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房間

[mistyday (霧)]

 （Page Down建議）


　※ 有微乎其微的微限。

　※ 趁著沒什麼人舊作重貼（掩面），
　　 這不是一個成熟的故事，但如果可以……
　　 還是希望你們能慢慢地想它，謝謝！



　　　以上如果沒有問題就繼續走下去吧:)





房間





　　腳步聲在公寓三樓的最裡邊的一道門前停了下來。木門被漆成天藍色，搭上看起來不

怎麼堅固的喇叭鎖。他和走在前頭的女人佇立在門前，繼續維持一路的沉默。


　　「請您稍等一下。」婦人低頭開始翻找提包，很快就掏出一把鑰匙，略作停頓，才繼

續開門的動作。


　　他看鑰匙緩緩地沒入鎖孔，喀嚓。


　　門開了。


　　採光不錯，光快速地竄了出來。他抬手遮擋，感覺眼睛有些刺痛。


　　婦人比了一個邀請的手勢，「……那麼，就是這裡。」


　　「我們沒有拿走太多東西，盡量保持了原貌，我們想這比較符合孩子的意思。不過有

些我們還是選擇自己留下來，像一些照片、小字條……」婦人說，稍嫌急切地補充：「沒

有很多、您不會介意吧。」


　　他沒有反對。


　　「請慢慢看。」婦人微微頷首，等他連忙點頭回應後便退出房間。留下他一個人。





　　地方不大，四點五坪的套房，給一個人住綽綽有餘，而且因為東西不多，看起來倒是

意外空曠。


　　衛浴，床，書桌，幾張櫃子。右邊是一片慘白的牆，有張兩尺寬的窗戶安在左邊，不

需要開燈，他覺得夠亮了。


　　書桌空著，有零散的幾本書被放在書櫃裡。書櫃旁的衣櫃掛著幾件用不到的制服。衣

櫃旁有一個魚缸，空的。他凝視許久，想著，沒有水了。




　　他的學生Ｌ曾經在這魚缸裡養過青蛙。是個很好動的傢伙，經常從魚缸裡跳出來。Ｌ

抱怨，沒想過把青蛙養在魚缸裡哪裡不對。


　　他沒有看過那隻青蛙，他知道青蛙的存在時，青蛙已經死了。Ｌ把牠拿去做生物實驗

，放在溫水裡慢慢加熱，讓青蛙在水中泅泳。「等到發現溫度過熱時，就來不及了呢。」

Ｌ不甚在乎地說。說那傢伙比想像中的遲鈍啊。


　　這件事讓Ｌ被輔導老師的他狠狠罵了一頓，硬是給少年安排了更多次的心理輔導，名

為生命教育。直到Ｌ保證「下次不會了」，魚缸也再沒有新房客進駐。


　　他問Ｌ怎麼不改養魚？兩條魚，成雙成對的，不是很好？


　　Ｌ說，為什麼，我只有一個人欸。


　　說那句話時，Ｌ帶笑的眼盯著他，不知怎地惹他困窘地移開視線。




　　之後Ｌ還是留著魚缸。裝了滿滿的水。少年說，以後有魚就用得到了啊。






　　水已經被倒空了。終究還是沒有魚。他想。


　　對一個假日午後而言，陽光太強了。就算沒有人知道，他還是被照得清清楚楚──他

有種被揭發的赤裸感。但房間裡只有他一人。他安慰自己，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他並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房間。Ｌ的房間。






　　　　　　　　　　‧






　　房間小。但以前從來不這麼覺得。如今則是因為東西幾乎都被搬走，倒也顯大。


　　若要細數房間的變化──譬如書桌實在太空了。桌面上空無一物，讓他看著也不禁失

笑。


　　以前桌子上至少會放美工刀，在他第一次造訪時被嚇得倒抽一口氣，全部予以沒收。


　　Ｌ無辜地說，可是它們會讓我覺得舒服一點。


　　少年太愛說謊，他沒有辦法區別這句話的真假，但還能辨別事情的對錯。他義正詞嚴

：「不行，那是不對的。」


　　倒是看見攤開的書本次數卻屈指可數。本來Ｌ就不愛念書。明明也就要考高中了，對

自己的人生卻沒有半點規畫。少年說，「可是，讀了也沒有用啊。」




　　牆也是。這裡原本應該有一面鏡子。他看著，比畫。占據了一整面牆。讓這個房間最

與眾不同的，就是Ｌ加上的鏡子了。


　　少年說原本是覺得空間太小了，鏡子可以讓房子看起來大一些。自己的房間，大一點

總是好。（那時候他們剛為Ｌ的壞習慣吵架。Ｌ說沒有用，沒辦法啊。）


　　「而且，鏡子可以照出最真實的我們。」Ｌ自信地說，指著鏡子。「老師，你看見什

麼？──我看見了喔，我是一頭大象。」


　　他看向少年，少年看他，似笑非笑。




　　Ｌ說。「老師，你聽過『房間裡的大象』嗎？」






　　　　　　　　　　‧






　　「我是同性戀。」


　　Ｌ說，「全班、還有我家人──所有人全部都知道，可是他們沒有人肯相信，就算知

道也不肯承認，好像不承認我就不會愛上男生。」


　　我就是那隻象啊。Ｌ說。房間裡只有我知道自己是大象喔。


　　「這裡，」Ｌ指著手上一條條已經不算明顯的疤，「和這個房間，就是這樣來的喔。
」


　　Ｌ的家人讓他外宿，給他一個自己的房間。Ｌ漫不在乎說反正家裡有的是錢。「只要

我能不愛男人，他們什麼都會答應。」




　　「可是，」Ｌ說。

　　「沒有用啊。」




　　很好笑吧。Ｌ問，吊兒郎當的語氣。


　　他沒有笑，無法言說的衝動讓他撫上Ｌ的手腕，在已經長出新肉的粉紅色淡痕上，輕

柔地摩娑著。他想問會痛吧，卻始終問不出口。


　　Ｌ因他的舉動愣了一瞬，旋即笑了。Ｌ說，「你還沒發現嗎……老師，我們都是大象

啊。」少年指著大到占據了整面牆的鏡子，笑得像條蛇，又重覆了一次。


　　我們都是大象啊。






　　　　　　　　　　‧






　　他沒有看見大象。


　　房間裡鏡子已經不見了。如果鏡子還在，也只會映出鏡子對面的床和整個房間，讓一

方天地看起來大了好幾倍。



　　就算鏡子還在，他也只會看見自己，被陽光照得赤裸裸的自己──


　　在鏡子裡，在鏡子裡的那張床上。






　　他沒有看見大象。少年的舌緊緊地縛住他怯懦的陰莖，高熱的溫度讓Ｌ的舌和他的陽

具恍若要熔在一起。


　　「老師，我們都是一樣的吧。」他棄械時，少年對他微笑，像條蛇，蠱惑他去食一顆

艷紅的蘋果。「我們都是大象啊。」



　　但他們畢竟不是亞當與夏娃。他突然不敢再看那面鏡子，怕它光潔地映出兩隻動物，

映出他自己。


　　於是他推開少年。他無暇整理衣裝，像要逃離什麼猛獸似地離開Ｌ的房間，往來時的

路上快步地回返。前進、再前進。直到返回原點。




　　他開始迴避Ｌ。避開Ｌ空閒的可能造訪的時段，連課堂上眼神的接觸也沒有。他不敢

承認自己害怕，害怕在Ｌ的眼裡看見自己，或者，害怕發現自己的眼裡都是Ｌ──


　　因此他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發覺，一如旁人把Ｌ留在房間裡面，假裝裡面沒有大象。他

還能如常生活，上課吃飯洗澡睡覺。（就算偶爾洗澡睡覺時，Ｌ的面孔會竄入他的腦際引

他思緒。）


　　因此他什麼也沒發覺。在某個不知道第幾次Ｌ活在他的夢裡的夜晚，Ｌ用那面鏡子的

碎片割破了自己的腕。怕不夠深似地不斷地切著動脈。




　　他以為那就斷了他們之間的連結。


　　數月後他迎來一通電話。少年的家人用客氣而抱歉的語氣問他，願不願意成全一個孩

子的希望？沒有正式具法律效力的遺書，只有一張字條，簡單交代自己的東西。贈與和日

後的稅務都由對方處理，他沒有拒絕的理由，任誰看來都是一場划算的交易。


　　「他說，『把我的房間留給老師』。」少年的母親輕聲說，「多任性。」


　　好。他有些乾澀地回應。






　　　　　　　　　　‧






　　離開以前，他最後一次撫摸那片牆，猶如妄圖平復一個少年的傷疤，卻不小心讓未痊

癒的傷口再度開綻，再也無法癒合。


　　再也無須癒合。


　　但他仍然不以為少年是象，他至少確定Ｌ沒有象厚實的皮膚，如果有，他也不會站在

這裡，看一個他不算陌生的地方，真真切切地陌生了起來。他知道少的不只是一面鏡。


　　一隻大象搬走了。


　　房間就空無一人了。





　　帶上門，他什麼也沒說。靜默地看女人倚在牆邊，望著天邊的灰。他沒有打斷女人周

遭沉靜的空氣。


　　一段時間後女人發現他。以一個母親的眼神感謝他的理解。她說，見笑了。


　　「那麼，請老師偶爾也過來看看。」Ｌ的母親說，把鑰匙鎮重地交到他手上。他收下

，有些遲疑地握了握，沒有歸還。「Ｌ要是知道老師來看他，也會很開心的。」婦人試圖

用愉悅的語氣說，讓這個午後不至於如鑰匙太過沉重。


　　他輕聲且重覆說著好，連連保證的同時卻覺得自己不會再來了。Ｌ的母親大概也知道

他的敷衍，但他們卻默契地把一切妝飾得如同尋常的告別，為完成一個應該有的儀式，一

個早逝少年的遺願。


　　最後他說請節哀。轉身以後不管如何突兀，快步奔跑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倉皇逃離的

背影，乍看就同頭負傷的笨重的象惶惶穿梭於人群中，迷路了一般。他還想循著來時的路

回去，吃飯洗澡睡覺，但映在眼裡的一切卻都變得模糊。他有點慌亂但還不至於無措，因

為有把鑰匙被他握在手心，他將那小小的物事握得老緊，緊得彷彿要確認自己還有機會，

還有機會再回來這裡，回來Ｌ的房間。


　　現在已經是他的房間。






　　　　　　　　　　‧






　　多年以後的一個下午，他回到那個房間，把久未造訪的積塵都清理乾淨，為空屋重新

添上一面嶄新的鏡子。鏡子的另一邊有一隻象，睜著黑亮的眼望他。他對牠微笑，牽動鏡

子裡那隻象也跟著笑了，笑紋讓牠沉灰的臉密密地皺了起來。




　　那時候他已經能輕快地說。嘿，Ｌ，房間裡有兩隻大象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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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英諺「房間裡的大象（The elephant in the room）」，
　　用以代指顯而易見、但因禁忌或者其他原因而被有意忽略的話題。


　──謝謝你們讀完。

　〈美好時光〉、〈房間〉和〈Dear Diary—To My Black Dog: 〉都是以動物為題材
　的獨立短篇，趁著寫完黑狗把舊作一起放上來。
　前兩篇曾在板上得到許多溫暖的推文，至今我都還珍視地保存著。
　我還在寫著這個系列，雖然不知道下一個故事需要多少時間完成，
　但至少現在的我還在寫著。

　前陣子、或是更久遠以前，板上有過許多紛紛擾擾，我想它們很可能還會發生，
　但我只是……想謝謝在這裡偶然邂逅的許多故事、許多人，不論你們還在不在、
　已經離開、或者將要離開。你們的作品或不經意的隻字片語，都曾予我許多力量。
　無論你們是否能看見，我想謝謝這些溫柔的你們、由衷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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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xs4827: 很棒啊！！！！！
　謝謝你。:)

推 p0646: 好好看噢＞＜！！還有原po真是個溫暖的人:)
　我想說我沒有溫暖我只是個真‧玻璃心的小作者XD，
　所以我才很感謝、我總是可以因為這些溫柔的話，得到些許力量。謝謝你:)

推 watercolor:
　謝謝水色////我想說、我想說的都在結尾偷偷說了，能被看見真是太好了；_；

推 s870233: 作者大大真的是個溫暖的人!(黑狗我還不太敢看XD)
　先前忘記說，不用稱呼大大啦QUQ（惶恐）謝謝你讀過它！
　（BTW，我自己是認為這三篇的虐度應該是兔子>大象>黑狗喔XD）

推 foolwisdom: 超棒的文~感覺得出原po是多麼溫柔的人
　謝謝你:)，我還是想說、讀過這些的你們，才是真正溫柔的人。謝謝！

推 wzywzy: 我喜歡這篇的文字  期待作者下一個故事:)
　謝謝喜歡QUQ！我是寫東西很慢的人（掩面），
　沒有辦法保證下一個故事，但如果有順利生出來會再放上來的:)

推 hheehh18: 好喜歡QQ
　謝謝喜歡！能喜歡真是太好了。QUQ

推 Qwertie: 很喜歡這個比喻! :)
　我也很喜歡！最初認識這句諺語時就很想寫這個故事了:)

　嗯、但我想自己吐槽一下XDD，
　我寫的時候考慮一堆的都是贈與稅務等等是否合理還求助了法律系的親友們，
　等到我最近又讀過，覺得最大問題不在那，問題是那是間凶宅啊！！
　一般來說應該光這點就會被打槍了……（掩面）


　　最後，當時的附記收在網頁末尾：http://tinyw.in/81Vf
　　如果有興趣可以讀讀；不必讀也無妨。
　　我總是希望故事能夠在讀過的人心裡泛起一點什麼，這樣就夠了。
　　再次感謝。:)


推 nine1031: 很棒的故事
　謝謝你QUQ（偷抱）
※ 編輯: mistyday (1.172.93.73), 04/28/2015 15:4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