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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坐在桌子兩邊,龍永全有些彆扭地盯著自己拿來的食物。   剛才只拿了一雙筷子,他的手雖然乾淨,但也不適合直接拿取食物,尤其是梁 一虎準備的幾道菜作工繁複,食材層層相疊、配色巧妙,徒手抓倒像是野人進食, 浪費了猶如藝術品的料理。   梁一虎自然未察對方心裡的糾結,只見龍師傅呆坐片刻,才伸手拿了一塊…… 蛋糕?   龍師傅自個兒做的蛋糕也是美得不可方物,但自家的孩子總是捨得搓圓捏扁, 塞入嘴裡,也算是完成「一起吃」的任務。   但看在梁一虎眼裡,很不是滋味。   我做的菜歸我解決,能入得了你口只有那些風花雪月的奶油雞蛋麵粉糖?   在梁大師傅十分主觀的偏見,奶油雞蛋麵粉糖、學名蛋糕的玩意哪裡比得上中 式料理博大精深,更別提那營養價值、風味各異。   「好吃嗎?」梁一虎盯著盤子,酸溜溜地問。   同時發洩似的用筷子夾拆裝飾在盤子中央的繡球花,薄至透光的南瓜片維持彎 凹的弧度,竟成花凋落瓣。   問掌廚的吃自個兒的菜好不好吃,依龍永全的性子會得到什麼回答,可想而知。   然而卻是一聲輕嘆,像是惋惜的答覆。   細微的長氣讓梁一虎不由得抬眼,剎那對上龍永全的目光,順著他的視線往下 落,竟是停在盤中的南瓜片。   「你在看這個?」   「沒……沒有。」   沉穩的無措,龍永全善於表現如此的矛盾   梁一虎未多想什麼,無以為名的動力催促他卸下眼前男人的偽裝,壓根兒沒想 到其他人若這樣盯著他的作品看,根本沒什麼大不了。   更多的心思是:想看到龍永全露出其他人看不到的表情。   「沾上了。」   梁一虎忽地冒出一句。   「欸?」   「沾到巧克力醬。」   梁一虎未說完,已經先抽了張面紙,未覺舉止唐突,直接擦過龍永全的嘴。   還稱得上乾淨的面紙,沒給龍永全看的機會,迅速被揉成一團,扔入垃圾桶。   「謝……謝謝。」   「沒什麼。」   無中生有的巧克力醬,卻像是從嘴唇轉移至手指,膩著指紋,擺脫不了觸感。   即使隔著紙巾,指尖仍殘留唇瓣的柔軟,微張的唇也因擦拭而顯得乾澀。   梁一虎很自豪擁有一雙巧手,靈敏的觸覺形同果雕師的第二生命。   這雙手此刻卻留戀肌膚接觸?   現在餐飲業的衛生要求已是他們初入社會時無法想像,尤其是在管理較為嚴格 的飯店,廚房甚至還有監視器拍攝,味覺的用途僅於試味,早期在工作時互相餵食 的情景已不復見。   一個廚房就像一個家庭,塞塊食物到同事的嘴裡,原本只是為了止飢,從未想 過手指擦過唇瓣,會因此產生什麼曖昧。   龍永全並非無動於衷,他直勾勾盯著方才拿紙巾的手,掌心厚實,十指皆長、 粗細剛好,是足夠成為大廚的雙手。   施力輕重適中,擦拭的動作彷彿情人間描摹脣形,亦似引逗。   明知對方不會有多餘的想法,但卻找不到任何理由來為梁一虎的行為註解。   「只吃蛋糕會飽嗎?」拉不下臉質問龍師傅為何不吃自己的菜,梁一虎以為迂 迴地問。   龍永全老實地點頭。   屢次練習必然會有失敗的試作品,愈輝煌的成績通常只代表愈多食材的耗費。 為了試出一種配方,往往必須實驗數十種比例,學徒時期薪水微薄,等於是將生活 費投資在材料費上,半夜試作到餓極了,也只能吃甜食果腹。   「每一年我都會訂一個目標,起碼要參加一場國際賽,如果沒得到名次,下一 年就要爭取兩場。」   龍永全眨眨眼。他早已聽聞梁一虎對比賽成痴,早期在國內已打敗各家好手, 在離開業界的前幾年更是屢屢獲得國際獎項,縱然因國情文化差異造成技法偏重大 相逕庭,他仍有本事可以脫穎而出。   但,這時他提這個做什麼呢?   「我從來沒有在哪一年需要參加三場國際賽,」梁一虎認為龍永全已聽明白話 裡的意思,頓了頓,接著道:「你的志氣就跟你的胃一樣,只要一種食物就會滿足 ,難道你要讓頭銜永遠停在五年前的世界大賽上嗎?過了十年、二十年,你的經歷 最後一行永遠是那一年,表面說是給後輩參賽的機會,其實是偷懶的藉口吧?」   梁一虎講到後來幾乎是遷怒了,他不得不承認會說出這樣的話,有大半原因是 系主任在餐會時提起龍永全獲得烘焙世界大賽獎項的事,而對他的介紹卻只有之前 待過的飯店與專長。   如果真有這麼厲害,就應該再參賽拿回更高榮譽,而不是謙讓。   一時半刻,辦公室裡陷入沉默,靜得讓梁一虎以為龍永全是在醞釀憤怒,隨時 都會往他臉上招呼一拳,現在兩人離得這麼近,哪怕是留心提防也擋不過。   「梁師傅……」   俗話說:「先禮後兵。」   還有,平時溫和可親的人若是生氣,那是世界毀滅。   意識到此,梁一虎雖然還執著自己沒錯的堅持,卻也沒再吭一聲。   「你說得對,我是偷懶,在拿下那座獎盃後,沒有繼續研發新產品,如果要在 時間內我做出和當時一模一樣的東西,恐怕也是沒辦法。」龍永全苦笑著說:「那 時候為了將時間縮短到規定時間內,甚至少於五分鐘以上,幾百、幾千次的試作也 得咬牙做下去,途中想過要是連預賽門檻也過不了,一切都是白費,現在比賽結束 ,卻也不再想過一次那樣的生活。」   龍永全的和顏悅色,給了梁一虎更為強勢的後盾。   「一個季軍就能讓你滿足了嗎?」   熟識梁一虎的人若要說出他的優點,十之八九會說「坦白直率、誠實不欺」; 倘是說缺點,八成會悄聲說他「個性衝動,神經大條、容易得罪人」。   面對學生可以毫不拐彎說他們天份不足,與其鑽研不如廣學;面對同事可以諷 對方沒有才能,無以為師。   自古以來的「師傅」可以懷有滿腔傲氣,抱有眾人皆醒我獨醉的孤芳自賞;但 在餐飲界,抑或說是現代餐飲界,無疑是最大的絆腳石。畢竟欣賞者等同消費者, 與「人」息息相關的事業,若是跟人相處不好,一切免談。   對很多人來說,一輩子能夠和獎盃沾上那麼一點邊,就能成為畢生的榮譽,但 他卻認為龍永全是自甘墮落;廚藝講求的是技術傳承、而後輔以創新,學的是洋人 技術卻能在國際舞台取得一席之地,即使現代拜師無國界,也是要有一分天份才能 成就。   龍永全臉色略微發白,梁一虎一句不避諱的質問,侮辱的是他過去的努力,以 及所有參賽者不為人知的心血。   「是,我很滿足,」龍永全深吸一口氣,原本蒼白的臉孔似是恢復血色,「也 許再過十年二十年我能拿到更高的名次,但都比不上將名額讓給年輕師傅,他們有 潛力、有時間,更重要的是有人能為他們指路,起碼可以少碰一些壁。你也明白師 徒間是怎麼相處,師傅報名的比賽,很少見到徒弟也跟著參賽,打著那座獎盃的名 號確實能讓很多人退卻,但與其讓台灣的烘焙界培育出唯一的世界第一,我更希望 聽到每次大賽都報出台灣的名字。」   往後推了推椅子,龍永全霍地起身,面無表情看著梁一虎,伸手掏出剛才收起 的兔子往桌上一擱,留下滿桌食物轉身拉門離開。   梁一虎眼睛眨也不眨直到門關上,也知道是自己說得過火,對方縱沒明說,光 憑方才轉身那瞥,已是壓抑憤怒的風度了。   連那麼高興收下的兔子都還給他,擺明是不想再碰他的東西。   梁一虎突然覺得桌上的紅兔子可憐透了,先是被他丟斷耳朵,好不容易有人收 留卻又被他氣走,於是伸手抓住兔子。   滾圓的身軀仍殘留些許體溫,想是被龍永全放在口袋裡捂熱的;梁一虎再回想 起剛才龍永全滿臉通紅的模樣,只想不透自己怎麼就管不好嘴,什麼刻薄的話都說 得出口。   埋怨對方不吃自己的料理,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眼前被他不屑一顧的蛋糕,只 怕是特別為他留下,而不是在餐會剩餘。   梁一虎捏了一塊吃下。   沒有油膩的鮮奶油佐味,理應會有嚥下較為乾澀的缺憾,梁一虎倒沒發現這點 ,只當這蛋糕不愧是出自當年裕緻飯店首席蛋糕師的手藝,吃在他這樣挑剔的嘴裡 也無缺點。   用糖漿取代部份砂糖保有蛋糕的溼潤,因為加了香蕉泥,必須將糖量減至最低 ,顧慮到健康也不能用太多奶油。每個人對「好吃」的標準不盡相同,龍永全依據 的標準卻是來自梁一虎指導學生的料理。   軟綿的巧克力蛋糕帶有香蕉的芬芳,使用的苦甜巧克力讓餘味留下一絲苦,足 以讓味道多了層次,不會產生厭膩。   沒多久,一盤香蕉巧克力蛋糕只剩下半盤,雖然每塊小巧到只要一口就可吃完 ,對梁一虎這樣不喜西洋甜食的人來說已是難得。   他吃著吃著不免想:依龍永全那溫吞的個性能成為首席蛋糕師,加上那座讓人 恨得牙癢癢的獎盃,手藝高超自不在話下;眼前這種蛋糕在飯店的自助吧時常可見 ,也就是有千百個師傅可以做得出,固然手藝優劣有別,在自助吧那種開放的環境 下,僅為填飽肚子存在的蛋糕任憑乾燥,口味再好也是枉然,就如同在餐會放了一 整天,誰會吃得出製作者的心血?並不是說工作區分貴賤,只覺得龍永全在這裡, 確實是埋沒了。   轉念一想,方才龍永全最後說的話,隱藏的意思約莫是如果他沒跳槽到學界, 只怕在業界繼續擋著別人的前途;得獎後收到的讚揚再多,必然會有嫉妒眼紅的, 即使實力不容置疑,日子也不好過。   愈是深入琢磨,梁一虎才感到內疚,相處了這陣子也該知道龍永全就跟團軟麵 一樣,任人搓圓捏扁也不吭聲。   於情於理,都該表示一下歉意。   也不必真的說對不起,起碼心意要到。   反正以後還要當同事,整個系也就幾個術科老師,犯不著現在撕破臉。   心中有了構想,梁一虎立刻動手收拾桌上食物,離開前經過龍永全的辦公室, 還刻意看了門上的名牌一眼,暗自慶幸他已經離開,在「心意」準備好前,能不看 到就別看到。   梁一虎急匆匆離開學校,絲毫不知走出辦公室後的一舉一動都落入龍永全眼裡。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2.123.169.136
ArashiL:是石楠耶! 一定要推一個!:) 05/23 23:22
edbroy:推推推!!!蛋糕蛋糕!! 05/24 05:23
kagura1104:學蔬果雕的通常都很愛比賽的樣子... 05/24 1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