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煩躁什麼？不要一直玩手機好嗎！」難得回台灣一趟，想說約陳小白這個得意門
生出來吃飯，結果卻是當起低頭族手機刷個不停，阿叔怒了。「我後天又要飛走了你就不
能好好跟我吃一下飯喔。」
「小黑過年沒回家！」說什麼德國沒在過農曆新年所以他沒時間回來。「他有傳簡訊跟爸
媽拜年說新年快樂，也有跟學姐說，可是沒傳給我，連FB都沒有！」
「呃……」
「阿叔，你也有收到嗎？」
「白仔，這麵好吃欸！」
「為什麼！」
他能理解德國沒農曆新年，就是無法接受所有人都收到了小黑的簡訊，卻獨漏他一人。不
是天天留言嗎？那些衣服不是他寄來的嗎？
「哎呀你這樣好像跟以前那樣愛吃醋，還想說你終於長大了不玩小孩子脾氣那招。」那時
候的陳小白三天兩頭發脾氣，還把他新請的助理撲倒在地上，只因為補妝時靠小黑靠得太
近。
「以前？有嗎？」
「欸？」他看小白的表情不像是裝傻，是真的很疑惑。兩人對看著，小白期待阿叔再繼續
說下去，阿叔則訝異小白的停頓。「你說不管什麼情人節還是耶誕節都要跟你哥一起過的
啊，就算是清明節也一樣。」
「我說過這樣的話？」
「你跟你哥拍了很多照片，三不五時就逼我看說是要宣示主權啥鬼的，工作也拍無聊也拍
拍得我都煩了，手機拿來。」接過小白的手機，但裡頭的相片跟他記憶裡的完全不一樣。
「你有換手機嗎？」
「沒有。」
彷彿那段日子不存在似的，小白的手機相片大多是風景和食物，和小黑的合照全不見了。
「這不對啊，我不可能記錯的，那時候的你超級煩。欸，這相簿也太無聊，怎麼都吃的！
」已經到了最後一張，還是食物，就算是偷拍小黑的照片都沒有，太不像是陳小白的手機
了。「我就覺得怪，你出院之後就不怎麼談起小黑了。」
小白沒表示什麼，從阿叔手裡收回手機，聳聳肩繼續吃他的麵。阿叔看著他，想著他是否
會像以前那樣又開始聒噪起來，結果卻沒有，一直到結帳出了門口，小白都沒說半句話。
「麵好吃嗎？」回到原本是他跟小黑的家，現在換成了Helga，她正在搭起的簡易小攝影
棚裡拍攝飾品。
「還不錯。」然後他想起Helga搬進來時，他們有稍微打掃家裡，雖然小黑帶了不少他自
己的東西離開，但還有一些筆記本和日常用品留了下來，Helga說不想丟，怕小黑回來還
需要。「我哥的東西都放在哪？」
「都還放他房間喔，雖然只有兩個小紙箱。」那裡現在被他們拿來當攝影器材的儲存室，
防潮箱都放在裡面。
走進小黑的房間，發現天花板上有螢光星星，原來是在這裡。
等一下Helga還要為飾品的照片作調色後製，不會有時間看他在做什麼，他不想鎖門，只
好找個從客廳看不見的死角，躲起來看小黑留下來的東西。
雖然小黑把私人物品帶走了大半，留下來的是丟掉也無所謂的雜物，但他還是抱著能在裡
頭找到一點蛛絲馬跡的希望。
都是一些筆和捨不得丟掉的巧克力鐵盒，還有去夜市玩遊戲得到的獎品，像是長相奇怪的
紙鎮、套圈圈放在最後排那些正版的小公仔。小黑對這個一向很在行，玩到老闆都希望他
不要再來，然後是一些手環和袖扣之類的飾品，以及一些雜誌。
連筆記本或是照片什麼的都沒留下。
他把那些零食鐵盒都打開來檢查，都是空的，只有一個例外。
裡頭有一堆餐廳的名片，應該是跟小黑去吃的時候順手拿的。仔細檢查那些名片，當然也
有跟小黑一起去吃的記憶，好像沒什麼幫助，這些都是他知道的事。
但是裡頭夾了幾張立可拍，也許是因為跟名片差不多大小，所以被忽略了。
拿著立可拍的是自己，照片主角都是他和小黑。
在百貨廁所鏡子前玩自拍，手拉在一起，他記得拍完後趁著四周沒人，偷親小黑。
一起吃一個便當，因為訂便當的人少訂，那是剩下的最後一個，所以把裡面的飯菜都分成
一半，連滷蛋都硬要用筷子剪成一半。
因為工作滿檔而錯過搶高鐵票的年節假期，只勉強買到別人退掉的客運車票；車子冷氣冷
，兩人的手握著暖暖包，在國道上塞了七個多小時才回到南部的家。
然後他們在床上擁抱、親吻。
都在照片上。
「怎麼了？冰箱裡有鹹派，你食量那麼大，一碗麵大概只能塞牙縫。」Helga依舊埋首於
工作，卻知道他從房裡走出來，也知道他沒吃飽。「聽說你跟你哥吃飯時間一出現，大家
都要顧好自己的便當，飯都吃到哪去了啊你們。」
『你跟你哥。』
腦裡突然都是這四個字，Helga這樣說、阿叔這樣說，大家都這樣說。他走到冰箱拿出鹹
派放進微波爐裡，總覺得小黑就在身邊。
其實他很喜歡Helga，但是Helga從沒說過喜歡他，連同居這件事也是很自然而然發生，某
一天問Helga要不要過夜，她沒拒絕，就這樣了。她還是偶而會回自己家住兩三天，但很
快就回來了，也帶了很多食物，像是怕他餓肚子。
「我好像遇到詐騙集團。」到底是不是大家都對他跟小黑的事絕口不提，又或者真是那樣
的關係，他跟小黑可能會選擇不對任何人說，如此一來後者最有可能。所以是他把這一切
都忘了，讓小黑太傷心，所以才離開的嗎？那他又為什麼會忘？
「那打165沒？」
「啊？」
「詐騙集團，你說你好像遇到了？」
「……哈哈哈。」Helga認真的表情，讓他沒幾秒就開始大笑。
「幹嘛？你現在的反應好像真的被騙走很多錢然後精神崩潰，別嚇我！」
如果沒有到很喜歡的地步，是不會和那個人上床的。
他現在很喜歡Helga，但是小黑呢？
一起拍了那些照片，可能也做過了吧。
那時候的他喜歡小黑，有比現在喜歡Helga多嗎？
他假設目前沒有人知道這件事，自然也沒有人能夠討論，小黑一定是知道這整件事的人，
但如果小黑願意告訴他，就不會一聲不吭的跑去德國了。
所以，現在只能靠自己。
現在真正陪著他的人是Helga，不能不清不楚的就傷害她。
就像他現在正讓小黑傷心一樣，如果小黑真的有在傷心。
「OH-MY-FRIGGING-GOD！」Helga瞪著電腦螢幕，一臉驚訝的在他和電腦螢幕間來回看著
。「看得我敲擊害羞啊！我愛這個色調！」
他走到Helga的螢幕前，應該是底色使用灰階，再用圖層特效去堆疊的手法，不是很難，
只是要調到位就看功力問題。
有時候半裸比全裸更誘人。
國外的攝影總是能比台灣玩得更大膽。
但他不能接受那種看起來下一秒就是要上床的模特兒是小黑。
即便攝影師的拍攝技巧和手法再好，人稱那是藝術，那都不干他的事。
任何一個模特兒去拍這樣的照片他都不在乎，甚至他也會存進電腦當作以後學習的範本。
但那不能是他哥，不能是陳維宣。
＊＊＊
Heinz說暗房總讓人感到很平靜，所以他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Filip，你來啦。」
他就這樣看著攝影師把照片沖洗整理好，已經是兩個多小時之後的事，然後他們走到廚房
煮咖啡。
「好像真的很平靜。」那兩個小時裡，他幾乎忘了小白的事，只看著攝影師的手指動作，
想著那真是雙漂亮的手。
「Heinz。」
「嗯？」
「Heinz，我的名字。」從冰箱拿出幾塊餅乾，Heinz將碟子推到他面前。「你總是拍完就
到電腦前看我和總監選照片，一句話也不說，這樣德文怎麼學得好？」
「其實我也只會溝通交談，讀和寫都還不行。」
「我有教師資格可以敎你，免費。」
「免費的最貴。」
「什麼意思？」
「那是我們台灣會說的話，意思是得到免費的東西往往付出的無形代價反而更高。」
「這就是我永遠不懂中文的原因，總是有一些字代表了很深的意思。」
Heinz是他來德國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幫那名DJ拍音樂錄影帶的導演。當初對自己沒
了信心，不想回台灣，在德國又不順利，不好意思向黃繼綸訴苦，也不敢打電話回台灣找
家人或是學姊抱怨，直到Heinz出現在他眼前，他才覺得有了希望。
其實他們不常聯絡，但只要有空出去見面，通常會花掉一整天的時間在一起，雖然大多只
是到郊外散心和找哪間店賣的咖啡和點心好喝而已。
不像其他的攝影師，Heinz總是打扮得體得出現，他知道怎樣的衣服最適合自己的身材，
看得出來是刻意搭配過的。家裡的擺設也很簡單，看似隨意擺放的傢俱，卻按照房子建造
的格局擺在恰當的位置，例如窗前斜擺的單人沙發，是個可以舒適看夕陽西沉的好地點，
那是小黑在Heinz家最喜歡的位置。
但是Heinz家的暗房，在今天之前他從沒走進去過，這是在德國待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找
回那種不交談也不無聊的感覺。
「我想學怎麼寫你的中文名字。」
「筆劃很多，你不會想學。」
「人都會對喜歡的事情很執著，所以話不要說得太早。」
「……你知道我不會喜歡你。」Heinz應該是喜歡他，以前的他是會避開的，但是現在卻
連人家的家都去了好幾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墮落了。
「我不在乎是不是會有更進一步，沒有也無所謂。」Heinz拿了兩杯咖啡，在他身旁坐下
，兩人一起等著夕陽。「你把這裡當做一個逃避的地方，反正這裡空間夠大，隨便你。我
只是想學一下中文，不然哪天你離開了，我沒什麼可以留著想念你。」
「你有那支音樂錄影帶和一堆照片。」
「那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東西，我不想要。」
「……」誰不是這樣呢？他連自己原本能擁有的都失去了，想要的只有一個，是別人都不
知道，可以收在心裡保護的東西。
他在一張紙上寫下自己的中文名字，Heinz很認真的一筆一劃學著，直到天黑，總算靠記
憶寫出歪七扭八的三個繁體字。
「我相信每天練習一定可以把『陳維宣』這三個字寫得很端正，現在，讓我煮一頓好吃的
報答你吧！」喝完最後一口冷掉的咖啡，Heinz伸了個懶腰，收拾桌上的咖啡杯和點心碟
，起身準備下廚。
他大概也是失心瘋了吧，或是被小白拋棄的打擊太大，到現在都還無法接受，在Heinz轉
身前，他湊上前吻了過去。
「沒有第二個了。」
「嗯……模特兒跟攝影師的故事，虧我還滿期待的，對象還是你，Filip。」Heinz沒有做
下一步動作，手裡拿的咖啡杯和碟子也沒有放下。「但我知道要是我答應現在的你任何事
，那都只是你一時衝動。」
「為什麼你會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等誰，但是我知道，你會一直消極的等下去，不前進也不後退，我實在沒
那個自信可以改變這麼死腦筋的你。」
「……」
「但我畢竟也是人，忍耐是有限度的。」然後，咖啡杯和碟子被放到一旁，迎面而來的是
個強勢的吻，小黑只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也許就這樣沒了呼吸空間暫時失去意識也無所謂
。「看吧，你這麼消極。如果那個人一直不出現，就算我沒自信，也要練出那個臉皮，這
是一個警告。好啦好啦我要去煮飯了，煮什麼吃什麼啊！」
Heinz的背影其實很像小白，一開始有點神經質，然後步伐會越來越穩健。
但是把別人當成替代品這個行為，一整個不可取。
如果哪天他在Heinz身上再也看不到小白的影子，或許就會在一起了，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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