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快工出細活 01

[lingcc (石楠)]

　　「男人的好，只有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才知道。就是要告訴你們，別花太多時間

談戀愛，找到對的人後就可以結婚了。」



　　梁一虎站在示範檯上，手持菜刀，亮澄色的蛋黃春捲皮如絲般切下，卻說著與

課堂無關的話題。



　　教學若只有講述動作，就連切菜都會切到打瞌睡。



　　「之前有跟你們說我在啤酒屋工作的事嗎？」



　　「老師，你上次說要講的戀愛史還沒講。」



　　「那我說之前講的那個經理，他和交往十二年的女朋友……」



　　戀愛史永遠是不退流行的話題，哪怕當年頂的是大捲毛還是西瓜皮，也能讓學

生聽得入神。



　　十五分鐘後，炸得金黃的金絲球瀝油後盛盤，再以泰式甜辣醬勾畫盤飾。



　　「老師，你缺不缺媳婦？」



　　梁一虎一愣，飛快回道：「缺什麼媳婦？我女兒不是同性戀。」



　　「那缺乾女兒嗎？」



　　「先問我女兒肯不肯讓妳跟她搶晚餐。」



　　「老師，我也要當，選我選我！」



　　「好了好了，快點回去做，夜深了不要在學校逗留太久。」



　　今天雖有寒流而冷了些，仍有幾束陽光透入教室，一大早的課自然離夜還很遙

遠。



　　「老師，龍師傅好像要找你。」正當梁一虎走到教室最後方，一個學生從教室

前頭跑過來喊道。



　　「啊？喔。」



　　梁一虎應了聲，有些不是滋味的走到門口。短短幾步路，心裡已經抱怨了一長

篇：先不管那些沒修他課的學生，才來學校不滿一學期，學生連「胖虎」這種稱呼

都叫得出口，反倒是那位「龍『師傅』」，就因為做的是現在最熱門的烘焙，不管

哪個學生，甚至連其他老師都稱他為師傅。



　　「請問有什麼事？」



　　眼前瘦高的男人露出一貫的笑容，梁一虎始終無法理解要如何在每個人面前都

和顏悅色，哪像他從不掩藏對他人的好惡，哪怕是學徒時期也不會刻意討好師傅。



　　龍永全從胸前的口袋拿出一張照片，捏住照片邊緣，遞向梁一虎。



　　「梁師傅，我撿到這張照片，應該是您的。」



　　梁一虎一頭霧水，逆光下看不清照片，拿至走廊燈下一看，慌忙收進口袋。



　　「你……你在哪裡撿到？」



　　龍永全笑了笑，「是工讀的學生在幫你護貝作品照片時發現，我看她放在系辦

桌子上，怕弄髒於是先拿來給你。」



　　「這……謝謝。」



　　「不用客氣，那我先回烘焙教室。」龍永全轉身欲走，像是想起什麼又回頭，

「梁師傅，你的女兒很可愛，之後三年級辦宴會可以帶來。」



　　「……好。」



　　瞪著離去的背影，梁一虎從沒像此刻挫敗。



　　蠢工讀生，撿到照片不直接拿來還，是想讓全系的人，連同送貨的廠商都看光

嗎？



　　蠢梁一虎，一失足成千古恨，什麼形象都沒了。



　　梁一虎灰頭土臉回到教室，平時他會一邊調侃學生一邊檢視實作情況，現下毫

無思緒關注學生，滿腦子只有被龍永全看到照片的懊悔。



　　結束早上的課程後，下午培訓隊的學生到其他學校比賽，梁一虎到系辦跟主任

打過招呼後，立刻驅車返家。



　　「我回來了。」



　　一團毛茸茸的物體趨近。



　　梁一虎蹲下身，伸手撫摸蓬鬆的灰毛。



　　「今天在家裡有乖乖的嗎？」



　　「喵～」



　　梁一虎一把拎起貓，同時脫下上衣，不畏天冷地露出古銅色的胸腹。



　　長方片堅硬的紙質卡住柔軟的布料，他抖了抖衣服，掉出早上拿回的照片。



　　是他與寵物的自拍照，利用電腦做了一些加工，怕拿照片尷尬，還特地選了網

路沖洗服務。



　　「灰灰，今天把鼻跟那個做麵包的低頭，妳說，把鼻是不是很可憐？」



　　長毛貓睜著墨綠色的雙眼，喵了一聲。



　　他躺在沙發上，讓灰灰趴在他的肚子，以指逗著牠的下巴。



　　「明天還要去學校，要是又……不，一定會再看到他，可惡啊……」



　　灰灰舒服地發出咕嚕聲，身下的體溫令牠不禁瞇起雙眼，主人從未遷怒過牠，

牠也只要盡職當個在「把鼻」懷裡撒嬌的乖女兒。



　　梁一虎橫倒在沙發，查看學生剛傳來的簡訊。明天負責餐會的學生們很得他信

任，只要稍一指點就能做好妥善準備，簡訊中已確認數量與品項無誤，預先製作的

半成品也備妥，手機一闔、放下貓，撿起方才亂丟的上衣走入浴室。



　　這幾天氣溫驟降，連瓦斯熱水器燒出的水通過水管也不太熱了，用手掌量了量

漸寬的腰圍，學徒時期練起的肌肉也有鬆弛的趨勢。



　　姑且不論每天試吃學生的作品和培訓隊的試菜，剛來學校時還會固定到體育室

練舉重，事情一多後就荒廢下來。



　　還有某個為系上賣命的傢伙，三不五時就拿試作的麵包塞給他吃，乾乾硬硬的

有什麼好吃，還說是養生，每次都還預定到缺貨。看那傢伙的身材，肯定是把試作

品都塞到別人胃裡，否則當廚師的到這年紀哪還能維持身材？



　　以理念不合為由向飯店請辭並轉往學界，實則是受不了總經理的作風，導致不

同部門的幾位高階主管紛紛離開，倒沒料到下一站卻仍是同一地。



　　在飯店裡中餐廳與烘焙部門的交集不多，即便是在同一宴會場，僅僅打過照面

罷了，哪像現在上班五天，連偶爾禮拜六加班還會看到對方？



　　早早上床睡了，自然也一大早就醒來。



　　睡前翻出穿不下的牛仔褲，發誓要在一年內重新穿上，豈料隔了一夜，原本吊

起的褲子皺巴巴地攤在地上。



　　「灰灰……」



　　灰灰輕巧地跳到床邊，臉頰蹭著主人的手。



　　「肚子餓了嗎？」



　　「喵～」



　　抽起昨晚洗完澡擦身的浴巾圍住下半身，梁一虎赤腳走到客廳，拿了貓飼料罐

往飯盆裡倒。



　　「喵嗚～」



　　灰灰叫了一長聲，仰頭盯著他。


　　「啊……抱歉、抱歉。」


　　梁一虎蹲在地上，馬上用手撈起一把飼料，灰灰立刻湊了上來。



　　每次只要是上班的日子，灰灰就像知道主人不能陪著牠，必須用手餵牠作為補

償。



　　「今天我忙完就會早點回來。」



　　「喵～」



　　「我不會輸給那個做麵包的。」



　　「咪嗚～」



　　他穿上汗衫與廚師上衣，套條牛仔褲，拎了件大衣就出門。



　　天確實冷了，記得以前只要穿廚師服與破牛仔褲就撐得了一年，連件襯衣也不

必穿。



　　不過那也是在餐廳當學徒的陳年往事了。



　　開車到學校，學校不比飯店，太早到學校還得跟守衛客套幾句，哪像飯店保全

認證件不認人。



　　「梁師傅，星期六還要來上班嗎？」



　　「是啊，有餐會。」梁一虎忍不住在心裡吐嘈：人都到了還問「要來上班嗎」

，不然我是來跟你抬槓的嗎？



　　「難怪龍師傅也那麼早到，他比你……」守衛看了下手錶，「他比你早兩個小

時來學校。」



　　兩個小時？



　　梁一虎暗暗咂舌，以趕工為由中斷守衛想繼續的話題。



　　不到五點就到學校，雖然飯店業很多麵包師傅都是如此，這種習慣卻還能帶到

學界也太稀奇了！在學校裡也不會有人早上八點要買現烤麵包。



　　停妥車後，梁一虎踏入似是無人的大樓。



　　烘焙教室與中餐教室同位於二樓，兩教室僅有樓梯相隔，還未到樓梯口就聽到

響亮的機器攪拌聲，攪拌缸與攪拌機卡榫不斷摩擦，門外漢聽了恐怕會以為機器壞

了。



　　教室裡兩台機器同時打著蛋白霜，龍永全在等待期間已經將白報紙鋪在烤盤上

，他站在教室門口，笑容可掬：「早啊，梁師傅。」



　　「早！」



　　梁一虎短促而有力地回應。



　　只見對方的嘴角益發上揚，才驚覺自己也跟著笑了。



　　「學……學生都還沒來？」梁一虎問。



　　被人一直盯著看，總得說點什麼才不至於尷尬。



　　「昨天他們量完材料已經很晚了，讓他們睡飽一點再來學校。」



　　「可是……」你不累嗎？



　　梁一虎壓下欲出口的疑問，意識到不自覺的關心倏地收口。



　　「今天梁師傅會再展示新作品嗎？」



　　梁一虎挑眉，上一回新產品展示是學生主導，他只拿了以前用特殊保存液收藏

的雕飾作佈置，展覽主題是中國傳說，於是放了一幅嫦娥奔月。今天他也準備展示

的作品，學生習以為常，自然不會多問他什麼，沒料到平時視為敵人的傢伙竟會主

動問他。



　　雖然這個「敵人」是他單方面的認定。



　　「待會會放上。」



　　「期待看到您的作品，」龍永全笑得瞇起眼，刻出一道道眼尾紋。「如果以後

有機會，或許我們可以一起辦展……啊，當然要梁師傅不介意麵包做起來比較粗糙。」



　　梁一虎下意識搖頭。



　　龍永全專長是做藝術麵包，用麵團捏造型或許不難，但要顧及受熱後膨脹的體

積與色澤，則是需要多年的經驗與不斷實驗才能精準控制，比起蔬果雕的所見即所

得，是另一領域的技術。



　　其實龍永全會成為學校的專任老師也讓梁一虎很訝異，畢竟藝術麵包在台灣並

不盛行，麵包烤出來就是要吃的，拼成等身高的作品後還要擺上把個月，觀賞用的

成品卻只有飯店才用得上，而在技職體系也無法當成一般課程教授，導致空有一身

功夫卻無從施展。



　　「等事情比較不忙再……」



　　「啊，糟了！」龍永全驚呼一聲，急忙衝進教室關閉攪拌機。



　　梁一虎尾隨其後，只見龍永全快速移起攪拌缸，將一旁鋼盆裡的麵粉倒入蛋白

霜中再用手攪拌。



　　「接下來是倒這個？」



　　被現場緊張的氣氛感染，梁一虎立刻拿起瓦斯爐上裝著黃色液體的鋼盆問。



　　「對！」



　　「我倒、你攪。」



　　梁一虎拿著溫熱的蛋黃奶油靠近龍永全右側，在攪拌缸上方傾斜鋼盆，液體以

規律的速度流入混有抹茶粉的蛋白麵糊中，同時龍永全以快速卻輕柔的手勢拌勻。



　　直至所有麵糊成為同一色，他才抓住攪拌缸的兩耳，將麵糊倒入烤盤，用刮板

抹平後，提起烤盤再往桌面放下敲擊，原本不平整的表面擴散為光滑。



　　「三號烤箱嗎？」



　　「可以！」



　　梁一虎接過烤盤，飛快送入預熱好的烤箱。



　　龍永全已將另一缸蛋白霜移至工作檯，見到梁一虎拿起一旁過篩且拌勻的麵粉

與可可粉，自動移了一個空位讓他可以將粉類倒入。



　　「謝謝。」龍永全速度未緩，輕聲說道。



　　「沒什麼。」



　　倒完麵粉後，梁一虎上身橫過龍永全前方拿蛋黃糊。



　　一瞬間他們幾乎貼在一起，噴濺在龍永全手臂上的巧克力蛋白霜，因短暫接觸

而沾在梁一虎的廚衣上。



　　「糟了，你的衣服！」



　　梁一虎瞥見胸前的棕漬，立刻用大拇指勾起送往嘴裡，伸舌舔去。



　　「沒事，你專心打。」



　　「抱歉。」龍永全擰起眉，翻攪不斷落入的蛋黃糊。



　　將鋼盆裡的蛋黃倒完後，梁一虎不急著處理衣服的汙漬，先將留有殘渣的器具

扔進流理台，隨即打開水龍頭清洗。



　　等到龍永全將烤盤送入烤箱，距離前一盤入爐還不到三十秒。



　　「還好吧？」梁一虎問道。



　　之前為了成為大學專任而修讀本科課程，不太認真地上了必修的基礎烘焙課程

，從剛才蛋糊的狀況看來倒還好，起碼表面未出現氣泡，只怕在專家眼中是完全不

及格。



　　「沒問題，剛才謝謝你，」兩人隔了半個工作檯的距離，龍永全這時才看清楚

汙漬的面積，內疚地問：「梁師傅，您有備用的廚衣嗎？」



　　「有啊。」



　　「方便的話……這件讓我帶回去洗。」



　　「免啦，又沒什麼，洗一下就掉了。」



　　「別這麼說，跟課程無關的巧克力漬要勞煩尊夫人清洗，對她太不好意思了。」



　　「呃……」



　　梁一虎臉一陣黑，即使在他黝黑的膚色下像是擺著撲克臉。當師傅的或多或少

會有一股固執，甚或執拗，他最不想交手的就是這樣的人，沒有人規定當廚師就不

能大而化之，該吹毛求疵的地方再繃緊神經，平常就不必緊抓著原則。



　　「如果……我沒把今天穿出來的衣服帶回家，她會問。」



　　雖然沒有那個「她」，但既然龍永全都這樣說了，就順著他的話。



　　龍永全未發一語，意味深長地看他。



　　未能解讀眼神的含意，梁一虎匆匆說：「我該去處理食材，先這樣。」便離開。



　　聖誕前夕舉辦的餐會是為了校系招生而忙碌，各部門端出自己的拿手絕活，烘

焙端上糕點、中餐西吃的餐點，用餐時搭以調酒表演。



　　善後工作自然不需師傅們操心，然而等到他們送走最後一批客人也已近傍晚。



　　梁一虎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鬆了鬆領帶，重重吐了一口氣。為了方便在校園走

動，他換上鮮少穿著的西裝。



　　拿起早上等燉湯時用紅蘿蔔刻的小兔子，剛才閒著無事抓在手裡把玩，沒留意

也跟著帶上樓，既無用途便以食指彈向門板。



　　幾乎與兔子撞上門同時響起敲門聲。



　　「梁師傅？」



　　「咦？欸！」梁一虎忽有做壞事被逮到的心虛。



　　「方便進去嗎？」



　　「啊……請進。」梁一虎拉了拉凌亂的襯衫，慌忙道。



　　來不及撿回地上的紅兔子，也無法解釋為何要正襟危坐。



　　龍永全手裡端著一大盤食物，另一手竟是提一壺咖啡。



　　食物中佔最大體積的是蛋糕，蛋糕的樣式很簡單，切成四方形的巧克力蛋糕上

面嵌一片烤過的香蕉，個數卻不少。



　　「剛才看梁師傅沒怎麼吃，想說帶一份過來。」



　　餐會的食物必然會有剩餘，因為是自助式的，散會後都落入學生們的胃裡。



　　咖啡倒入杯裡，配上豐盛的熱食，梁一虎已經習慣不在正午用餐，這下食慾倒

是一口氣衝了上來。



　　梁一虎沒多說什麼，拿了筷子便開始吃，心想若是拒絕，想必會招惹更多麻煩

。吃到一半才想到，餐點早在客人食用時冷卻，現在會這麼熱，唯一可能的原因只

有眼前這個人特地加熱。



　　再更仔細看，他還發現香蕉巧克力蛋糕的裝飾與餐會不同，原本還會擠上一團

巧克力奶油，並用巧克力咖啡豆裝飾。



　　龍永全第一次到梁一虎的休息室，先是四處走走看看，撿起地上的紅兔子。



　　他的舉動盡入梁一虎眼裡，就連彎腰撿拾的動作也無遺漏。



　　「這是梁師傅刻的嗎？」



　　梁一虎點頭。



　　「還要嗎？」



　　「不用了。」



　　「可以給我嗎？」



　　「當然可以。」



　　龍永全立刻將斷了耳朵的紅兔子收入口袋，讓梁一虎意外的是他的臉因此紅成

一片。每次上課常會有學生帶走他的作品，從沒看過哪個學生拿了還臉紅到這個地

步。



　　「龍師傅有吃過了嗎？」梁一虎指了指盤子，「拿太多了，一起吃吧。」



　　為了讓對方擺脫臉紅的尷尬而提議，然而那片抹不開的潮紅卻不減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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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moooon:推~期待接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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