名,班主任也沒想到 會有新手爸爸報名。林靖文負責教導的是後期製作兒童餐點,課程初期還聘請 保母監評員教導如何照顧嬰幼兒,該名新手爸爸也跟著上了所有課程。   林靖文常常聽到學生們談論年輕爸爸,話中無不羨慕他的妻子,能夠有這 麼為老婆付出的老公。對此他不置可否,學生的性別對他並無影響,他接著示 範之後的步驟,將沖洗乾淨的四季豆切成丁,和洋蔥丁汆燙過後沖冷水,與生 蛋液攪勻後煎成圓片。   菜單是由班主任設計,林靖文瞥了課程大綱上精美的圖片一眼,將完美的 薄煎蛋盛上圓盤,補充道:「待會可以直接炒成碎蛋,在操作上會更為簡便。」   看著那些連開瓦斯都會發抖的手,他不難想像待會將看到什麼場景,一片 片半熟的四季豆蛋會在空中飛舞,接著落在除了平底鍋的各個地方。   總是選在離他兩桌遠的年輕爸爸,雖然蠻力過人,在料理技巧上倒無太大 問題,轉眼就見他在煎蛋。翻炒用的煎鏟落在一邊,混雜四季豆碎塊的蛋液鋪 滿整個鍋面。   林靖文有點擔心地走到他旁邊,對方盯著他,勾起一邊嘴角。   突來的表情讓林靖文聯想到以前當學徒時,同期生也曾這樣看過他,似乎 隱含挑釁。   出神之際,未熟蛋已經飛至半空。   「啊!」叫聲來自放下手邊工作來旁觀的媽媽。   半片蛋懸在鍋邊,半片落入鍋中;可惜未熟的部份依然在上,蛋在空中轉 了一圈才落下。   年輕爸爸尷尬地笑了笑,拿起鍋鏟將掛在鍋邊的蛋蓋上鍋裡的蛋,煎成半 圓形。   林靖文雖然心裡想誇獎他勇於嘗試,但等同是否定之前的教學,於是不發 一語離開。   直至當日課程進度結束,學生們裝好當日成品離去,林靖文才鬆懈下來。   他解開領巾隨意披在肩上,正要走出教室,迎面撞上一個人。   是剛才的年輕爸爸。   「……余先生,有漏拿什麼嗎?」   脫去連身圍裙,白襯衫上繡著「余立人」三個字。   余立人一手拿著剛做好的四季豆蛋,猛地搖了搖頭。   「老師,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欸?」林靖文一愣,「問吧。」   余立人略顯侷促,伸指撓了撓後腦杓,吞吞吐吐地開口:「請問老師…… 你待會有空嗎?」   林靖文一聽,下意識左顧右盼,發現隔壁班的講師正開門而出。   「我趕著回家,不好意思。」   余立人皺起眉,接著問:「我可以跟你回去嗎?」   「你在說什麼啊?」林靖文瞪大眼,嘴巴同時張得老大,余立人靜悄悄打 開保鮮盒,捏起一塊蛋塞進他嘴裡。   他下意識咀嚼,不由得皺起眉:「好鹹!」   余立人也拿起一塊吃下,「哇,真的好鹹!」   但他的表情卻像是奸計得逞的愉快。   林靖文決定暫時撇開班主任耳提面命要他以客為尊,板起臉孔道:「余先 生,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他轉身欲離,背後卻伸來一手抓住他的肩。   「等一下,老師難道不怕我的小孩被蛋鹹死嗎?」   「回去重煎一盤,鹽只要捏一小撮,這樣就沒問題了。」   「可是老師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可以跟你回去嗎?」   「沒有回答的必要。」林靖文邁開腳步,急欲擺脫後方的纏問。   「我是單身喔!」   「哦?單親爸爸辛苦了。」   「老師,你停下來看著我,這樣我才能跟你好好解釋。」   迎面看到班主任循聲走過來看情況,林靖文怕被誤會,拉著余立人躲進男 廁,反手將門鎖上。   「你到底想怎樣?」   「老師,我都穿制服來見你,你還想裝成不認識我,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嗯,很奇怪。」林靖文隨口敷衍。   余立人不以為意,「你單身,我也是單身,就算我是學生,讓別人知道我 們在一起會很奇怪嗎?為了上你的課,我可以去學包尿布、幫嬰兒洗澡,將打 工費拿來繳學費,下課吃給嬰兒吃的紅蘿蔔丁,為什麼你還是不相信我是真的 喜歡你?」   林靖文聳聳肩,「很簡單,你是學生,我是老師,為人師表不可以誘拐學 生,何況還是男學生。」   「如果是女的就可以嗎?那好,我明天就穿女裝去上課,別人問我為什麼 ,我就跟他們說是老師要我當女學生,這樣你才會跟我交往。」余立人抓著他 的手貼住自己胸口,「老師,我這麼喜歡你,為什麼你不喜歡我?」   林靖文不懂眼前這名與他相差十歲的孩子為何執著,他希望等他成年後再 考慮感情的事,但余立人卻急於公開他們的關係。雖然他總是無理取鬧,但想 及他的年紀和背景,不免心生憐惜。   他伸指捏了捏余立人的臉頰,貼近他耳邊:「你這樣問還不是為了要讓我 說那句話,以為我那麼好騙嗎?好了,待會你慢點出去,後站公園見。」   余立人喜出望外,忙不迭地點頭,甚至急著推他離開。   林靖文睨了他一眼,忍不住為他的單純失笑。   ◎◎   余立人大學二年級那年。   「如果以後我當上大老闆,要開一家不亞於華爾道夫的飯店讓你經營。」   「余笨人,等你微積分修過了再想這種無聊事。」   「吶,為什麼當老闆要修微積分啊?」   「以備不時之需吧?我以前讀書也讀過化學,最近在廣告的乳酸飲料是我 以前的同學發明的,如果不是那時候讀化學讀出興趣,他也不會轉去那個領域。」   「可是我篤定我不會讀微積分讀出興趣,之後就轉去數學系,這樣可以當 作免修的理由嗎?」   「這樣啊……那我也可以篤定某人微積分會被當,說好考完試要做的梨子 派也可以省下。」   「欸?不行!梨子都買好了,怎麼可以浪費?我讀、我讀。」   大學畢業那年。   「靖文,可以讓我為你做一輩子的四季豆煎蛋嗎?」   「……你是沒別的東西好做了嗎?」   「噯唷,其他的只要有靖文在,人家哪敢做啊!當然只能做有名廚掛保證 ,獨門傳授的煎蛋。」   「如果你再亂煎那麼鹹的蛋,一定會早死。」   「沒關係,我會負責吃掉三分之二,搞不好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啊, 靖文你別生氣啦,我是亂講的,小孩子有耳無嘴……」   以前那個懷有雄心壯志,想要為他建一間飯店的男孩,如今也成為朝八晚 五的社會新鮮人。林靖文攢了十餘年的積蓄投資在位於鬧區的店面,老闆兼主 廚,每天忙得分身乏術,好不容易營運狀況趨於穩定,才在平日擇出一天為公 休日。   「主廚大人,今天有什麼事吩咐小的?」   「之前去大坑買的四季豆還剩很多,其他材料我都處理過了,稍微洗一下 就可以煮。」公休日等同補眠日,林靖文懶洋洋地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挑出昨 天從店裡拿回的剩餘食材。   「可以讓我炒蛋嗎?」   「嗯,我還想睡一下,看你想吃什麼就煮什麼,冰箱的高湯都可以用。」 林靖文走到客廳,本想窩在沙發小盹,卻看到一台按摩椅佔據客廳的剩餘空間 ,睡意頓消。   「那是什麼?」   「按摩椅。」   「廢話,怎麼會有那個?」   「放心啦,分期買的,每個月六千元,不到兩年就可以付完。」余立人一 邊淘米一邊說。   「可是你不是還要給家裡……」   「放心啦,平常都帶便當,生活費很夠用,改騎腳踏車上班還有補貼耶! 而且每次看你工作這麼辛苦,怕我按得不夠舒服,就請它隨時待命。」   林靖文聽他說得合情合理,確實沒什麼好反駁。況且余立人同樣在上班了 ,還要等他將近半夜回到家也太辛苦了。   余立人的老家還有一眾在學中的弟妹,大半薪水幾乎貢獻給家裡,林靖文 心疼他毫無玩樂開銷,半強迫地付了大部分費用,而這台按摩椅也成為兩人第 一次共同買下的家具。   一直到十多年後失去主要功能仍留在家中,隨著每次搬家遷移,作為躺椅 用途。   林靖文每當工作到疲倦,總會隔著上衣口袋輕撫戒指,那是余立人為了迴 避客戶的詢問而一起購買的對戒。當廚師的無法將戒指戴在手上,於是放在離 心臟最近的位置。   店面打烊後,他囑咐助手打理一切,拎著打包好的料理返家。   從停車處往上望漆黑的窗戶,林靖文咬了咬唇試圖轉移襲上的孤獨。   今天是余立人的父親生日,即使他們的關係已公開,家人至今仍無法容下 他。余立人的母親曾數次到他的店裡,聲淚俱下要他放過她的孩子,既是個長 輩,就不該耽誤他的未來,他不過是一時迷惘才會跟著他。說到最後,連「哪 天你死了,留下他一個該怎麼辦」都出口。   四十多歲的「孩子」,經營一所食品加工廠,每個禮拜還能抽時間回家一 趟,還能耽誤他什麼?又能迷惘到哪去?   這些話,他始終憋在心裡未說出口,像是默認誘拐孩子的罪惡。   走到家門前,林靖文開了鎖,沒有開燈直接走到故障的按摩椅前,砰地坐 下。椅背的弧度讓中年發福的曲線凸顯出來,他摸著肚子,心想過去幾個師傅 所說的果然不假,十個廚師九個虛胖,有帽子遮擋,禿不禿就不得而知了。當 廚師的吃飯都吃得快,做學徒時總是忙到三餐縮成兩餐,早餐不提,晚餐是一 直到打烊了才有時間吃,累得邊吃還能邊打瞌睡,飲食習慣就這樣養成,即使 當到了大廚也是如此。   發福的中年人和妙齡女郎,前者就算搭上米其林三星頭銜,也是要落敗。 林靖文這般想著,與他從不接受報導的堅持相悖,不免吃吃的笑了。   笑著笑著不免傷感,心悶半晌,又覺風花雪月過了頭,都幾歲人了還為情 情愛愛心煩。   他從口袋掏出戒指,指環已不是手指的尺寸,而真正配得上余立人的,恐 怕只有戴得下這戒指的人,就像王子找灰姑娘那般。   林靖文不由得為自己的想像笑出聲,即使沒有他人在場,也得掩飾不能流 洩的悲傷。   方才走進公寓時拿了信箱的郵件,同時取下管理員放置的掛號領取牌。他 掐指計算日期,想著也差不多是那份申請寄返的時間。   當眼睛逐漸習慣周身的黑暗,他茫然地環視已近十年未作大幅移動的家具 ,不免心生不捨。      直到事情攤牌,余立人沒有林靖文預想的激動,平靜地將證書交還他。   「這名字看起來不像台灣人。」   林靖文愣了下,那個名字對他來說是陌生的,他記得姓氏,卻想不起單名 的字。   「是大陸人。」   余立人接著問:「婚禮是什麼時候?」   「只有公證。」當時為了趕緊辦妥此事,林靖文未想及後續的事,何況年 過半百,「第一春」並非多值得張揚的事。   余立人輕嘆,說:「真可惜,若是新郎身兼總舖師一定很吸引人,到時要 多少材料都讓我張羅。」   倘若此刻有外人在場,恐怕會將他們當作是普通的朋友。   事情如林靖文所希望的發展,余立人沒有反對,只差沒有鼓掌支持他。   開業許久的餐廳公休半個月,余立人帶走他所有的物品搬回老家。   臨走前,他只問林靖文一句話:「你後悔接受我的感情嗎?」   林靖文無法直視他的目光,緩緩落下視線,啟口:「我已經從你家奪走你 二十七年,二十七年夠久了,久到我已經厭煩這個不完全的家,以後……」   要他結婚的話哽在喉頭,轉念一想,這些事自然有別人會替他打理,完全 輪不到他操心。   「以後怎麼了?」   「以後……」林靖文抿抿唇,「如果有空,再出去聚聚。」   余立人怔怔地盯著他,驀地勾起一抹笑容。   「好,以後再聚。我只想告訴你,如果這是靖文的幸福,我就沒有反對的 理由,以後如果有困難,請一定要通知我。」   明知日後無顏相見,即使出醜也無妨。林靖文仍試圖表現鎮靜,克制抓住 身前衣擺的念頭。他知道,余立人只要他一句話就能回頭。   這段時間,林靖文怎麼會看不出他刻意掩飾的心鬱,他們從沒舉行任何儀 式就在一起,就連現在分手,也無法留下任何文字證明這段相處。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5.74.218
kougentei:從前面看到後面,一下子就過了27年 HE希望 06/27 19:31
shinyisung:Q口Q 06/27 20:05
watercolor:期待後續。:) 06/27 23:01
deepsea97:嗚~~ 06/28 04:53
※ 編輯: lingcc 來自: 218.165.80.154 (07/19 0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