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出去的FB訊息都是已讀沒回，小白的塗鴉牆都是放自己拍的照片，幾乎不寫字了，他
盡量不去想自己會不會被歸類到看不見全部動態的那個群組裡，也幸好他一直都很忙，只
有睡前才有機會想那些五四三。
好多的轉貼和讚。
就算他也給了個讚，也會被淹沒在那幾百個讚裡面。
即使如此，他還是會在睡覺前發訊息給小白，得不到回覆也沒關係，只要他有讀就好。
去年的聖誕節他收到很多禮物，想寄一點給小白，又怕他不領情。今年因為有學姊那些偷
拍傳來的照片，讓他有了一點信心。
「他不缺衣服吧。」打包的時候黃繼綸也來幫忙，大多都是一些廠商送的襯衫和西裝，還
有他另外買的刷毛帽T、圍巾、帽子和毛襪，什麼都有，包括一大疊明信片，是跟著廠商到
各個國家拍照時，在有限的時間內趕著買的，所以來不及寄。「就算他在台灣，也會有廠
商送他，他不是有接穿搭網站駐站部落客的工作嗎？」
「……」我買的跟他們不一樣。小黑只是這麼想。
「又不講話。」翻了白眼，難得的休假日他竟然沒睡覺還自願幫忙打包，就算等會陳小黑
說後院有一箱貨櫃也是要寄給陳小白的他也不意外。「他一點進展也沒有嗎？」聽說都忘
光了，這麼離奇？
「還是一樣。」弄得他都沒心情算離開台灣到底有多久了。
他依舊發著不會被回覆的訊息，直到聖誕節假期過後，工作量開始多了起來，他極少有時
間再去翻個人頁面。
一直到小白換了新的大頭照，身上穿著他送的帽T，雖然沒露出臉，他知道照片裡拿著相
機，背對鏡頭面向墾丁大海的那個人，是他弟弟。
那這張照片是誰幫他拍的？不會是阿叔，阿叔人現在在國外工作，也不會是學姊，自從小
白轉成攝影師之後，她認為是該帶新人的時候，就讓小白擁有自己的團隊獨立作業，沒再
繼續帶他。
也許他真的開始了自己的生活，這樣也好。
＊＊＊
伸展台是沒辦法走了，但還是接到一些廠商詢問平面拍攝的意願，但他走不出去。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單獨工作的機會以前也很多，但自從出院後，要再站在鏡頭下，他便
會開始冒冷汗。
連學姐都察覺他的不對勁，明明對他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試拍，甚至只是站在定點讓攝影
師測試燈光，小白的眼神都表現出害怕的樣子。
之後也委靡了好幾個星期到足不出戶的地步，直到阿叔拿著相機去找他，說要找個伴上山
攝影，才肯出門。
『阿叔，你覺得單身好不好？』
在零下溫度的山頂等日出，已經單身很久的大叔心裡一陣心酸與寒冷，單身錯了嗎。
『比較能專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其實他想都沒想就回答小白的問題，畢竟這是真的。
『沒什麼包袱，靈感這種東西就是要沒顧忌。如果說某天半夜是難得一次的天文奇景，錯
過之後這一生就再也拍不到，當準備好器材要出門的時候，老婆在你背後嚷著『小孩三點
要餵奶』，那靈感能不熄滅嗎？但是也不能說單身就是好，剛講的是我自己的例子，我也
有朋友是有了老婆孩子以後，拍出來的作品多了一些柔和溫順的感覺，也是有那種市場，
所以單身好或不好是要看人。』
『小黑要我別再單身了。』
『呃……』阿叔並不知道兩兄弟的私事，對他來說，這兩個小鬼只是感情好的兄弟，再沒
有別的。『聽說你們從小到大都沒分開過啊？那你呢，你有想過在你跟你哥之間，多了他
的女朋友和你的女朋友嗎？』
『以前沒想過，這幾天有在想。』但總有一片霧茫茫的畫面遮蓋住他的想像，而越是想努
力在腦海裡撥開那片霧，就覺得自己越想不透更多事。感覺記憶碎成一片，總是斷在一些
好像很重要的地方，他問了好多人有關他跟小黑的事，想知道是否有遺漏的部分，但得到
的答案他都知道。他確信有些散落的記憶沒有人曉得，因為大家只給他疑惑的表情。
是不是照著小黑的話去做，就可以把失去的碎片找回來？
『感情這種事急不得，也不是說年齡到了一定要硬著頭皮結婚。』
『嗯。』這才想起就算身邊來來去去的漂亮女性很多，他卻從沒花時間記住她們，除了原
本就熟識的學姊和幾位化妝師及造型師，若真要把這些人排除在外去算他接觸過的女性，
數量幾乎是零。為什麼會是這樣呢？『說不定小黑下次回來，會帶個外國女友也不一定吧
。』
然後，他就不再是小黑唯一關心的人了。
「那是誰？」陳小白和同事在辦公室外嘻哈打鬧已是常態，只是最近他不再惡作劇，反倒
是和一些女孩子有說有笑，其中一個最常來探他的班。學姊有些疑惑的問起攝影助理。
「新崛起的攝影師，研究所才剛畢業，念視覺設計的，小白跟她談得來，兩人前陣子合作
的幾個專題口碑也不錯。」拿起桌邊的剛發行的雜誌，是服飾品牌和飾品的異業合作，連
捷運站燈箱都看得見廣告。「妳事情太多都忘啦，還是妳讓小白去拍的。」
「幫我注意一下。」她就覺得眼熟，一經提醒才想起在小白的FB上還特別開了個相簿放和
她的合照，一些出遊的個人照八成也是這女孩幫他拍的。小黑也許不知道這件事，不然早
就狂發訊息問她小白怎麼了。
「注意什麼？狗仔嗎？」
「看那兩個人是不是在交往。」
「不會吧，都已經不是模特兒了還管這麼嚴啊？」
「呃……我是以學姊的身分關心好嗎，他沒交過女朋友。」
「妳是他們的媽嗎？」
「囉唆啦！」要保守秘密實在難得要命，真想掐死陳小黑那個逃跑的傢伙！
雖然心裡是空的，但有了Helga的陪伴，至少他會忘記小黑丟下他這件事。
Helga跟媽媽住在一起，爸爸是個來台灣畫畫的愛沙尼亞人，因為喜歡台灣的風景，常到
山裡找靈感，就在Helga還很小的時候發生山難過世了。但是Helga並沒有難過，反而跟著
爸爸的腳步走上藝術，她也不怕那些山岳，倒認為那是最能接近爸爸的地方。
會認識Helga也是因為阿叔，在某一次的山攝她加入了團隊，一直很有活力的走在最前方
，阿叔也讓活潑的Helga帶著小白拍出更多好作品。
「好想看你哥本人。」在書店裡，Helga拿起某本雜誌的德國版，裡頭用特殊紙材印製的
廣告讓人很容易就停在那張頁面，小黑穿著棗紅色的西裝，將頭髮整齊梳在腦後露出耳朵
，那樣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樣，距離感也比以前遠好多。「明明就長得一樣啊，看見你就等
於看見他，但這些照片還是給我好奇的感覺。」
「他是很奇怪的人，quirky。」
「什麼啊幹嘛這樣講他，雖然quirky也不是甚麼不好的字。」其實Helga會幫他注意有小
黑出現的雜誌，雖然不是每本都有，但只要知道裡頭會有小黑，會盡量買到並幫他貼上標
籤放在書架上。他不討厭Helga這樣做，卻從沒去翻過那些雜誌。「你哥的作品也是可以看
一下啊，東方人要出現在西方雜誌不容易，拍出能壓過洋模的氣勢也很難，可以看看那些
攝影師的拍攝和後製是怎樣做的，對我們也很有幫助。」
那天晚上他做了不好的夢，他夢見小黑興高采烈的端了盤像是食物的東西朝他走來，他只
是用手指扣住盤子邊緣，然後將裡頭的東西全打在地上，盤子碎了，連小黑都在眼前碎成
粉狀。
醒來後呆望著漆黑的天花板，隱約記得上頭應該黏著白色螢光星星，現在卻什麼都沒有，
只有從窗簾透進來一點的路燈燈光。
而睡在身邊的是Helga，不是小黑。
『看一下嘛，你哥的作品。』
Helga依舊熟睡著，他輕手輕腳摸下床，將小夜燈帶到書櫃前，翻起那些有貼標籤的雜誌
。
自從小黑離開之後，他下意識的會避開一起拍攝過的作品，即使知道這陣子小黑在歐洲打
開了知名度，也不去關注。
每天睡前打開訊息收件匣，總是會看見不知道該怎麼回覆的留言。在機場說了那樣的話，
像是要和他切割，最近又天天留訊息，好像還在身邊一樣。
只要看鏡子就能看到小黑，但是雜誌裡的不一樣。
『到底在傷心什麼，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在台灣的作品不是這樣的表情，若是為了迎合
西方對東方的好奇而營造出來的表情，那也太累了。拍攝高級訂製服飾和精品的模特兒確
都是冷著一張臉，但那不是他知道的小黑。
他一直看到天亮，知道自己從生氣看到入迷，明明就是一樣的臉，卻覺得自己看那眼神，
就像是被黑洞吸入一樣。隱約記起曾更近的看過那雙眼睛，是在怎樣的場合，卻想不起來
。
也許真有那些被遺忘的拼圖，他想要湊齊，因為他跟小黑不該是這樣子。
沒人能欺負他那老實的哥哥，連自己也不行。
聖誕節前一週，他收到了小黑寄來的一箱衣服，就算沒註明，他也知道哪些是廠商的、哪
些是他買的。剛好Helga打算開車到墾丁過節，問他要不要一起去，應允後開始打包，連想
都沒想，就把小黑送的衣服塞滿了行李箱。
只是從這之後，小黑就沒再傳訊息給他了。
＊＊＊
「Filip，你還好吧？」造型師在時裝週過後就到各地採買，繞了地球大半圈回到德國，
找了喜歡的模特兒來試裝，沒想到才幾個月沒見，整個人卻瘦了一大圈。
「但我都有吃東西。」舉起手裡的巧克力條，的確是其他模特兒都避之唯恐不及的花生巧
醬口味。「最近每天都吃一條。」但小黑沒說這就是他一天的食物，如果回家後黃繼綸和
學長也沒煮飯，等於不會留食物，就算冰箱有飯菜能微波，他也因為懶惰而直接洗澡上床
睡覺。
「我不能接受瘦成這樣的你啊！」雖然衣服還撐得起來，但眼眶的輪廓比之前更深了些，
東方人特有的黃皮膚好像也更淡了點。「就算只是兩公斤，看起來也差太多了，不行，你
一定要跟我去吃東西！」
說到底，大家還是想看他和小白在一起拍照，總是說他們以前拍過的一些稍微逾矩的作品
都勾起人的興趣了，沒繼續拍下去很可惜。
聽到這話，小黑差點沒把剛喝下的熱湯噴出來，心想著要真被你們知道還得了。
「看看你嚇的。」抽出幾張餐巾紙遞上，造型師繼續談著他們以前的照片。「拜託，如果
你弟弟來德國，就算只是來渡假找你玩都可以，請一定要通知我！我們來做個私拍嘛，我
有認識的攝影師也會很樂意幫你們做影片的，最近好多模特兒都和有私交的攝影師合作拍
了一堆視覺感好強烈的影片放在自己的專頁上，你們應該也來拍一段的。」
「我不確定他還會想拍。」若說是以前的小白，一定會馬上答應這種要求，因為他是有目
的的。「還有，你可以說慢點嗎，我還沒辦法聽那麼多的德文。」雖然公司有安排語言訓
練課程，但太過口語的對話，還是聽得有些吃力。
「哈哈，抱歉啦，我是真的想幫你們做造型，你看我連草稿都有嘍。」
「不錯欸。」
那真的是很棒的構圖，但小白已經不可能和他一起拍這樣的照片。
他看到了他臉書上的相簿。
陳維宇已經跟一個叫Helga的女孩子在一起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50.68.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