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生高二
‧未繼任組長之職
華燈初上,室內歌舞昇平,宴席間笑鬧聲連綿不絕,不時傳來驚呼。
「一反木棉」纏著「轆轤首」脖子用力拉長,在誇張不斷尖叫中,轆轤首的長頸已
被拉了十數尺之長,然後忽地放開!
因為反作用力關係,轆轤首的頭發出難聽尖嘯的彈到陸生面前,只見陸生無趣地舉
著食筷往來襲者額上一敲,轆轤首像被砲擊出去的砲彈一樣,瞬間撞破拉門沒入黑
暗,不知道飛到哪個銀河系去,眾妖再次沸騰。
(一反木棉=卡通鬼太郎乘坐、會飛天的布妖怪;轆轤首=長頸妖怪)
陸生沒好氣的狂翻白眼。
這兩個活寶的搭檔表演自他十三歲正式參與席宴起便玩到現在,年年如一。從剛開
始不防被撞昏,到現在能輕鬆應付。
在主座上鬱悶地托著腮,現在的他是白天的陸生。只因爺爺說作為晚宴主人之一必
須乖乖坐在主座上不得亂動,夜晚的他聽到後嫌無聊,死活不肯出來……
難得今年鴆也參加晚會,很想下去跟他一起聊天啊。可是身為三代目,未來的總大
將,在烏鴉天狗不斷的碎唸監視下,他就是不能隨意離開這個該死的座位!
忍不住再次往右下方看去。
隔著牛鬼,他的義兄坐在右方下手的第二位,因為剛才小露的一手,鴆睜著閃閃發
光的大眼歡樂地對他豎著拇指──
如薄冰迸裂,春暖花開。
心情瞬間大好。
幸福地回頭看向場上,裂口女跟數盤子的阿菊正怒目對峙。
雖然數數的聲音軟弱無力,但阿菊手上功夫可不含糊。為了昔日宿怨,為了不辜負
他日夜數盤的練習,背後無數黑影不斷湧現,阿菊右手一揮,大的小的、木的瓷的、
紅的白的……各式各樣飄忽不定的盤子出現後四處飛散。
蓄勢待發的裂口女也不是省油的燈,奮力地將嘴開闔到最大露出森森尖牙,輔以口
罩圍巾,身形如電,殘影幻象,以各種匪夷所思的角度撲上截擊咬碎飛盤。
鬼火霹靂,怒吼狂暴。直到鬼女阿菊拿不出盤子,裂嘴女吊著下顎無力合攏,看似
兩人都已無力再戰,然後阿菊哼哼鬼哭兩聲,客人前桌上盛著菜餚的盤子開始大力
抖動──
「到此為止!」
鬼女組組長出面喊停。
「看來兩人今年的勝負又是未分。」
旁邊的滑頭鬼拍膝大笑,陸生忍不住哀傷地撇頭嘆氣,這就是妖怪的水準……
──真的,真的,真的非常無聊。
接續著幾個表演,場中群魔亂舞。酒酣耳熱之際,底下已經亂得炸了鍋。
陸生無趣地打了個呵欠,遠遠看著與鴆飲酒談笑的牛鬼,繼續發出羨慕的死光。
「我說我說──難得今天大駕啊,鴆一派的組長──」獨眼鬼組組長‧一目入道打
著酒嗝滿身酒氣地靠近邊上兩人。「宴會也快接近尾聲,怎麼沒看到貴組準備的節
目?」
獨眼鬼一目入道,奴良組內的元老幹部,也是反陸生派的領頭。
不能否認獨眼鬼在組內地位的舉足輕重,從陸生體內妖怪血緣的覺醒開始,不是冷
語嘲諷生事,就是當堂叫板謾罵,一直反對少主就任總頭目的位置,倚持著總大將
滑頭鬼結拜兄弟的身分,不斷地在背後推波助瀾。
然後四國狸貓來襲、遠征京都妖怪,這四年來一連串的大小事件再再都顯示陸生的
成長與勘任,暗夜中王者的力量與才能不容置疑!
自從陸生開始組織自己的百鬼夜行,與之喝交杯酒的人多了,實力逐步壯大起來,
如同二代目般,妖怪們也紛紛認同了他。
人多是非也開始多,許多妖怪之間的口角爭執都跑來要求排解。尤其一些大妖怪們
實力強悍,習慣特立獨行,其乖戾性情與個性反覆的行為常常另外衍出許多事端,
讓陸生忙於奔波。
這些事月下共酌時偶爾提及當笑談,鴆雖然高興陸生漸漸有魑魅魍魎之主的氣勢,
卻也暗暗心疼他的勞累。不過至少,那些反對派已不敢再那麼明目張膽的扯後腿。
雖然還無法與其好好相處,但為了不給陸生添麻煩,所以他努力克制自己,至少別
在這種時候惹事。
「阿阿,抱歉,因為是首次參與,不知道需要準備,下次一定。」
有些微醺的翠髮青年努力扯動臉部肌肉,用很不自然的笑容對眼前不懷好意之人解
釋,旁邊的牛鬼連眼瞼也懶得掀,獨自酌飲。
「這哪能拿來當藉口!」獨眼鬼忿忿地噴叱鼻息,連尖刺的髯鬚都飛揚起來:「身
為日本妖怪就應該有這種基本常識,連個藉口都掰得那麼爛,分明是不把奴良組放
在心上!」
「這好像是人類的風俗阿。」
「所以你現在是打算白吃白看嗎?啊?」
「算了算了,跟小鬼認真作什麼,大過年了發什麼脾氣,晦氣。」跟著過來的妖怪
商人聯合會會長算盤坊主搖搖晃晃扶著大頭在旁邊咯咯笑著:「話說貴組今年的表
演真精彩,不知是從哪裡找來的舞者,那個狂野的姿態真美妙,似乎不是國內任何
一派的舞啊。」
「哪裡,組內那班混小子們說什麼為了今天特地渡海找不知道哪個洋鬼子去學,實
在凹不過才讓他們上來獻醜。」聽到高高地奉承,獨眼鬼虛榮的回話,言談間顯露
出一絲居傲。
「您真是太謙虛了,貴組實在有遠瞻,還遠赴重洋東西交流,現在的妖怪們也要與
時俱進啊。」
「呵呵呵,過獎過獎,你們拿出來的寶物也非常出色啊。」
「每年為了這個時候都傷透腦筋,不知道要表演什麼節目好,部下們踴躍的提供點
子,為了決定花了不少心思呢。」
「所以說人才太多也是種煩惱。」
這邊喔呵呵呵,那邊哇哈哈哈。兩人形似特意現弄,旁若無人的在鴆面前互相吹捧
恭維,甚是做作。
「其實你們兩默契不錯,又很有夫妻臉,乾脆組成搭檔明年表演相聲,這樣就不用
煩惱了。」
霹地一聲,算盤坊主鼻上眼鏡迸裂;獨眼鬼的老臉瞬間與頭髮衣服同色,漆黑如墨,
有逐漸發紫的趨向。
「你那是什麼意思!?這就是陸生少主義兄的涵養!?還是因為有小少主撐腰,現
在連話都不會說!?你這是什麼態度!你這是什麼態度啊啊啊!」
尖銳的嗓音連綿不絕地讓人耳疼,無數水沫噴灑而下,算盤坊主暴跳揮舞細小的拳
頭,襯著身小的大頭用力頂在翠髮青年頭上,模樣好不滑稽。
鴆依舊僵直著笑臉不理不睬,只是額上青筋忍不住迸出,身上煞氣怎樣也收不住。
「臭小鬼,以為有人在背後撐腰就可以那麼唱秋嗎?!告訴你,老子可不怕!」獨
眼鬼瞪著僅有的一隻大眼,眼珠布滿血絲似要彈出,神形陰狠猙獰:「總大將到現
在還沒把位置傳給他,表示那小子一定有什麼問題,畢竟四分之三是軟弱人類!」
踢翻面前的食盒,獨眼鬼一目入道怒吼:
「咱們身為關西第一武鬥集團,只不過二代死後稍漸衰微,所有人就因此恐慌了頭,
莫名其妙供出這個小鬼。因為有總大將一點血脈就說什麼有廣納百妖的氣度,被捧
得似天上地下獨一無二,但沒有部下跟著的他一點能耐都沒有!
「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狗,只不過帶著一群廢物打了幾場小仗尾巴就翹得跟什麼
似,當年老子東征西戰時你們連奶都還沒吃,這裡的一點一滴哪個不是老子的血汗,
憑甚麼你們如此輕鬆又理所當然地享受老子拼死拼活打下的功勞!
「老子就等著看你們什麼時候摔坑……只會汪叫的狗,尤其是最軟弱的你,憑什麼
跟老子平起平坐──沒用噁心的寄生蛆!」
匡啷巨響,算盤坊主尖叫摔倒一旁,一股恐怖強大如巨嘯般的畏迎面劈向獨眼鬼,
當他意識到想反應時已跌坐地上無法動彈,殺氣緊緊噎住兩人喉嚨。
「你醉了,一目。」牛鬼仰頭飲下杯中酒水,淡淡地開口,一派沉穩。「你醉了。」
被牛鬼一句話驚醒,獨眼鬼這才發現自己闖下大禍。剛才藉著酒性的口不擇言已被
眾所矚目,原本翻天的大廳謐靜無聲。
「還有剛才那些話,是我旁邊的人說的。」牛鬼微笑,第一次兩人眼睛對上。
「你誤會了鴆組長。」
「混帳東西,你旁邊的不就是……」
「呦。」
不知何時倚在鴆旁邊的陸生低聲輕笑,舉手充當招呼,獨眼鬼才發現緊縛到令人窒
息的畏是從他身上發出。
明明還是人類的陸生似是半妖化,艷紅的眼裡一片無機質冷光,嘴角的鄙睨任他不
由發抖。
這是他第一次感到臨死的畏懼。
「怎麼了?」
主座上的滑頭鬼開口,禁錮的畏瞬間消失。獨眼鬼一能移動,馬上連滾帶爬往滑頭
鬼方向靠去。
「怎麼了?您沒看到嗎?!」獨眼鬼惱羞,忿指著事不關己、幫鴆倒酒的人。
「陸生少主想殺了我!」
「冤枉啊爺爺。」陸生攤手,一派無辜:「獨眼鬼與算盤坊主明年要搭檔合演相聲,
他們在討論明年的表演,我只是給個建議。」
「你!」
「好了,既然是誤會就給我住嘴!」
一聲怒喝威嚇住全院的人,眼光所攝之處無人敢呼吸動彈,每個人皆被滑頭鬼無與
倫比的畏壓住瑟瑟發抖,原本在場中胡鬧的傢伙沒一個敢發出聲音地小心回座。
碩大空間沒有一絲音源的結果,在場眾人耳內皆響起陣陣耳鳴。
「媽的吵死人了,一群令人生氣的傢伙。」從開始就一直陰沉著臉不言語的翠髮青
年突然呸地一聲:「少主,鴆跟您借您懷中的紙扇。」
「咦?」
不理陸生的愕然,接過物品,招來小侍在耳邊說了幾句,鴆起身走到場上,對坐在
上座的滑頭鬼行禮言笑:
「抱歉才出來,藥師鴆一派現在獻上表演。」
「喂喂,沒問題嗎?鴆君……」
不知道他要表演什麼?會不會因為壓力太大又吐血?若是表演到一半突然倒下怎麼
辦?不對,現在重點是不能在爺爺氣頭上撩虎鬚啊!
陸生心裡忐忑緊張,視線不斷在他的義兄與爺爺來回,想衝上去將人拉回來。可是
鴆君既然敢在這時候出頭一定有他的想法,可是、可是──
腦內浮出總總不堪想像,急得陸生像熱鍋上螞蟻似不停抓耳撓腮。鴆像未感受到他
的擔心,在場中逕自閉起了眼,動也不動。
「給我適可而止,這樣亂動像什麼,回去坐好!」旁邊的牛鬼低喝。
「可是……」聽到牛鬼訓斥,陸生扁了扁嘴,什麼話也不敢說,拉攏著臉乖乖坐回
主座,一整個委屈。
又過了段時間,屋外的人才敢探頭偷看裡邊情況,宴會妖怪們陸續進來打掃收拾,
其間只聽到衣襬簌簌聲響與盤碗輕靠之音,賓客依然沒人敢動作,個個眼觀鼻、鼻
觀心,大氣不敢出一聲。
直到閒人退下,忽地清箏破聲,笛音悠然流淌,眾人才如如釋重擔,紛紛舉頭注目。
場中人綠色衣袖憂雅舉起,神色端莊肅穆、不容侵犯。
「是舞樂嗎?」
看著旁邊的鼓、弦、管樂師群,再看義兄中規中矩的起手勢,有點訝異對方氣場的
改變,場中緊張空氣已逐漸散去,陸生心中這才放下重石,憂慮被好奇取代。
「不,不太像……」烏鴉天狗歪著脖子思考道:「也不太像一般人類娛樂的歌舞伎。」
「有點眼熟阿。」眉眼間有些鬆動,怒氣已不像剛才那麼高漲,滑頭鬼搔著下巴,
蹙眉跟著努力回想。「好像哪裡看過,二代時的慶典上嗎,牛鬼?」
「這麼說……」牛鬼也放下手上杯盞,將注意力放在場中。
「嗯……」
陸生、滑頭鬼、牛鬼等一干人跟著歪頭思考。
不受周邊雜人私語,鴆獨自一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揮舞著紙扇,腳步穩健踏實,
心無旁鶩。
點、踏、滑、止。
不論手、腳或扇子角度,鴆的一舉一動完美到位;眉角間與平時勃勃英氣相異,炯
然有神的大眼如今眶目紅潤、幽深似潭,似是能在那眼中溺死。
──噗通。
陸生心口突地一跳。
是在何時?是在哪處?
在哪裡看過?那個眼神……
好像還要更濕潤一點。
好像還要更熱情一點。
好像還要更脆弱一點。
當時自己是在幹什麼?
突然覺得大廳有些躁熱,心跳加速,陸生忍不住捉著左胸衣裳,吞嚥起口水。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義兄妖化,那不同以往爽利的面貌,猶如另一人般。陸生突然想
起,鴆這種生物雖然是含有劇毒的鳥妖,但出生時,是非常美麗……
入魔似無法抽離視線──
鴆持扇右手優雅往外劃圓,普通尺寸扇骨魔術似伸長如臂。兮盧盧地簫聲情遠悠長,
兩手聚合又離,如分裂般,左手多了一把相同紙扇。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轟轟,笛聲簌簌,弦聲箏箏,樂音變得又急又快。
擂鼓豪氣干雲、威武雄壯,聲聲震入人心。
喀地一聲,雙扇倏然震開,如鳥翅振翼。扇面紫紅豔金,隨著身形的移轉絢幻,渦
漩般攝人。
──噗通。
場中人英氣勃發、雄姿壯闊,不知何時,鴆的畏充滿整個場地。
雙扇揮舞間如武者交戰,金戈鐵鳴、雷電紫光,舞出無數炫目色彩;迴身閃避、踢
踏斬砍,如靈蛇出動,如飛猴矯捷,一舉一動毫無贅行;眼神如刀,氣宇軒昂,破
閥間,翠髮青年飄然飛天,身後展翅大開、毒羽紛飛,場面氣象萬千!
血沸騰變,心跳似要破腔而去。
陸生心臟如鼓槌直擊般隨著一聲急過一聲尖嘯共鳴,靈魂澎湃顫抖。
不知道是記憶中的何時,不知道是觸動到哪處,一股苦悶又甘美又劇痛的心情在胸
中糾結不止。
鴆!
鴆!
鴆!
這個字不斷的在腦內迴響盪氣──
這個人不斷的在心裡噁心扭絞──
好痛!
好苦!
那種感覺讓他痛苦得想在地上打滾。
他想將心剖開看為什麼會那麼難過。
就算在以前的戰鬥中都沒那麼難以忍受到想死。
突然頰上一癢,鼻下一濕,伸手摸去,滿手鮮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與大鼓合拍,陣陣雷鳴讓他無法思考。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鼻間充滿血腥味,眼眶刺痛,頭痛欲裂,內臟似快要從七孔壓擠出。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噗通噗通噗通噗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噗通噗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噗通噗通噗通噗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夠了!夠了!夠了!!!
噗通──
在他以為快被逼瘋之際,世界突然靜滅,黑暗裡,獨自他一人。
嗡─────────────────────────────────
一開始,只有細微地浮起。
嗡嗡嗡───────────────────────────────
然後,漸漸放大。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呵……
看著眼前復又現形的翠鳥,他扶額輕笑,擁抱著血腥。
是了,原來是這樣了,為什麼剛剛會如此失態?
眼前豁然開朗,思緒茅塞頓開。
他想通了。
他不想管了。
他不想管是何時何地何處為何生出哪種心情。
什麼都他媽的不想管了!
事情很簡單嘛,不知道就不要想,一切依本能行動不是最快的嗎?
現在的他只有一個想法。
現在的他只有一個衝動。
那就是衝上去將人捉住用力擁抱撕裂,然後揉在骨血中!
扯下那身蒼白的肉──
飲入那甘美的血液──
啃碎那森白的骨髓──
就連含有劇毒的羽……也要一根一根拔起,吞入!
不能有一點一沫的浪費!
因為那是我的!
我的!
是我的!!
都是我的!!!
全部都是我的!!!!!
他要將那個人全部吃下,融入骨血,將那個字刻入靈魂,讓那個人完完全全實實在
在屬於自己──
永生永世
不准分離!
隨著耳鳴聲越來越大,那股噬血地衝動越來越強!
他想起身,他想大叫,他想將想法附諸行動,但無論怎麼掙扎,全身卻如上弦的弓
般,緊繃無法動彈,甚至連呼吸都困難,即將窒息!
可那仍無法謁止他心中狂囂──
──鴆!
尖叫
──鴆!
然後零點
『 !!!!!!』
崩裂
滑頭鬼的『畏』無法自抑的怦然發動!
奴良陸生滑頭鬼四分之一的身分覺醒。
已妖化成夜晚的陸生在全場一片寂然之下起身,似血的紅眼、噬血的畏氣,伴隨著
毒羽在大廳緩緩落下,但沒有人失措,甚至驚慌都沒有。
每個人目不轉睛盯著面容因妖化而顯得妖艷美麗的翠鳥,臉上皆如癡如醉。
曲風改柔,絲竹嗚嗚,宛轉綢繆。
不知何時傳來的鳥聲與玹聲、管聲交轉和鳴。
似喜、似怒、似哀、似樂。
若血啼。
一陣一陣,酸。
一陣一陣,甜。
一陣一陣,苦。
一陣一陣,痛。
又酸又甜又苦又痛。
在過去的十七年短暫生命裡,他遇過很多,也失去很多。
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幼時失怙,十三歲開始在妖怪仁俠的世界裡經歷了大小戰爭,
刀口舔血,數次與危機死亡擦身而過。
幸好身邊有大家幫助與扶持,才能在無數腥風血雨中一路前行。
剛剛暴風般的感情,突然全部消失。
不記得剛才是為了什麼,好像有了什麼想法。
一片平靜,一片安寧。
閉眼想起大家,一陣熱流,溫暖的感覺緩緩流向四肢百骸。
但……心中最深處的地方,卻隱隱發疼。
他知道的,那個地方是為誰而痛。
只有那個人不同……
只有那個人非常特殊,在他心中。
每次想到那個名字,心中總是又酸又甜,又苦又痛。
這種心情……到底是什麼?
很是陌生,又好像能理解。
他知道的,他一定知道的,他一直是知道的。
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這份挫敗,讓他想哭。
矇矓的視線間,綠髮青年踏著一聲又一聲的節奏,化為風,化為水,噙著淡笑,在
羽中漫步。
回身一轉,踩著奇妙足蹈,揮舞背後羽翼,翩然飛翔。
艷絕的翠鳥舞近,呆然的陸生不自覺伸手相迎,但鳥妖卻戛然止步,雙手翻飛再度
離去。
禹步、迴旋、揮手、跳躍。
雙翼與如有生命般自行踊動的長扇相互呼應,炫麗地劃出一片片美景。
揮、轉、挑、拋。
妖嬈的姿態,在雙扇交錯間若影若現。
鳥妖以扇掩面,止然不動。
只留下一雙欲語還休的赤瞳,
在外──
似羞,似怯。
似喜,似怒。
然後,
那愛戀纏綿的一眼。
一股巨大電流在背脊來回竄遊,從來沒有過的戰慄感讓白髮少年全身發軟;心最深
處、隱約發疼的地方如刀割,那種痛處讓體內的妖之血沸騰不止。
靈台間刷地一片清明,心弦瘋狂震撼;而在最深闇的黯層、最廣闊的無底……人類
的、妖怪的,最真實、最純粹的靈魂此刻不斷亢奮共鳴──
──是了!是了!
白髮少年粗暴地將人拉入自己懷中,雙方的畏似有自我意識般共纏。
霸道地扣住翠髮青年的腰線與肩膀,炙熱吐息順著線條優美的脖頸滑下,將全身浸
淫在總是令人舒爽的藥香中。
輕點擦磨,交頸相吻。
捧著此生最珍重的寶貝愛憐輕撫,希望時間就此停住。
看著對方無血色的唇型無聲動了動,剎那間,無比狂喜。
然後──
狠狠啃下!
箏聲乍然突止,只見翠髮青年青衣依舊、手持骨扇如驕傲的神鳥立於遠方場中,似
就要飛天離去。
那身傲骨,只容遠觀,不容褻瀆。
畏與薄霧緩緩散去,整個大廳久久無聲,那是一種滅然的寂靜。
可是……
──為什麼?
陸生看著空無一物的雙手。
──怎麼回事?
慌然地看向場中青年。
剛剛明明還在他的手上不是?
那個溫暖,那個觸感,不可能是虛假!
……
真的是幻覺?
「不愧是鴆一派,今天有幸拜見如此神妙的舞蹈,吾輩榮幸。」
在場眾人等還處於恍惚之間,先打破這場寂靜的是滑頭鬼。
彷彿剛才宴會上從未發生過任何衝突,無頭鬼心情愉悅地大大讚賞了一番,兩人彼
此恭謙之間,在大家還沒有回過神前,鴆便告事離去。
長長吁了一口氣,猶沉浸於餘韻之中的牛鬼滿足地回完味後,看到陸生一副魂不守
舍、倘然若失神情,與斜對的烏鴉天狗交換了下眼神,開口說道:
「剛剛是鳥妖鴆一族的愛之舞,通俗點的說法,也就是──」
「求偶舞。」
牛鬼嘴角一抖,瞪了眼插嘴偷笑的滑頭鬼,見陸生有些失落的舉起酒杯自飲,似乎
已回了魂,便繼續往下解釋:
「傳說中鴆鳥是非常純情的妖怪,一生只認一個對象,也只會對心儀之人展翅,不
是隨便就能跳,可說是夢幻之舞。加上他們一族體弱,所以數量越來──」
「沒錯,不知道是對今天場上的哪個人示好呵。」
霹塌一聲,酒盞從中對半剖裂。
陸生臉色陰霾、面無表情接過酒宴小妖遞給的手巾擦淨,隨後目光如炬,直瞪某人。
牛鬼解說到一半,再次被某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老頭子打斷,睇了眼某妖怪少主,那
副憤懣捉姦的面色,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乾咳一聲,繼續當他的解說員:
「因為百鬼對認可的主人存有憧憬之心,這種心意與戀慕之情相近,尤其鴆對身為
百鬼夜行之主的你另外有兄弟之情、主僕之情、欽仰之情,所以這舞才跳得出。」
陸生猶疑地看了看不再言語的牛鬼,想了想,臉色這才稍緩,然後黯淡持著新杯發
愣。
「阿哈哈哈哈,你也會有今天阿!」看著自家孫子那副窩囊樣,無比歡樂的滑頭鬼
放聲大笑。
「總大將,您這樣說太失禮了!」烏鴉天狗慌亂的阻止。
「觀賞之人若對舞者無異心,則看到的僅是如夢中的美麗炫目舞蹈;若互存有男女
愛慕之心者,則順從己心,幻化出心中慾望的情境。就像剛才的毒羽,也僅是幻像
衍生,並非實物。」某不良爺爺轉向陸生一臉戲謔的說:「怎麼,還想再喝一次交
杯酒?」
「真是罪孽的血緣。」
「你說什麼!」
「哼。」
「爺爺。」不理自家爺爺與牛鬼的無趣鬥嘴,夜生單膝著地,似要起身:「我先離
席了。」
陸生施禮離去,無人發覺。
「嘖。」
滑頭鬼拖腮將手上酒盞內容一氣飲盡。
「這樣好嗎?」一直無語的達磨這樣問:「今天是滿月。」
「兒孫自有兒孫福,況且孩子大了,無論我說什麼,那傢伙也不會聽。」滑頭鬼讓
側近的烏鴉天狗再斟酒,「鴆是好孩子。」
「您這次的惡作劇太過分了……」
又是一聲輕笑。
--
鴆鳥的求愛行為是跳求偶舞,那滑頭鬼呢?
陸:帶他白食各地珍饈!
--
媽媽!鴆被我寫得強氣不再! (這位先生您哪位?)
告非!少主被我寫成黑蝴蝶了! (頂鍋蓋飛逃)
……
其實,那個舞,是這樣的 (正色)
* * *
●首先,自我介紹是一定要的。(神色端莊)
→小姐,您好,我是鳥妖鴆,正值婚嫁之年,有房有車有小弟。
●再來,展示自己的男性雄風。(英姿威武)
→老子可是關東最大俠義組織奴良組下,藥師‧鴆一派的組長,可不是什麼
小鱉三病渣子!
●然後,適當又得體、風流非下流的撩撥。(欲迎還拒)
→美麗的小姐我對你一見鍾情、再見傾心,我可不可以牽牽你的小手,你可
不可以多看我幾眼?
●最後,郎有情,對方亦有意。(耳鬢廝磨)
→把到妹了!老子脫團成功!
* * *
至於為什麼文中大量描寫妖艷、溫婉、纏綿等,那要問陸生少爺,因為那部分是從
他的視點出發的阿阿阿阿!
不過一般來說,雄鳥都會比雌鳥漂亮艷麗是正常的,因為要用來騙美眉嘛。
少爺變黑的理由解釋一下
1. 先前就對鴆有意,只因不清楚那是什麼感覺,然後……覺醒了(遠望)
2. 陸生年紀越大,人類跟妖怪的人格越合而為一。
人類人格──智慧型腹黑,會挖陷阱讓人跳
妖怪人格──沒在思考,一切依本能行動,任性,獨佔欲強
鼓聲那部分,前半段因為是人類,才會那麼煩惱痛苦
後半段是潛意識被影響到轉成妖怪人格,所以才那麼單純嗜血
再次主張:鴆是爽朗固執病弱萌的大哥(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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