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光的玫瑰
魔術師是被時間放牧的旅者，隨地圖標記的中繼站，隨遇而居，成為異鄉土地瞬間的光源
，讓舞臺颳起一陣屬於自己的風向，不過度侵略，只留下自己魔幻的命名，帶走盛沸的掌
聲儲放在紀念的空瓶，之後繼續備囊遷徒，彷彿從上游啟程的河水，無止盡的隨著浪軌向
前，沖積到下一個未知的岸邊。
所以當賦恩在聽見經紀人跟大家宣佈說「下場表演因為場地的合約談不攏而取消，你們可
以回家休息3天。」的這段話的時候，愣了好幾秒。
可以回家了？
雖然在拿到工作表、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註記行程時，就把預定是輝煌的歸鄉巡演的6月特
別畫上星號，多少會冀望可以抽出點空檔回家看看，
想回去聞聞家裡總是鋪滿在弟妹身上，柔軟爽身粉的味道，吃飯時間總是圍聚電視吵雜跟
很多副碗筷的客廳餐桌，廚房的白板上標記著，每個星期孩子們必須輪流分配家務的名單
，
後廊的曬衣架上掛了整排，必須丈量間距才能完整排列的衣物，母親的純白護士服就算被
洗衣精刷洗過，也還是會散發已經被織進纖維的淡淡藥水味，玄關兩側排列著各種尺寸、
樣式的運動帆布或淑女鞋裡，自己的球鞋已經5個多月都沒有出現在其中的行列裡，
從熟悉的記憶裡蒸餾出、略帶苦澀的鄉愁，就像袖口被扯開的縫線，在每個舉手投足間都
被提醒似的無法忽視。
賦恩完全無法收歛臉上盛放的笑容，小跑步的回到後台從自己的尼龍材質黑色的斜背包裡
翻找出手機，迅速的打了一封簡短的訊息給這個時間，一定還在醫院值班的母親，再撥了
一通電話回家，
話筒傳來才剛把弟妹接回家的大弟沛恩沉穩的聲音，在他身後聽到對話內容的小傢伙們馬
上爆出一陣興奮的歡呼，吵雜的喧囂之中參雜著他最想念「哥哥」的身分，讓賦恩感覺離
終於能夠”回家”這件事的真實性又更靠近了一些。
掛了電話之後他走到牆邊，打開鐵製表面，用透明膠帶貼著手寫自己名字紙張的鐵製儲物
櫃，拿出被自己安穩收置在櫃底的鞋盒，打開盒蓋把輕柔包裹在印滿淡灰色品牌LOGO保護
紙裡，如同鑲滿一排閃耀星辰、充滿復古氣質的卯釘球鞋如視珍寶的拿出來，彷彿是給自
己最高嘉勉一般的穩當穿在腳上，站起身感覺鞋墊穩厚支撐重心的協調感，嘴角堆滿滿足
的笑意。
「你終於捨得穿了。」
空間突然響起充滿穩重質料的嗓音，牧典將雙手插在口袋，踩著最輕的音息走近他身後，
將下巴輕放在他微微聳起的左肩上，賦恩雖然感覺心臟被驚嚇壓縮的收緊了一下，但長久
被這位擅長移形換影的幻術大師磨鍊了許久，他還是能調穩呼吸鎮定的回頭。
「因為我穿回來的那天，大家看一次就講一次這雙鞋看起來就很貴啊。」
賦恩理所當然的反駁自己，絕對有可以把它像供起來膜拜一樣珍視的理由，自從牧典買給
他之後，他至始至終就只穿過生日當天那麼一次，隔天他平民百姓的價值觀，就馬上督促
他去買一雙便宜的慢跑鞋，來替它代罪工作量的蹂躪。
「你開心就好。」身後語氣沉靜的男人，只是像看到把糖果塞在口袋裡捨不得吃的小孩一
樣寵溺的輕笑。
說完他緩慢的走到賦恩面前，將本來就握緊在手中瓶身清透簡歛、充滿俐落銀製冷調的
BVLGARI MAN香水，在柔軟的指腹上噴上一滴，輕抹在賦恩凹陷的鎖骨中央，接著像要品
味肌膚獨特的味覺基底和粹鍊了東方木質系的精湅香氣，隨著體溫揮發出的厚韻賦香，將
鼻尖輕觸在他隨骨節隆起的鎖骨上方。
「跟我想的一樣，這香味很適合你。」他閉上眼睛，像品味似的深吸了一口氣。
賦恩的耐著頸項間他柔軟的鼻息輕撫的搔癢，僵直了身體，眼角不自在的飄向半敞開的門
縫，「老師，我身上都是汗耶。」
他用雙手的大拇指跟食指小心翼翼的輕捏牧典的雙肩，全身的溫度都漲潮起憨直的燥紅。
「哪，送你。」他把香水塞進他溫厚的掌心，「這樣我們聞起來就一樣了。」他毫無保留
的笑了開來，像隨意就能撿拾快樂的孩子一樣自然。
「謝謝。」還是沒辦法拆解他的意圖，反正眼前這個擅長讓人意料之外（Unexpected）的
人，做什麼都不需要覺得太奇怪，他只是被動的把香水放進包包裡。
「難得可以回家，趕快回去好好陪家人吧。」牧典輕拍賦恩的肩，隨即接起在口袋裡噪響
不停的手機，走出門外，還回頭給他一個不捨的飛吻。
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
賦恩從胸口深嘆一口氣，鼻間輕觸到身上從來不曾有過的簡歛芬香，和他還殘留在空氣裡
的肌膚香韻一模一樣，像被他貼上了獨據的標籤，
”牧典老師很寵你。”
他突然想起生日那天，他的經紀人亞倫半開玩笑的這麼虧他，賦恩那一瞬間覺得非常困擾
，希望他別在大家面前說這種話，因為他只想依靠自己的能力好好表現，不希望在團隊裡
受到太多不必要的特別關注，
但是，其實賦恩心裡很明白，牧典默予自己能靠近他，就算他讓出身邊的空間是多麼的不
起眼又狹小，他還是希望能穩穩的獨占，這個位置。
從市中心表演廳前搭上遊覽車，一個小時後，賦恩就已經站定熟悉的紅色家門前，門上的
縫隙間，仍然懸掛了好幾支不同顏色、在便利商店買的透明膠傘，按下節奏輕快的門鈴，
室內就慣例的響起，弟妹們爭相搶著開門的喧鬧聲，一打開鐵門，最小的弟弟承恩和雙胞
胎妹妹予柔就扯著嗓子大叫”歡迎回來！”，迫不及待的飛撲到他懷裡。
「我回來啦。」賦恩寵溺的在他們柔軟的臉上覆上輕吻，隨手把行李放下，一手抱起承恩
，另一隻手空著讓予柔揉捏著撒嬌。
相較於２個精力充沛又聒噪的小毛頭，總是比較嫻雅成熟的雙胞胎的姐姐予慈，整齊的梳
著兩束小巧的辮子，穿著和予柔同款式的水藍色洋裝，只是在玄關站直身體，將小手驕傲
的指著客廳牆上，印著自己名字的寫生比賽第一名獎狀，得意的笑開一排牙齒，
「好厲害喔！我們家予慈越來越優秀。」已經習慣代理父職的他，溫暖的笑著摸摸她嬌小
的頭。
「媽媽叫沛恩跟傑恩哥哥去買外帶披薩喔！」承恩的口氣裝著滿滿興奮的期待，對從小家
境一直不是很優渥的他們來說，披薩已經稱的上是特別的日子才予許出現在餐桌上的頂級
美味。
他把承恩放下來時，就不小心踩斷了予慈滾落在桌下的紅色蠟筆，她不滿的哀叫出聲，他
只能一邊脫下沾滿紅色碎屑的襪子，一邊安撫她，承恩在旁邊不停的喚著他，要他看手上
新買的恐龍圖鑑…，
家裡還是一樣，充滿許多來不及歸位的雜亂，擁擠卻熱鬧，沒有一點能讓安靜容納的空間
，熟悉沸揚的吵鬧和家裡獨有的味道，讓人感覺終於填平了，他將近半年都在外辛勞奔忙
，而被疲憊掘出的一大塊空洞。
賦恩走進自己的房間，雖然美其名說是房間，其實只是把陽台拓寬以後，再增建加蓋的只
有３坪大的空間，只能放的下幾個木製矮櫃，當衣櫥跟放置雜物，牆上在克難的加釘一些
層板，放著大學時期參加魔術比賽的獎盃和獎狀，魔術相關的書籍層疊在地上，門後則貼
著牧典第一次展開亞洲巡演的宣傳海報，
海報裡的他，一身剪裁合身挺拔的黑色訂製服，自信的挺直背脊，站在舞臺最奪目的聚光
燈中央，張開雙手，沐霖在一片紛雪般的紙花之中，嘴角安置著得宜的微笑，全身都彰顯
著獨特的冷調和讓人無法忽視的深斂魅力。
這張海報是賦恩去參加他第一場巡演時，偷偷從場外的牆上撕下來的，他對牧典的崇拜幾
乎成為他理想裡的最終座標，他只想堅定不移的一步一步朝他所站的位置前進，所以現在
能在最靠近他的距離，跟他一起朝夕合作，賦恩到現在都還是覺得像夢境一樣不真實。
他換上家居的寬鬆Ｔ侐和棉褲，看到矮櫃上放著，去年在要進去團隊工作之前，和女朋友
去外島旅遊的照片，照片裡甜蜜單純的笑容依舊，卻已經被現實磨耗的變了質，其實自己
真的不怪她，畢竟以現在這種，還在為泡沫一樣不真實的理想
艱困打拼的現況來說，真的也給不起她什麼實在的承諾，
他把當時特地花錢買來的鋁製相框拿起來，把後面的卡鎖拆開，拿出放在側背包暗袋裡，
３個月前和團隊一起到紐約巡演的大合照照片，覆蓋上去重新鎖好放回櫃子上，
這樣也好。
繼續往這條路前行就是我的唯一。
他就像在告訴自己正確答案一樣輕聲的說。
賦恩坐在客廳地板上，在興致勃勃的３個小鬼們面前，表演新練習的加法預言魔術，放在
矮和式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起來查看，是平常慣性設置的鬧鐘行事曆，手機上顯示
著”提醒牧典老師吃飯”的一行字。
只要情況予許，自己又在他身邊的話，這幾乎就是一個無形之間被自己攬在身上的工作，
牧典雖然也滿足於名利雙收之後，能豐盛享用的高生活品質，但他只要一把自己埋首於工
作，工作的時間就成為佔滿支配他生活步調的唯一準則，只是隨便亂吃或只吃一餐，還是
根本整天都忘了吃都是常有的事。
賦恩抿起嘴唇，專注的看了幾秒手機上的字，大拇指躊躇的放在撥出鍵旁邊，猶豫著這個
時間打過去，也許會打擾到他，但難得的分開卻讓他深刻的察覺，照顧他似乎已經成為呼
吸一樣自然的慣性，放著不管他，只會讓自己珍貴的放鬆時間無端被擔心所影響，
思考了一陣子，他只是下定決心的把雙腿盤坐好，迅速的找到牧典的號碼，快速的打了一
通簡訊。
牧典坐在飯店房間的桃木單人椅上，勾著腳聚精會神的看著眼前的筆電螢幕，飯店廚房送
來的中餐還保持原樣的擺在手邊，感覺口袋內手機微微的震動，他仍將眼神鎖緊在螢幕上
，慢條斯裏的摸向口袋，拿起來用指尖輕觸螢幕，看到上面一排簡短的字句，一下就讓他
繃緊了好幾小時的神經，瞬間鬆懈似的輕笑起來。
「幹嘛盯著手機像癡呆一樣傻笑啊？」坐在柔軟的雙人沙發上，把腳率性的交疊在桌面，
咬著鉛筆確認手中下半年行程的經紀人亞倫，把手抬在靠背上疑惑的問。
「真的是好可愛啊，賦恩那個小子，難得放假還是不忘記提醒我要吃飯。」他還是愉悅的
盯著手機上那排簡單卻溫暖的字句，嘴邊推滿濃烈的笑意。
「你好像特別喜歡他耶，還真是難得啊。」
「現在像他這樣認真又老實的孩子，真的很少見哪。」牧典摘下眼鏡，向上舒展了一個懶
腰。
「也是啦，年紀輕輕就要擔起整個家的責任。弟妹這麼多，父親早逝，他又是家裡的長子
，壓力一定不小，聽說上個月才還完大學的學貸呢。」
亞倫說完看到牧典一臉不知道怎麼回應的疑惑，驚訝的問，「你不知道嗎？」
「沒有聊過這方面的事。」牧典輕折起眉心。
「還說你很關心他呢。」亞倫刻意笑著挖苦的說。
牧典瞬間跌入了一陣凝思的安靜，看著自己垂落在腿間靜默交纏的手指，總覺得心被纏上
一條不透光的細線，線的末端被賦恩無形的牽引，緩緩的纏緊，陷進最柔軟的知覺中，他
隨即抬起頭。
「我下午有什麼行程嗎？」
「你不是要去看下星期要錄製脫逃魔術的場地嗎？」亞倫繃緊了臉，腦袋的壞預感瞬間敲
響警鈴。
「這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他站起身來把散落在桌上的私人物品，通通掃進側背
包裡，俐落的穿上七分袖的白色休閒短外套，嘴邊的笑意燦爛的刺眼。
「你少來！你又想給我溜去哪裡？」歷經１０幾年的合作磨合，他太清楚他不按牌理的隨
性，一發作起來誰也別想阻止。
「拜託你囉，有事再打給我吧。」
說完他迅速的消失在門邊，亞倫只能頹下身體，煩悶的抓亂被髮膠清爽固定的頭髮，拿起
手機嘴巴念念有詞的搜尋租借場地廠商的電話號碼：
「真是的，就這麼喜歡那小子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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