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三個煩人的屬下,季獨酌搖著扇子,蹭到江鄂身邊,身子往他臂上靠去。
非禮勿見,非禮勿見,一屋子的侍衛婢女立刻識相的做眼觀鼻鼻觀心狀。
江鄂默不作聲的左挪一步,季小樓主跟進一步,江鄂挪兩步,小樓主跟兩步。於
是,江大俠不挪了,任那傢伙投懷送抱,只當身上掛了一隻小貓:「我說,季公
子,我怎麼不知道您成了我的男寵?」
「哎哎,世上人都知道男寵比較吃虧,季獨酌為人厚道,自然不能讓江大俠你吃
虧了。」
江大俠眉頭揚了揚:「如此說來,我還要謝謝季公子你的明褒暗損了。」
季小樓主半點羞愧也無:「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江大俠如若不棄,獨酌願意再
吃虧一點,早早嫁進公子家,此後善待姑嫂侍奉公婆。」
「公子客氣了,」江鄂輕輕推開季獨酌的肩膀,「天色不早了,江鄂這邊就先退
下了,明天一早,季公子是嫁入我江家還是要昭告天下,再來商量好了。」他嘴
上這樣說著,心裏卻有十成把握算定了季獨酌瘋便瘋完了,並不會真去胡鬧。
果然,季獨酌不再說什麼,沖他一揮手:「江大俠去吧,獨酌這裏不送了。」邊
說著,一個轉身,人已旋坐在視窗旁的矮塌上。
江鄂撥開珠簾,微一回頭。
一人一塌一桌一月,一壺美酒。
江鄂的心頭動了一動,珠簾半遮眼:「莫不如江鄂我今夜睡在季公子這裏?」
月下夜涼,季獨酌緩緩一笑,不知是些什麼原因,難得的沒有接話挑釁。他只睜
著眼,望著江鄂放下珠簾,大笑而去。
早在一旁侍奉的小婢青黛眉俯身上前:「樓主沐浴後一直只著內衫,現在入秋了
,天氣冷了,要小心身體。」她邊說,邊捧了一件靛青的雲錦外衣的披到他身上
。
「多謝。」
「樓主……」
「說吧。」季獨酌拎起酒壺,滿了一杯。
「江大俠本是人中豪傑,但,論起我們風雅頌,江大俠的武功權術相貌只算中可
,不知樓主看上他哪里?」
扇子在青黛眉水嫩的嘴唇上點了一點:「我聽說漢江會的人生性癡情,所以我很
好奇,當他們愛一個人的時候,究竟是什麼樣子。」
青黛眉顰了柳葉,季獨酌抿進一口酒,忍不住想到那些被記錄在厚厚的書卷上的
資料。那種冰冷的、沒有半分感情的文字,四四方方,框框正正,抽象了他所能
接觸到的現實。
漢江會的人生性癡情。
那麼,被這樣癡情的人愛上,會怎麼樣呢?
他有些期待的想著,指尖沾了一點點酒水,挽住長袖,抬起手來,在桌子上寫下
半個江字。
晚風吹過,水氣消散,什麼也沒留住。季獨酌猛地抬起頭來,只見窗外一片月明
星稀。
北方天氣涼的快,果然是入秋了。
第二章.第一隻鳥
夜過半,已三更。一條身影捏手捏腳的潛入風雅頌的院子。黑衣人繞過一座假山
,便見風荷田田,小湖中聳著一座石橋。他並沒有上橋,反而一躍而起,雙腳交
替變換,在每個橋柱的聳立的小小石獅子頭上一路踏過。
等下了石橋,左三右二進五退一,從竹林裏摘一片竹葉,插入園子中間一隻石雕
大隼的嘴裏。黑影長舒了一口氣,隨後身手矯健的入了風雅頌的資料庫。
資料庫裏燃著無數的羊油燭燈,用琉璃罩子籠了一半,既不會熄滅也不會因為燭
火爆裂點燃資料。黑衣人在四壁高聳的書廚裏轉了一圈,有點出乎意料的四處望
。四個書櫃,分別放置著四種不同顏色的卷宗——紅色檔案,白色檔案,黑色檔
案,紫色檔案,除了顏色外,每個顏色系的卷宗從外表上看去沒有任何區別。
黑衣人忡愣了一下,剛要伸手,突然,屋內燭火搖了一搖,黑衣人心頭一動,側
身隱在書架後面。
木門響起咯吱咯吱的開合聲,來人青衣浮動,白靴如雪,一只好看的手裏正晃著
素面絹扇。不是季獨酌那個妖孽又是誰?
黑衣人砸咂嘴——難為他還沒睡。
季獨酌的手指在書冊的背脊上輕撫而過,動作優雅的像只開在幽谷的蘭。可惜黑
衣人一想到這人平日的作為,就覺得胃疼。
他剛要伸手撫一撫胃口,卻見季獨酌上前一步,警惕的望過來:「誰在那裏?」
黑衣人微一遲疑,已經長身躍起。因為顧及著季獨酌的樓主身份,手上後羿射日
、烽火戲諸侯、橫槊賦詩,三招同時施將出來。
季獨酌顯然是被突然出現一個人驚到了,他只來的及退上一步,一隻冷冰冰的鷹
爪已然鎖上了他的喉嚨。他反手一掌打去,手才揮出,就被對方緊緊攥住。那人
手腕子一擰,季獨酌手中的扇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人已被黑衣人輕描淡寫的扣
進懷裏。
季獨酌梗著腕子掙了一掙,見毫無鬆動,也就放棄了。
那個不請自來的人在季獨酌耳邊歎息:「樓主怎麼不掙扎了?」
季獨酌不慌也不忙,笑道:「何必掙扎呢?有朋自遠方來,獨酌無暇迎接,實在
失禮。」他這樣說著,一股溫熱的氣流從對方扣住他的地方傳了過來。
一般人被人試內力,身體裏都會生出一點自然的抵抗,但那人發覺自己的內力所
到之地一片空明,沒有受到任何的阻礙,這個風雅頌之主分明是半點武功也沒有
的樣子。他的聲音裏隱隱帶出了笑意:「多謝樓主的好意。曾聞江湖上傳言風雅
頌之主手無縛雞之力,今日才知原來竟是真的。」
「過獎過獎,獨酌不過向來習慣急人之急。武功這種東西打打殺殺不利於彼此團
結,既然有君子自粱上來,獨酌我身為東道,自然要提供一切便利,好方便對方
肆意輕薄偷香竊玉啊。」
黑衣人藏在面具下的眉頭皺了一皺:「樓主果然妙人。」
「好說好說。」
黑衣人的手在季獨酌脖子的動脈上按了一按:「不知如果我在這裏微微用力,樓
主你的嘴巴還會這樣刁麼?」
「獨酌要是死了,你一定會後悔的。」
黑衣人一挑眉:「哦?為什麼?」
季小樓主抿嘴一笑,並沒有作任何回答。
因為已經有人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消息閣的門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木質的大門被「砰——」的一聲踹開,瞬間門
內湧進二十多個護衛。為首的老刀捋了捋自己的鬍子,手一揮,二十多把長劍同
時指向黑衣人。
黑衣人看了眼面前的架勢,壓著嗓音在季獨酌耳邊說:「樓主真是好教育。」這
二十多人動作整齊劃一,跑步抽劍雖然是多人同時,卻只發一聲。這樣齊整,顯
然是經過反復訓練過的。
季獨酌的目光在眾人身上逡巡一圈,並沒有半分喜色,反而皺了眉角。
「有什麼事情能讓翻手成雲覆手成雨的風雅頌之主傷心?」 黑衣人體貼的問。
「我期待的人沒有來,你說我能不傷心麼?」季獨酌不禁抬頭向天,黑衣人扣在
他喉頭的手有點炙人皮膚的熱,一直燙到他的肌肉裏。
「哦?」黑衣人輕哼一句,「不知道是什麼人讓樓主朝思暮想?」
季獨酌的眉毛垮了下來,幾分撒嬌的撅起嘴巴:「那是個——混帳!」他這話說
得十足的小女人氣,若不是人扣在黑衣人手裏,否則就要拿條手絹在嘴裏咬上一
咬。
一干護衛看的冷汗淋淋,怎麼也不能把這樣深閨怨婦的話和平素那個殺伐決斷的
樓主聯繫到一起。
這話,真是越聽越不堪入耳了。
老刀性子梗直,一向最看江鄂不順眼,此刻更是聽得三屍亂跳。他握著手腕子上
前一步,眼神冷冷瞪視這個闖入者:「來人!把這個膽敢到風雅頌偷東西的小賊
給我抓了!」
黑衣人挑釁的望著眾人:「你們的樓主還在我手裏。」他手指一緊,季獨酌的瞬
間喉嚨收縮。
眾人見此情況,默默地後退一步。
黑衣人輕聲一笑,稍微松了手指,季獨酌猛咳起來:「……這個滋味真不好受。
」
黑衣蒙面人押著季獨酌上前一步,向四面包圍的護衛說:「都退下。」
眾人彼此互望了一眼,不得不後退一步。
「都退什麼!」老刀一聲大喝,山一樣站在大門口,不進也不退,面無表情的說
,「老刀平生好賭,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賭?」
黑衣人捏著季獨酌的脈門,反問:「如何賭?」
「我只出三招,在這三招的時間內,你不能對樓主出手,風雅頌的手下也不會對
你出手。如果我贏了,我們便任你來去;如果你贏了,你就要束手就擒。」
黑衣人的面具下傳來他冷漠的笑聲:「我為什麼要和你賭?」
「門外還有四十五名刀客,院子裏有七重機關,大門埋伏著一百弓弩手。你出的
這間屋子,也出不去風雅頌。」
風雅頌埋伏重重,黑衣人本身能潛入消息閣,就是因為略知風雅頌的埋伏格局。
風雅頌之主季獨酌雖然輕浮無賴,但輕浮之外乃是機變百出,這樣的人,未必會
老實任他扣押。正就是因為明白這些,黑衣人清楚,一旦魚死網破,風雅頌啟動
禦敵措施,憑他的功力是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去。
而且,最緊要的,他不能死。
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好!我答應你!」
老刀冷哼一聲,突然抽刀上前,一招夸父追日籠住了黑衣蒙面人四處要害。他功
夫高經驗足,刀鋒也淩厲,只一眼一動,就看出對方的功夫與自己相差太多,當
下刀刃反轉,化作一團白光向他脖子削去。
黑衣人曉得不能硬碰,他手腕一收,懷中的季獨酌被他推出去迎向刀口。
眼瞅著樓主迎面而來,老刀心頭一跳,硬生生收了招式,後縱一步,躍出三尺。
他大刀一擺,氣急敗壞的罵道:「混帳!不是說好了不能對樓主出手麼!」
黑衣人淺笑一聲:「對你們樓主出手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啊。」
季獨酌難得老實實的靠在黑衣人懷裏,不老實的咂著嘴小聲感歎:「……老刀,
我還說你老實,還是該說你笨蛋?」
老刀青了臉,這讓黑衣人覺得,這位老先生一定在努力克制自己,省得把手上的
大刀直接砍傷他家樓主的腦袋。
雖然他也看戲看的很開心就是了。
「真不厚道。」季獨酌斜了黑衣人一眼。
面具下那張臉看不出喜樂,他語氣自若的感歎:「可惜沒有茶果。」
「是啊是啊,」季獨酌連連點頭,「看戲喝茶吃果,人生的三大享受麼。」
看戲,看的什麼戲!!!
拜託樓主你好歹有點人質的自覺好不好?
頌長老右手持刀,左手擒拿,急風掣雨間,搶攻黑衣人扣住季獨酌的手腕子。
黑衣人不慌也不忙,瀟灑非常的把風雅頌之主往刀鋒上一送。樓主配合的眨了眨
那雙水靈靈亮晶晶的眼,無辜非常的對著刀刃笑道:「老刀,樓主我還想多活兩
天。」
看到楚楚可憐的樓主,年紀一大把經驗一大摞的老刀長老仍難免不了的手一抖心
一跳,刀鋒堪堪順著季獨酌那張水嫩嫩的臉滑了開去。
你死了天下才太平吧?
黑衣蒙面人暗忖,心裏替風雅頌的這些屬下們默哀一下。即使就今天的局面來說
,這張免死金牌的確好用,不過只要一想到他敵我不分統統打擊的嗜好,黑衣人
就有一種迫切的要甩掉這塊燙手山芋的衝動。他掉轉頭,望著七竅生煙的老人家
:「三招中已經過了兩招,下面還有一招,老人家您也要多多放水啊。」
放水?!放你五穀雜糧之氣去吧!
頌長老被氣得渾身發抖。
老刀顯然是被氣暈了頭。不同於第一招的大開大豁,也不同第二招的聲東擊西,
他這第三刀竟然是用足了真力,對著季獨酌的腦袋直劈而去。
季獨酌第一個念頭就是:老刀同志對我果然忍無可忍了麼?
第二個念頭跟著湧上來:我勾搭江鄂還沒成功,怎麼能如此輕易就死?
所以在那個千千千鈞一髮的危機關頭,我們的樓主怪叫一聲:「江鄂你個混帳,
還不來救命!!!
」
身在最近處的黑衣蒙面人被他高聲調的一聲叫嚇的一哆嗦,在他毫無防備的短短
一瞬間,一柄雪白銀兩的長劍奪目而來,劍招並不算高明,用劍的人也不算高手
,只是黑衣蒙面人被季獨酌神來一吼,震得耳朵正疼,來人便趁火打劫了。他只
覺眼前一花,隨後,手裏就空了。
耳朵猶自嗡嗡而響,那個禍害已不在掌控中。
季獨酌乖巧巧的掛在江鄂的手臂上,頭一歪,頗有幾分夙願達成的幸福模樣。江
鄂看了他一眼,居然破例的沒有說些什麼冷嘲熱諷,樓主心情大好,雙手一彎,
環住他的腰緊了一緊。
江鄂舉頭看天,蒼天無語。
一屋子的人默契非常的一起識相轉頭。
哎呀哎呀,馬上就要天亮了。
妖,孽,退,散。
「你居然請人埋伏。」黑衣人眉毛一挑,雖然二十多柄長劍同時架上了他的脖子
,但他那身從容不迫卻並沒有因此遭到分毫摧折。
老刀長刀一挺,威風凜凜的看著對方,方才的鬱悶一掃而光:「你既然能拿樓主
擋刀,為什麼我們不能找人來埋伏?」說著,並不甘心情願的在心裏嘀咕,這個
吃軟飯的男寵總還有點用處。
「說得好,說得好。」選擇忽略老刀眼神的輕蔑,季獨酌鼓了幾聲掌,人群之中
,翩翩的走上前來。
黑衣人淡淡的哼了一聲。
風雅頌的主人挽起衣擺,俯身上前,撿起之前落在地上的素扇。他手一揮,扇子
大開,熟悉的手感讓他舒服的歎了一口氣:「俗話說,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
這位梁上客人違反規定在前,我們違反規定在後,不妨就算扯平了。」
「你說的到簡單。」
扇子半遮面,季獨酌一雙眼睛笑的風流非常:「既然扯平了,我們也沒有道理再
扣著這位自梁上來的客人,不是麼?」
聽到情勢急轉,侍衛們唯恐自己耳聾眼瞎聽錯了命令,都轉頭向季獨酌,妄圖從
這張十裏春風八面玲瓏的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因由。
但風雅頌的主人只是在微笑。
老刀雙手抱拳,俯身上前:「樓主,請您三思。」
「我已經三思四思五六思了。」季獨酌雙手一攤,擺出招牌無賴大法。
「可是,樓主,這人能如此輕易的繞過機關闖入消息閣來,必定有人內應。我們
應該抓住這個人,仔細地拷問他主使之人和內應才對。」
季獨酌扇子一轉,淺笑盈盈:「老刀啊,治下不嚴,要上位者何用?我們自己內
部出了叛徒,不思自省,難道還有去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麼?更何況……這江湖
上,還沒有一件事是我查不出來的。」
深知他的手段,老刀心中一凜,默不作聲的退了下去。
人生在世本是十分公平,一處所短必有一處過人,風雅頌之主雖然毫無武功,但
在機關算計方面卻有過人的機智。他這個人,最擅長把人的喜惡過往各種因素在
計算在一起,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這樣的樓主,有時候其實是很無情的。
見老刀退到一旁,侍衛們也都順從的抽回長劍,默默的退到樓主身後。門外頓時
傳來齊整的腳步聲,仔細聽來乃是上百的暗護在同一時間退回自己崗位,只是訓
練有素,乍聽起來如同只有一人。
這個風雅頌果然不簡單。
黑衣蒙面人心念暗轉,深深的看了季獨酌一眼。季獨酌扇子輕撇,作了一個請的
動作:「後會有期。」
「請。」
「請。」
黑衣人衣袖一擺,眾目睽睽之下,大搖大擺的出了消息閣。
季獨酌走上前來,扇子一敲江鄂的肩膀,頗有幾分深意的笑道:「天都亮了,這
一夜真是辛苦你了。」說著,擦身而過,一把拉住老刀下巴的鬍子,牽著他出了
消息閣。
天邊微曦的晨光灑滿他身上青衣。
他輕笑:「來來來,老刀,咱們喝點酒,給你可憐的樓主壓壓驚。」
遠遠傳來老刀亂七八糟的一通咒駡。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三日後,古銅的屍體終於被人發現。
那日距他死時正好二十二天,屍體腐爛,眾人是順著腐爛散發出來的惡臭找到他
的。殺死他的人該是和他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他雙手雙腳被捏斷,這還不算,那
條脊樑竟然是順著骨縫一塊塊的捏碎碾成粉,只是又來小心翼翼的避開要害,非
要他一點點的疼入肉體的每一處,活活的疼死。
手段陰毒,猶如善妒的女子。
聶平仲哭的泣不成聲,他平素和古銅交往並不多,在十多年前古銅闖蕩江湖時,
他還是風雅頌前主人手下一個小小的書童。但他生來多情,最見不得死人的場面
。可憐那古銅一生五十二年,膝下無子,平日裏又是一幅陰陽怪氣的樣子,死後
竟無人給他披麻戴孝。
等此事報給季獨酌,便又過去了一天。
季獨酌將密信一扔,冷哼一聲:「風雅頌的人不能糊裏糊塗的死,季獨酌自然會
還他一個公道。」
小豆丁隱約猜測出他心情不好,便端了核桃酥送上來。沏茶磨墨。季獨酌狀似無
意的看了他一眼,手撫上了他垂雙髻的頭,輕聲問:「你自小就跟著我,想不想
出去玩玩?」
聽到他的話,小豆丁的手一抖,手已抓住他的青袖:「樓主,不要趕我走。」
「我沒有趕你走。」季獨酌為他捋好鬢角淩亂的發,目光柔柔的看著他,「只是
孩子大了,總要到外面闖蕩闖蕩長長見識。我這風雅頌雖好,卻也不過是爾虞我
詐的之地,能教給你的只有如何去欺騙別人。」
「欺騙也就欺騙,哪怕豆丁死了,也要陪著樓主。」
季獨酌的嘴角揚起一點淡淡的笑。
「你要與他陪葬,只怕你家主人捨不得。」
閣樓頂層的兩個人抬起頭,只見江鄂分開珠簾走進來,人未到,笑先到。
「江大俠,我墳小的很,除了自己外,也只能給你留個位子罷了,」季獨酌臉上
的溫柔冰消雪散,換了一幅挑釁,「若要他來陪,只怕一座塚裏住不下三個人啊
。」
「這個好辦,正好我也不打算陪你去死,不如把我換成別的孩子。」江鄂大大方
方的坐在他身邊,「一個大人兩個孩子,這樣的三個人總住得下。」
季獨酌拿起身邊的扇子,唰的一聲打開:「江大俠啊,獨酌我對戀童沒興趣。」
「唉呀,我倒是忘記了,季公子喜歡的是老刀那樣的鬍子大叔。只是公子你身材
瘦弱,嘖嘖,兩個鬍子大叔,怎麼吃得消……」
季獨酌扇子一轉,挑起江鄂的下巴:「如果將來江大俠留了鬍子,說不定倒也是
個美須大叔,獨酌麼,自然盼著那麼一天。」
無形中吃了憋,江鄂並無半點懊惱,毫不在意的一笑,伸手捏起一塊核桃酥就要
往嘴裏送。
小豆丁一眼看見了,就要上手去奪,結果自然是又一次被江鄂按在座位上動彈不
得:「這一次我再不會讓你得手了,上次你在樓梯上撒小米,害的我扭了腰,足
足疼了三天。」
季獨酌捏了一把小豆丁氣鼓鼓的嘴巴子:「真是三天?我家小豆丁如此厲害?」
「三天三天,只多不少。」想到自己闖蕩江湖多年,居然被一個毛頭小子算計了
,江鄂的臉色有點發青。
「好了,好了,滿意了?」季獨酌似笑非笑,問那調皮的小東西。
小豆丁看看江鄂尷尬的神色,悠然自得的點點頭。
季獨酌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滿意了,就下去吧,這兩天收拾收拾東西
。」
「樓主……」聽到自己還是要走,小豆丁苦了臉。
終於擺脫了威脅的江鄂長舒一口氣:「你家樓主說的沒錯,小孩子就該四處見識
下。」
哼。
一個兩個居然都說得那麼大義凜然,平時鬥嘴的時候怎麼到不見齊心了?
小豆丁重重的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起身跑了開,跑到樓梯口,用力拉開珠簾,大
聲的說:「你們兩個這樣子簡直就是‘招財進寶’!」
風雅頌有兩條看門惡狗,公的叫招財,母的叫進寶,白天見人必咬,晚上一個被
窩嘿嘿咻咻要多黃有多黃。
江鄂和季獨酌相當默契的耷拉下嘴角。
江鄂想的是,我哪里和這個變態是一對?
季獨酌想的是,我哪里像一條狗?
「這下好了,被一個小僕笑了出去,傳出去我堂堂風雅頌之主的形象何在。」
季獨酌扇子一轉,在江鄂肩膀拍了一下。
「風雅頌之主有何曾有過形象。」
「遇到你之前總是有的,」季獨酌抿嘴一笑,「仔細想來,似乎自從遇到你以來
,季獨酌我就沒碰到什麼好事情呢。」
江鄂半抬起眼睛看他:「樓主可是後悔兩年前救了我?」
季獨酌直起身,撫平青衣上的褶皺,他動作優雅,如一杆青翠欲滴的竹,傲然立
在眾山之巔:「那樣的情況,沒有人會忍心不伸出援手的。」
他說著,想起了那一天。
那是一個風雪之夜,季獨酌坐的軟轎踏雪而來,行到半路卻停了下來。季獨酌身
披一件青藍色狐裘,掀開簾子來問,下人回稟是有人癱在路當中擋了去路。
他下了轎子,慢慢的走過去,搖著從不離身的素絹。幽幽夜色裏,浸透他的肌膚
,染得他一身青衣化為靛藍。
於是他見到了他,整個生命裏的第一次。
那個鬍子拉茬的男人抱著酒壺倒在積雪中,風雪蓋住了他一半身體,冷得連酒水
都凍成冰,掛在男人的上衣和眼角。
季獨酌輕輕撫開他身上的雪,卻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緊緊的,掙也掙不脫,他
醉眼朦朧的看他,在他的耳邊叫了一個名字。然後,手一松,暈死了過去。
月下雪中,季獨酌攤開手腕,看到被他捏的青紫的手腕,突然一聲長歎——想我
季獨酌一生逍遙,難道今日便要在栽在你的手裏麼?
嗯?
漢江會的江鄂。
合上了手掌,季獨酌將扇子俐落的打開:「江鄂,如果再給我一百次機會,那天
那種情況,我也會把你帶回來。」
江鄂眼珠一縮:「哪怕我會毀掉風雅頌百年基業?」
「哪怕你會毀掉季獨酌一生逍遙。」
啪,啪,啪。
江鄂冷冷的鼓掌三聲:「季公子如此高看,看來我非要粉身碎骨了。」
季獨酌眼睛彎了彎:「我暫時還不需要你粉身碎骨,目前麼,不如陪我走一趟古
銅的易牙居?」
「哦?」江鄂一愣,終於冷笑出來,「原來,樓主如此相信我啊。」
季獨酌轉身過來,扇子半遮面,半真半假的說:「整個風雅頌我唯一相信的人只
有你,因為我連自己都不願意相信。」
捕鳥的人已經撒好網,現在網子正在收緊,只等小鳥乖乖的撞進牢籠裏。
這第一隻鳥,就是古銅。
那麼下面一只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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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59.104.82.215
※ 編輯: moshichen 來自: 59.104.82.140 (10/26 22:52)