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ttleTW (橙海)
看板BB-Love
標題[自創] 最後的旅行
時間Sun Mar 11 22:30:50 2012
在你的墳前，灑下最後一捧土。
靜靜的，我站了很久。
其實一切都很好。非常好。白頭偕老也不過就是我跟你之間的寫照，而我們
的確做到。
無病無痛的，在頭髮灰白的年歲，安詳地在睡夢裡離開。沒有什麼比這個更
好的事了。
不是沒有心理準備。我也一直期望，若我們非得有人先走，會是你先離開我。
讓我送你走。
如今，符合了我所希望的。
我的心滿漲著喜悅的祝福，你只是比我先走一步，你去的地方，將來我一定
會跟上。
但我還是不知道我怎麼離開你的墳的。我想我只是有點累。累到在你的墳前
睡著而已。
只不過我不太懂，明明我只是睡著，為什麼孩子們看著我的眼神會有那麼多
的憂心呢？
我告訴他們，不用管我，我真的沒什麼事。
一件一件，我整理著你留下來的東西。看著一幅幅你留下來的攝影作品，眼
前卻愈來愈模糊。一開始像是透過柔焦在看著那些影像，後來，卻連你拍了什麼
都難以辨認。
心該是滿的，怎麼會覺得那樣空洞。
身旁那個你總是在的位置，已經沒有任何人。
原來，不管做過多少心理準備，也不論是不是攜手至老，都還是會痛、會不
捨、會覺得頓失依恃嗎？
擦乾淚眼，我望見你的相機。你有許多相機，都是你的寶貝。看著它們，想
到你總會眉飛色舞的告訴訴我，關於攝影的美。當中你最寶貝的那台相機，已有
歲月，卻仍被你照顧得非常好。
那是，我們初識時你拿的相機。
我拿起它。好像聽到什麼聲音──
去拍照吧。去拍照吧。
似乎是你的聲音。但身邊根本就半個人也沒有。
拿著我的相機。去拍照吧。
那聲音催促著我。我不知道到底是你的聲音還是我的幻聽。於是我問了。拍
些什麼？
拍些什麼？你知道的。成為我的手，成為我的眼，幫我拍些照吧。
這次，我好像聽到你的笑。
我拿著你的相機，往外走，中途孩子們不斷地攔著我，問我爸你到底要去哪，
究竟要去做什麼？
我告訴他們。去幫你們爹地照相。
你也知道，孩子們就是愛操心。比我們老人家還愛擔心這管那個。說不過他
們，硬是要開車載我。
於是，來到太魯閣。我退休後，我們一起來當志工的地方。
搬到花蓮，甚至都當志工都是我先提議的。
你總是笑我，骨子裡就是商人的人怎麼會想來這地方當義工。我總是回答
你，搶人太多錢，做些小小的善事看看能不能騙過老天，讓老天再丟多一點錢到
我身上來。
可是我清楚你內心比誰都明白，我為何而來。
純粹是因為，這裡有一碧如洗的藍天，偶爾浮蕩著軟柔綿軟的雲絮，或有老
鷹或其他我喚不太出名字的鳥類其間翱翔。
純粹是因為，這裡有別處難見的峭壁蜿蜒，奇岩巨石裸露，或陳著清澈的綠
水一彎，或夾著從其間流湧而出的絹白飛瀑。
純粹是因為，這裡不只有天氣好的日子才美。雨綿綿時，眼前像是疊上層霧
，為一切都添了詩意，山嵐繚繞，美得如夢似幻。風雨磅礴而來，萬物飄搖其間
，又是另一番險峻壯濶氣勢。
其實是因為，你愛照。
我知道你想來這裡照個過癮，但沉醉在攝影之中免不了花掉許多時間，為了
陪伴我，你一直不真的那麼盡興。
所以我說，來花蓮吧。退休了好養老。所以我說，來當志工吧。我看到你，
笑得非常燦爛。
奇怪，你已經不年輕，我怎麼會覺得你愈來愈好看？總之，我們來了。在這
裡待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你心滿意足為止。
好一段時間沒有回來，還有太管處的人認得我，看到我身旁站的不是你，卻
沒有人問我，你在哪。
體力不比當年的我，很多當時與你一起去走過的步道真要前去已是逞能，我
內心有點懊惱。
攝影是用心，把眼前所看到的景象說出來，延長伸展它，說著想說的故事。
不一定要去到哪裡，在所能及的地方，感受，按下快門，就很好。
彷彿間，你的笑臉盈盈，你的聲音迴盪。
我寬心了，不再惱怒自己，無法到達我們當年去過的地方。
想著當時的你，在這裡照著梅的模樣。人們總是愛照著梅在枝頭綻放，你卻
更愛枝頭所剩無幾的殘梅。
告訴我，豐盛是美、殘缺也是美。
甚至你孩子般地集了一地梅瓣，攤在如茵的綠草之上，拍得不亦樂乎。我看
著你完成的作品，雪白的梅覆在嫩綠的草，已屆死亡的凋零對上欣欣向榮的初生
，那樣強烈的對比。
拿著相機，我想著，若是你，此時此刻，會想訴說一個什麼樣的故事？而我
又想訴說一個什麼樣的故事給你看？
在孩子的笑顏中，我按下快門。在遊客的背影裡，我按下快門。看到雨絲碎
了一池明鏡，我按下快門。看到陽光和煦了一地暖意，我按下快門。
在捕捉著動靜之間，回憶著你我之間。
真實的你已經不在身邊，在按下快門的那個瞬間，我卻真實的感受到，你跟
我在一起。
那麼自然，就如同每一個呼吸裡，都有著你。
我拍了一段日子，哪怕是一個倒影、一片落葉，我都收藏進我的眼裡，透過
心透過手，化成想要讓你看到的，我們的故事。
然後我回到了台北盆地，還沒退休來到花蓮前，我們的家在這裡。
我拍著匆匆的路人、拍著牽手的戀人……愈來愈多像我跟你這樣的情侶，能
牽著手摟著腰親暱的走在街上。
看著拍出來的成品，我依稀看到我們。不管是壯年的、中年的、老年的……
甚至現在……吶，你還是牽著我的手的吧？
回到我們曾經的家，定時有人來打掃，保持著就像我們剛離開時的模樣，內
部陳設自然也沒有變。房子外有一大片草坪。孩子們小的時候，就在這裡奔跑笑
鬧，我想著你為他們留下無數個剎那，都在你的作品之中。
我也按下快門，同樣是站在草皮上的頑皮的孩子，如今變得堅強而足以依
靠。我們的孩子，堅持要陪著我，怎麼說都不退。
我細細的為房子裡的每個房間留下影像。只要打開一個門，就有無數個有你
有我的記憶湧上。
停留最久的，還是我們的主臥房。我在沒有任何人的加大雙人床上，看到了
過去無數的纏綿，交織著汗水和精液，力與美的交會。
分明是張空蕩蕩的床，我望著自己拍出來的作品，幾乎難以置信──怎麼會
那樣繾綣，溢滿了難以名狀的愛慾？
因為是透過你的眼睛你的心說出來的故事啊。
我又看到你的笑了。
後來，我到了你的老家去拍照，你也知道的，早已人去樓空。回憶翻湧而上，
關於認同、關於抗爭。
那些都不容易，然而我們畢竟是堅定地走了過來，甚至，靠著親人的幫忙，
我們能夠在這片仍舊未通過同性戀婚姻的土地上，養育我們的後代，看著他們成
為我們的驕傲。
我還去了很多很多我們曾經一起拜訪過的地方，留下影像。留下看似沒有我
們，卻每一幅都是「我們」的影像。
最後，我在我們相遇的日子，來到我們初見面的地方。
那是有著紅磚瓦片的古老的房子，屋簷的線條如呼吸般起伏，建築古拙樸
實，刻劃著歲月的痕跡。
現在是個供人遊歷觀光的地點。
曾經，它是要被敲掉的。這整片地有著更大的商業價值。而我，是主導這一
切的人。
這是我的名下產業，我想如何就如何。我收購土地和房屋，本來就不是為了
做良心。
但就是那個夕陽西斜的午後，古厝一半還在光明和暖之中，另一半卻已沒入
黑暗陰影之內。
我與建築團隊來到這裡，談著到底要如何規劃，望見了身為旅人闖入這棟古
宅的你。
看著你拍照，那樣專注而美好的神情。
聽著像是只是要離去的你，挑起薄唇笑問我，難道你的眼裡只有錢嗎？
我知道，你並不是只是在照相而已，我們談了什麼，你聽到了。而我不知道
為什麼，非常在意。
我向來不相信一見鍾情。可老天非常有趣，最愛讓人打破既有想法。
而我終究沒有毀掉我們初遇的地方，光和影交會之處。
曾經的旅人，你，成了我的戀人，成了我的親人。融入我的靈魂，再不能分
割。
站在你當年那個位置，擺著和你同樣的姿勢，用著你那時的角度。我，拍著
「你」，拍著「我們」。
拍得差不多了，一陣睡意倏地湧上，很幸福的那種睡意。孩子著急地跑過來
問我怎麼了，我笑笑搖頭，請他去搬了張籐椅來，坐在上面，瞇起眼，望著光與
影，重奏得那樣和諧而美好。
隨後，緩緩地閉上眼睛。
踏上你走的路。
再放心不過的、充滿期待的，把自己，交給你。
和你一起，旅行，在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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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只是因為沒寫過第一人稱的BL文想試試就寫了 本想備註內有死人（？）
但想說反正看了第一行就知道內有死人了（喂） 於是就沒有提醒了
看了第一行後 會踏進來閱讀的人應該不是很多吧 謝謝看完這個故事的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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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20.133.15.44
推 renee5622:這種情感好動人！ 03/11 22:37
推 berrycat:文字的感覺很漂亮，很滿足，很溫暖，雖然還是有點感傷， 03/11 22:41
→ berrycat:感傷在於來不及參予他們的故事 03/11 22:41
推 sa5216:好棒!!!好希望以後也能擁有這種感情>w< 03/11 22:43
推 girl2006243:很棒 一直覺得看著這麼多小說HE 但是他們總要面對死亡 03/11 22:45
推 misusi:好幸福的感覺 03/11 22:46
→ girl2006243:要如何面對以及接受總讓我很介意 這篇寫出了很多感動 03/11 22:46
推 suisays:好美的文!!覺得雖然有著"你不在身邊"的淡淡感傷，更多的是 03/11 22:48
→ suisays:想起另一位時那種懷念時的甜...格外引人入勝 03/11 22:49
推 azdc:人生能如此也算是一種圓滿... 03/11 23:30
推 shinyisung:一邊看,腦中一邊播著"家後"啊QwQQQ 03/11 23:31
推 falsemoon:看完了有種綿延而出的幸福感!!好棒的文!!! 03/11 23:39
推 clover1250:很感動也很溫暖..但是看到內有死人卻不爭氣地笑了( 艸) 03/11 23:53
推 fish2cat:感動推推~想到紐約紐約的結局... 03/11 23:54
推 blue2034:雖然內有死人(?)，但是整篇文章都透露出"慶幸我們一起走 03/11 23:58
→ blue2034:過的感覺QwQ 03/11 23:59
推 water1026:很喜歡這樣的描寫方法~ 03/12 00:09
推 stupidbird2:情境描寫很棒 QQ 03/12 00:37
推 tristine:超越了HE的結局呢w 能這樣子送走對方、回憶過往 好溫暖、 03/12 09:53
→ tristine:好幸福喔wwww 03/12 09:54
推 karenwolf:很感人的倒敘寫作 筆觸溫馨 忍不住哭哭了T^T 03/12 10:18
推 redratio:說真的孩子的部分令我感動不出來，養育後代這完全是異性 03/12 11:22
→ redratio:戀的價值觀（考慮很久身為一個同還是決定說出來 03/12 11:23
真的非常謝謝您願意出來回應 但我本身認為 是否教養後代
跟同異性戀並不是有那麼大的關係 我身邊也有一些異性戀朋友就是不願養育後代
避孕避得非常徹底 其中有夫妻已過適合生小孩的年齡了 也的確沒有子女也不願領養
我寧願相信願不願意養育後代跟個人的思想和抉擇有關係
我想一定也有很多同性戀希望可以透過各種方式擁有孩子
否則不會有愈來愈多國家通過同性戀伴侶認養小孩 會通過肯定跟同性戀伴侶的需求有關
再度謝謝您的回應讓我們有更多思考和討論的空間
在此也很謝謝所有回應的大家 我內心的感動很難說明
原諒我不知如何一個個回應對你們留下那樣溫暖的字句的感謝 但我都放在心上了
老實說我真的喜出望外 沒有想到平淡的這文會有那麼多人喜歡 真的非常感謝你們
推 h5u:開頭還以為是周把拔去掃墓的說...Q_Q 小鱔魚~~~~ 03/12 15:37
周爸那一對的故事其實我也已經想到死亡以後了只是還沒有寫（被揍）
雖然很想爆雷但還是忍耐吧 我會慢慢填坑的 但真的很慢因為填坑速度不敵挖坑（炸）
→ Doublecurl:養育後代與同異性戀沒有絕對關係，有個同志團體叫同家 03/12 16:55
→ Doublecurl:會，可以去看看他們的訴求 03/12 16:55
非常謝謝您 這文可以探討出這樣的課題 得到這資訊 我真的相當感謝
推 mykaede:很好看Q/////Q 03/13 00:04
推 yatin928:好感人的感情……Q__Q (感謝原PO寫出這篇文) 03/13 01:05
推 yu0917:~Q__Q~ 看第一次覺得好感人 再看一次就覺得好想哭 03/13 01:59
推 Jumpinggenes:很溫馨：） 推 03/13 07:15
→ laluz:推這篇好看QQ 養育後代跟性傾向沒關係吧，並不是同志都這樣 03/13 16:00
→ laluz:我認識一個女同志媽媽，已經靠捐精養了兩個可愛小孩了喔。 03/13 16:01
真的謝謝你們:) 你們的每一個留言我都非常珍惜 我會努力寫出更多我感受到的愛
最近在一家常去的小家庭式的餐廳遇到愈來愈多同性戀伴侶去吃飯
聽著老闆娘說其中有對男同性戀伴侶感情很好 常去吃飯 但有天在餐廳吵了架很不愉快
隔幾天去吃飯就已和好如初了 我在想 可以這麼勇敢的吵架 也是一種幸福
那是一個很溫暖很友善的空間 我在那裡看到了好些同性戀「家庭」
就算不能有婚姻關係 也沒有太多親密的表現 他們或她們 在我看來 就是家人
※ 編輯: littleTW 來自: 220.133.15.44 (03/13 18:09)
推 Maplelight:溫馨ＱAＱ 故意看得快一些免得爆哭 03/14 06:44
→ Maplelight:結果安全無事的看完過兩秒就鼻酸了一下XD 03/14 06:45
推 edsnet:寫的太好了 03/15 0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