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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時候開始就認識高睦宇這個人,柳建揚已經不太記得了。 他們都是原住民,從小就在山裡亂跑,印象中是有記憶開始,高睦宇跟他兩個人便常常在 山裡玩到月亮都出來了才肯回家。一直一直,都是這樣在一起玩,沒有第三個人。 順著河流的路線往山下跑、牽著高睦宇他家的黑色土狗往山上衝,就連自己家裏,都有高 睦宇拿獵刀刻的木雕,放在書桌上,一個只要坐下就能明顯看到的位置。 小時候,跟著家裏大人去打獵。分頭進行狩獵的兩家人常在山的這頭呼叫,另外那頭的人 就知道要開始圍陷阱。除了這樣,他們還喜歡唱歌,光是無歌詞的吟唱,象徵著風與空氣 流動的音調高低起伏,就能讓他們耗掉一個下午。 等到年紀到了,他知道自己和高睦宇的身份不太一樣。他是頭目的兒子,高睦宇則是下兩 階的勇士,兩人之間還隔著貴族。在知道階級不同無法通婚的時候他有些小失望,只是說 不出那種落寞到底有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反正他不喜歡想太多事情,日子過得快樂,就 很滿足了。 不過,似乎自己挺在意通婚那檔事,也許是將來想讓自己的小孩跟高睦宇的結婚也不一定 。 但是貴族如果要和勇士階級通婚,就必須放棄頭銜身份才可行;不然就是勇士必須找到一 家貴族當他們的孩子,並和自己原本的家庭斷絕關係。想也知道高睦宇怎麼可能會做出斷 絕關係這種事情,這人對家庭看得很重。 看樣子,高睦宇是不會知道他柳建揚在想什麼了,反正他本人也不太清楚就是。 等到柳建揚覺得有什麼不對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曉得該怎樣面對,更別說是解決,因為 高睦宇突然不再唱歌了。 他還是一樣搞笑、一樣的有人緣、一樣因為考試考不好而笑嘻嘻的走到講台前讓老師處罰 ,全部都和他小時候沒兩樣,不同的就是似乎很久沒聽見他的歌聲,在大武山裡迴盪。 國高中,兩人一起搭校車到臨鄉念私立中學,長輩說是到那裡唸書有教官管比較不會變壞 。 從國中部一路升上高中部,成績有時好有時壞,也都撐了過來。 但,柳建揚還是一直沒聽到高睦宇的歌聲,連校慶的時候都沒聽見。 漸漸的,連他自己都不太愛唱歌了。 「喂!你的煙蒂,不要留在這裡。」 是方劭寰,是明明是享有特權不用做晨掃工作,卻傻傻跑來掃階梯的班長。鍾靖繁那傢伙 懶惰早起掃地就找代掃,腦筋還動到方劭寰身上,沒被處罰是因為如此一來只要方劭寰掃 地工作結束一下樓,十之八九的機會都會遇上嚴冀恒,讓這姓嚴的一大早心情好,鍾靖繁 整天也落得輕鬆。 「你應該是去向教官舉發我在這邊抽煙吧,還叫我收煙蒂。」不再唱歌之後,連喉嚨也不 想保養了,雖然他不知道那是因為青春期變聲還是真的抽煙抽到嗓子壞掉的緣故,希望前 者因素比較多。 「舉發……」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方劭寰一手抓頭一手抓掃把,想必這種現實的問 題超出他本身願意思考的範圍。「你如果把現在煙蒂丟到馬桶沖掉不是比較省事嗎?」 「喂……」雖然等會煙蒂拿到樓上廁所沖掉就能湮滅證據,柳建揚還是挺佩服這人的腦袋 能想出這種『省時又省人力』的鬼方法。「你班長是當假的就是了?」 「反正又不用喊起立敬禮。」現在有的老師已經直接免掉這項程序,都覺得過時又麻煩, 大家互相省時間不是很好? 「……」真想吐血。「喔對,那個嚴冀恒……你們是怎樣啊?」這是他一直想問,卻又不 知從何問起的問題。某天就是很突然的,偷偷瞄到兩人的手牽在一起,嚴冀恒頭還靠在方 劭寰肩膀上打盹,讓他想起以前跟高睦宇好像也有類似的動作,只是手沒那樣擺放而已。 「我們?就……」從沒有人拿這問題問他啊,該怎麼回答?「就覺得他比別人重要一點這 樣啊。」 「才一點?」 「喔,也許……再多一點?」 「……」他也不是那種告密者,怎麼搞得好像如果方劭寰不在人前把嚴冀恒說得很重要就 會被剁頭一樣? 「大概就像角頭老大對你那樣吧,就很重要啊。」 「你說高睦宇?」 「對啊。」 「他對我哪有怎樣?」 「就……他其實對你還滿體貼的吧,你需要什麼,有時候還沒講,他就先一步想到去做了 。」 像是亟欲表達什麼,方劭寰將掃把擱在牆上,比手畫腳的想描述他想講的東西,卻發現自 己的表達能力遠弱於想從腦裡傳達出的重要訊息。「我以為你都知道。」 「我又知道什麼?」如果遲鈍如方劭寰的人都看得出來,那他怎麼什麼都看不到? 想到這裡肚子就悶了股氣,沒注意方劭寰一臉錯愕的表情便轉頭離開。 滿肚子悶氣走進教室,也沒看路,就在教室門口和高睦宇撞個正著。雖說兩人差不多體型 ,但好歹排灣族勇士不是掛假的,沒有任何防備的柳建揚整個人莫名被高睦宇撞在牆上, 等他回過神來還是以相同姿勢趴在牆上,似乎連魂都被撞飛。 「我才正要出去找你耶。」完全沒發覺自己就是把柳建揚撞成眼冒金星的罪魁禍首,高睦 宇還喜孜孜的拿出進校門前到隔壁超商買的兩顆茶葉蛋,打算兩人分了吃。「你昨天不是 說要吃,你看我還記得溜。」 「……」方劭寰說『體貼』,哪來的體貼?被他撞得腦袋磕牆一陣暈眩,不是問他有沒有 怎樣,只想到吃,體貼在哪啊?「你從教室走出來就不會先看有沒有人經過嗎?知不知道 你撞人很痛啊!」 「可是那是你……突然從轉角衝出來這樣子,我要閃也來不及啊。要是我閃開你會直接牆 壁就撞到捏。」不懂平常任由他胡鬧得柳建揚為什麼突然脾氣那麼大,一時之間也不曉得 該怎麼辦,直腸子的高睦宇便把他所謂的『事實』全講了出來。「那你有沒有怎樣?剛剛 你好像抹布一樣『啪搭』一聲就趴在牆上耶。」 ……抹布? …… 抹布! 「那我是不是把這整面牆用制服擦乾淨也很好笑?」 不想等回答,柳建揚推開高睦宇走回座位,背對著他撐起頭看起窗外的風景。 只是,晨掃時間四周環境吵雜,他卻沒聽到高睦宇手裡裝著茶葉蛋的塑膠袋,掉落地板的 聲音。 午休,柳建揚又偷溜到學校頂樓抽煙,直到午休鈴響之前才又偷偷摸摸跑回教室裝睡。下 午的課還沒開始上,他就看見方劭寰手裡有顆茶葉蛋,這才想起早上他本該擁有這份點心 ,但很傻的沒吃,不曉得高睦宇是不是把他那份吃掉了? 「那蛋殼你要自己拿去丟。」方劭寰這樣跟他說,是吃他茶葉蛋的唯一條件。換做是平常 的柳建揚,他才不會去跟同學要東西吃,有錢可以自己買,高睦宇也會買給他。 走到垃圾桶前丟蛋殼,他才發現有人丟垃圾沒丟準,有個塑膠袋卡在垃圾桶與牆壁之間。 拿起一旁的鐵夾打算做點舉手之勞,卻發現普通的半透明塑膠袋裡,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東 西。 也許,今天一整個早上也有同學買茶葉蛋,或是中午拿來當午餐? 也許,今天有人這麼剛好,一次吃兩個茶葉蛋? 那會不會也很剛好的,兩個茶葉蛋都沒吃過,就被扔了? 「Sauza。」那是高睦宇的原住民名字。「早上那個茶葉蛋,你沒有吃喔?」柳建揚知道 自己早上發了頓脾氣,也不敢奢求高睦宇現在心情會好到哪去。高睦宇在族裡的階級裡比 他低是一回事,但如果對朋友來說還講什麼階級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一直以來被包容的 都是他,誰讓他被慣壞了,才學不會如何低聲下氣道歉。 「什麼東西?有吃啊,吃完了。」拿著不知道從哪檢來的木棍,高睦宇拿起藏在抽屜裡的 雕刻刀,想了個輪廓,反正等會國文小考的文言文翻譯他也懶得念。 「我說茶葉蛋。」 「嗯。」高睦宇的精神完全集中在木雕上,像現在這樣不多話有九成九以上就是不想理人 。 想耍任性,要他頭轉過來看自己一眼,卻使不上力氣。 『你要氣多久?如果我道歉你是不是就不生氣?』這才是他真正想問的,不過……也許等 那木雕刻完之後再問……會好一點吧? *** 晚上睡前,高睦宇躺在床上,望著從窗戶透進來的月光想事情。部落裡大概到了晚上十點 就幾乎寂靜無聲,只有不曉得哪幾戶養的獵犬睡不下偶爾叫個一兩聲,還有不曉得什麼時 候才會放棄鳴叫的蟋蟀,都是從小到大晚上睡不著時,只要聽久就自然進入夢鄉的必備良 伴。 五年祭就快要舉行了,高睦宇不想在這時候讓柳建揚生他的氣,從以前到現在,不管對錯 ,只要柳建揚一不高興,他就自動把所有不是都攬到自己身上,不想傷了兩人之間的和氣 。 想跟柳建揚做很好很好永遠都不會吵架的朋友,這樣就夠了。 至少在五年祭後祭的出獵之前和好吧?然後兩人一起到山裡打獵,就像以前一樣。 推開窗,讓有些涼意的晚風吹進房裡,高睦宇只是蓋著條薄被,事情想著想著,就睡沉了 。 *** 俗稱五年祭的人神盟約祭是族裡最盛大的慶典,光是事前的準備都得花上不少力氣和時間 ,而且大多都是由族裡的男性來負責勞動工作,一忙起來很少有機會能好好休息,更別說 是閒聊。兩人除了在學校之外,回到家幾乎沒時間碰頭,就連在校車上,都是抓準時間呼 呼大睡。 「等你們學校放假,我們有幾家要到山上修路,看好打獵的路徑。還有你vuvu(祖父母輩) 要幾綑草藥,這交給你去做。vuvu都有教你認草藥,山上那個狀況的話你小時候都跟 Sauza兩個人跑來跑去,應該很熟,我就讓你一個人去。」 可以讓他上山採藥草?這也許是幾天來讓他最高興的事情了吧! 這樣不只代表vuvu信任他,連父親也是。 讓他有那麼幾秒鐘……忘記了自己被高睦宇忽略這檔事,還是因為很無聊的理由以及一塊 大木頭。 「Sauza也要去修路喔?」 呃……怎麼會脫口就這樣問…… 「Sauza?當然啊,你們都不是小孩子了,當然都跟著去。這次是因為你vuvu老了走不動 又想喝藥草湯,我才想趁著修路要你去採的,也是另外一種學習。」 「嗯。」 「……心情不好喔?不想去採草藥?」畢竟是做父親的,哪有兒子心情不好看不出來的道 理。 不過這兒子比較不愛說話也倒是真的。 「沒有,我可以去採,只是最近睡不好這樣。」 「那我們上山的前一晚你要睡飽一點,不可以精神不濟就上山,絕對不可以。」 「我知道。」 *** 才說了不可以精神不濟,卻沒做到。 這幾天他一上校車就睡得像死人,還得要高睦宇搖他撞玻璃才醒。 「我不是故意推你去撞玻璃的,是……是你一直都不醒,就晃過去……」 「好啦好啦。」 「會痛嗎?我看你頭一直歪一邊……」 「沒事沒事。」 「唷,角頭老大!昨天在模型店挖到好東西,來看啦!」 離教室還有段距離,就聽見別人把高睦宇叫走,說不上來的不甘心全浮現在臉上。 「那個……我先過去了?」是問句,問句!? 「你要去就去啊,我哪來資格攔你。」他臉色是有難看到什麼地步值得這樣小心翼翼啊! 又不是什麼大少爺,不喜歡高睦宇用這種低下的態度來面對他。 『我們,不是朋友嗎?』還是聽了誰的話讓他開始做起階級分明的這種動作?現在都什麼 時代了,不需要看那麼重啊! 「你以為你一號表情,朋友就看不出來你心情不好嗎?」 「嚴冀恒?」 「還是你覺得班上原住民一堆所以就算你板著一張臉也沒人察覺得到?」 「喂,你的嘴也太畸了吧。」這人不講話倒好,一開口好話絕對少之又少。 「哪個人察覺不到都沒差,不過高睦宇倒是看得很清楚嘛。」 普通側背的綠色書包,換做平常人背不到幾個禮拜就髒得跟什麼一樣,唯獨嚴冀恒不一樣 ,不管用多久都跟新的一樣,連書包表面漆上的圓形校名都還是純白色的。 果然是妖怪。 「我才不曉得他想幹嘛,也不想管。」而且,不能換別的話題嗎?這幾天他腦裡都是高睦 宇三個字快煩死了。 「你是真不曉得還是自己默默在家想破頭?還有,你真的不想管?別以為你皮膚黑我就看 不出你有黑眼圈。」 「……」來把刀讓他自殺吧,要是殺了嚴冀恒,他的鬼魂還會繼續危害世人,倒不如自我 了斷遠離這傢伙。 「好啦,我開玩笑的。」啊……是開玩笑?「說到真正的好朋友,他還真的只有你一個人 而已,其他嘛……我覺得都還好。」 「這種話我聽煩了。」抓著耳朵,柳建揚告訴自己這絕對不是在掩飾什麼。 「才怪,你明明就滿喜歡聽。」 「……」 「你真的是個沈默寡言又愛鬧彆扭的人。」 「……」什麼?這姓嚴的還不是也一個彆扭樣!每個人大大方方阿寰、劭寰、小寰叫不停 ,就只有姓嚴的從頭到尾只敢用『那個』、『欸』來叫,誰比較彆扭? 結果,綜合了方劭寰和嚴冀恒兩人的『無心之過』,已經很多天沒睡好的頭痛,又更嚴重 了。 *** 「那,vuvu,我要走嘍。」 背起vuvu常用的藥簍子,戴上vuvu給的編織手鍊象徵好運,柳建揚跟著父親領隊的村民坐 上發財車到山腳下,準備入山修路——雖然他是要去採藥。 不曉得高睦宇坐在哪部車裡…… 「第一次一個人上山,要多加注意,別只顧著看風景。」雖然老把『你長大了』、『可以 獨立了』掛在嘴邊,身為一個父親的擔憂還是存在。「不要出什麼事好讓你媽媽念我喔。 」 「噗……我不會啦。」 結果,直到他跟村民分開走,還是沒看見高睦宇的人影。 說不定,他在走另外一條山路的車子裡吧。 一個人入山,跟兩個人的感覺的確不一樣。四周圍的鳥鳴聲比往常更加清楚,就連腳下踩 著泥土枯葉的碎裂聲,讓柳建揚的警戒心提高許多,連唾液的吞嚥和心跳聲,都讓他感到 極度的不自在。 「這裡來過很多次了,我熟悉山,山也熟悉我。」拿出竹筒水喝了一口,整理好斜掛在肩 上的竹簍,柳建揚朝山裡更深的地方走,那個vuvu跟他說過好幾百次的路線,深深印在腦 海裡,他閉著眼睛都能靠著撫摸樹皮及葉片找出方向。 『我閉著眼睛都敢過河喔……可是這樣很危險,真要事出了什麼事我爸媽會很難過,所以 我嘴巴說說就好。』 是喔,高睦宇只是嘴巴說說。 那麼不想爸媽擔心就不要潛到河裡面游泳跟抓魚啊,愜意也不是這樣過的。 「欸!不會吧!」 只是多看了一眼從樹上透下來的陽光、還有多想了一下高睦宇說過的話,怎麼……他就這 樣偏離路徑還摔下去了啊!? ### 那個眼神最明亮的小孩叫高睦宇,只穿著背心和短褲,就讓媽媽牽著來上學。 幼稚園的新生入學典禮,只有很簡單的園長及老師介紹,整間幼稚園不到三十位小朋友, 大家很快就熟悉了起來。 唯有高睦宇說什麼都不肯穿上圍兜兜,因為他討厭所謂『綁起來』的衣服。 『這樣我跑步很不舒服,不要穿!』 為了不穿圍兜兜,高睦宇不管是吃點心或是吃中飯,都把桌椅保持得非常乾淨,連衣服也 是一樣。 『蕃茄,很好吃喔。』柳建揚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態,故意拿了vuvu種的大蕃茄——很 多汁的那種——給高睦宇吃,也沒有提醒第一次吃蕃茄的高睦宇,要是不邊吃邊吸蕃茄汁 ,會滴得滿衣服都是。 從那天開始,高睦宇不得不穿著圍兜兜上學,可是他沒有生那顆蕃茄的氣。 到了小學,高睦宇還是跟幼稚園的時候一樣,喜歡運動,而且為了能運動也會好好唸書。 『這樣我想在外面跑步多久都沒人會管我,因為我可以好好唸書讓家裏的人對我很放心。 』 才小學生而已,幹嘛說出這種老頭才會講的話! 國中,說著成績不要太差就好之類的話,開始大玩特玩,變成學校裡的風雲人物之一,連 教官都不曉得該對他發脾氣還是發笑。偶而被記個警告小過,卻又自願拿好幾小時的勞服 去抵掉紀錄,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 『學校,很好玩喔。』偷偷陪高睦宇去做罰掃,他這樣笑著說。『Ljavuras,你也喜歡上 學嗎?』 『嗯,抽煙不好耶,可是我有抽,哈哈。』這是無所謂的笑聲。 『被教官抓抽煙,沒關係,就當是被山豬追啊!』很爽朗,無拘無束哈哈大笑的樣子。 『老師老師,我帶錯課本自動去罰站!』很調皮,老師無法對他生氣的那種笑容。 『你肚子餓就跟我講,釣魚給你吃,吃魚對眼睛最好了。』去溪邊玩的時候,一時興起, 什麼工具都沒帶就徒手抓魚。『啊,你問我眼睛可以好到怎樣的程度?就是你連對面山頭 的螞蟻在搬家也看得見那種程度啦。』 現在想一想,躺在大石頭上曬太陽等一旁的衣服晾乾,旁邊又有用打火機生火烤的烤魚, 日子過得那麼愜意,要不是因為得唸書,他一點都不想下山。 但是高睦宇一直對他說——『學校很好玩』。 好玩在哪裡,其實他也不懂。 考試考不好會挨老師的罵,嚴厲一點的還會拿竹藤打手心。不管做什麼教官都會盯得死死 ,一開始很不習慣,即使了解教官不是真的對學生兇,還是不喜歡被管教的感覺。 那是哪根筋不對勁? 『Ljavuras,你也喜歡上學嗎?』 『你喜歡嗎?』 『喜歡啊!那你呢?』 『也喜歡啊。』不假思索的,他就這樣說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 「什麼東西?」摔下來的時候,有段時間腦裡完全空白。等到回過神才發現自己離剛才站 的地方有四、五個大人那麼高的高度,幸好都是枯葉和一些脆弱的樹枝減緩衝力才沒讓他 摔得太慘。 不過……右腳腳踝從剛才的麻木轉成刺痛,痛得柳建揚想大叫也只能冒冷汗,滿腦子想著 『完了,不會斷了然後殘廢吧?』還有『醫生可以接回來嗎』? 但最重要的還是……『掉在這裡又動不了,鬼才找得到我啊』! 左腳還能動,只是有些紅腫,明天可能會變成瘀青。 該不會自己就這樣山難死掉吧?他只是不小心分神想著高睦宇的事情才一腳踩空的,難道 就真的那麼倒楣,因為高睦宇生氣,也因為他而死嗎? 開什麼玩笑?就算現在腳痛到想從腳踝的地方整隻砍斷,他也絕對要走出這座山頭不可, 因為…… 因為他想道歉。 跟高睦宇說這幾天是自己神經發癲了才不跟他講話、一天不跟他在班上當作怪的滋事份子 就很不舒服…… 還有,絕對不會再讓他莫名其妙的受氣挨罵。 柳建揚也知道自己有時候會擺架子,做錯事的時候就算他是主謀也會二話不說把爛攤子都 推給高睦宇去收,還讓那個傻呆笨瓜挨長輩的罵。 養成得寸進尺的壞習慣也大多都是高睦宇順出來的,這人從來不反駁他想做的事,這樣的 盲從真是笨透了!一些長老說高睦宇野性太強,其實都不是真的,有大半的『好事』都只 是他扛下來而已,真正學不乖的是他柳建揚才對啊…… 對,還有跟長老說他們都誤會高睦宇了,愛玩歸愛玩,其實他…… 『他對我真的很好,真的。』 不管了,找根看起來比較堅固的樹枝拿來先固定右腳,再找另外一根當拐杖自己走走看能 不能找得到另一條路比較實際吧?他不想呆坐在原地等別人來找他,那不符合他的生存模 式。 *** 「他還沒有回來?」修路修到傍晚,大家便打道回府準備明天再繼續。高睦宇拿著快刻好 的木雕,打算在柳建揚面前做修飾後馬上送他,卻聽到他上山幫vuvu採藥卻還沒回來的情 況。 「對啊,照理來說他應該都知道要去哪裡,我也想說他會比我們修路的早回來,還給他錢 要他回家的時候給自己買椰子水喝慰勞自己,哪知道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他叔伯那些都 去找他了,我也要去了。」柳建揚的父親才剛回到家,滿身沙子雜草,卻還是拿了簡易的 登山器具準備在上山找兒子。 「我也要去!」直到頭目走過自己身邊,高睦宇才又回過神來,連忙也抓了放在牆邊的木 棍跟上去。 「那怎麼行,現在都要天黑了!」 「我知道路,不會迷路!拜託頭目也讓我去!」 「……不過我們沒有辦法再顧你喔,因為山上現在都很暗,我們都要注意自己四周圍。」 「我知道,我會注意自己。」 「我知道你跟建揚很要好,可是……自己安全最重要。」 「……」他滿腦子都是柳建揚在山裡遇難的各種假設,沒有心思去想別的事情。不想他受 傷,更不放心讓他在山裡面一個人過夜。 柳建揚天不怕地不怕,小時候就算被狗咬也不哭,只是脾氣很衝,死都要去赤手空拳找那 條狗打架分輸贏。但是,讓人擔心的程度並不會因此減少。 『你膽子大勇氣大是另一回事,可是我在某些時候膽子卻很小,希望有一天你會察覺到。 』 *** 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柳建揚就知道部落裡已經開始有人出來找他,但是他卻選擇到 石壁的隙縫裡躲著。 「我真的是壞小孩。」 他聽到叔叔和舅公的聲音,有好幾次都想走出去不讓他們擔心,但是……他卻很想期待些 什麼,又把自己藏了起來。 後來,他聽到大人們說已經太晚了沒辦法再繼續找下去,打算明天天一亮再上山繼續搜尋 工作。 那意思是說……大家都已經要離開了,那個人卻沒來找他是嗎? 「幹!如果你現在還是拿著木頭在刻,等我回部落就拿棍子把你打趴。」 低聲咒罵著,反正那個人也聽不見。 *** 「yi a yi wu u……yi wu lu na ni ma u yi a yi su u li ya yi su li na in na le na li na yi ya na su yi a yi wu u……na bu la ba di ma yi ba a yi a yi su u li a li su yi na yi bu la di sa na ba……」 一睜眼,映入眼簾的是有些深紫色的天空,再過不久太陽便會開始升起。柳建揚從沒想過 自己竟然會耍幼稚脾氣在山上過夜,幸好這裡還不是山頂,四周又有芒草啊岩壁什麼的擋 風所以不是很冷,而且沒被毒蛇什麼的咬傷真是萬幸。 就是這腳回去可能會被罵到臭頭。 「早上了……!?」不對,醒來之前他好像有聽到什麼……「Lai Sue?」那是族裡據說 流傳千年的古調,因為很有名,他還聽過有人拿去出唱片。這首古調的意思到底是什麼他 也不是很清楚,有人說是頌讚祖先、也有說是描述愛情、更有其實什麼意思都沒有,只是 單純吟唱而已的說法流傳下來。 不管到底代表什麼意思,它的旋律現在就環繞在山裡,還有他柳建揚的記憶裡。 「這個聲音……」他很熟,對這個聲音很熟很熟。 「yi a yi wu u……yi wu lu bu la di ma wu yi a li su li na yi li su li na yi la na la yi na le……」 又來了! 如果說那是山的神明…… 不是!不是神明! 「SAUZA!」是那個混帳!「SAUZA!SAUZA!」 他馬上就喊出來了,他就是認得,那是高睦宇。 頭頂上的小石塊陸陸續續掉落,高睦宇要上繫著繩索,一臉驚嚇的看著坐在突起岩壁上, 也是一臉訝異的柳建揚。 「Ljavuras?」 「我……」 「哇!你的腳!」腫得像麵龜。 「嘖!我要上去!」 「那個……你不要一直拉我衣服……這繩子很舊了你再拉等一下我們都會掉到山溝裡面去 啦。」 「我的腳就沒辦法出力啊!那你怎麼不帶新一點的繩子!」 「我不知道你真的掉下去啊。」就是因為不希望,才不帶新繩子的。「我衣服會破掉啦! 」衣服破了你也會摔下去啊! 「那一件背心是有貴到哪裡去!破了再賠你一件不就得了!」 「話不是這樣講,不然你爬到後面,我背你。」 「就跟你說我腳沒辦法出力!不管,你快點爬上去!」 「好啦好啦你不要一直動!」 終於,在柳建揚連珠砲似的胡言亂語之後,高睦宇把他拉上了原本的小徑。 而太陽,也出來了。 「太陽那麼大,我會瞎掉!」 「不然……你用芋頭的葉子擋?」說完,高睦宇遞了一把葉片比他家獵犬還大的芋葉到柳 建揚眼前,上頭還有一隻小青蛙。 是假的木頭青蛙。 「你很無聊……你很閒嘛。」 「給你。昨天晚上刻完的,可能有點歪……因為晚上我看不太清楚。你最近脾氣很不好的 樣子,送你看心情會不會好一點。」 「你什麼時候來找我的?」 「昨天,跟頭目他們一起來。」 「那你幾點又再上山?」太陽還沒出來就上山……那麼早,他是不應該再繼續生氣下去了 ? 「……」 「幹嘛不講話?」還看別的地方。「你……整晚沒回家?」 「嗯……」 「那要是我被找到先回家了,你不知道又一個人待在山上……傻到哪裡去了!?」 「那萬一你沒被找到,就是你一個人待在山上,這樣我回家也睡不著!我……我知道自己 也是在山裡陪你,才能放心。」 「……」這……什麼啊! 「你沒出什麼大事情就好。」 將柳建揚的手臂繞過自己肩膀,打算走一步是一步,沿著路徑下山,總會遇到早起爬山的 人載他們回部落。 「你……唱歌嘍?」鼓起勇氣,柳建揚問他。 「嗯,Lai Sue,我還怕你認不出來。」 「哪會。」真虧他想得到唱這首大家都熟悉的歌。「為什麼你那麼久都不唱歌?」 「這個……哎呀,沒那麼重要啦。」 「講。」不講踢你。 「……竟然會痛。」不是一條腿斷了嗎?現在兩隻腳的力量全集中到沒斷的那隻腳就是了 。 「你的嗓子又沒變多少,為什麼不唱?」 「我以為你不喜歡。」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不喜歡?」 「……十年前……的五年祭。」 「嗄?」 「那時候是男生女生一組對唱古調,你排在我前面先唱完,輪到我唱……你臉色就很難看 。雖然你唱得本來就很好,大家也給你很多掌聲……嗯……可是我覺得你那時候的表情在 告訴我快點閉嘴。」 「……」什麼?他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啊!他想起來了!「你就當作那天我吃壞肚子 好了。你應該……多唱歌。」 其實是看見跟他跟對唱的女生動作那麼親密,有點想用火把扔他就是了。 不過看在他也在山裡面逗留的份上,什麼都可以不用介意了,還有……應該要對高睦宇好 一點才是? 「那個……你勒我勒那麼緊幹嘛?腳是有這麼痛喔?」 「囉唆,現在不要跟我講話!出生以來腳沒那麼痛過!」 才剛想完要對高睦宇好一點的啊…… 算了,只有在這傢伙身邊才能任性,反正他也甘心……不就得了? *** 忙完族裡的五年祭,馬不停蹄的又得準備學校的校慶。 「你跟頭目是保障名額,恩准你們不用來擺攤。」還恩准咧! 康樂和體育股長兩人連成一線,到了運動會他們倆最忙。身為班上女性強者之一的康樂在 校慶園遊會尚未開始之前就因為接了花束的訂單而幫班上賺了一小筆班費,還很恰好的抓 了幾個閒閒沒事的同學去當校園傳情的送花小弟。 至於體育股長則是從副服務股長『退役』成功的笨蛋鍾靖繁。從體育室發各班選手代表公 文的那天,他就在細細盤算誰要參加哪個項目,班上同學還沒得表決都由他指定。幸好他 做這種事不會馬馬虎虎,所以也就沒人有異議。 「欸,什麼是保障名額?」高睦宇連忙拉住康樂,卻忘了要控制力道,男生對女生,加上 他那一身蠻力,吃虧的永遠是後者。 幸好他不會隨便對女生亂來。 「夭壽啊!沒看到我都轉頭要走了你是不會小力點嘛!?」仆倒在地上的康樂揉著可能被 地板撞腫的鼻子抱怨道。「你看看你跟頭目的這個長腿、這個小腿肌,還暴殄天物讓你們 去擺攤的人就是瘋子。」 「對啊,你們有爆發力!」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鍾靖繁,望著天空讚嘆,眼角似乎還淌下 一滴淚水。「就當前有山豬後有豺狼的跑,為我們的同樂會班費盡一份心力吧!」 「什麼前有山豬後有豺狼?」坐在桌上無所事事的柳建揚,突然給了鍾靖繁的背部一腳。 「當、當然是原住民在山上的求生本能啊……啊!我的制服!」這一腳踢得不輕,明顯的 腳印看來留到回家那時候都拍不掉。「百米跟一千二接力兩項,時間間隔有一小時,夠你 們休息了,好啦好啦……拜託啦。」 「Ljavuras?」高睦宇看著坐在自己桌上放空的柳建揚,問他的想法。 「跑就跑啊,不然平時不能光明正大跑,挺無聊的。」因為,他知道高睦宇想跑,想跑的 要命。 「真的齁!其實我已經幫你們排好棒次了!」突然很歡樂的鍾靖繁迅速拿出放在口袋裡的 隨身便條紙,上頭密密麻麻寫著數字和文字。 「你拿這出來幹嘛?小抄?」 「呸呸呸!小抄是另外一本。」 「……」這人真笨還是假笨? 「……」沒問他他就自裱了。 「呃……好啦,那都不是重點!吶!頭目倒數第二棒,老大你最後一棒,就這樣了,YEAH !」 ……這個擅自決定的傢伙…… *** 該怎麼說呢? 其實從一千二的槍響開始,他就一直很……熱血澎湃? 一想到高睦宇會從自己的手裡接棒,然後急起直直衝向終點,就有種莫名的期待感。還有 ,看著他的背影第一個衝向終點線……一定是第一,高中部裡他還想不出有哪個人能跑得 過他! 以前一直都是他將棒子交給跑最後一棒的高睦宇,領先其他班級,這樣的組合,沒想到鍾 靖繁一直都記得。 高睦宇甚至不用回頭就能感覺到他在下一秒會遞出接力棒。 手裡,現在握著前一個人交給他的棒子。 柳建揚不知道這兩百公尺他到底是跑幾秒,只知道前面等著他的人,是高睦宇,Sauza。 才兩百公尺的實質距離,根本不算什麼。 「Sauza!Ari(走吧)!」這是他第一次,在高睦宇背後喊話。 「Bulai(好)!」 背對著他的高睦宇,明顯頓了頓,才應了聲起跑。 明明是那麼炎熱的天氣,卻覺得……有股涼爽的微風拂過臉頰。 等運動會一結束,就邀高睦宇去吃刨冰吧。 ——『我請客』。 ------ 林廣財-來甦 (Ngner Ngner-Lai Sue) http://www.youtube.com/watch?v=wiExIzhcCW8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27.144.209 ※ 文章網址: http://www.ptt.cc/bbs/BB-Love/M.1396423613.A.96A.html ※ 編輯: lazybonemoi (114.27.144.209), 04/02/2014 15:29:24
berrycat:喔喔喔!!是老大和頭目!!也很喜歡他們! 04/02 22:22
berrycat:p18 「杯」不到→背 04/02 22:36
XDDD 老大跟頭目有三篇可以貼 哈哈哈還是很容易寫錯字=3= ※ 編輯: lazybonemoi (114.27.31.92), 04/03/2014 09:58: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