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仗劍任疏狂
(序)
第二個鬼月鬼日,潤七,鬼門大開。
古銅貼在密室的門口,渾身顫抖著,在門的那一邊是他二十年出生入死的積蓄,
也是他目前為止所有的身價。
嗒,嗒,門外不停的傳來腳步厚重的聲,古銅抬眼望去,卻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突然間,油燈撲哧一聲滅了,屋內無光也無風。
他嚇得一個激靈,四處看看,才慢慢的踮過去,掏出火石火蕊點上油燈。
光明重現的那一刻,他的手一抖,油燈被碰灑在地,撒了一地了油,油遇火立刻
點燃。他發現,他發現,他發現那盞油燈的燈腿上出現了五個黑黑的爪印。
像是被什麼東西用力抓過一樣。
他猛地回頭。
身後什麼也沒有。
他再轉身,劈金斷玉的一掌劈下,卻連空氣流動的聲音都沒有。
有一雙手。
白白的,柔柔的,纏上他的腰。
古銅嚇得跌倒在地,那雙手卻穩穩地抓住他的腳腕,讓他逃也不能逃。他大氣也
不敢喘,只能不斷念叨:「都是主人,都是主人,這一切都是因為風雅頌的主人
季……」
那雙手猛然收緊,長長的指甲陷入他的皮膚。
古銅聽到有個聲音徘徊在他耳邊:「……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這是他此生此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第一章. 名士自風流
傍晚的雅集樓,天邊染上了星星點點的紅。
三斤肥王魚,選一歲正的,不會太嫩也不會太老。魚用小柳花刀處理過,瘦肉切
片,大師傅的勺子一揮一轉,下熱雞湯,放青蔥甜姜,撒白胡椒粉,配一小碟小
小的香菜,青青白白。
季獨酌的筷子在魚上戳了幾下,然後百無聊賴的歎了口氣。
守在一旁的店小二把手中的抹布放在肩膀上,指著一桌子的珍饈美味,語氣不善
的說:「公子,這已經是第三桌菜了。」
季獨酌又歎了口氣,慢慢的說:「我知道這是第三桌菜。」
小二哥暗暗磨牙:「那麼公子您還有什麼不滿意呢?」
「我沒有不滿意啊。」
「公子您要是滿意還歎的什麼氣。」
「哎呀哎呀,你要等我把話說完啊,」季獨酌索性放下筷子,拿起手旁的一把扇
子扇了扇,有點悲涼的說:「我沒有不滿意,因為我知道自己不能不滿意,可是
……唉,我還是忍不住不滿意。」
小二哥頭上青筋一跳,伸手指著空蕩蕩的大廳說:「公子,您不滿意您的,我是
沒什麼意見,但是也請您不滿意的時候,別把菜湯子戳的到處都是。」
季獨酌愣了一下,抬頭望了一眼四周,只見四周一片狼藉,僅存的幾個客人正用
看怪物的眼神看著他。於是,季獨酌晃了晃扇子,決定重新調轉回頭來,無辜的
說:「我什麼都沒看到。」
啪。
小二哥捏碎了一把茶壺。
「公子的玩笑真是冷,這般慘狀還能假裝看不到。」
季獨酌眼珠子一轉,笑眯眯的為小二撣掉手裏的碎片,然後拎起桌子上的酒壺,
放到他空蕩蕩的手中,竟有點落寞的喟歎:「千金易得,知己難求。汝非我,安
知我能見之?」
笑話,沒有東西可以捏的話,難道要捏我的脖子了?
季獨酌摸了摸脖子,看了看小二青筋暴起的五指,趁著小二被他文縐縐的吊書袋
糊弄暈了時,輕笑出聲,扇子在對方肩膀一敲,非常真誠的祝賀:「恭喜小二你
練成大力金剛指。」
啪。
酒杯也瞬間碎裂。
——好強。
季獨酌的目光在桌子上逡巡了一圈,確定再也找不到什麼放在小二手裏的時候,
才忍不住心虛了一點點。
小二獰笑著捏了捏自己的拳頭:「這位公子,您今天要了三桌菜,一共十五兩銀
子。」
「嗯,我知道。」季獨酌扇了扇摺扇。
「攪的我們生意沒辦法做,我們只算您一百二十兩銀子的損失。」
「喂,你們生意做不了是你們的問題,為什麼算在我頭上?」
「那請問公子,我們要算在誰的頭上?」
小二把雙手的關節捏的嘎吱嘎吱直響,季獨酌扇扇子的手小小的顫抖了一下。
「好吧,既然如此,就算是我不對吧。」
「還有茶壺一隻三錢銀子,酒壺一隻三錢銀子。」
「隨便你加吧,債多了不愁。」
「那麼公子,一共是一百三十五兩六錢銀子,您是給銀票還是給現錢?」
季獨酌想了想,掉轉過頭,眼睛晶亮亮,很認真地沖著小二笑了出來。
他說:「我打欠條。」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
小二怒極反笑。拿下肩頭的抹布,輕輕地、輕輕地拍了下手掌,空曠的大廳裏立
刻閃出七八個大漢,把季獨酌圍得水泄不通。
「想來我們雅集樓吃霸王餐,也要看公子你家墳頭上的香火夠不夠。」
說著,砰的一聲,一把大菜刀已經直直的插入桌面,銳利的白刃經太陽光一照,
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正好打在季獨酌的眼上。
幾乎是下意識的,一股冷意順著季獨酌的脊背爬上來。
打手甲挽起袖子,獰笑著說:「這位公子,您是要爬著出去還是要跪著出去,或
者乾脆被人抬著出去?」
「這個麼……」季獨酌輕輕地合上扇子,放在桌子上,「我只有選擇……」說著
,雙手在嘴巴上一圈,大聲叫了起來:「江鄂江大俠江公子江英雄,你再不出來
我就死定了啊啊啊啊……!!!!」
眾人被他叫的一愣,想到這個人既然有本事來吃霸王餐,說不定私下埋伏了幫手
。隨即掉頭向四周望去,只見一片杯盤狼藉,卻哪里有半個人影。
「咦?」季獨酌看看自己圈在嘴邊擴音的手,呆呆的說,「……這一次不靈了麼
?」
某個被遺棄的可憐人的自言自語一落,便有個男人的聲音突兀的響起:「季公子
,你可聽說過狼來了的故事?」
聽到這個聲音,季獨酌的眼睛忍不住一亮,轉身望去,大廳裏最遠處的一個角落
裏坐了一名青年男子。
他一身黑衣,握著一杯酒,沖著季獨酌做了一個敬酒的動作,隨後咕咚的吞下酒
去。幾乎是同時,嘴角一挑,桃花眼裏溶出一點點笑意,幾分蠱惑人心。
打手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看見這個男子紛紛吃了一驚,他們剛剛明明沒有見到這個
黑衣的男子,此後這短短的時間內也完全沒有人上樓,那麼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出
現在酒樓的呢?
季獨酌的目光遠遠的粘著他,輕聲笑起來,他說:「狼來了的故事我沒聽說過,
不過狼狽為奸的故事我到知道一些呢。」
「季公子,夜路走多了會遇到鬼的。」
季獨酌捏著扇子搖了搖:「不怕不怕,一切有江大俠在,諸鬼辟易。」
那個叫江鄂的男人笑著哼了一聲,突然間,手往腰間一拍,一把長劍應聲而起,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那劍已重回江鄂的腰間。
這動作一起呵成,在普通人看來無異于藝人變的戲法,只是待打手甲乙丙丁戊己
庚辛低下頭的時候,只見腳下青絲縷縷,頗為眼熟,這才突覺頭上冷風颼颼。
季獨酌雙手合十,慈悲非常的說:「各位頭上光光,想必本是六根清淨的大師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沉默了許久後,酒樓裏瞬間爆發了八位一體的吼聲:「我要殺了你們!!!!」
很多天后,在天下第一消息樓——風雅頌,一個身材矮小的小僕畢恭畢敬的捧了
一打報告文件送給他們優雅風流無事生非的樓主。
樓主打了個哈欠,翻開這些檔。才知道雅集樓小二哥及一干打手集體辭職,據說
是要跑到少林寺去潛心修煉十八羅漢伏魔手,並揚言有一天斬奸除惡殺遍天下敢
吃霸王餐的人。
那個黑衣的美男站在視窗,笑意盈盈的望著他們的樓主。樓主說,你看我早就說
過吧,雅集樓的小二是很有佛緣的,我和你打賭你還不肯相信。
黑衣美男咳了一聲,頗為頭疼的說,你居然只為這個理由就逼人家去當和尚。
樓主輕輕一眨眼,湊到黑衣美男的耳朵邊,神神秘秘的說,所以啊,我早就斷言
,你會愛上我哦。
黑衣男子一笑了之,不置可否。
當然,這個是後話。
在那個美麗的傍晚,江鄂江大俠在前面慢慢的走著,而我們的季獨酌季公子則只
是晃著扇子不急不慢的跟在後面。
眼瞅著快到風雅頌的主樓,江大俠歎了口氣,停下步子,瞥了後面那人一眼:「
季公子堂堂風雅頌樓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居然跑去自己開的酒樓吃霸王餐。
」
像是得了道理,季獨酌立刻伸手抓住了江鄂的袖子,可憐兮兮的說:「因為你之
前一直都不肯理我。」
江鄂斜眼睨著他:「哦?如此說來實在是江鄂的錯了。」
季獨酌小媳婦狀的抹抹眼角,也不管究竟有沒有抹到什麼,統統一把往江鄂的黑
衣上擦去:「只可憐我季獨酌一個大好青年就這樣被你拉入斷袖的不歸路。」
一隻伸出來,捏住季獨酌的下巴,引著他抬頭望著他,江鄂半點羞慚也無的說:
「公子癡情,只可惜你我此生註定無緣,這樣吧,江鄂來為公子尋個好婆家?」
「非君不嫁。」
「唯君不娶。」
兩雙眼睛在空中無聲交匯,一者脈脈含情,一者盈盈滿笑。如果有路人從他二人
身邊經過,一定會被那二人眼中膠黏的濃情蜜意震撼。季獨酌乾淨的眸子眨了眨
,他捏著扇子,突然撲嗤一聲笑。
「好了好了,破功了,我是實在噁心不下去了。」
「原來季公子也知道噁心為何,難得難得。」江鄂長歎一聲。
「我當然知道,」季獨酌扇子半掩面,笑的可以擠出水來,「所謂噁心呢,不就
是江大俠你最常掛在嘴邊的那種笑容麼?」
「……」
燒水,奉衣,煮茶。
季獨酌一回風雅頌,他那個只有八歲的僕人小豆丁立刻忙得人仰馬翻。閣樓的樓
梯被踏的咯吱咯吱直響,小豆丁跟三個長老打過招呼,抱著比他頭還高的檔從底
層一路跑上來。
風雅頌的閣樓一共有四層,從最頂層的窗戶可以直接看到黃河分處的渭水支流。
樓建的早,據說已經有百八十年的歲月,木質的樓梯本身隱隱透出一種滄桑的氣
味來,小豆丁年齡小,又是蹦蹦跳跳的跑,竟不防一腳踏空,身子一晃,就要從
樓梯上滾下來。
幸好斜裏橫出一隻手,緊緊地摟住了小豆丁,才沒讓他摔下去。
小豆丁長籲了一口氣,定了定剛才被嚇倒的神,立刻注意到拉住他的人。瞬間,
一腳猛地往江鄂腿上踹去:「負心漢!」
江鄂身子一縱,輕輕巧巧的躲過了小童的那一腳,落地時腳下樓梯卻突然一滑,
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順著樓梯骨碌碌的滾了下去。幸虧他武功頗高,半路裏身
子一轉,才沒摔成鼻青臉腫。只是這一轉去勢太猛,硬生生的扭了左腰。
江鄂齜牙咧嘴揉著腰,這才發現樓梯上早被人灑了一層細細的小米,平常上下樓
全無危險,但要是輕功縱躍絕對腳打滑。江鄂頓時氣得鼻子冒煙,這種算計人的
鬼把戲想也知道是誰做的,他眉頭一皺,狠狠地的、往小豆丁那裏瞪眼過去,後
者舌頭一吐,回了他一個高難度的鬼臉,興沖沖的往頂樓蹦去。
「什麼不好學!偏偏和他家那主子學些古靈精乖!」
等到江鄂慢吞吞的揉著腰踱上最後一節臺階,正好碰到兩個僕人抬著一桶洗澡水
下樓,想來必定是樓主大人沐浴已畢了。
推開頂樓的門,門內六名鐵甲死士向江鄂點了下頭,江鄂立刻向他們抱拳微笑。
對於死士來說,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主人的存在,他們往往會漠視掉除了主人外的
所有人。所以點頭示意是他們對待其他人最敬重的禮貌,而之所以這六個人對江
鄂行此大理,無非也是緣于整個風雅頌高層無人不知的、季獨酌「暗戀」江鄂的
姦情。
穿過走廊,拂開琉璃珠簾,室內燈火旖旎,篆字繚繞。
綠腰跪坐研墨,絳唇調弄著梧桐素琴,還有一婢,名曰青黛眉,她雙袖微挽,露
出一雙皓白的手腕,正俯在桌前細細的撚碎香餅。
沐浴才畢的季獨酌光腳坐在窗口一席矮塌上,只著了白色的內衣,臉色微微泛著
紅暈,頭髮濕淋淋的自雙肩蜿蜒而下。
江鄂不禁一聲淺笑:「樓主逼婚不成,又要上演色誘的戲碼麼?」
季獨酌伸出沐浴後猶帶水紅的手掌,為自己添了一杯淺酒,斜過眼來看他:「江
大俠君子風範,勘比古人柳下。季獨酌縱自信風流儒雅,顏色雙絕,也知色誘難
讓江大俠動心啊。」
「樓主真是不知謙虛為何。」
「咦?季獨酌身為風雅頌之主,自然說一不二句句實言,又何必學時人那些假惺
惺的道學呢?」邊說著,他向江鄂招了招手,一指身邊的酒壺,「來來來,陪我
飲上幾杯。」
江鄂也不推辭,徑直走到季獨酌身旁坐下:「江湖上只道風雅頌之主年少風雅,
卻不知乃是一個酒鬼,你今日去攪自己的酒樓,怕是為的乃是自家的酒吧。」
季獨酌放下手中的酒杯,拿起桌上的扇子習慣性的扇了一扇,語氣中已隱隱有了
怒意:「哼,七蒸七曬的綠春,居然敢給我只蒸五次。雅集樓百年的老字型大小
,可不是給他們如此糟蹋的。」他身上穿的也薄,這來來去去幾扇子,竟讓衣領
松了一點,露出一點點蒼白的鎖骨和鎖骨上上黏著兩三根的頭髮。
江鄂微微一笑,湊上前去,仔細的幫季獨酌把衣服拉整齊。
雅長老聶平仲在屋子裏轉了幾個圈圈,撲通一聲跪倒在風長老前面,緊緊地抱住
了她的雙腿:「涉江,你一定要幫幫我,不然這次我就死慘了。」
風長老涉江拿著一把小小的錯刀,小心修著中指的指甲,她把自己淡色的嘴唇湊
上前去,吹了一口氣,心不在焉的說:「聶平仲,那你就死去好了啊。」
聶平仲雅長老哇的一聲,抱著她的腿哭了出來:「我死了你可怎麼辦呢?年紀輕
輕的守寡……」他話還沒嚎完,一隻穿著紅色繡鞋的小腳就踩到他臉上。
涉江用指甲刀抬起雅長老的臉,垂著睫毛湊到他面前說:「用不著樓主,你想現
在就死麼?」
雅長老聞言,雙手抱拳後退十步,直退到門邊,戒備的望著自己家的老婆大人,
和他家老婆大人手中拿枚小小的指甲刀。他家那個偉大的老婆一向是手裏有什麼
扔什麼,配上一點點內力,摘葉飛花也能百步穿楊。十三年前,那個白衣魔鬼橫
空出世,這個女人當時不過一十三歲,她坐在風雅頌閣樓的房檐上,輕輕晃了晃
雙腳,就讓無數好漢心甘情願的為她喪命白衣惡魔之手。這些年過去,歲月完全
沒有削弱她的美貌,反而讓她的舉手投足越發透露出成熟女人的韻味。再加上這
個女人手下七十二間青樓,常在煙花之地,身為首領的她自然出落得只有「妖精
」一詞可以形容。
女人長的美,不是克夫,就是紅杏出牆,沖涉江這個長相,雅長老十分肯定這個
女人有作潘金蓮的資本。
而他,他還不想跟武大郎一個死法。
此刻美麗的涉江風情萬種的站起身來,挽了挽裙擺,撫了撫了鬢髮,沖著雅長老
挑起一彎微笑。
聶平仲被她笑得渾身發冷,冥冥中只覺大事不好,頓時拔腿往外跑。他跑的匆忙
,也沒注意腳下,被門框一拌,骨碌碌的從小樓第一層的臺階滾了下去。
只聽身後乒乒乓乓一陣巨響,地上漫起濃重的煙塵,雅長老嚇的又滾了幾個跟頭
,等煙塵散去,才看到一道寸長的口子從他方才的站的地方一直他裂到腳下。
那個女人一身水紅,妖嬈娉婷的立在風中,吹著指甲上的硫磺粉,無辜的說:「
對不起,手滑了。」
雅長老立刻跳起來大叫:「那是火藥!你手滑個屁!」
涉江盈盈一笑:「是手滑了,我本應該用霹靂彈的。」
聶平仲眼前一黑,頓時暈了過去。
涉江抬起手腕,掩著嘴角,緩緩一笑,抬起頭,正看到頌長老下樓而來。她柔柔
的作了一個萬福,應了上去:「樓主怎麼說?」
頌長老沖暈倒在地的聶平仲努努嘴:「樓主讓雅長老去見他,要問問他究竟是怎
麼管的雅集樓。」
問問?
涉江歎了口氣,這個該死的樓主到真會說話。怎麼個見法,怎麼個問法,這其中
學問實在很大。她忍不住看了自己這個不爭氣的丈夫一眼:「既然只有這樣,總
也多謝樓主寬宏大量了。」
頌長老嘴巴動了動。
涉江注意到他的神情,輕聲問:「難道還有什麼麼?」
頌長老背過身去,囁嚅的說:「樓主他……樓主他沖我笑眯眯的說話了。」
啪嗒一聲。
涉江的手中的指甲刀掉在地上。
她豔若桃李的臉上血色退盡,一片慘青。
樓主他,他居然笑眯眯的說話……
江湖二分,南屬東風山莊,北屬燕山貝家。在這兩家之下,還有很多神秘的組織
,風雅頌就是其中之一。
主要你出的起價錢,你就可以從他家買到你需要的任何一條消息。
而掌握了江湖最大八卦之地的季獨酌,他一世放蕩不羈,言笑不忌,卻喜歡裝出
一幅一本正經的樣子。哪怕他一味癡纏江鄂,但除了江鄂外,也從未把任何人放
在眼裏。風雅頌上上下下都知道,當樓主跟你撒嬌耍嗲或者故弄玄虛的時候,就
是樓主心情大好正在妖孽的時候。就算樓主指著你鼻子破口大駡,你也完全可以
當著他的面從上到下問候他祖宗回去。可是如果樓主笑眯眯的同你說話,那麼就
麻煩你出門右轉,棺材鋪的大門隨時為你而開。
而此時,這個季獨酌,竟然笑的眯起眼睛了。
涉江心頭暗自發寒。
這個只說明一件事情——樓主發飆了。
所以她當機立斷,雙手一揮,兩名侍衛立刻上前:「給我把雅長老拖出去,打八
十板子,狠狠打,往死裏打。」
才剛剛清醒過來的聶平仲聽到這句話,立刻重新厥了過去。
樓主發飆了,樓主發飆了,樓主發飆了。
樓主季獨酌斜倚在床邊,黑髮散落。他伸出一隻手,骨節纖長,優雅的捏著一隻
青花酒杯。遠方渭水上月亮升起,銀白色的月光灑滿閣樓,涉江一眼望去,只見
他指尖在月光下暈出一抹淡紅。
七十二家青樓的大當家、風雅頌的風長老,此刻急忙低下頭去。心中暗罵:樓主
你好歹是個男人,沒事這麼妖做什麼!
季獨酌看了眼風長老,眸子一轉,向身旁的江鄂優雅一笑:「你看,我家涉江害
羞了啊。」
江鄂扣住他正要倒酒的手:「季公子,你今天喝的不少了,小心醉了。」
「錯錯,」季獨酌的目光溜溜在江鄂身上轉了一圈,「酒不醉人,人自醉。」
平白被調戲了去,江鄂並不著惱,只偏頭看了看一旁伺候的青黛眉和涉江:「嫣
然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如果得此二姝中一名,江鄂我也會但願長醉不
負醒。」
季獨酌晃了晃白絹素扇,掉轉頭來,很溫柔的向涉江問道:「咦,涉江啊,樓下
怎麼那麼吵,這叫樓主我怎麼好休息?」
「稟告樓主,下麵在杖責雅長老。」涉江一臉恭敬,肚子裏把季獨酌裏裏外外的
腹誹了一頓。明明她上樓前,下面就開始責打聶平仲了,樓主你不想攔你就不要
攔啊,怎麼非要到鬥口輸了才想起來拿雅長老來岔開話題。
正說著,樓梯啪啪作響,珠簾子猛地被掀開,頌長老那張藏在大鬍子下面的臉露
了出來。
季獨酌扇子在桌子上一點:「老刀,這麼著急做什麼?來來來,坐下,陪我和江
大俠喝一杯。」
頌長老撲通一聲跪在季獨酌面前:「樓主!雅長老暈過去了!」
「什麼?暈過去了?」季獨酌眨眨眼,「好好的,怎麼會暈呢?一定是老刀你看
錯了,來來,起來,過來喝酒。」
「這……」老刀咬住了牙。既沒有起身,也沒有喝酒。
涉江盈盈起身,風擺垂柳的坐到季獨酌身前,為他添了杯酒,十指纖纖遞了過去
:「樓主忘了,下麵在執行杖責。」
季獨酌詫異的望了江鄂一眼:「江大俠,你說好好的,下面為什麼要執行杖責呢
?」
「季公子的家務事,我乃一介外人,怎麼知道?」
「人言清官難斷家務事,江大俠旁觀者清,到不知怎麼看的?」
「再加五十板子。」江鄂把自己的酒杯在季獨酌的杯子上碰了一碰,心裏忍不住
暗笑。這個季獨酌,明明自己有心放聶平仲一馬,卻非要他來做個順水人情。不
過麼,他偏不要讓他稱心如意。
季獨酌難得的愕然了一下,才剛要張開嘴,誰想老刀突然挺身上前,一把揪住江
鄂的衣領子,大吼道:「我們樓主的事情,輪得到你一個男寵來支喙麼!」
江鄂轉頭向風雅頌的樓主,十成無辜的問:「誰是男寵?」
季獨酌撫平衣角的褶皺,拎起酒壺,無所謂的對江鄂一笑:「莫非我是你的男寵
?」說著,他俯身上前,伸出一隻白皙的手。
然後,老刀做夢也沒想到那只手摸上了自己的下巴。
季獨酌的手指溫柔的勾著老刀腮底的鬍子,眼中脈脈如水:「老刀啊,你這話說
得有問題,樓主我放著一個好好的江大俠不去寵,卻要來愛你這個鬍子大叔麼?
」他嘴上說著,身子反倒湊的更前,吧嗒一聲,柔軟的嘴唇已經在老刀的鬍子上
落下輕輕一吻。
瞬間,砰,砰,砰——青黛眉摔了香爐,綠腰砸了硯臺,絳唇毀了琴。一屋子人
的下巴統統脫落。
頌長老更是面紅過耳,渾身僵硬。季獨酌細長的手指在他額頭一彈,年近五十的
頌長老像兔子一樣跳起來,連滾帶爬的跑下樓。一邊跑一邊大喊:「我冒犯了樓
主我冒犯了樓主冒犯了樓主……來人來人!快點來人!拿我的刀來,我要自刎謝
罪!」
涉江目瞪口呆的開著這一切,她家那個整死人不償命的樓主踱到她面前來,扇子
一敲她的肩膀:「好了,好了,等八十板子打完了,幫我告訴平仲,這次我饒過
他了,但是,再不許有下次。」
終於能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了。
涉江向抓到救命稻草一樣大呼了一口氣,才剛要下樓,身後傳來了季獨酌溫溫和
和的聲音:「對了,再轉告他,我這件小小的閣樓今天樓梯嚴重損毀,叫他修好
了樓梯再來見我吧。」
風雅頌的小樓一共四層,每層二十臺階,每階臺階上用蠅頭小楷雕滿全本道德經
。
樓主你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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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貼二
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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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3.207.132
※ 編輯: moshichen 來自: 203.73.207.132 (10/20 00:45)
※ 編輯: moshichen 來自: 59.104.82.140 (10/26 22: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