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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號上午,當繆拉與瑪裘麗踏入法庭,後面的旁聽席已擠滿了人。十點整,
準時開庭。
「審判長,我有些問題需要釐清,請允許我直接詢問繆拉元帥。」大家才剛
就座,奧倫斯堡馬上舉手。
「果然如此。」瑪裘麗不高興地皺了皺眉頭,他探過身子,握著繆拉的手,
「平常心就好。」
那卡里亞柯夫與其他陪席法官商議之後,答應了奧倫斯堡的要求。
「請被告上前。」
繆拉對瑪裘麗笑了笑,起身走向證人席。
他跟隨庭務員朗誦誓詞,察覺到自己面前有一大群騷動的人,正在靜靜地觀
察自己的一舉一動。
之前,不管是因為身為宇宙艦隊司令官不得不召開的記者會、軍官學校邀請
「優秀校友」回校演講,還是因為擔任證婚人在畢典菲爾特婚禮上的小型演說,
應該早已習慣面對一群人了。但是繆拉敏銳地發現,眼前的人群不同於以往,一
隻隻的雙眼像是監視器般,緊緊盯著他,不是帶著好意,是帶著一種期待…源自
於人類內心深處的黑暗面,期望看到毀滅、崩壞的期待。
「帝國軍的榮耀,竟消退得如此之快啊……」繆拉從來沒有對自己的身分抱
持多餘的妄想,成為軍人,並不是為了要享受特權,而是為了一個承諾、一份情
感,還有眾多人的生命。
「是什麼東西改變了?」這就是時代的潮流,這就是自己參與創造的時代。
「即使是這樣,也比死氣沉沉的那個時代來得好。」繆拉不禁諷刺地想,身
為權力者而被批判,這正是自己所期望的。
儀式結束,繆拉坐了下來,他抬起頭,用眼神搜尋畢典菲爾特。
畢典菲爾特帶著英格坐在旁聽席的一角,他也正凝視著自己。
「需要幫忙作證的話,我一定…」
「不用了。」
「英格也說…」
「真的不用,弗利茲。」繆拉那時候,固執的搖著頭。因為,之前就太過麻
煩他們了。
收養程序,需要保證人。歐布立希特告訴繆拉,因為他是單身,最好由一個
有家室的人出面保證。
「收養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吧!」充滿著秋意的庭院裡,英格乘著飄散茶香
的陣風,關心地詢問。
「是差不多了。」
「還缺什麼嗎?」
「小事情,我還在找保證人。」想藉著輕描淡寫,把這件事情帶過去,但是
英格卻發現自己的困擾。
「不如,由我出面保證吧!」
「這…太麻煩你了…」
「一點都不麻煩。況且,他們不都希望家庭穩定、又有小孩子的人出面保證
嗎?我覺得,身為一個七歲男孩子的母親,我有足夠的份量!」英格笑了笑,「
我也希望能夠趕快看到芙莉妲,之前聽弗利茲說,他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呢!」
「走吧!不如現在就去辦!」
從收養中心走出來,英格笑著對繆拉說:「繆拉元帥,這回我可真是被您嚇
到了啊!」
「不好意思…剛剛讓你看到那種場面。」歐布立希特過分專業盡責的逼問,
讓繆拉一時之間失控了。他憤怒地扯下階級章,講出自己原本不願透露的隱私。
「原來,你是這麼想要孩子…」
「不是的!」聽到繆拉尖銳的否定,英格詫異地回過頭。
那絕對不是愛心!繆拉自己很清楚。那是一個未完成的願望、為了追尋再也
找不回的時光,這完全是自私、是私心,不是愛,不是那種父母對子女無私的愛。
像是為了要告訴自己,繆拉喃喃地說:「我們約好了…」
「疑?」
芙莉妲不是回憶的工具,他是一個活生生的孩子…不能這樣自私的將他佔為
己有,他不是替代品。
「要當他的父親…」
只能當芙莉妲的父親…終究只能當他的父親…
※
繆拉睜開閉起的雙眼,一場硬戰,即將開始。
奧倫斯堡站在和他只有一公尺的距離,與自己的眼神相對。
「繆拉元帥,請問你為什麼會在未婚的狀況下想要收養小孩?」
不待繆拉回答,瑪裘麗馬上舉手抗議。
「抗議!審判長,這是私人問題。」
出乎意料的,奧倫斯堡僅是點點頭,接受了抗議。「好!我換個問題。」
他向前跨了一大步,逼視著繆拉:「繆拉元帥,請問你的性取向是什麼?」
繆拉在一片嘈雜聲中,好像可以聽到瑪裘麗憤怒的抗議。他苦澀地笑了笑,
對於自己而言,這是不需要迴避的事實吧!
人不知道從何時起,開始在意起自己和別人的不同。時時戰戰兢兢地煩惱,
「這樣是正常的、那樣是不對的」。
這些,卻是多慮了。
就算有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就算擁有的是別人不曾經歷的苦澀回憶,身為
人,就有存在的價值。
堅信著!堅信著!
「芙莉妲,請你相信我。」
這絕對不是同情,這是把芙莉妲視為和自己對等的角色。
「芙莉妲,你一定要有自信。」
更何況,那樣的不堪,並不是芙莉妲應該承受的。
每個人都有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致命的缺陷。
「芙莉妲,現在你看到的,是真正的我。」
不再矯飾、不再隱瞞。
因為這根本不是罪惡。就像芙莉妲的生命一樣。
那卡里亞柯夫抬頭瞪著奧倫斯堡,「抗議成立。奧倫斯堡先生,請注意你的
問題和用詞。」他轉頭看著繆拉,「繆拉元帥,可以繼續了嗎?」
繆拉朝著那卡里亞柯夫點了點頭,「沒關係,我可以回答剛才的問題。」
「元帥閣下!」小聲的責難出自瑪裘麗之口,繆拉向他微笑了一下,他將視
線投向旁聽席,畢典菲爾特依然專注地看著自己。
總在他的身上得到能夠支持自己的力量,他總是毫不吝嗇地將身上源源不絕
的活力傳達給自己。
不想再背負這個秘密。繆拉並不是不知道這樣的「真實」是會危及到自己的
地位,但是,此時此刻,得到芙莉妲比任何一件事情都要重要。自己還有好多故
事沒告訴他、還有從很多人身上得到的勇氣還沒傳達給他、他還沒讓他體驗到這
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價值。
法庭中,原本相當安靜氣氛,現在像是被一層薄霧般籠罩著,法庭的一角,
認真忠實紀錄的書記官也正好中斷了一直持續著的鍵盤聲。大家都屏息靜待繆拉
的答案。
「我不知道你追問這個問題所抱持的心態和意義是什麼,不過對我來說,這
並沒有什麼影響。」
繆拉抬起頭,砂色的眼睛沉穩地掃向全場。
「我是一名男同性戀者。」
靜默了半秒,整個法庭頓時沸騰起來。
像是聽到了經過一百次求婚之後終於得到答應的答案,奧倫斯堡露出狡獪而
興奮的笑容,「你是男同性戀,而你想要領養一個小女孩?」
「是的。」
議論紛紛的聲音越來越大,已經掩蓋住繆拉和奧倫斯堡的聲音。
「肅靜!」那卡里亞柯夫敲起了槌子,「請大家維持法庭秩序!」
奧倫斯堡走向繆拉,「你覺得你能夠勝任一個父親?你覺得你能夠給小孩一
個正常的家庭?」
「當然可以。」
「收養中心的負責人,歐布立希特小姐也知道這件事情?」
「是的,他很清楚我的狀況。」
「他知道,而他同意了?」
「根據一年來的適應,考量我與孩子之間的互動,歐布立希特小姐經過很審
慎的考慮之後答應了。」
「以你本身的狀況,你覺得你能夠給予孩子合適的教育嗎?」
「當然可以。」
「性別認同呢?你能夠不影響孩子的性別認同?」
「我不明白你的問題。」
「身為同志,你認為你的性傾向不會影響到孩子對於性別認同的認知嗎?」
瑪裘麗再次舉起了手,打斷了奧倫斯堡如連珠炮般的問題。「抗議!審判長
,這與本案無關。」
「審判長,這關係到孩子的教養方式,是很重要的關鍵問題。」
審判長沉吟了一會兒,對繆拉說:「繆拉元帥,本席認為你必須對這個問題
提出你自己的看法。」
繆拉點頭,對奧倫斯堡沉穩地陳述自己的看法:「不會。我想對於孩子應有
的教導,和對孩子的關懷,不會因為同性戀或異性戀而有任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